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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心亭看雪

明代張岱

崇禎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鳥聲俱絕。是日更定矣,余拏一小舟,擁毳衣爐火,獨往湖心亭看雪。霧凇沆碭,天與雲與山與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余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余拏 一作:余挐)

到亭上,有兩人鋪氈對坐,一童子燒酒爐正沸。見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飲。余強飲三大白而別。問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說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譯文及注釋

譯文
崇禎五年(公元1632年)十二月,我住在西湖邊。大雪接連下了多天,湖中的行人、飛鳥的聲音都消失了。這一天晚上八點左右,我撐著一葉小舟,穿著毛皮衣,帶著火爐,獨自前往湖心亭看雪。(湖面上)冰花一片瀰漫,天和雲和山和水,天光湖色全是白皚皚的。湖上的影子,只有一道長堤的痕跡,一點湖心亭的輪廓,和我的一葉小舟,舟中的兩三粒人影罷了。

到了湖心亭上,看見有兩個人鋪好氈子,相對而坐,一個小孩正把酒爐(里的酒)燒得滾沸。(他們)看見我,非常高興地說:“想不到在湖中還會有您這樣的人!”(他們)拉著我一同飲酒。我盡情的喝了三大杯酒,然後和他們道別。(我)問他們的姓氏,(得知他們)是南京人,在此地客居。等到了下船的時候,船夫喃喃地說:“不要說相公您痴,還有像相公您一樣痴的人啊!”

注釋
崇禎五年:公元1632年。崇禎,是明思宗朱由檢的年號(1628-1644)。
俱:都。
絕:消失。
是日更(gēng)定:是,代詞,這。更定:指初更以後。晚上八點左右。定:停止,結束。
余:第一人稱代詞,我 。
拏:通“橈”,撐(船)。
擁毳(cuì)衣爐火:穿著細毛皮衣,帶著火爐。毳衣:細毛皮衣。毳:鳥獸的細毛。
霧凇沆碭:冰花一片瀰漫。霧,從天上下罩湖面的雲氣。凇,從湖面蒸發的水汽。沆碭,白氣瀰漫的樣子。曾鞏《冬夜即事》自註:“齊寒甚,夜氣如霧,凝於水上,旦視如雪,日出飄滿階庭,齊人謂之霧凇。
上下一白:上上下下全白。一白,全白。一,全或都,一概。
惟:只有。
長堤一痕:形容西湖長堤在雪中只隱隱露出一道痕跡。堤,沿河或沿海的防水建築物。這裡指蘇堤。一,數詞。痕,痕跡。
一芥:一棵小草。芥,小草,比喻輕微纖細的事物;(像小草一樣微小)。
而已:罷了。
氈:毛毯。
焉得更有此人:意思是:想不到還會有這樣的人。焉得,哪能。更,還。
拉:邀請。
強(qiǎng)飲:盡情喝。強,盡力,勉力,竭力。一說,高興地,興奮地。
大白:大酒杯。白;古人罰酒時用的酒杯,也泛指一般的酒杯,這裡的意思是三杯酒。
客此:客,做客,名詞作動詞。在此地客居。
及:等到。
舟子:船夫。
喃喃:低聲嘟噥。
莫:不要。
相公:原意是對宰相的尊稱,後轉為對年輕人的敬稱及對士人的尊稱。
更:還。
痴似:痴於,痴過。痴,特有的感受,來展示他鍾情山水,淡泊孤寂的獨特個性,本文為痴迷的意思。

文言現象

詞類活用
1.大雪三日 大雪:名詞活用作動詞,下大雪。
2.是金陵人,客此。 客:名詞活用作動詞,客居。
3.擁毳衣爐火 爐火:名詞活用作動詞,帶著爐火。
4.與余舟一芥 芥:小草,這裡名詞活用作狀語,像小草一樣的微小。

古今異義
1. 余住西湖 余:古義:我。(例:余住西湖)今義:剩下。
2. 余強飲三大白而別 白:古義:名詞,古代罰酒用的酒杯。(例如:余強飲三大白而別)今義:白色。
3.是日更定矣。 是:古義:這。今義:判斷詞(與“非”相對)

一詞多義
是:1.是日更定:這
2.問其姓氏,是金陵人:判斷動詞,是
更:1.是日更定:古代夜間的計時單位,音gēng
2.湖中焉得更有此人:還,音gèng
白:1.上下一白:白色
2.余強飲三大白而別:古時罰酒用的,泛指酒杯。
大:1.見余大喜:非常
2.余強飲三大白而別:大
余:1.余住西湖:我,指作者
2.江幹上下十餘裡間:多

通假字
挐:通“橈”,撐(船)、劃

相關習題

1.“獨往湖心亭看雪”中 “獨”字如何理解?
答:“獨”字充分體現了作者遺世獨立的高潔情懷和不隨流俗的生活方式,表現他孤高自賞、自命清高、潔身自好,不與俗人為伍的孤獨。在他眼裡,舟子等人不是他的知音,不會理解他來湖心亭的心情。
2.作者寫及此文時,清朝已建立二三十年,但作者仍採用明朝崇禎的年號,有何意義?
答:含蓄地表達了作者的故國之思。
3.“大雪三日,湖中人鳥聲俱絕。”一句寫出了什麼意境?此句在全文結構上有何作用?
答:路無行人,天無飛鳥,天寒地凍。萬籟俱寂的意境。為下文“獨往湖心亭看雪”作鋪墊。
4.結尾用舟子的話收束全文,有何用意?
答:舟子說作者“痴”,體現了俗人之見,他痴迷於天人合一的山水之樂,痴迷於世俗之外的雅情雅致。

主題

通過寫湖心亭賞雪遇到知己的事,表現了作者孤獨寂寞的心境和淡淡的愁緒。突出了作者遺世獨立、卓然不群的高雅情趣。表達了作者遇到知己的喜悅與分別時的惋惜,體現出作者的故國之思,同時也反映了作者不與世俗同流合污、不隨波逐流的品質以及遠離世俗,孤芳自賞的情懷,同時也寄託人生渺茫的慨嘆。

主旨

文章是張岱(dài)小品的傳世之作。作者通過追憶在西湖乘舟看雪的一次經歷,寫出了雪後西湖之景清新雅致的特點,表現了深摯的隱逸之思,寄寓了幽深的眷戀和感傷的情懷。作者在大雪三日、夜深人靜之後,小舟獨往。不期亭中遇客,三人對酌,臨別才互道名姓。舟子喃喃,以三人為痴,殊不知這三人正是性情中人。本文最大的特點是文筆簡練,全文不足二百字,卻融敘事、寫景、抒情於一體,尤其令人驚嘆的是作者對數量詞的錘鍊功夫,“一痕”、“一點”、“一芥”、“兩三粒”一組合,竟將天長永遠的闊大境界,甚至萬籟無聲的寂靜氣氛,全都傳達出來,令人拍案叫絕。作者善用對比手法,大與小、冷與熱、孤獨與知己,對比鮮明,有力地抒發了人生渺茫的深沉感慨和揮之不去的故國之思。還採用了白描的手法,表達了作者賞雪的驚喜,清高自賞的感情和淡淡的愁緒。全文情景交融,自然成章,毫無雕琢之感,給人以愉悅的感受。“痴”字(以漁者的身份)表達出作者不隨流俗,遺世孤立的閒情雅致,也表現出作者對生活的熱愛,美好的情趣。更重要的是形神兼備地寫出了賞雪人的情態,將賞雪人融入了這迷人的雪景之中的痴迷之狀描繪的生動逼真。描寫西湖雪景的文字簡練樸素,不加渲染,更是用了白描手法。

本文用清新淡雅的筆墨,描繪了雪後西湖寧靜清絕的景象,表現了游湖人的雅趣和作者的志趣,同時含蓄地表達了作者對故國(明朝)的懷念之情。讀來覺得這簡直不是文章,而純粹是孤獨者與孤獨者的感通,孤獨者與天地的感通,因為作者把很多會於心的東西流於言外,用曠達和幽靜共同釀製了一種近乎純美的意境。

賞析

晚明小品在中國散文史上雖然不如先秦諸子或唐宋八大家那樣引人注目,卻也占有一席之地。它如開放在深山石隙間的一叢幽蘭,疏花續蕊,迎風吐馨,雖無灼灼之艷,卻自有一段清高拔俗的風韻。

崇禎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

開頭兩句點明時間、地點。集子中凡紀昔游之作,大多標明朝紀年,以示不忘故國。這裡標“崇禎五年”,也是如此。“十二月”,正當隆冬多雪之時,“余住西湖”,則點明所居鄰西湖。這開頭的閒閒兩句,卻從時、地兩個方面不著痕跡地引出下文的大雪和湖上看雪。

大雪三日,湖中人鳥聲俱絕。

緊承開頭,只此兩句,大雪封湖之狀就令人可想,讀來如覺寒氣逼人。作者妙在不從視覺寫大雪,而通過聽覺來寫,“湖中人鳥聲俱絕”,寫出大雪後一片靜寂,湖山封凍,人、鳥都瑟縮著不敢外出,寒噤得不敢作聲,連空氣也仿佛凍結了。一個“絕”字,傳出冰天雪地、萬籟無聲的森然寒意。這是高度的寫意手法,巧妙地從人的聽覺和心理感受上畫出了大雪的威嚴。它使我們聯想起唐人柳宗元那首有名的《江雪》:“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柳宗元這幅江天大雪圖是從視覺著眼的,江天茫茫,“人鳥無蹤”,獨有一個“釣雪”的漁翁。張岱筆下則是“人鳥無聲”,但這無聲卻正是人的聽覺感受,因而無聲中仍有人在。柳僅二十字,最後才點出一個“雪”字,可謂即果溯因。張岱則寫“大雪三日”而致“湖中人鳥聲俱絕”,可謂由因見果。兩者機杼不同,而同樣達到寫景傳神的藝術效果。如果說,《江雪》中的“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是為了渲染和襯托寒江獨釣的漁翁;那么張岱則為下文有人冒寒看雪作映照。

是日更定,余拏一小舟,擁毳衣爐火,獨往湖心亭看雪。

“是日”者,“大雪三日”後,祁寒之日也;“更定”者,初更時分,晚上八點左右,寒氣倍增之時也。“擁毳衣爐火”一句,則以禦寒之物反襯寒氣砭骨。試想,在“人鳥聲俱絕”的冰天雪地里,竟有人夜深出門,“獨往湖心亭看雪”,這是一種何等迥絕流俗的孤懷雅興啊!“獨往湖心亭看雪”的“獨”字,正不妨與“獨釣寒江雪”的“獨”字互參。在這裡,作者那種獨抱冰雪之操守和孤高自賞的情調,不是溢於言外了嗎?其所以要夜深獨往,大約是既不欲人見,也不欲見人;那么,這種孤寂的情懷中,不也蘊含著避世的幽憤嗎?

請看作者以何等空靈之筆來寫湖中雪景:霧凇沆碭,天與雲與山與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長堤一 痕,湖心亭一點,與余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

這真是一幅水墨模糊的湖山夜雪圖!“霧凇沆碭”是形容湖上雪光水氣,一片瀰漫。“天與雲與山與水,上下一白”,迭用三個“與”字,生動地寫出天空、雲層、湖水之間白茫茫渾然難辨的景象。作者先總寫一句,猶如攝取了一個“上下皆白”的全景,從看雪來說,很符合第一眼的總感覺、總印象。接著變換視角,化為一個個詩意盎然的特寫鏡頭:“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余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等等。這是簡約的畫,夢幻般的詩,給人一種似有若無、依稀恍惚之感。作者對數量詞的錘鍊功夫,不得不使我們驚嘆。你看,“上下一白”之“一”字,是狀其混茫難辨,使人惟覺其大;而“一痕”“一點”“一芥”之“一”字,則是狀其依稀可辨,使人惟覺其小。此真可謂著“一”字而境界出矣。同時由“長堤一痕”到“湖心亭一點”,到“余舟一芥”,到“舟中人兩三粒”,其鏡頭則是從小而更小,直至微乎其微。這“痕”“點”“芥”“粒”等量詞,一個小似一個,寫出視線的移動,景物的變化,使人覺得天造地設,生定在那兒,絲毫也撼動它不得。這一段是寫景,卻又不止於寫景;我們從這個混沌一片的冰雪世界中,不難感受到作者那種人生天地間茫茫如“太倉米”的深沉感慨。

下面移步換形,又開出一個境界:到亭上,有兩人鋪氈對坐,一童子燒酒爐正沸。見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飲。余強飲三大白而別。問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

“獨往湖心亭看雪”,卻不意亭上已有人先我而至;這意外之筆,寫出了作者意外的驚喜,也引起讀者意外的驚異。但作者並不說自己驚喜,反寫二客“見余大喜”;背面敷粉,反客為主,足見其用筆之夭矯善變。“湖中焉得更有此人!”這一驚嘆雖發之於二客,實為作者的心聲。作者妙在不發一語,而“盡得風流”。二客“拉余同飲”,鼎足而三,頗有幸逢知己之樂,似乎給冷寂的湖山增添了一分暖色,然而骨子裡依然不改其淒清的基調。這有如李白的“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不過是一種虛幻的慰藉罷了。“焉得更有”者,正言其人之不可多得。“強飲三大白”,是為了酬謝知己。“強飲”者,本不能飲,但對此景,當此時,逢此人,卻不可不飲。飲罷相別,始“問其姓氏”,卻又妙在語焉不詳,只說:“是金陵人,客此。”可見這二位湖上知己,原是他鄉遊子,言外有後約難期之慨。這一補敘之筆,透露出作者的無限悵惘:茫茫六合,知己難逢,人生如雪泥鴻爪,轉眼各復西東。言念及此,豈不愴神!文章做到這裡,在我們看來,也算得神完意足、毫髮無憾了。但作者意猶未盡,復筆寫了這樣幾句:

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說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讀至此,真使人拍案叫絕!前人論詞,有點、染之說,這個尾聲,可謂融點、染於一體。借舟子之口,點出一個“痴”字;又以相公之“痴”與“痴似相公者”相比較、相浸染,把一個“痴”字寫透。所謂“痴似相公”,並非減損相公之“痴”,而是以同調來映襯相公之“痴”。“喃喃”二字,形容舟子自言自語、大惑不解之狀,如聞其聲,如見其人。這種地方,也正是作者的得意處和感慨處。文情蕩漾,餘味無窮。痴字表明特有的感受,來展示他鍾情山水,淡泊孤寂的獨特個性。

這一篇小品,融敘事、寫景、抒情於一爐,偶寫人物,亦口吻如生。淡淡寫來,情致深長,而全文連標點在內還不到二百字。光是這一點,就很值得我們借鑑和學習!當然,它所流露的孤高自賞和消極避世的情調,我們不應盲目欣賞,而必須批判地對待和歷史地分析。

寫作特色

《湖心亭看雪》是張岱的代表作,出自回憶錄《陶庵夢憶》,寫於明王朝滅亡以後。對故國往事的懷戀都以淺淡的筆觸融入了山水小品,看似不著痕跡,但作者的心態可從中窺知一二,表現作者痴迷山水以及淡淡的憂國愁緒。

文章首先交代看雪的時間、目的地、天氣狀況。時間是“崇禎五年十二月”。西湖經歷三天大雪後,人聲鳥聲俱絕,空闊的雪景使天地間呈現出一股肅殺的冷寂來。而作者偏偏選擇此時去賞雪,可見他此時的心態及與眾不同的情趣。

接著就記述了這次賞雪的具體經過。這天凌晨,作者劃一葉小舟,獨自前往湖心亭。一個“獨”字,充分展示了作者遺世獨立的高潔情懷和不隨流俗的生活方式,而一人獨行於茫茫的雪夜,頓生“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蘇軾《赤壁賦》)的人生徹悟之感。此時湖上冰花瀰漫,天與雲與山與水,一片混沌。惟有雪光能帶來亮色,映入作者眼帘的“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余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一痕、一點、一芥、兩三粒,使用白描手法,宛如中國畫中的寫意山水,寥寥幾筆,就包含了諸多變化,長與短,點與線,方與圓,多與少,大與小,動與靜,簡潔概括,人與自然共同構成富有意境的藝術畫面,悠遠脫俗是這幅畫的精神,也是作者所推崇的人格品質,這就是人與自然在精神上的統一與和諧。 然後,作者筆鋒一轉,敘及在湖心亭的奇遇。此時此地此景,能夠遇見遊人,不能不說是奇蹟,那兩人也都“大喜”,感嘆“湖中焉得更有此人”!酒逢知己千杯少,幾人痛飲而別,“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白居易《琵琶行》)!作者寫“兩人”“大喜”,即寫自己大喜,寫“余強飲三大白”,即寫兩人暢飲,此處使用互文手法,使行文有變化。及寫到“問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才匆匆交代了友人的情況,這樣寫一方面是由於張岱是性情中人,最關注的是朋友之間在情致心靈方面的溝通,至於朋友的身份地位、官職爵里等世俗的問題並不在意;另一方面能夠真實地體現作者喜極而悲的情緒變化,詢問對方身份之時,也是彼此分別之時,有緣相聚實非易事,此刻一別也許就難以再見,這怎么能不叫人遺憾!最後,作者以舟子的話收束全文:“莫說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舟子說作者“痴”,體現了俗人之見,但“痴”字又何嘗不是對張岱最確切的評價呢?他痴迷於天人合一的山水之樂,痴迷於世俗之外的雅情雅致,而金陵人正是那"痴似相公者",“湖中人鳥聲俱絕”仍出來賞雪。“鋪氈對坐,一童子燒酒說明是早有準備,更體現了他們共同的“痴”。

全文筆調淡雅流暢,看似自然無奇,而又耐人尋味,西湖的奇景是因了游湖人的存在而彰顯了它的魅力,寫景與寫人相映成趣。

創作背景

《湖心亭看雪》是張岱收錄在回憶錄《陶庵夢憶》中的一篇敘事小品,寫於明王朝滅亡以後,是作者把自己對故國往事的懷念都以淺淡的筆觸融入山水之中而創作的小品文。

賞析二

開頭二句點明時間、地點。張岱文集中凡紀昔年遊蹤之作,大多標明朝紀年,以示不忘故國。這裡標“祟偵五年”,也是如此。“十二月”,正當隆冬多雪之時;“余住西湖”,則點明所居鄰西湖。這開頭的閒閒二句,卻從時、地兩個方面不著痕跡地引逗出下文的大雪和湖上看雪。下文“大雪三日,湖中人鳥聲俱絕”,緊承開頭。只此二句,大雪封湖之狀就令人可想,讀來如覺寒氣逼人。作者妙在不從視覺寫大雪,而通過聽覺來寫。“湖中人鳥聲俱絕”,寫出大雪後湖山封凍,人、鳥都瑟縮著不敢外出,寒嗦得不敢作聲,連空氣也仿佛凍結了。一個“絕”字,傳出冰天雪地、萬籟無聲的森然寒意。這是高度的寫意手法,巧妙地從人的聽覺和心理感受上寫出了大雪的威嚴。它使我們聯想起唐人柳宗元那首有名的《江雪》:“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柳宗元這幅江天大雪圖是從視覺著眼的,江天茫茫,人鳥無蹤,江雪中獨有一位垂釣的漁翁。而張岱筆下則是“人鳥無聲”,但這無聲卻正是人的聽覺感受,因而無聲中仍有人在。如果說,《江雪》中的“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是為了渲染和襯托寒江獨釣的漁翁,那么這裡“湖中人鳥聲俱絕”,則為下文有人冒寒看雪作映照。

“是日,更定矣,余摯一小舟,擁龔衣爐火,獨往湖心亭看雪。”“是日”者,“大雪三日”後,嚴寒之日也;“更定”者,夜深人靜,寒氣倍增之時也。“擁磊衣爐火”一句,則以禦寒之物反襯寒氣貶骨。在“人鳥聲俱絕”的冰天雪地里,竟有人夜深出門,“獨往湖心亭看雪”,表現出作者迥絕流俗的孤懷雅興。“獨往湖心亭看雪”的“獨”字,正不妨與“獨釣寒江雪”的“獨”字互參。作者那種獨抱冰雪之操守和孤高自賞的情調,已經溢於言外了。其所以要夜深獨往,大約是既不欲人見,也不欲見人;那么,這種孤寂的情懷中,正蘊含著避世的幽憤。

請看作者以的空靈之筆來寫描繪湖中雪景:“霧淞沉場,天與雲、與山、與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余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這真是一幅水墨模糊的湖山夜雪圖。“霧淞坑場”是形容湖上雪光水氣,混檬不分。“天與雲、與山、與水,上下一白”,疊用三個“與少’字,似覺天、雲、山、水一齊活動起來,較之單純寫“天、雲、山、水,上下一白”,多了一點意趣。天、雲,上也;山、水,下也。這兩句生動地寫出天空、雲層、群山、湖水之間白茫茫渾然難辨的景象。作者先總寫一句,猶如攝取了一個“上下皆白”的全景,從看雪來說,很符合第一眼的總感覺、總印象。接著變換視角,化為一個個詩意盎然的特寫鏡頭:“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余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等等,這是朦朧的畫,夢幻般的詩,給人一種似有若無、依稀恍惚之感。作者對數量詞的錘鍊功夫,不得不使我們驚嘆。你看,“上下一白”之“一”字,是形容混茫難辨,使人唯覺其大;而“一痕”、“一點”、“一芥”之“一”字,則是狀其依稀可辨,使人唯覺其小。此真可謂著一“一”字而境界全出矣。同時,由“長堤一痕”到“湖心亭一點”,到“余舟一芥”,到“舟中人兩三粒”,其鏡頭則是從小而更小,直至微乎其微。這“痕”、“點”、“芥”、“粒”等量詞,一個小似一個,寫出視線的移動,小船的蕩漾,景物的變化,著筆空靈,使人渾然不覺。這一段是寫景,卻又不止於寫景;我們從這個混沌一片的冰雪世界中,不難感受到作者那種人生天地間茫茫如“太倉梯米”的深沉感慨。

下面移步換形,又開出一個境界。“獨往湖心亭看雪”,卻不意亭上已有人先我而至;這意外之筆,寫忠了作者意外的驚喜產也引起讀者意外的驚異。但作者並不說自己驚喜,反寫二客“見余大喜”,背面敷粉,反客為主,足見其用筆之夭矯善變。“湖中焉得更有此人!’這一驚嘆雖發之於二客,實為作者心聲,作者妙在不發一語,而“盡得風流”。二客“拉余同飲”,鼎足而三,頗有幸逢知己之樂。這似乎給冷寂的湖山增添了一分暖色,然而骨子裡依然不改其淒清的基調。這有如李白的“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不過是一種虛幻的慰藉罷了。“焉得更有”者,正言其人之不可多得。“強飲三大白”,是為了酬謝知己,也為了不負此湖山勝景。“強飲”者,本不能飲,但對此景,當此時,逢此人夕卻不可不飲。飲罷相別,始“問其姓氏”,卻又妙在語焉不詳,只說:“是金陵人,客此。”可見這二位湖上知己,原是他鄉遊子,萍水相逢,後約難期。這一補敘之筆,透露出作者的無限悵惘:茫茫六合,知己難逢,人生如雪泥鴻爪,轉眼各復西東。言念及此,豈不滄神。

文章做到這裡,也算得神完意足、毫髮無憾了。但作者意猶未盡:“及下,舟子喃喃日:‘莫說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前人論詞,有點、染之說。這個尾聲,可謂融點、染於一體。借舟子之口,點出一個“痴”字;又以相公之“痴”與“痴似相公者”相比較、相浸染,把一個“痴”字寫透。所謂“痴似相公”,並非減損相公之“痴”,而是以同調來映襯相公之“痴”。“喃喃”二字,形容舟子自言自語、大惑不解之狀,如聞其聲,如見其人。這種地方,也正是作者的得意處和感慨處。文情蕩漾,餘味無窮。

張岱

張岱

張岱(1597年~1679年)又名維城,字宗子,又字石公,號陶庵、天孫,別號蝶庵居士,晚號六休居士,漢族,山陰(今浙江紹興)人。寓居杭州。出生仕宦世家,少為富貴公子,精於茶藝鑑賞,愛繁華,好山水,曉音樂,戲曲,明亡後不仕,入山著書以終。張岱為明末清初文學家、史學家,其最擅長散文,著有《琅嬛文集》《陶庵夢憶》《西湖夢尋》《三不朽圖贊》《夜航船》等絕代文學名著。► 4篇詩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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