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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第三章

作者:房玄齡等

王祥(王覽) 鄭沖 何曾(何劭 何遵) 

石苞(石崇 歐陽健 孫鑠)

王祥,字休徵,琅邪臨沂人,漢諫議大夫吉之後也。祖仁,青州刺史。父融,公府辟不就。

祥性至孝。早喪親,繼母硃氏不慈,數譖之,由是失愛於父。每使掃除牛下,祥愈恭謹。父母有疾,衣不解帶,湯藥必親嘗。母常欲生魚,時天寒冰凍,祥解衣將剖冰求之,冰忽自解,雙鯉躍出,持之而歸。母又思黃雀灸,復有黃雀數十飛入其幕,復以供母。鄉里驚嘆,以為孝感所致焉。有丹柰結實,母命守之,每風雨,祥輒抱樹而泣。其篤孝純至如此。

漢未遭亂,扶母攜弟覽避地廬江,隱居三十餘年,不應州郡之命。母終,居喪毀瘁,杖而後起。徐州刺史呂虔檄為別駕,祥年垂耳順,固辭不受。覽勸之,為具車牛,祥乃應召,虔委以州事。於時寇盜充斥,祥率勵兵士,頻討破之。州界清靜,政化大行。時人歌之曰:“海沂之康,實賴王祥。邦國不空,別駕之功。”

舉秀才,除溫令,累遷大司農。高貴鄉公即位,與定策功,封關內侯,拜光祿勛,轉司隸校尉。從討毌丘儉,增邑四百戶,遷太常,封萬歲亭侯。天子幸太學,命祥為三老。祥南面几杖,以師道自居。天子北面乞言,祥陳明王聖帝君臣政化之要以訓之,聞者莫不砥礪。

及高貴鄉公之弒也,朝臣舉哀,祥號哭曰“老臣無狀”,涕淚交流,眾有愧色。頃之,拜司空,轉太尉,加侍中。五等建,封睢陵侯,邑一千六百戶。

及武帝為晉王,祥與荀顗往謁,顗謂祥曰:“相王尊重,何侯既已盡敬,今便當拜也。”祥曰:“相國誠為尊貴,然是魏之宰相。吾等魏之三公,公王相去,一階而已,班例大同,安有天子三司而輒拜人者!損魏朝之望,虧晉王之德,君子愛人以禮,吾不為也。”及入,顗遂拜,而祥獨長揖。帝曰:“今日方知君見顧之重矣!”

武帝踐阼,拜太保,進爵為公,加置七官之職。帝新愛命,虛己以求讜言。祥與何曾、鄭沖等耆艾篤老,希復朝見,帝遣侍中任愷諮問得失,及政化所先。祥以年老疲耄,累乞遜位,帝不許。御史中丞侯史光以祥久疾,闕朝會禮,請免祥官。詔曰:“太保元老高行,朕所毗倚以隆政道者也。前後遜讓,不從所執,此非有司所得議也。”遂寢光奏。祥固乞骸骨,詔聽以睢陵公就第,位同保傅,在三司之右,祿賜如前。詔曰:“古之致仕,不事王侯。今雖以國公留居京邑,不宜復苦以朝請。其賜几杖,不朝,大事皆諮訪之。賜安車駟馬,第一區,錢百萬,絹五百匹,床帳簟褥,以舍人六人為睢陵公舍人,置官騎二十人。以公子騎都尉肇為給事中,使常優遊定省。又以太保高潔清素,家無宅宇,其權留本府,須所賜第成乃出。”

及疾篤,著遺令訓子孫曰:“夫生之有死,自然之理。吾年八十有五,啟手何恨。不有遺言,使爾無述。吾生值季末,登庸歷試,無毗佐之勛,沒無以報。氣絕但洗手足,不須沐浴,勿纏屍,皆浣故衣,隨時所服。所賜山玄玉佩、衛氏玉玦、綬笥皆勿以斂。西芒上土自堅貞,勿用甓石,勿起墳隴。穿深二丈,槨取容棺。勿作前堂、布几筵、置書箱鏡奩之具,棺前但可施床榻而已。Я脯各一盤,玄酒一杯,為朝夕奠。家人大小不須送喪,大小祥乃設特牲。無違余命!高柴泣血三年,夫子謂之愚。閔子除喪出見。援琴切切而哀,仲尼謂之孝。故哭泣之哀,日月降殺,飲食之宜,自有制度。夫言行可覆,信之至也;推美引過,德之至也;揚名顯親,孝之至也;兄弟怡怡,宗族欣欣,悌之至也;臨財莫過乎讓:此五者,立身之本。顏子所以為命,未之思也,夫何遠之有!”其子皆奉而行之。

泰始五年薨,詔賜東園秘器,朝服一具,衣一襲,錢三十萬,布帛百匹。時文明皇太后崩始逾月,其後詔曰:“為睢陵公發哀,事乃至今。雖每為之感傷,要未得特敘哀情。今便哭之。”明年,策謚曰元。

祥之薨,奔赴者非朝廷之賢,則親親故吏而已,門無雜吊之賓。族孫戎嘆曰:“太保可謂清達矣!”又稱:“祥在正始,不在能言之流。及與之言,理致清遠,將非以德掩其言乎!”祥有五子:肇、夏、馥、烈、芬。

肇孽庶,夏早卒,馥嗣爵。鹹寧初,以祥家甚貧儉,賜絹三百匹,拜馥上洛太守,卒謚曰孝。子根嗣,散騎郎。肇仕至始平太守。肇子俊,守太子舍人,封永世侯。俊子遐,鬱林太守。烈、芬並幼知名,為祥所愛。二子亦同時而亡。將死,烈欲還葬舊土,芬欲留葬京邑。祥流涕曰:“不忘故鄉,仁也;不戀本土,達也。惟仁與達,吾二子有焉。”

覽字玄通。母硃,遇祥無道。覽年數歲,見祥被楚撻,輒涕泣抱持。至於成童,每諫其母,其母少止凶虐。硃屢以非理使祥,覽輒與祥俱。又虐使祥妻,覽妻亦趨而共之。硃患之,乃止。祥喪父之後,漸有時譽。硃深疾之,密使鴆祥。覽知之,徑起取酒。祥疑其有毒,爭而不與,硃遽奪反之。自後硃賜祥饌,覽輒先嘗。硃懼覽致斃,遂止。

覽孝友恭恪,名亞於祥。及祥仕進,覽亦應本郡之召,稍遷司徒西曹掾、清河太守。五等建,封即丘子,邑六百戶。泰始末,除弘訓少府。職省,轉太中大夫,祿賜與卿同。鹹寧初,詔曰:“覽少篤至行,服仁履義,貞素之操,長而彌固。其以覽為宗正卿。”頃之,以疾上疏乞骸骨。詔聽之,以太中大夫歸老,賜錢二十萬,床帳薦褥,遣殿中醫療疾給藥。後轉光祿大夫,門施行馬。

鹹寧四年卒,時年七十三,謚曰貞。有六子:裁、基、會、正、彥、琛。

裁字士初,撫軍長史。基字士先,治書御史。會字士和,侍御史。正字士則,尚書郎。彥字士治,中護軍。琛字士瑋,國子祭酒。

初,呂虔有佩刀,工相之,以為必登三公,可服此刀。虔謂祥曰:“苟非其人,刀或為害。卿有公輔之量,故以相與。”祥固辭,強之乃受。祥臨薨,以刀授覽,曰:“汝後必興,足稱此刀。”覽後奕世多賢才,興於江左矣。裁子導,別有傳。

鄭沖,字文和,滎陽開封人也。起自寒微,卓爾立操,清恬寡慾,耽玩經史,遂博究儒術及百家之言。有姿望,動必循禮,任真自守,不要鄉曲之譽,由是州郡久不加禮。及魏文帝為太子,搜揚側陋,命沖為文學,累遷尚書郎,出補陳留太守。沖以儒雅為德,蒞職無乾局之譽,簞食縕袍,不營資產,世以此重之。大將軍曹爽引為從事中郎,轉散騎常侍、光祿勛。嘉平三年,拜司空。及高貴鄉公講《尚書》,沖執經親授,與侍中鄭小同俱被賞賜。俄轉司徒。常道鄉公即位,拜太保,位在三司之上,封壽光侯。沖雖位階台輔,而不預世事。時文帝輔政,平蜀之後,命賈充、羊祜等分定禮儀、律令,皆先諮於沖,然後施行。

及魏帝告禪,使沖奉策。武帝踐阼,拜太傅,進爵為公。頃之,司隸李憙、中丞侯史光奏沖及何曾,荀顗等各以疾病,俱應免官。帝不許。沖遂不視事,表乞骸骨。優詔不許,遣使申喻。沖固辭,上貂蟬印綬,詔又不許。泰始六年,詔曰:“昔漢祖以知人善任,克平宇宙,推述勳勞,歸美三俊。遂與功臣剖符作誓,藏之宗廟,副在有司,所以明德庸勛,籓翼王室者也。昔我祖考,遭世多難,攬授英俊,與之斷金,遂濟時務,克定大業。太傅壽光公鄭沖、太保郎陵公何曾、太尉臨淮公荀顗各尚德依仁,明允篤誠,翼亮先皇,光濟帝業。故司空博陵元公王沈、衛將軍鉅平侯羊祜才兼文武,忠肅居正,朕甚嘉之。《書》不云乎:‘天秩有禮,五服五章哉!’其為壽光、郎陵、臨淮、博陵、鉅平國置郎中令,假夫人、世子印綬,食本秩三分之一,皆如郡公侯比。”

九年,沖又抗表致仕。詔曰:“太傅韞德深粹,履行高潔,恬遠清虛,確然絕世。艾服王事,六十餘載,忠肅在公,慮不及私。遂應眾舉,歷登三事。仍荷保傅之重,綢繆論道之任,光輔奕世,亮茲天工,迪宣謀猷,弘濟大烈,可謂朝之俊老,眾所具瞻者也。朕昧於政道,庶事未康,挹仰耆訓,導揚厥蒙,庶賴顯德,緝熙有成。而公屢以年高疾篤,致仕告退。惟從公志,則朕孰與諮謀?譬彼涉川,罔知攸濟。是用未許,迄於累載。而高讓彌篤,至意難違,覽其盛指,俾朕憮然。夫功成弗有,上德所隆,成人之美,君子與焉。豈必遂朕憑賴之心,以枉大雅進止之度哉!今聽其所執,以壽光公就第,位同保傅,在三司之右。公宜頤精養神,保衛太和,以究遐福。其賜几杖,不朝。古之哲王,欽祗國老,憲行乞言,以彌縫其闕。若朝有大政,皆就諮之。又賜安車駟馬,第一區,錢百萬,絹五百匹,床帷簟褥,置舍人六人,官騎二十人,以世子徽為散騎常侍,使常優遊定省。祿賜所供,策命儀制,一如舊典而有加焉。”

明年薨。帝於朝堂發哀,追贈太傅,賜秘器,朝服,衣一襲,錢三十萬,布百匹。謚曰成。鹹寧初,有司奏,沖與安平王孚等十二人皆存銘太常,配食於廟。

初,沖與孫邕、曹羲、荀顗、何晏共集《論語》諸家訓注之善者,記其姓名,因從其義,有不安者輒改易之,名曰《論語集解》。成,奏之魏朝,於今傳焉。

沖無子,以從子徽為嗣,位至平原內史。徽卒,子簡嗣。

何曾,字穎考,陳國陽夏人也。父夔,魏太僕、陽武亭侯。曾少襲爵,好學博聞,與同郡袁侃齊名。魏明帝初為平原侯,曾為文學。及即位,累遷散騎侍郎、汲郡典農中郎將、給事黃門侍郎。上疏曰:“臣聞為國者以清靜為基,而百姓以良吏為本。今海內虛耗,事役眾多,誠宜恤養黎元,悅以使人。郡守之權雖輕,猶專任千里,比之於古,則列國之君也。上當奉宣朝恩,以致惠和,下當興利而除其害。得其人則可安,非其人則為患。故漢宣稱曰:“百姓所以安其田裡,而無嘆息愁恨之心者,政平訟理也。與我共此者,其惟良二千石乎!”此誠可謂知政之本也。方今國家大舉,新有發調,軍師遠征,上下劬勞。夫百姓可與樂成,難與慮始。愚惑之人,能厭目前之小勤,而忘為亂之大禍者,是以郡守益不可不得其人。才雖難備,猶宜粗有威恩,為百姓所信憚者。臣聞諸郡守,有年老或疾病,皆委政丞掾,不恤庶事。或體性疏怠,不以政理為意。在官積年,惠澤不加於人。然於考課之限,罪亦不至詘免。故得經延歲月,而無斥罷之期。臣愚以為可密詔主者,使隱核參訪郡守,其有老病不隱親人物,及宰牧少恩,好修人事,煩撓百姓者,皆可征還,為更選代。”頃之,遷散騎常侍。

及宣帝將伐遼東,曾上疏魏帝曰:“臣聞先王製法,必全於慎。故建官受任,則置副佐;陳師命將,則立監貳;宣命遣使,則設介副;臨敵交刃,又參御右,蓋以盡思謀之功,防安危之變也。是以在險當難,則權足相濟;隕缺不豫,則才足相代。其為國防,至深至遠。及至漢氏,亦循舊章,韓信伐趙,張耳為貳;馬援討越,劉隆副軍。前世之跡,著在篇志。今太尉奉辭誅罪,精甲銳鋒,步騎數萬,道路迥阻,且四千里。雖假天威,有徵無戰,寇或潛遁,消引日月。命無常期,人非金石,遠慮詳備,誠宜有副。今北軍諸將及太尉所督,皆為僚屬,名位不殊,素無定分統御之尊,卒有變急,不相鎮攝。存不忘亡,聖達所裁。臣愚以為宜選大臣名將威重宿著者,成其禮秩,遣詣北軍,進同謀略,退為副佐。雖有萬一不虞之變,軍主有儲,則無患矣。”帝不從。出補河內太守,在任有威嚴之稱。征拜侍中,母憂去官。

嘉平中,為司隸校尉。撫軍校事尹模憑寵作威,奸利盈積,朝野畏憚,莫敢言者。曾奏劾之,朝廷稱焉。時曹爽專權,宣帝稱疾,曾亦謝病。爽誅,乃起視事,魏帝之廢也,曾預其謀焉。

時步兵校尉阮籍負才放誕,居喪無禮。曾面質籍於文帝座曰:“卿縱情背禮,敗俗之人,今忠賢執政,綜核名實,若卿之曹,不可長也。”因言於帝曰:“公方以孝治天下,而聽阮籍以重哀飲酒食肉於公座。宜擯四裔,無令污染華夏。”帝曰:“此子羸病若此,君不能為吾忍邪!”曾重引據,辭理甚切。帝雖不從,時人敬憚之。

毌丘儉誅,子甸、妻荀應坐死。其族兄顗、族父虞並景帝姻通,共表魏帝以丐其命。詔聽離婚,荀所生女芝為潁川太守劉子元妻,亦坐死,以懷妊系獄。荀辭詣曾乞恩曰:“芝系在廷尉,顧影知命,計日備法。乞沒為官婢,以贖芝命。”曾哀之,騰辭上議。朝廷僉以為當,遂改法。語在《刑法志》。

曾在司隸積年,遷尚書,正元年中為鎮北將軍、都督河北諸軍事、假節。將之鎮,文帝使武帝、齊王攸辭送數十里。曾盛為賓主,備太牢之饌。侍從吏騶,莫不醉飽。帝既出,又過其子劭。曾先敕劭曰:“客必過汝,汝當豫嚴。”劭不冠帶,停帝良久,曾深以譴劭。曾見崇重如此。遷征北將軍,進封潁昌鄉侯。鹹熙初,拜司徒,改封郎陵侯。文帝為晉王,曾與高柔、鄭沖俱為三公,將入見,曾獨致拜盡敬,二人猶揖而已。

武帝襲王位,以曾為晉丞相,加侍中。與裴秀、王沈等勸進。踐阼,拜太尉,進爵為公,食邑千八百戶。泰始初,詔曰:“蓋謨明弼諧,王躬是保,所以宣崇大訓,克鹹四海也。侍中、太尉何曾,立德高峻,執心忠亮,博物洽聞,明識弘達,翼佐先皇,勛庸顯著。朕纂洪業,首相王室。迪惟前人,施於朕躬。實佐命興化,光贊政道。夫三司之任,雖左右王事,若乃予違汝弼,匡獎不逮,則存平保傅。故將明袞職,未如用乂厥辟之重。其以曾為太保,侍中如故。”久之,以本官領司徒。曾固讓,不許。遣散騎常侍諭旨,乃視事。進位太傅。曾以老年,屢乞遜位。詔曰:“太傅明朗高亮,執心弘毅,可謂舊德老成,國之宗臣者也。而高尚其事,屢辭祿位。朕以寡德,憑賴保佑,省覽章表,實用憮然。雖欲成人之美,豈得遂其雅志,而忘翼佐之益哉!又司徒所掌務煩,不可久勞耆艾。其進太宰,侍中如故。朝會劍履乘輿上殿,如漢相國蕭何、田千秋、魏太傅鍾繇故事。賜錢百萬,絹五百匹及八尺床帳簟褥自副。置長史掾屬祭酒及員吏,一依舊制。所給親兵官騎如前。主者依次按禮典,務使優備。”後每召見,敕以常所飲食服物自隨,令二子侍從。

鹹寧四年薨,時年八十。帝於朝堂素服舉哀,賜東園秘器,朝服一具,衣一襲,錢三十萬,布百匹。將葬,下禮官議謚。博士秦秀謚為“繆醜”,帝不從,策謚曰孝。太康末,子劭自表改謚為元。

曾性至孝,閨門整肅,自少及長,無聲樂嬖倖之好。年老之後,與妻相見,皆正衣冠,相待如賓。己南向,妻北面,再拜上酒,酬酢既畢便出。一歲如此者不過再三焉。初,司隸校尉傅玄著論稱曾及荀顗曰:“以文王之道事其親者,其潁昌何侯乎,其荀侯乎!古稱曾、閔,今日荀、何。內盡其心以事其親,外崇禮讓以接天下。孝子,百世之宗;仁人,天下之命。有能行孝之道,君子之儀表也。《詩》云:“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令德不遵二夫子之景行者,非樂中正之道也。”又曰:“荀、何,君子之宗也。”又曰:“潁昌侯之事親,其盡孝子之道乎!存盡其和,事盡其敬,亡盡其哀,予於潁昌侯見之矣。”又曰:“見其親之黨,如見其親,六十而孺慕,予於潁昌侯見之矣。”然性奢豪,務在華侈。帷帳車服,窮極綺麗,廚膳滋味,過於王者。每燕見,不食太官所設,帝輒命取其食。蒸餅上不坼作十字不食。食日萬錢,猶曰無下箸處。人以小紙為書者,敕記室勿報。劉毅等數劾奏曾侈忲無度,帝以其重臣,一無所問。

都官從事劉享嘗奏曾華侈,以銅鉤紖車,瑩牛蹄角。後曾辟享為掾,或勸勿應,享謂至公之體,不以私憾,遂應辟。曾常因小事加享杖罰。其外寬內忌,亦此類也。時司空賈充權擬人主,曾卑充而附之。及充與庾純因酒相競,曾議黨充而抑純,以此為正直所非。二子:遵、劭。劭嗣。

劭字敬祖,少與武帝同年,有總角之好。帝為王太子,以劭為中庶子。及即位,轉散騎常侍,甚見親待。劭雅有姿望,遠客朝見,必以劭侍直。每諸方貢獻,帝輒賜之,而觀其占謝焉。鹹寧初,有司奏劭及兄遵等受故鬲令袁毅貨,雖經赦宥,宜皆禁止。事下廷尉。詔曰:“太保與毅有累世之交,遵等所取差薄,一皆置之。”遷侍中尚書。

惠帝即位,初建東宮,太子年幼,欲令親萬機,故盛選六傅,以劭為太子太師,通省尚書事。後轉特進,累遷尚書左僕射。

劭博學,善屬文,陳說近代事,若指諸掌。永康初,遷司徒。趙王倫篡位,以劭為太宰。及三王交爭,劭以軒冕而游其間,無怨之者。而驕奢簡貴,亦有父風。衣裘服玩,新故巨積。食必盡四方珍異,一日之供以錢二萬為限。時論以為太官御膳,無以加之。然優遊自足,不貪權勢。嘗語鄉人王詮曰:“仆雖名位過幸,少無可書之事,惟與夏侯長容諫授博士,可傳史冊耳。”所撰《荀粲》、《王弼傳》及諸奏議文章並行於世。永寧元年薨,贈司徒,謚曰康。子岐嗣。

劭初亡,袁粲吊岐,岐辭以疾。粲獨哭而出曰:“今年決下婢子品。”王詮謂之曰:“知死吊死,何必見生!岐前多罪,爾時不下,何公新亡,便下岐品。人謂中正畏強易弱。”粲乃止。

遵字思祖,劭庶兄也。少有乾能。起家散騎黃門郎、散騎常侍、侍中,累轉大鴻臚。性亦奢忲,役使御府工匠作禁物,又鬻行器,為司隸劉毅所奏,免官。太康初,起為魏郡太守,遷太僕卿,又免官,卒於家,四子,嵩、綏、機、羨。

嵩字泰基,寬弘愛士,博觀墳籍,尤善《史》、《漢》。少歷清官,領著作郎。

綏字伯蔚,位至侍中尚書。自以繼世名貴,奢侈過度,性既輕物,翰札簡傲。城陽王尼見綏書疏,謂人曰:“伯蔚居亂而矜豪乃爾,豈其免乎!”劉輿、潘滔譖之於東海王越,越遂誅綏。初,曾侍武帝宴,退而告遵等曰:“國家應天受禪,創業垂統。吾每宴見,未嘗聞經國遠圖,惟說平生常事,非貽厥孫謀之兆也。及身而已,後嗣其殆乎!此子孫之憂也。汝等猶可獲沒。”指諸孫曰:“此等必遇亂亡也。”及綏死,嵩哭之曰;“我祖其大聖乎!”

機為鄒平令。性亦矜傲,責鄉里謝鯤等拜。或戒之曰:“禮敬年爵,以德為主。令鯤拜勢,懼傷風俗。”機不以為慚。

羨為離狐令。既驕且吝,陵駕人物,鄉閭疾之如仇。永嘉之末,何氏滅亡無遺焉。

石苞,字仲容,渤海南皮人也。雅曠有智局,容儀偉麗,不修小節。故時人為之語曰:“石仲容,姣無雙。”縣召為吏,給農司馬。會謁者陽翟郭玄信奉使,求人為御,司馬以苞及鄧艾給之。行十餘里,玄信謂二人曰:“子後並當至卿相。”苞曰:“御隸也,何卿相乎?”既而又被使到鄴,事久不決,乃販鐵於鄴市。市長沛國趙元儒名知人,見苞,異之,因與結交。嘆苞遠量,當至公輔,由是知名,見吏部郎許允,求為小縣。允謂苞曰;“卿是我輩人,當相引在朝廷,何欲小縣乎?”苞還嘆息,不意允之知己乃如此也。

稍遷景帝中護軍司馬。宣帝聞苞好色薄行,以讓景帝。帝答曰:“苞雖細行不足,而有經國才略。夫貞廉之士,未必能經濟世務。是以齊桓忘管仲之奢僭,而錄其匡合之大謀;漢高舍陳平之污行,而取其六奇之妙算。苞雖未可以上儔二子,亦今日之選也。”意乃釋。徙鄴典農中郎將。時魏世王侯多居鄴下,尚書丁謐貴傾一時,並較時利。苞奏列其事,由是益見稱。歷東萊、琅邪太守,所在皆有威惠。遷徐州刺史。

文帝之敗於東關也,苞獨全軍而退。帝指所持節謂苞曰:“恨不以此授卿,以究大事。”乃遷苞為奮武將軍、假節、監青州諸軍事。及諸葛誕舉兵淮南,苞統青州諸軍,督兗州刺史州泰、徐州刺史胡質,簡銳卒為游軍,以備外寇。吳遣大將硃異、丁奉等來迎,誕等留輜重於都陸,輕兵渡黎水。苞等逆擊,大破之。泰山太守胡烈以奇兵詭道襲都陸,盡焚其委輸。異等收餘眾而退,壽春平。拜苞鎮東將軍,封東光侯、假節。頃之,代王基都督揚州諸軍事。苞因入朝。當還,辭高貴鄉公,留語盡日。既出,白文帝曰:“非常主也。”數日而有成濟之事。後進位征東大將軍,俄遷驃騎將軍。

文帝崩,賈充、荀勖議葬禮未定。苞時奔喪,慟哭曰:“基業如此,而以人臣終乎!”葬禮乃定。後每與陳騫諷魏帝以歷數已終,天命有在。及禪位,苞有力焉。武帝踐阼,遷大司馬,進封樂陵郡公,加侍中,羽葆鼓吹。

自諸葛破滅,苞便鎮撫淮南,士馬強盛,邊境多務,苞既勤庶事,又以威德服物。淮北監軍王琛輕苞素微,又聞童謠曰:“宮中大馬幾作驢,大石壓之不得舒。”因是密表苞與吳人交通。先時望氣者雲“東南有大兵起”。及琛表至,武帝甚疑之。會荊州刺史胡烈表吳人慾大出為寇,苞亦聞吳師將入,乃築壘遏水以自固。帝聞之,謂羊祜曰:“吳人每來,常東西相應,無緣偏爾,豈石苞果有不順乎?”祜深明之,而帝猶疑焉。會苞子喬為尚書郎,上召之,經日不至。帝謂為必叛,欲討苞而隱其事。遂下詔以苞不料賊勢,築壘遏水,勞擾百姓,策免其官。遣太尉義陽王望率大軍征之,以備非常。又敕鎮東將軍、琅邪王伷自下邳會壽春。苞用掾孫鑠計,放兵步出,住都亭待罪。帝聞之,意解。及苞詣闕,以公還第。苞自恥受任無效而無怨色。

時鄴奚官督郭暠上書理苞。帝詔曰:“前大司馬苞忠允清亮,才經世務,乾用之績,所歷可紀。宜掌教典,以贊時政。其以苞為司徒。”有司奏:“苞前有折撓,不堪其任。以公還第,已為弘厚,不宜擢用。”詔曰:“吳人輕脆,終無能為。故疆埸之事,但欲完固守備,使不得越逸而已。以苞計畫不同,慮敵過甚,故征還更授。昔鄧禹撓於關中,而終輔漢室,豈以一眚而掩大德哉!”於是就位。

苞奏:“州郡農桑未有賞罰之制,宜遣掾屬循行,皆當均其土宜,舉其殿最,然後黜陟焉。”詔曰:“農殖者,為政之本,有國之大務也。雖欲安時興化,不先富而教之,其道無由。而至今四海多事,軍國用廣,加承征伐之後,屢有水旱之事,倉庫不充,百姓無積。古道稼穡樹藝,司徒掌之。今雖登論道,然經國立政,惟時所急,故陶唐之世,稷官為重。今司徒位當其任,乃心王事,有毀家紓國,乾乾匪躬之志。其使司徒督察州郡播殖,將委事任成,垂拱仰辦。若宜有所循行者,其增置掾屬十人,聽取王官更練事業者。”苞在位稱為忠勤,帝每委任焉。

泰始八年薨。帝發哀於朝堂,賜秘器,朝服一具,衣一襲,錢三十萬,布百匹。及葬,給節、幢、麾、曲蓋、追鋒車、鼓吹、介士、大車,皆如魏司空陳泰故事。車駕臨送於東掖門外。策謚曰武。鹹寧初,詔苞等並為王功,列於銘饗。

苞豫為《終制》曰:“延陵薄葬,孔子以為達禮;華元厚葬,《春秋》以為不臣,古之明義也。自今死亡者,皆斂以時服,不得兼重。又不得飯含,為愚俗所為。又不得設床帳明器也。定窆之後,復土滿坎,一不得起墳種樹。昔王孫裸葬矯時,其子奉命,君子不譏,況於合禮典者耶?”諸子皆奉遵遺令,又斷親戚故吏設祭。有六子:越、喬、統、浚、俊、崇。以統為嗣。

統字弘緒,歷位射聲校尉、大鴻臚。子順,為尚書郎。

越字弘倫,早卒。

喬字弘祖,歷尚書郎、散騎侍郎。帝既召喬不得,深疑苞反。及苞至,有慚色,謂之曰“卿子幾破卿門”。苞遂廢之,終身不聽仕。又以有穢行,徙頓丘,與弟崇同被害。二子超、熙亡走得免。成都王穎之起義也,以超為折衝將軍,討孫秀,以功封侯。又為振武將軍,征荊州賊李辰。穎與長沙王乂相攻,超常為前鋒,遷中護軍。陳等挾惠帝北伐,超走還鄴。穎使超距帝於盪陰,王師敗績,超逼帝幸鄴宮。會王浚攻穎於鄴,穎以超為右將軍以距浚,大敗而歸。從駕之洛陽,西遷長安。河間王顒以超領北中郎將,使與穎共距東海王越。超於滎陽募兵,右將軍王闡與典兵中郎趙則並受超節度,為豫州刺史劉喬繼援。范陽王虓逆擊斬超,而熙得走免。永嘉中,為太傅越參軍。

浚字景倫,清儉有鑑識,敬愛人物。位至黃門侍郎,為當世名士,早卒。

俊字彥倫,少有名譽,議者稱為令器。官至陽平太守,早卒。

崇字季倫,生於青州,故小名齊奴。少敏惠,勇而有謀。苞臨終,分財物與諸子,獨不及崇。其母以為言,苞曰:“此兒雖小,後自能得。”年二十餘,為修武令,有能名。入為散騎郎,遷城陽太守。伐吳有功,封安陽鄉侯。在郡雖有職務,好學不倦,以疾自解。頃之,拜黃門郎。

兄統忤扶風王駿,有司承旨奏統,將加重罰,既而見原。以崇不詣闕謝恩,有司欲復加統罪。崇自表曰:“臣兄統以先父之恩,早被優遇,出入清顯,歷位盡勤。伏度聖心,有以垂察。近為扶風王駿橫所誣謗,司隸中丞等飛筆重奏,劾案深文,累塵天聽。臣兄弟跼蹐,憂心如悸。駿戚屬尊重,權要赫奕。內外有司,望風承旨。苟有所惡,易於投卵。自統枉劾以來,臣兄弟不敢一言稍自申理。戢舌鉗口,惟須刑書。古人稱“榮華於順旨,枯槁於逆違”,誠哉斯言,於今信矣。是以雖董司直繩,不能不深其文,抱枉含謗,不得不輸其理。幸賴陛下天聽四達,靈鑒昭遠,存先父勛德之重,察臣等勉勵之志。中詔申料,罪譴澄雪。臣等刻肌碎首,未足上報。臣即以今月十四日,與兄統、浚等詣公車門拜表謝恩。伏度奏御之日,暫經天聽。此月二十日,忽被蘭台禁止符,以統蒙宥,恩出非常,臣晏然私門,曾不陳謝,復見彈奏,訕辱理盡。臣始聞此,惶懼狼狽,靜而思之,固無怪也。苟尊勢所驅,何所不至,望奉法之直繩,不可得也。臣以凡才,累荷顯重,不能負載析薪,以答萬分。一月之中,奏劾頻加,曲之與直,非臣所計。所愧不能承奉戚屬,自陷於此。不媚於灶,實愧王孫,《隨巢子》稱“明君之德,察情為上,察事次之”。所懷具經聖聽,伏待罪黜,無所多言。”由是事解。累遷散騎常侍、侍中。

武帝以崇功臣子,有乾局,深器重之。元康初,楊駿輔政,大開封賞,多樹黨援。崇與散騎郎蜀郡何攀共立議,奏於惠帝曰:“陛下聖德光被,皇靈啟祚,正位東宮,二十餘年,道化宣流,萬國歸心。今承洪基,此乃天授。至於班賞行爵,優於泰始革命之初。不安一也。吳會僭逆,幾於百年,邊境被其荼毒,朝廷為之旰食。先帝決獨斷之聰,奮神武之略,盪滅逋寇,易於摧枯。然謀臣猛將,猶有致思竭力之效。而今恩澤之封,優於滅吳之功。不安二也。上天眷祐,實在大晉,卜世之數,未知其紀。今之開制,當垂於後。若尊卑無差,有爵必進,數世之後,莫非公侯。不安三也。臣等敢冒陳聞。竊謂泰始之初,及平吳論功,制度名牒,皆悉具存。縱不能遠遵古典,尚當依準舊事。”書奏,弗納。出為南中郎將、荊州刺史,領南蠻校尉,加鷹揚將軍。崇在南中,得鴆鳥雛,以與後軍將軍王愷。時制,鴆鳥不得過江,為司隸校尉傅祗所糾,詔原之,燒鴆於都街。

崇穎悟有才氣,而任俠無行檢。在荊州,劫遠使商客,致富不貲。征為大司農,以征書未至擅去官免。頃之,拜太僕,出為征虜將軍,假節、監徐州諸軍事,鎮下邳。崇有別館在河陽之金谷,一名梓澤,送者傾都,帳飲於此焉。至鎮,與徐州刺史高誕爭酒相侮,為軍司所奏,免官。復拜衛尉,與潘岳諂事賈謐。謐與之親善,號曰“二十四友”。廣城君每出,崇降車路左,望塵而拜,其卑佞如此。

財產豐積,室宇宏麗。後房百數,皆曳紈繡,珥金翠。絲竹盡當時之選,庖膳窮水陸之珍。與貴戚王愷、羊琇之徒以奢靡相尚。愷以台澳釜,崇以蠟代薪。愷作紫絲布步障四十里,崇作錦步障五十里以敵之。崇塗屋以椒,愷用赤石脂。崇、愷爭豪如此。武帝每助愷,嘗以珊瑚樹賜之,高二尺許,枝柯扶疏,世所罕比。愷以示崇,崇便以鐵如意擊之,應手而碎。愷既惋惜,又以為嫉己之寶,聲色方厲。崇曰:“不足多恨,今還卿。”乃命左右悉取珊瑚樹,有高三四尺者六七株,條幹絕俗,光彩曜日,如愷比者甚眾。愷忄兄然自失矣。

崇為客作豆粥,咄嗟便辦。每冬,得韭萍齏。嘗與愷出遊,爭入洛城,崇牛迅若飛禽,愷絕不能及。愷每以此三事為根,乃密貨崇帳下問其所以。答云:“豆至難煮,豫作熟末,客來,但作白粥以投之耳。韭萍齏是搗韭根雜以麥苗耳。牛奔不遲,良由馭者逐不及反制之,可聽蹁轅則駃矣。”於是悉從之,遂爭長焉。崇後知之,因殺所告者。

嘗與王敦入太學,見顏回、原憲之象,顧而嘆曰:“若與之同升孔堂,去人何必有間。”敦曰:“不知餘人云何,子貢去卿差近。”崇正色曰:“士當身名俱泰,何至甕牖哉!”其立意類此。

劉輿兄弟少時為王愷所嫉,愷召之宿,因欲坑之。崇素與輿等善,聞當有變,夜馳詣愷,問二劉所在,愷迫卒不得隱。崇徑進於後齋索出,同車而去。語曰:“年少何以輕就人宿!”輿深德之。

及賈謐誅,崇以黨與免官。時趙王倫專權,崇甥歐陽建與倫有隙。崇有妓曰綠珠,美而艷,善吹笛。孫秀使人求之。崇時在金谷別館,方登涼台,臨清流,婦人侍側。使者以告。崇盡出其婢妾數十人以示之,皆蘊蘭麝,被羅縠,曰:“在所擇。”使者曰:“君侯服御麗則麗矣,然本受命指索綠珠,不識孰是?”崇勃然曰:“綠珠吾所愛,不可得也。”使者曰:“君侯博古通今,察遠照邇,願加三思。”崇曰:“不然。”使者出而又反,崇竟不許。秀怒,乃勸倫誅崇、建。崇、建亦潛知其計,乃與黃門郎潘岳陰勸淮南王允、齊王冏以圖倫、秀。秀覺之,遂矯詔收崇及潘岳、歐陽建等。崇正宴於樓上,介士到門。崇謂綠珠曰:“我今為爾得罪。”綠珠泣曰:“當效死於官前。”因自投於樓下而死。崇曰:“吾不過流徙交、廣耳。”及車載詣東市,崇乃嘆曰:“奴輩利吾家財。”收者答曰:“知財致害,何不早散之?”崇不能答。崇母兄妻子無少長皆被害,死者十五人,崇時年五十二。

初,崇家稻米飯在地,經宿皆化為螺,時人以為族滅之應。有司簿閱崇水碓三餘區,蒼頭八百餘人,他珍寶貨賄田宅稱是。及惠帝復阼,詔以卿禮葬之。封崇從孫演為樂陵公。

苞曾孫朴字玄真,為人謹厚,無他材藝,沒於胡。石勒以與朴同姓,俱出河北,引朴為宗室,特加優寵,位至司徒。

歐陽建字堅石,世為冀方右族。雅有理思,才藻美贍,擅名北州。時人為之語曰:“渤海赫赫,歐陽堅石。”辟公府,歷山陽令、尚書郎、馮翊太守,甚得時譽。及遇禍,莫不悼惜之,年三十餘。臨命作詩,文甚哀楚。

孫鑠字巨鄴,河內懷人也。少樂為縣吏,太守吳奮轉以為主簿。鑠自微賤登綱紀,時僚大姓猶不與鑠同坐。奮大怒,遂薦鑠為司隸都官從事。司隸校尉劉訥甚知賞之。時奮又薦鑠於大司馬石苞,苞闢為掾。鑠將應命,行達許昌,會台已密遣輕軍襲苞。於時汝陰王鎮許,鑠過謁之。王先識鑠,以鄉里之情私告鑠曰:“無與禍。”鑠即出,即馳詣壽春,為苞畫計,苞賴而獲免。遷尚書郎,在職駁議十有餘事,為當時所稱。

史臣曰:若夫經為帝師,鄭沖於焉無愧;孝為德本,王祥所以當仁;何曾善其親而及其親之黨者也。夏禹恭儉,殷因損益。牲牢服用,各有品章,諸侯不恆牛,命士不恆豕。御而驕奢,其關乎治政。乘時立制,莫不由之。石崇學乃多聞,情乖寡悔,超四豪而取富,喻五侯而競爽。春畦{艹靃}靡,列於凝沍之晨;錦障逶迤,亘以山川之外。撞鐘舞女,流宕忘歸,至於金谷含悲,吹樓將墜,所謂高蟬處乎輕陰,不知螳良襲其後也。

贊曰:鄭沖含素,王祥遲暮。百行斯融,雙飛天路。何石殊操,芳飪標奇。帝風流靡,崇心載馳。矜奢不極,寇害成貲。邦分身墜,樂往哀隨。

譯文

王祥(王覽) 鄭沖 何曾(何劭 何遵) 

石苞(石崇 歐陽健 孫鑠)

王祥字休徵,琅邪臨沂人,是漢朝諫議大夫王吉的後代。祖父王仁,是青州刺史。父親王融,官府徵召他,他不去做官。王祥生性極孝順。早年死了母親,繼母朱氏沒有慈愛之心,屢次說他壞話,因此失去了父愛。經常讓他打掃牛圈,王祥更為恭敬謹慎。父母有了病,他衣不解帶,湯藥一定要親自先嘗。繼母曾經想吃活魚,當時天寒冰凍,王祥脫下衣服將要破冰捕魚,冰忽然自己裂開,兩條鯉魚跳了出來,他拿著魚回家。繼母又想吃烤黃雀。又有幾十隻黃雀飛進他的帳幕,又拿去給繼母。鄉親們驚嘆,認為這是孝心感化所造成的。有紅沙果樹結了果實,繼母命令他看守,每當有風雨,王祥就抱著樹哭泣。他的孝心到了這樣的地步。

漢朝末年戰亂,他攙扶著母親拉著弟弟王覽躲避到廬江,隱居二十多年,不答應州郡的任命。母親去世,居喪過於哀痛而生病,拄著拐杖才能站立。徐州刺史呂虔征他為別駕,王祥年近六十,堅決推辭不接受。王覽勸他,為他準備了牛車,王祥這才應召,呂虔把州中事務交給他。當時到處是強盜賊人,王祥統率激勵兵士,多次討伐破敵。州中清靜,政令教化通行無阻。當時的人歌唱道:“海沂的安樂,實在靠的是王祥。封國不窮,是別駕的功勞。”

薦舉王祥為秀才,授官為溫令,多次升遷至大司農。高貴鄉公即位,參與定計有功,被封為關內侯,官拜光祿勛,又轉任司隸校尉。跟從討伐母丘儉,增加食邑四百戶,又升任太常,封為萬歲亭侯。天子駕臨太學,命令王祥為三老。王祥面向南靠几案持手杖,以師道自居。天子面向北討教,王祥陳述聖明帝王君臣政治教化的要點來訓導他,聽到此事的人無不受到激勵。

高貴鄉公被殺時,朝中大臣舉行哀悼,王祥號哭著說“老臣沒臉見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眾人面有愧色。不久,官拜司空,轉任太尉,加任侍中。立五等爵位,被封為睢陵侯,食邑一千六百戶。

到了文帝為晉王時,王祥與荀頻前去拜見。荀頡對王祥說:“相王地位尊重,何侯對他已經恭敬了,如今應當跪拜。”王祥說:“相國的確尊貴,然而他是魏國的宰相。我們是魏國的三公,公和王的差距,僅是一級而已,位次相同,哪有天子的三司動不動就給人下拜的呢!有損魏朝的威望,有傷晉王的名聲,君子以禮儀待人,我是不會下拜的。”進去以後,荀頡跪拜,而王祥一人行長揖禮。文帝說:“今天才知你被賞識的原因了!”

武帝登皇位,授王祥為太保,爵位進為公,加授七官的職權。武帝即位不久,虛心去徵求正直的言論。王祥與何曾、鄭沖等高齡老臣,希望再次朝見,皇帝派遣侍中任愷詢問得失,及政治教化的首要舉措。王祥以年老體衰為由,多次請求退職,皇帝不準許。御史中丞侯史光以王祥長久患病不能朝會為由,請求免去王祥的官職。皇帝下詔書說:“太保資格老德行高,是朕依靠治政的老臣。前後多次謙遜退讓,朕都沒有順從他的意願,這不是官吏們所能議論的。”於是扣下了堡皇光的奏章。型芒堅決請求辭官,下詔聽任睢陵公回宅第,官位與保傅等同,在三司之上,俸祿如同以前。詔書說:“古代人退休,不再事奉王侯。如今雖然以國公留住在京城,不應使他因朝請再受辛苦。賜他几案手杖,不必上朝,大事向他請教。賜他安車四馬,宅院一座,錢一百萬,絹五百匹,床帳席褥,讓舍人六名為睢陵公的舍人,設定官騎二十人。任命王祥的兒子騎都尉王肇為給事中,使他時常有閒暇給王祥請安。又因太保品行高潔清素,家中沒有宅院,暫時留住本府,等賜他的宅第建成後再搬出。”

到了病危時,寫下遺囑訓誡子孫說:“有生就有死,這是自然的道理。我年紀八十五歲,辭世有什麼遣憾。不留遺言,將使你們無所遵循。我生在末世,被選拔重用,沒有輔佐的功勳,死了無法報答。斷氣後衹須洗手腳,不必沐浴,不要纏屍,衹穿洗遇的舊衣服,隨季節而穿。所賜我的山玄玉佩、衛氏玉塊、綬笥都不要入殮。西芒上的土本來就堅實幹淨,不要磚石,不要墳頭。挖坑深兩丈,槨的大小能放棺材就可以。不要修建前堂、設定祭筵、設定書箱鏡奩之類,棺材前設床榻就行。乾糧肉脯各一盤,玄酒一杯,作為早晚的祭奠。家人大小不必送葬,周年和兩周年才設特牲。不要違背我的命令!高柴哭泣三年,孔夫子說他愚。閔子除去喪服出來見人,悲戚哀傷地撫琴,孔夫子說他孝。因而以哭泣表示悲哀,隨時間推移而減少,飲食的祭祀,自有制度。言行能一致,是信的極點;把美名推讓給別人而自己承擔過失,是德的極點;傳播好名聲使親人顯赫,是孝的極點;兄弟和樂,宗族歡欣,是悌的極點;在財物面前沒有比謙讓更好的了:這五條,是立身的根本。顏子所發表的言論,沒有經過深思,輿這五條相去不遠。”兒子們奉命照辦。

泰始四年去世,下詔賜貴族用棺木,朝服一套,衣一套,錢三十萬,布帛一百匹。當時文明皇太后去世剛一個月。這之後下韶書說:“對睢墜公表示哀悼,事情拖到了今天。雖然常為他感傷,總是沒能專門地敘述哀情。今天就哭他。”第二年,策封謐號元。

王祥去世時,奔喪的人不是朝廷中的賢臣,就是親戚或舊時屬吏,家門中沒有閒雜的弔喪客人。族孫王戎感嘆說:“太保可以稱得上是清廉曠達了!”又說:“王祥在正始年間,不在善言的名流之列。和他談話,道理清新深遠,難道不是以他的美德遮掩了他的善言嗎!”王祥有五個兒子:王肇、王夏、王馥、王烈、王芬。

王肇是庶子,王夏死得早,王馥繼承了爵位。鹹寧初年,因王祥家很貧困,賜絹三百匹,任王馥為上洛太守,死後謐號孝。他兒子王根繼承爵位,任散騎郎。王肇宮至始平太守。王肇的兒子王俊,任太子舍人,封為永世侯。王俊的兒子王遐,任鬱林太守。王烈、王芬都在年少時就出了名,被王祥喜愛。兩個兒子又是同時去世。快死時,王烈想歸葬故鄉,王芬想留葬在京城。王祥流著淚說:“不忘故鄉,這是仁;不留戀本土,這是曠達。仁與達,我逭兩個兒子具備了。”

王覽字玄通。母親朱氏,對待王祥不慈仁。王覽幾歲時,見王祥被枝條抽打,就哭泣著抱住王祥。成為大兒童,經常勸諫他母親,他母親稍稍收斂凶虐。朱氏屢次無理驅使王祥,王覽就與王祥一起去。又虐待指使王祥的妻子,王覽的妻子也一起去做。朱氏有了顧慮,遣才罷休。王祥死了父親後,逐漸有了聲譽。朱氏深深忌恨,密用毒酒毒殺王祥。王覽知道了此事,自己起來拿酒。王祥懷疑酒有毒,爭搶不給他。朱氏趕快奪過酒倒掉。這以後朱氏給王樣食物,王覽總先嘗。朱氏怕王覽先被毒死,於是罷休。

王覽在孝順友善恭敬方面,名聲低於王祥。等到王祥任官,王覽也應本郡的徵召,逐漸升遷任司徒西曹掾、清河太守。立五等爵位後,被封為即丘子,食邑六百戶。泰始末年,任弘訓少府。在省中任職,轉任太中大夫,俸祿賞賜與卿相同。鹹寧初年,下韶書說:“王覽自幼有好品行,做事仁義,貞潔的操行年長後更穩固。任命王覽為宗正卿。”不久,以疾病為由上書請求辭官。下韶書準許,以太中大夫的身份回去養老,賜錢二十萬,床帳席褥,派遣宮中的醫生給他治病送藥。之後轉為光祿大夫,門前設定阻攔人馬通行的木架。

鹹寧四年去世,時年七十三歲,謐號貞。有六個兒子:王裁、王基、王會、王正、王彥、王琛。

王裁字士初,任撫軍長史。王基字士先,任治書御史。王會字士和,任侍御史。王正字士則,任尚書郎。王彥字士治,任中護軍。王琛字士瑋,任國子祭酒。

當初,呂虔有一把佩刀,工匠看了,認為一定是位在三公的人,可以佩此刀。呂虔對王祥說:“假如不是如此,這刀或許是禍害。你有公輔的氣量,因此把刀給你。”王祥堅決推辭,呂虔堅持他才接受。王祥臨死,把刀交給王覽,說:“你的後人必定興旺,足以與此刀相稱。”王覽的後人一代一代賢才很多,在江左興旺。王裁的兒子王導,本書另有傳。

鄭沖字文和,榮陽開封人。出身貧寒低下,超越常人樹立節操,清恬寡慾,酷愛玩味經史,對儒學及百家之言有廣博的研究。有姿貌聲望,舉動必定遵循禮儀,真率自守,不求鄉人的美譽,因此州郡很久沒有發現他的才能。

魏文帝為太子時,搜求提拔微賤的人才,任命鄭沖為文學,多次升遷為尚書郎,又出京補任陳留太守。鄭沖以儒雅為美德,在職位上沒有有才幹有氣度的聲譽,吃飽穿暖即可,不營求資產,世上以此看重他。大將軍曹爽引薦他任從事中郎,轉任散騎常侍、光祿勛。嘉平三年,任司空。高貴鄉公講習《尚書》時,鄭沖拿著經書親自講授,與侍中鄭小同一起被賞賜。不久轉任司徒。常道鄉公即位,授他為太保,位在三司之上,封為壽光侯。鄭沖雖然官級同宰相,但他不干預世事。當時文帝輔政,平定蜀國以後,命令賈充、羊祜等人分別制定禮儀、法律條令,都先向鄭沖詢問,然後再施行。

魏帝宣告禪讓時,派鄭沖捧策書。武帝登上皇位,任他為太傅,爵位進升為公。不久,司隸李意、中丞侯史光上奏書說鄭沖、何曾、荀顥等人各自因為疾病,都應該免去官職。皇帝不準許。鄭沖於是不再處理政事,上表請求辭官。下詔美言勸阻,又派人申明曉諭。鄭沖堅決推辭,交上貂蟬印綬,詔書又不準許。泰始六年,下韶書說:“過去漢高祖憑藉知人善任,因而能平定天下,追述功勳,把美名歸於三俊。於是與功臣將符節分拿立下誓言,收藏在宗廟中,副本留在有關部門,以此昭明美德任用勳勞,從而保護輔翼王室。過去我的祖輩,遇上了世道艱難,招攬任用英俊人才,與他們同心協力,於是成就了世事,得以奠定國家大業。太傅壽光公鄭沖、太保朗陵公何曾、太尉臨淮公荀顥各自崇尚德行仁義,明智公允忠誠,輔佐先皇,光大帝業。前司空博陵元公王沈、衛將軍鉅平侯羊祜才能兼及文武,忠誠恭敬正直,朕很賞識他們。《尚書》不是說過嗎:‘上天的秩次是有禮的,以五等服色區別尊卑!’為壽光、朗陵、臨淮、博陵、鉅平國設定郎中令,給夫人、世子印綬,受原官職俸祿的三分之一,一切如同郡國公侯。”

九年,鄭沖又上表直言辭官。下詔書說:“太傅蘊含美德,品行高潔,超凡脫俗,真是舉世無雙。從政於王事,六十餘年,對公忠誠,不考慮私利。根據大家的推舉,曾經登上三公之位。現在仍然擔負著保傅的重位,殷勤於論道的重任,輔佐一代又一代,完成了上天交付的職責,進獻計謀,成就偉業,可以說是朝中的傑出老臣,是大家都敬仰的人。朕對於政道昏昧,很多事情尚未辦好,汲取仰仗老臣的訓誡,開導啟迪朕,希望依賴臣下的美德,大事可定。而公屢次以年高病重為由,辭官告退。若依從了公的志願,那么我向誰去詢問計策呢?就像徒步過河,不知從何處下水。因此我不準許,到現在已經好幾年了。然而辭官願望越來越堅決,懇切的心意難於違背,看著他的美意,使我悵然若失。建成了功業而不享受,這是品德高尚人的表現,成全別人的好事,是君子所要做的。難道一定要順從朕憑藉依賴的心愿,而違背了才德之人辭官的要求嗎?如今聽從他的意願,以壽光公身份回宅第,地位如同太保太傅,在三司之上。公應當保養精神,保護陰陽調和,以享天年。賜給几案手杖,不必上朝。古代的聖明君王,欽佩恭敬國中老臣,效法他們的行動,徵求他們的意見,以彌補缺漏。如果朝中有大事,都去向他們詢問。再賜安車四匹馬,宅院一座,錢一百萬,絹五百匹,床帷席褥,設定舍人六名,騎兵二十人。任命長子鄭徽為散騎常侍,使他常有閒暇給鄭沖請安。俸祿賞賜供給,策命儀式制度,都按照舊有的典章而更周全。”

第二年去世。皇帝在朝堂致哀,追贈鄭沖為太傅,賜貴族用棺材,朝服,衣服一套,錢三十萬,布一百匹。謐號成。鹹寧初年,有關官吏奏報,鄭沖與安平王司馬孚等十二人都在太常寺設碑銘,在廟中附祭。

當初,鄭沖與孫邕、曹羲、荀顥、何晏共同收集《論語》各家注釋,挑出好的記下他們的姓名,依從他們的見解,有不恰當的地方就改換注釋,稱為《論語集解》。書成後,向魏朝奏報,流傳到今天。

鄭沖沒有兒子,讓他的侄子鄭徽繼承爵位,官至平原內史。鄭徽死,兒子鄭簡繼承爵位。

何曾字穎考,陳國陽夏人。父親何夔,是魏太僕、陽武亭侯。何曾年少時繼承了爵位,好學習見識廣,與同郡的袁侃都有名聲。魏明帝起初為平原侯,何曾為文學。等到皇帝即位,多次升遷至散騎侍郎、汲郡典農中郎將、給事黃門侍郎。何曾上疏說:“我聽說治國以清靜為本,而百姓以好官吏為本。如今天下空虛損耗,徭役眾多,實在應該體恤百姓,讓民眾樂於賦役。郡守的權力雖輕,但掌管了千里地界,和古代相比,就是列國的國君。對上應當恭奉宣揚朝廷的恩典,以求得和順,對下應當興利除害。用人恰當就能安定,不恰當就會產生禍患。因此漢宣帝說:‘百姓所以能安居樂業,而沒有怨恨之心,是因為政治清平訴訟講理。與我共同創業的,靠的是那些俸祿兩千石的好官!’這實在可以說是知道為政之本。如今國家大力舉用人才,常有派遣調動,軍旅遠征,上下勞苦。百姓可以和朝廷一起享受成功,難於一起考慮開端。愚蠢的人,能滿足目前小的辛勞,而忘了造成動亂的大禍害,因此郡守更不能任用不恰當的人。有才能者難找,還是應該任用稍有威嚴,被百姓信賴又敬畏的人。我聽說那些郡守,有的年老或有病,都把政事交給屬官,不為政事操心。有的本性閒散怠懈,不把政務事理放在心上。在職多年,對百姓沒有恩惠。然而在考核官吏時,罪過也不至於被罷免。因此能年復一年,而沒有被罷免。我認為可以密派主事的人,讓他們暗中考核察訪郡守,那些年老患病不能主事,以及官吏中缺少恩澤,喜歡搞人事關係,煩擾百姓的,都可以徵召回京,選派人替代。”不久,升為散騎常侍。

宣帝將要討伐遼東,何曾上疏魏帝說:“我聽說先王制定法規,必定慎重周全。因此立官任命,設定副職助手;出師命將,就設立監軍副職;宣布命令派遣使者,就設定副手;對敵作戰,又設定御右,都是為了謀慮周到,防止安危有變。因而在危險困難時,權力足以相互制約;有了傷病缺員,則足以替補。造對於國防,有極深遠的意義。到了漢朝,也是遵循舊典章,韓信征伐齟,乸是副手;驢討伐齟,腿是副帥。前世的事,寫在史書上。如今太尉奉命誅罰罪人,兵士精勇武器鋒利,步兵騎兵數萬人,道路曲折險阻,而且有四千里。雖然憑藉天威,有徵無戰,敵人或許會潛逃,消磨時間。軍命沒有固定的日期,人不是金石,為周全深遠考慮,實在應有副職。如今北軍的眾將以及太尉所率領的人,都是下屬,名位沒有差別,一向沒有名分及統領軍隊的威望,突然有了緊急變故,不能鎮攝。勝利時應擔心失敗,是聖明國君的決策。我認為應挑選大臣名將中有威望的重臣老臣,排定官位,派遣到北軍,進軍一同謀略,退軍作為副手。即便萬一出現了變故,軍隊統帥還有副職,這樣就沒有憂患了。”皇帝不聽從。出京補任河內太守,在任有威嚴的名聲。徵召他為侍中,因母親去世辭官。

嘉平年間,任司隸校尉。撫軍校事尹模憑受寵而逞威,非法獲利很多,朝廷內外畏懼他,沒有敢說話的人。坦獸上奏彈劾他,朝廷稱讚這件事。當時曹爽專權,宣帝宣稱有病,何曾也因病引退。曹爽被殺,才出來做官。魏帝的被廢,何曾參與了謀劃。

當時步兵校尉阮籍仗著有才而放蕩怪誕,服喪時不講究禮。魚獸在塞童面前當面質問醫籍說:“你放縱而違背禮制,是敗壞風俗的人,如今忠賢執掌政權,綜合名實考察,像你這類人,不能長久。”又對文帝說:“公以孝治理天下,而聽任阮籍在服重孝時在您座前喝酒吃肉。應該把他排斥到境外,不讓他污染華夏。”文帝說:“這個人毛病就是這樣,你不能為我忍耐嗎!”何曾又引經據典,言辭說理很是激切。文帝雖未聽從,當時的人卻敬畏何曾。

毌丘儉被誅殺,他兒子母丘甸的妻子荀氏應連坐死罪。族兄荀顓、族父荀虞都與景帝有姻親關係,一起給魏帝上表乞求她能活命。詔書說聽任他們離婚。苟氏所生的女兒母丘芝是穎川太守劉子元的妻子,也連坐死罪,因懷孕被投入獄中。荀氏傳話給何曾乞求開恩說:“母丘芝收押在獄,顧影自憐,數著日子準備受刑。乞求沒籍為官奴,來贖母丘芝的命。”何曾哀憐她,使人傳書上議。朝廷都認為恰當,於是修改了法律。奏章見本書《刑法志》。

何曾在司隸的職位上多年,升任尚書。正元年問任鎮北將軍、都督河北諸軍事、假節。將要赴任,文帝派武帝、齊王司馬攸送行幾十里。何曾隆重地行賓主之禮,準備了牛、羊、豬等飯食。侍從隨行沒有不吃飽喝醉的。武帝離開後,又順路拜訪何曾的兒子何劭。何曾事先告誡何劭說:“客人必定順路去看望你,你應當事先準備,隆重待客。”何劭不戴冠不系帶,讓武帝停留了很久,何曾嚴厲地責備何劭。何曾就是這樣被器重。升任征北將軍,進封穎昌鄉侯。鹹熙初年,任司徒,改封朗陵侯。文帝為晉王時,何曾與高柔、鄭沖一起為三公,將入宮拜見,何曾行最恭敬的跪拜禮,那二人僅行拱手禮而已。

武帝繼承王位,任命何曾為晉丞相,加侍中。何曾與裴秀、王沈等人勸晉王登帝位。登帝位後,拜何曾為太尉,爵位進為公,食邑一千八百產。泰始初年,詔書說:“謀劃精明輔佐和諧,保衛王室,從而宣揚教誨,能遍及到四海。侍中、太尉何曾,品德高尚,忠誠亮直,博學多知,見識深遠,輔佐先皇,功勞卓著。朕繼承大業,他首先出任王室丞相。正像古人一樣,對朕加以輔佐。實在是佐助了天命興盛了教化,贊佑了政道。三司的職位,雖然能左右王朝政事,假如我違背了你的輔佐,三司匡正獎勵有不足之處,則有保傅負責。因此輔佐君王,最好是用有才德之人,把他放在重要的位置上。任命何曾為太保,侍中的職位照舊。”很長一段時間後,在本職之外又兼任司徒。何曾堅決推讓,武帝不允許。派散騎常侍曉諭旨意,這才就任。進位為太傅。

何曾以年老為由,屢次乞求退職。詔書說:“太傅光明磊落高風亮節,剛強果斷,可以說是德高望重,是國家名臣。為了國事,屢次辭讓俸祿官位。朕德行不高,憑仗保佑,看了表章,實在讓朕悵然。雖然朕想成人之美,可怎么能順遂了他高雅的志向,而忘了他輔佐的好處呢!然而司徒掌管的事情繁重,不能長久地使老人勞累。進升他為太宰,侍中照舊。朝會時佩劍穿鞋乘車上殿,如同漠相國蕭何、田千秋、魏太傅鍾繇一樣。賜錢百萬,絹五百匹及八尺床帳席褥兩套。設定長史掾屬祭酒及隨員,一概依照舊規定。所給的親兵官騎同以前。主事的人依次按照禮典,務必要豐厚齊備。”以後每逢召見,令他隨身帶著平常的飲食衣著,讓他的兩個兒子跟從侍奉。

盛寧四年去世,時年八十歲。皇帝在朝堂素服致哀,賜貴族用棺材,朝服一套,衣服一套,錢三十萬,布百匹。將安葬,讓禮官議論謐號。博士台秀取的謐號是“繆醜”,皇帝不依從,策封謐號為孝。太康末年,兒子何劭上表改謐號為五。

何曾生性極孝,家門嚴肅莊重,從小到大,沒有歌舞或寵幸婢妾的愛好。年老以後,與妻子相見,都端正衣帽,相敬如賓。自己面向南,妻子面向北,拜兩拜進酒,敬酒應酬完畢就出去。一年當中像這樣的情況不過兩三次。當初,司隸校尉堡塞寫文章稱讚包獸及:塹題說:“按照塞王的道來事奉親人的,不正是穎昌何侯嗎,不正是苞堡嗎!古人稱道豐參與盟損,今天數得上苞、包。在家盡心事奉親人,在外推崇禮讓別人。孝子,是百世的宗師;仁人,是天下的傑出人才。能行孝道,就有了君子的儀表。《經》說:‘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追求美德而不遵循兩位夫子之人,是不喜歡正直之道啊。”又說:“荀、何,君子的宗師。”又說:“穎昌侯事奉親人,不是盡了孝子之道嗎!省問儘可能和善,事奉儘可能恭敬,喪葬極盡其哀,我在穎昌侯身上看到了這些品德。”又說:“見到志同道合者,如同見了親人,年雖六十而像幼童一樣仰望敬愛,我在穎昌侯身上看到了這樣的品德。”

然而何曾性情奢侈,一定要豪華鋪張。帷帳車服,要儘可能華麗,酒肉飯食,超過王室。每逢宴會朝見,不吃太官準備的食物,皇帝就命令他取自家的飯食。蒸餅上不裂開成十字他不吃。一天飲食耗用萬錢,還說無處下筷子。有人用小張紙寫的書信,他告訴門房不要上報。劉毅等人數次上奏彈劾何曾奢侈無度,皇帝因為他是重臣,一概不過問。

都官從事劉享曾經奏報何曾奢華,用銅鉤絲帶做牛鼻繩,裝飾牛的蹄角。後來何曾徵召劉享做屬官,有人勸劉享不答應。劉享認為這完全是公事,不捲入私人怨恨,於是應徵。何曾常因小事對璽匣杖罰。所謂外表寬容內心忌恨,就是這一類事。當時司空賈充權力類似國君,何曾在賈立面前謙抑而且依附他。等到買充與庾純因酒相爭,何獸偏向亘充而壓制座鐘,因此被正直的人非議。何曾有兩個兒子:何遵、何劭。何劭繼承了爵位。

何劭字敬祖,年少時與武帝年歲相同,有自幼結下的交情。武帝為太子時,以何劭為中庶子。到了即位時,何劭轉任散騎常侍,很是被親近。何劭有姿貌聲望,遠方客人朝見,必定讓何劭陪同。每逢各地貢獻,皇帝就賞賜他,而觀看他吐辭道謝。鹹寧初年,官員奏報何劭及兄何遵接受原員令塞遨的財物,雖然經過了赦免,還是應該完全禁止。事情交給了廷尉。韶書說:“太保與塞塹有幾代人的交情,何遵等人所收受的較輕微,一概都免罪。”升任侍中尚書。

惠帝即位,開始建立東宮,太子年紀幼小,想讓他親政因而隆重地選擇六傅,任命何劭為太子太師,兼理尚書事。以後轉特進,逐漸升遷為尚書左僕射。

何劭博學,善於寫文章,陳說近代的事情,瞭若指掌。永康初年,改任司徒。趙王司馬倫篡位,任命何劭為太宰。到了三王爭鬥,何劭乘軒戴冕周鏇在他們中間,沒有怨恨他的人。而驕橫奢侈,如同他父親的作風。服裝及服用玩物,新舊積存極多。吃飯一定要吃遍各地的珍稀異味,一天的供給以兩萬錢為限。當時的評論認為太官御膳,也無法超過何劭的飯食。然而他優遊自足,不貪權勢。曾對同鄉人王詮說:“我雖名位過於幸運,年輕時沒有可以記錄下來的事,惟有和夏侯長容進諫授博士一事,可以流傳於史冊。”他所撰寫的《荀粲傳》、《王弼傳》及那些奏議文章都流傳在世上。永寧元年去世,贈司徒,謐號康。兒子何岐繼承。

何劭剛去世,袁粲向何岐弔喪,何岐以生病為由推辭。袁粲哭著出來說:“今年決意把何岐降到奴婢的等級。”王詮對他說:“弔唁死者,何必要見活人!何岐以前罪過多,那時沒降等級,何公剛去世,就降他等級,人們會說你怕強欺弱。”袁粲這才罷休。

何遵字思祖,是何劭的庶兄。年少時有才幹。初任散騎黃門郎、散騎常侍、侍中,逐漸升任大鴻臚。也奢侈過度,驅使御府工匠做宮禁用品,又賣國君出行用的行裝器物,司隸劉毅參奏,被免官。太康初年,起用為魏郡太守,升遷為太僕卿,又被免官,死在家中。有四個兒子:何嵩、何綏、何機、何羨。

何嵩字泰基,寬弘愛士,博覽典籍,尤其精通《史記》、《漢書》。年輕時出任過地位顯貴政事不繁的官職,兼著作郎。

何綏字伯蔚,官至侍中尚書。自認為世代名貴,奢侈過度,性情輕慢,文書高傲。城陽王尼看到何綏寫疏奏,對人說:“伯蔚處在戰亂還遣么傲慢,怎么能免於禍呢!”劉輿、潘滔在束海王司馬越前說他的壞話,司馬越便殺了何綏。起初,何曾侍奉武帝宴飲,回去後告訴何遵等人說:“國家順應天命接受禪讓,開創大業留傳子孫。我每次赴宴參見,沒有聽到過治國的長遠謀略,衹說些平常瑣事,這不是為子孫謀劃的兆頭。自己還能在位,後代恐怕危險了!這是子孫們的憂患。你們還能保全。”指著孫子們說:“這些人必定遇上亂世。”等到何綏死,何嵩哭他說:“我的祖父真是大聖人啊!”

何機是鄒平令。性情也傲慢,責令同鄉人謝鯤等行跪拜禮。有人告誡他說:“禮是敬年齡爵位的,以德為主。讓謝餛拜的是權勢,恐怕有傷風俗。”何機不覺得慚愧。

何羨是離狐令。既驕橫又愛財,凌駕於別人之上,鄉人憎惡他如同仇人。永嘉末年,何氏家族一個不剩地全死光。

石苞字仲容,渤海南皮人。文雅開朗有才智,容貌儀表漂亮,不注重小節。因而當時人們談到他時說:“石仲容,美無雙。”縣中召他為小吏,供農司馬差遣。適逢謁者陽翟郭玄信奉命出使,尋求駕車者,司馬把石苞及鄧艾給了他。走了十餘里,玄信對他們兩人說:“你們日後都會官至卿相。”石苞說:“趕車的奴僕,怎么能成卿相呢?”這以後又被差遣到鄴,事情長時間辦不完,於是在鄴地市面上販賣鐵。市長沛國趙元儒以善於發現人才知名,見到石苞,感到驚異,與石苞結交。感嘆石苞氣量遠大,當官至公輔,因此石苞出了名。見吏部郎許允,請求在一個小縣為縣令。許允對石苞說:“你是我們遣一輩人,應當相互在朝廷推薦,為什麼想要個小縣呢?”石苞回去後嘆息,沒想到許允竟這么知己。

逐漸升遷為景帝中護軍司馬。宣帝聽說石苞好女色不注重品行,以此責備景帝。景帝回答說:“石苞雖然小節方面不足,然而有治理國家的才略。貞潔廉正的人,未必能治理國家事務。因此齊桓公不顧忌管仲的奢侈僭越,而採納他一匡天下的大謀略;漢高祖不考慮陳平生活中的污點,而用他六次奇妙的計謀。石苞雖然不能和他們相比,也算得上今天的人選了。”這才打消了顧忌。升他為鄴典農中郎將。當時魏朝王侯多數住在鄴下,尚書丁謐的權勢在當時無人可比,並計較一時的利益。石苞上奏陳列這些事,因此更被稱道。歷任東萊、琅邪太守,所就任之處都有威望恩惠。升為徐州刺史。

文帝在東關戰敗時,衹有石苞全軍撤退。文帝指著所拿的符節對石苞說:“後悔未把它交給你,來完成大事。”於是升石苞為奮武將軍、假節、監青州諸軍事。到了諸葛誕在淮南起兵,石苞統率青州眾軍,督率兗州刺史州泰、徐州刺史胡質,挑選精銳士卒作為遊動部隊,抵禦外來敵寇。吳國派遣大將朱異、丁奉等來迎戰,諸葛誕等人把輜重留在都陸,輕兵渡過黎水。石苞等人迎擊,大敗敵軍。泰山太守胡烈出奇兵走隱蔽的途徑偷襲都陸,把敵軍的運輸物資全部焚燒,朱異等人收拾殘兵退卻。壽春平定,授石苞為鎮束將軍,封束光侯、假節。不久,代王基都督揚州諸軍事。石苞因而入朝。該返回任所時,向高貴鄉公告辭,留他說了一整天話。出來後,對文帝說:“他不是個恆久之主。”幾天后就發生了成濟殺高貴鄉公的事。此後升為征束大將軍,不久改為驃騎將軍。

文帝去世,賈充、荀勖商議葬禮未能決定。石苞當時奔喪,痛哭說:“有了這樣的基業,難道還要以人臣告終嗎!”葬禮這才定下來。此後常常與陳騫用氣數已盡,天命有所選擇的話婉言勸說魏帝。等到禪讓君位,石苞出了力。武帝登皇位,升他為大司馬,進封樂陵郡公,加侍中,用羽葆的車蓋及鼓吹一部。

自從諸葛誕被打敗,石苞就鎮守淮南,兵強馬壯,邊境多事,石苞既對各種事情盡力,又以威嚴恩德使人信服。淮北監軍王琛輕視石苞出身卑賤,又聽到童謠說:“宮中大馬成了驢,大石壓著不能舒。”於是秘密上表說石苞輿吳人勾結。先前算命的人說“東南方有大軍要來”。王琛的表章到了宮中,武帝很是懷疑。正趕上荊州刺史胡烈上表說吳人打算大規模入侵,石苞也聽說吳人將侵入,於是築壁壘阻攔水用以防守。武帝聽說此事,對羊祜說:“吳人每次入侵,常是東西相呼應,沒理由從一方出兵,難道石苞果真有心反叛嗎?”羊枯竭力解釋,而武帝還是懷疑石苞。適逢互蔓的兒子互賣任尚書郎,皇上召見,一整天不到。武帝認為必定是反叛,打算討伐石苞而不聲張。便下詔書說石苞對敵人缺乏估計,築壘阻水,辛勞打擾百姓,免去他的官職。派遣太尉義陽王司馬望率領大軍徵召他回京,以防備緊急情況。又命令鎮東將軍、琅邪王司馬佃從下理向畫畫會師。互苞用屬官還鋰的計謀,不帶軍隊,步行出來,住在都亭等待責罰。武帝聽說後,消除了疑心。石苞到了朝廷,令他以公的身份返回宅第。石苞自認為沒有功勞感到羞恥而沒有抱怨的意思。

當時鄴奚官督皇巨皇上書為石苞辯解。皇帝下韶書說:“前大司馬石苞忠誠公允清廉正直,才幹能治理世事,辦事的功績,所經歷之處都可以記載。宜於掌管教化,來佐助朝政。任命石苞為司徒。”官吏上奏:“石苞先前有過失,承擔不了這個重任。以公的身份離職回家,對他已經是厚待了,不宜提拔任用。”下韶說:“吳人力量薄弱,終究難有作為。因此在戰場上,僅打算完善守備,使敵人不能入侵而已。由於石苞計畫不同,對敵人過分擔心,所以征他回京重新授職。過去噩噩在邇中受挫,而最終輔佐了漢朝,怎么能因為一點過失而掩蓋大的美德呢!”於是石苞就任。

石苞上奏:“州郡的農桑沒有賞罰的制度,應派遣下屬官吏巡視,都應當根據各地土壤和適宜種植的作物,確定政績最好與最差的,然後決定官吏升降。”詔書說:“農業養殖,是為政的根本,治國的大事。雖然想安定局面推行教化,但不先富裕進而教育百姓,是行不通的。然而至今天下多戰爭,軍隊國家需求大,加上征伐之後。常有水旱災害,倉庫不充實,百姓無積蓄。古代種植收穫,是由司徒掌管。如今雖主管教化,然而治理國家確立政務,衹能依據當時的急需,因而迪盧時代,農宮最為重要。如今司徒處在這個職位上,一心忠於朝廷,有毀家救國自強不息的志向。派司徒督察州郡農耕,將把事交給他辦成,朕垂衣拱手仰望成功。如果應派人巡梘,增置屬官十人,聽任他選取官吏中有農事經驗的人。”石苞在職位上被稱為忠誠勤奮,皇帝常把重任交給他。

泰始八年去世。皇帝在朝堂上致哀,賜棺材,朝服一套,衣服一套,錢三十萬,布一百匹。下葬時,用節、幢、麾、曲蓋、追鋒車、鼓吹、武士、大車,都按魏司空陳泰的舊例,皇帝送喪到束掖門外。策封謐號武。鹹寧初年,詔告石苞等人一併享受王的喪制,存銘附祭。

石苞事先寫好了《終制》說:“延陵薄葬,壬迂認為達禮;華元厚葬,《春秋》認為他不忠,這是古代彰明的教義。從現在開始死亡的人,都以應時的衣服入殮,不能穿兩套。也不能把珠玉貝米等納入死者口中,做俗人做的事。也不能設床帳祭器。棺材入土後,填土滿坑,一概不能起墳種樹。過去楊王孫以裸葬矯正時弊,他兒子按父命執行,君子不譏諷,更何況對於符合禮儀典章的人呢廠兒子們都遵從遣命,又拒絕親戚及過去的下屬設祭。石苞有六個兒子:石越、石喬、石統、石浚、石俊、石崇。石統繼承爵位。

石統字弘緒,歷任射聲校尉、大鴻臚。兒子石順,任尚書郎。

石越字弘倫,死得早。

石喬字弘祖,歷任尚書郎、散騎侍郎。武帝既然召不來石喬,懷疑石苞反叛。等到石苞到了,武帝面有愧色,對他說:“你兒子幾乎毀了你的家門。”石苞於是廢置了他,終身不讓他做官。又因為有污濁行為,流放頓丘,和弟弟石崇一同被害。兩個兒子石超、石熙逃走免於被害。成都王司馬穎起兵時,任命石超為折衝將軍,討伐孫秀,因有功被封侯。又任振武將軍,征討荊州賊寇爭屋。司馬穎與墾沙王司馬義互相攻打,石超常任前鋒,升為中護軍。陳畛等挾持惠帝北伐,石超回師鄴。司馬穎派石超在盪陰抵禦皇帝,皇帝軍隊打了敗仗,石超逼迫皇帝臨幸鄴宮。正值王浚在鄴攻打司馬穎,司馬穎任命石超為右將軍抵禦王浚,慘敗而歸。跟從皇帝去洛陽,西遷長安。河間王司馬腮任命石超兼北中郎將,派他和司馬穎共同抵禦東海王司馬越。石超在榮陽招兵,右將軍王闡與典兵中郎趙則都受石超統率,作為豫州刺史劉喬的後援。范陽王司馬城迎擊殺了石超,而石熙得以逃脫免死。永嘉年問,任太傅司馬越參軍。

石浚字景倫,清廉儉樸有明識,敬愛人物。官至黃門侍郎,是當時的名士,死得早。

石俊字彥倫,年少時就有名氣,評論他的人說他是優秀人才。官至陽平太守,死得早。

石崇字季倫,生在青州,因此小名叫齊奴。年少時聰敏,勇而有謀。石苞臨終,分財物給幾個兒子,惟獨不給石崇。石崇的母親為石崇說話,石苞說:“這個兒子雖小,後自己能得到。”二十幾歲,為修武令,有能幹的名聲。入朝為散騎郎,升為城陽太守。討伐吳國有功,封為安陽鄉侯。在郡中雖然有職務,但好學不倦,以有病要求解職。不久,授黃門郎。

兄石統得罪扶風王司馬駿,官吏稟承旨意劾奏石統,將要加以重罰,後來又被原諒。因為石崇不去宮中謝恩,官吏想重新給石統治罪。石崇自己上表說:“我兄石統憑仗先父的恩典,早早受到優厚的待遇,居官清白,在位盡力勤勞。我揣度皇帝的心,對這是有所覺察的。最近被扶風王司馬駿橫加誣蠛誹謗,司隸中丞等人玩弄筆墨加重上奏,彈劾的奏章援引法律羅織罪名,遮掩皇帝的視聽。我兄弟二人誠惶誠恐,憂心如焚。司馬駿是皇親國戚地位尊重,權勢顯赫。內外的官吏,聽到風聲就能稟承他的旨意。衹要有所厭惡,比扔個雞蛋還容易。自從石統受冤屈遭彈劾以來,我們兄弟一點為自己申辯的話也不敢說。保持沉默,靜等刑書。古人說‘順人心意就富貴,逆人心意就倒霉,,這話一點不假啊,今天我相信了。因此雖然有關官吏公正,卻不能不用法律冤枉人,雖然遭冤枉受誹謗,卻不能不認輸。幸虧陛下耳聽八方,明察秋毫,存念先父的功勳美德,體察我們勤勉的忠心。親下手詔,申述處理,罪名得以澄清昭雪。我們粉身碎骨,不足以報恩。我就在這個月十四日,和兄石統、石浚等到公車門拜表謝恩。自以為到了上奏的H子,皇帝很快可以聽到。這個月二十Et,忽然接到蘭台禁止符,說是石統被赦免,是不同尋常的恩典,而我竟然安居在家,不曾表示謝意,再次遭彈劾,譏笑羞辱毫無道理可言。我剛聽到這些話時,惶恐不安,靜下來一想,根本不奇怪。有尊貴權勢驅使,有什麼事不能做,期望執法公正,是不可能的。我以不出眾的才能,屢次肩負重任,不能拉車劈柴,來報答萬一。一個月之中,彈劾的奏章頻頻加在我們身上,曲輿直,我不再計較。所慚愧的是不能奉承親屬,自己陷入窘境。不巴結權貴,實在愧對王孫 《隨巢子》說‘明君的品德,先體察情,後體察事’。所想到的都符合聖德,我等待責罰,沒有可以多說的了。”由於這個上表,事情解決。逐漸升遷任散騎常侍、侍中。

武帝因為石崇是功臣的兒子,有才幹,很器重他。元康初年,楊駿輔佐朝政,大肆封賞,多樹黨羽。石崇與散騎郎蜀郡何攀共同擬定意見,上奏惠帝說:“陛下聖德光照四方,皇靈開啟福祚,作束宮太子,二十多年,道德教化宣揚傳播,萬國歸順。如今繼承了宏大的基業,這是上天所授。至於頒發賞賜爵位,比泰始革命開始時優厚。這是第一點不安。吳會僭越叛逆,幾乎有一百年,邊境被他們損害,朝廷為此忙得不能按時吃飯。先帝以獨斷的聰慧,奮起神武的謀略,掃蕩消滅流竄之敵,就如摧枯拉朽。然而謀臣猛將還是有盡心竭力的功勞。如今恩澤的封賞,比對有減吳之功的封賜優厚。這是第二點不安。上天的眷顧佑助,確實在大晉,大晉的興旺,不知有多少代。如今開創製度,應當傳到後代。如果尊卑沒有差別,有爵必封,那么幾代以後,無人不是公侯。這是第三點不安。我們冒昧陳述所聞。我們認為泰始年之初,到平定吳國論定功績,制度公文,全都存留著。縱使不能遵循古代的典章,也應當依據近世舊章。”文書上奏,不被採納。外任南中郎將、荊州刺史,兼南蠻校尉,加鷹揚將軍。石崇在南方時,得到小鴆鳥,送給了後軍將軍工愷。當時的制度,鴆鳥不許過匡遼,被司隸校尉墮巫彈劾,皇帝下詔原諒了他,把鴆烏燒死在都城大街上。

石崇聰穎有才氣,然而任意行俠行為不檢點。在回叢,劫掠速來的使者及客商,得到的財富不可計數。被征為大司農,因徵召公文未到就擅離職守而免官。不久,授太僕,外任征虜將軍,假節、監徐州諸軍事,鎮守工邳。石崇有另外的住宅在河陽的金谷,又名梓澤,全都城的人給他送行,在此設帳飲酒。到了任所,輿徐州刺史高誕因飲酒相爭互相侮辱,被軍司奏報,免去官職。又任衛尉,和潘岳諂媚買箠。買進對他親善,號稱“二十四友”。廣城君每次出行,石崇下車到路左,向著車塵下拜,他就是如此卑下奉承。

財產極多,房屋華麗。妻妾數以百計,都穿綾羅,戴金玉,樂器用當時最好的,飯食吃遍山珍海味。與皇室親族王愷、羊誘那類人以奢華相攀比。王愷用糖膏洗鍋,互塞用蠟當柴火。王愷用紫絲布做了四十里長的螢幕,石崇用錦做五十里螢幕與之匹敵。互崖用椒塗屋,王愷用紅色風化石。互塞、王愷就是這樣鬥富。武帝常資助王愷,曾經賜給他珊瑚樹,高二尺左右,枝幹參差,世上少見。王愷拿給互塞看,亘塞隨手用鐵如意敲擊,應聲破碎。王愷既覺得惋惜,又認為互塞嫉妒自己的寶物,聲色俱厲。石崇說:“不值得太遺憾,今天就賠你。”便命令左右把家中珊瑚樹都取來,高三四尺的有六七株,條幹不俗,光彩映,像王愷那樣的有很多。王愷若有所失.

石崇為客人做豆粥,吩咐下去立刻就熟。每年冬天,用韭蔣做醬菜。曾與王愷出遊,爭先進入盜堡城,互塞的牛快得像飛禽,王愷絕對追不上。玉愷常以這三件事為遺憾,於是秘密賄賂石塞手下人問他原因。答覆他說:“豆極難煮爛。預先做成熟末,客人來,祇須煮白粥再把熟豆末放下去就是了。韭蔣奎是搗韭菜根再摻上麥苗。牛跑得慢,衹是因為馭手驅趕不當反而限制了它,可以聽任它狂奔就快了。”於是全部依從了他的話,爭得了體面。石崇後來知道了原因,殺了告密人。

曾與王敦進入太學,見到顏回、原憲的像,邊看邊嘆息說:“如果和他們一起登上孑L子堂,與別人何必有差距。”王敦說:“不知其他人說什麼,子貢離卿較近。”石崇表情嚴肅地說:“士應當身與名望都顯赫,何至於窮到用破瓮當窗戶呢!”他的觀念大致如此。

劉輿兄弟年輕時被王愷嫉妒,王愷召他們留宿,想趁機活埋他們。石崇一向輿劉輿等友善,聽說將出事,連夜驅車到王愷那兒,問劉家兄弟在哪兒,王愷倉促來不及隱藏。石崇直接走進後房找出他們,同乘一輛車離去。對他倆說:“年輕人怎么能隨便在別人家留宿!”劉輿十分感激他。

賈謐被誅殺,石崇因為是同黨被免官。當時趙王司馬倫專權,石崇的外甥歐陽建與司馬倫有矛盾。石崇有個妓女叫綠珠,容貌美麗,善吹笛子。孫秀派人索求她。石崇當時在金谷的別墅,正登上涼台,面對清水,婦人侍奉在旁邊。使者來要人。石崇把他幾十個婢妾全部叫出去給使者看,各個都飄散著香氣,穿著綾羅。石崇說:“隨便挑。”使者說:“君侯的婢妾漂亮是漂亮,然而我所接受的命令點名要綠珠,不知哪個是?”石崇勃然大怒說:“綠珠是我愛的人,你得不到。”使者說:“君侯博古通今,遠近都能明察,望您三思。”石崇說:“不行。”使者出去又返回來,石崇始終不答應。孫秀大怒,便勸司馬倫殺石崇、歐陽建。石崇、歐陽建也暗中知道了孫秀的計畫,於是與黃門郎潘岳暗中勸淮南王司馬允、齊王司馬同來圃謀司馬倫、孫秀。孫秀察覺,便詐稱皇帝詔書逮捕了石崇、潘岳、歐陽建等。石崇正在樓上宴飲,甲士到了門口。石崇對綠珠說:“我今天是為你獲罪。”綠珠哭著說:“我該在你面前以死相報。”於是自己跳到樓下而死。石崇說:“我不過是流放到交、廣罷了。”等車把他拉到東市,石崇才嘆氣說:“那奴才看上了我的家財。”捉他的人答道:“知道財富可以招致禍害,為什麼不早散發了它?”石崇無話對答。石崇的母親兄長妻子兒女不論大小都被殺害,死了十五人。石崇當時五十二歲。

當初,石崇家米飯倒在地上,經過一夜都變成田螺,當時的人認為是家族滅絕的徵兆。官吏查閱簿籍,石崇有水力碾米設施三十多處,奴僕八百多人,以及其他珍寶財物田宅與此相當。

惠帝重新登上皇位,下詔以卿的禮儀葬石崇。封石崇的侄孫石演為樂陵公。

石苞的曾孫石朴字玄真,為人恭謹厚道,沒有其他的才能,死於胡地。石勒因為和石朴同姓,都是黃河以北的人,把石朴視為宗室,於是特加優待寵幸,官至司徒。

歐陽建字堅石,世代為冀州一帶的豪門。文雅有才思,辭藻華美,在北方州郡有名望。當時的人評價他說:“在渤海地區赫赫有名的,是歐陽堅石。”徵召到公府,歷任山陽令、尚書郎、馮翊太守,很受當時人們的稱譽。等到他遭到禍患,沒有不哀悼憐惜他的。時年三十多歲。臨終作詩,詩文很是悲哀淒楚。

孫鑠字巨鄴,河內懷地人。年輕時樂於為縣吏,太守吳奮把他轉為主簿。孫鑠從低賤的地位走上仕途,當時的官僚大姓還不願和他坐在一起。吳奮大怒,便推薦他任司隸都官從事。司隸校尉劉訥很賞識他。當時吳奮又推薦孫鑠給大司馬石苞,石苞徵召他為屬官。孫鑠將去接受任命,行至許昌,正趕上朝廷已秘密派遣輕裝部隊去襲擊石苞。當時汝陰王鎮守許昌,孫鑠前去拜見他。汝陰王以前認識孫鑠,以鄉親情面私下告訴孫鑠說:“不要捲入災禍。”孫鑠離開後,就急奔壽春,為石苞謀劃,石苞幸賴他而得以免禍。升為尚書郎,在職時辯駁他人奏議十多件,被當時所稱道。

史臣曰:如果論及為皇帝的老師,那鄭沖是當之無愧;孝是道德的根本,王祥所以算得上仁;何曾對親人和善而且推及到親人的族人。夏禹儉樸,殷商有所增加減少。祭祀服用,各有等級章法,諸侯不總是用牛,士不總是用豬。制止奢侈,關係到治國。利用時機制定製度,沒有不遵循的。石崇博學多聞,性情乖戾很少改悔,超過各個豪門顯示財富,比擬公侯而爭勝。春天菜地豆葉,可以在冰凍的早晨得到;錦制的屏障蜿蜒,連線到山川之外。撞鐘舞女,流連忘返,至於在金谷遇難,宴飲之處將要墜毀,正所謂處在高樹下的蟬,不知道螳螂在後襲擊啊。

贊曰:鄭沖稟性質樸,王祥晚年為官。各種品行融合,一同走上天指引的路。何曾、石苞操行不同,生活奇特。皇帝作風奢華,石崇一心追趕。驕矜奢侈沒有盡頭,資產造成禍害。邦國分裂自身毀滅,歡樂與悲哀相伴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