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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君辭

南北朝沈約

漢宮美女多如雲,中有一人字昭君。
天生傾國傾城色,玉質孤高卓不群。
來至掖庭已有年,愁聽宮漏獨成眠。
可憐絕色等閒棄,漢帝不分媸與妍。
非是君王不好色,佳人如織繞其側。
顛鸞倒鳳夕連朝,遍識群芳猶未得。
思幸佳人無孑遺,九重選美事頗奇。
不勞龍目親遴選,分辯媸妍賴畫師。
高低美醜瘦和肥,全仗畫師筆一揮。
古有按圖尋駿馬,今皇憑畫幸嬪妃。
粉黛欲蒙君眷顧,千金竟把畫工賂。
錢有幾多艷幾多,無錢休得君恩遇。
群娥每每沐皇風,獨有昭君際遇窮。
自恃無雙才與色,詎肯摧眉賂畫工!
朔方正月雪澌澌,單于策馬至京西。
因聞漢闕多佳麗,欲索一人娶作妻。
漢帝聞言忙頷首,和親政策由來久。
只求邊塞暫安寧,願向單于獻佳偶。
詔傳呈上美人圖,御筆按圖點麗姝。
宮中美色真難捨,乃選庸姿嫁北胡。
欽點宮娥上殿堂,昭君為字名王嬙。
紅袖翩躚迤邐至,至時四壁頓生光。
纖步凌波行若止,清香裊裊風吹蕊。
骨似瓊瑤肌似冰,明眸轉盼如秋水。
芳華蓋世滿堂驚,漢帝茫然嘆失聲。
畫上庸姿乃絕色,其間究竟是何情?
君言既出難更改,忍送紅顏歸翰海。
暗將昭君比眾妃,三千佳麗無光彩。
含顰忍淚別君王,賤妾從今辭故鄉。
不用滿朝賢將相,蛾眉為國靖邊疆。
妾今遠嫁萬千里,勝在深宮寂寞死。
宮中尚有如花人,不賂畫工命似紙。
願君莫惜妾微身,應惜忠心體國臣。
但得賢才良將在,守邊何必用佳人!
更憐豪傑沒塵埃,辜負平生萬丈才。
豈能屈節事權貴?慷慨高歌歸去來!
絕色常遭妖女妒,賢才每被奸人誤。
棲身異域本尋常,多少英雄悲失路!
鐵馬戎裝出塞去,莫愁身似風中絮。
既然此地不留人,他鄉自有留人處!
朔漠茫茫走石沙,隨身唯有一琵琶。
此去誠知難復返,天涯何處不為家!
黃霧漲天雪晦冥,黑雲拂地風膻腥。
高原萬里草皆白,大漠千年冢獨青。
無端敘寫昭君辭,紅粉飄零實可悲。
千古英雄同一嘆,傷懷豈止為蛾眉!

鑑賞

昭君即王昭君,是漢元帝時宮女。匈奴呼韓邪單于來朝時,漢元帝將昭君嫁給了單于。昭君出嫁匈奴的故事引起後人的無限感慨,屢有歌詠其命運的歌。至沈約時,昭君出塞已經成了詩歌中的傳統題材了,所以此詩就題材與表達的內容情感而言並無多少新鮮之處,但在剪裁與刻畫技巧方面頗具匠心,仍顯出與眾不同之處。作者寫昭君詩卻不把注意力放在昭君出塞前後的一系列具體事件的敘述上,對於昭君出塞的緣由、過程以及出嫁匈奴後的生活和最終結局並不涉及,而是著重描寫她離開漢宮前往匈奴途中的所見所感,從這樣的角度寫,更顯得集中、精緻。

詩從昭君辭別故國、北上與匈奴成親寫起。“披香殿”是漢代後宮殿名,“汾陰河”似指汾水,在今山西省境內。昭君北上時是否渡過汾水難以確知,作者此處用“汾陰河”與前句中的“披香殿”對舉,意在暗示昭君已遠離中原故土,進入北方邊遠之地,地域的轉換表示行程漸遠,風物已變,全詩描寫的離愁別恨也從此引出。接著的四句,便轉入對昭君痛苦情狀的描繪。“於茲”二句說離宮北上,渡過汾水,離匈奴漸近了,不由得黯然魂逝,自此雙眉緊鎖,愁苦滿懷。“沾妝”二句是對昭君憂傷容貌的描繪,沾在粉妝上的淚珠猶如濃重的露水,淚水環繞眼瞼狀似流波。大多數齊梁詩人有這么一種傾向,即描寫刻畫精緻細膩,不厭其詳,以此顯示自己在這方面的才能。沈約這四句詩便是如此,然而這類精細的刻畫有時也會因過於繁複而使詩歌顯得板滯堆砌,缺乏生動流轉之美,沈約這四句詩雖然工麗,但語義已略嫌重複,好在並未繼續鋪陳下去,故未使詩歌風格平弱、結構臃腫。

“日見”句起四句詩寫了沿途的景象。隨著行程日遠,大漠中奔沙時起,隨風飄轉的蓬草也隨之增多。塞外凜冽的寒風,不僅侵透了身上的綺羅,而且刺入肌骨。四句詩展現了大漠蒼涼蕭瑟的景象,奔沙、胡風的肆虐,使人倍覺長途跋涉的艱辛,飄轉遷移的蓬草,更襯出昭君遠離故土、飄零異域的無限哀怨。作者此處用“日見”、“稍覺”,將由漢入胡時沿途所見景物的漸變及其對人物心理的影響刻畫得很委婉細緻,奔沙、轉蓬等也很好地烘託了氣氛。

行行日已遠,觸目又皆是與故國迥異的景象,昭君更思念故國了。“銜涕”二句寫她含淚南望,然而關山阻隔,故國杳渺,心中的哀怨之情更難以抑制,這裡用一“試”字,頗為傳神,既寫出昭君頻頻回首引領眺望的神情,又顯示了關山無極,南望非易,從而愁緒愈濃。“始作”二句寫她試圖用音樂排遣胸中的怨情,然而終於不能。據說漢武帝時,將公主嫁給烏孫王昆莫。“令琵琶馬上作樂,以慰其道路之思”,送昭君時大約也如此,故沈約詩中有此二句。“陽春”、“苦寒”均為樂曲名,“陽春”原是楚國的古曲,此處泛指歡樂的曲子,“苦寒歌”即漢樂府《苦寒行》,這裡泛指辭調哀苦的樂曲。“陽春曲”與“苦寒歌”相對,且分別用“始”、“終”二字,別有深意,實際上這兩句還以樂曲為象徵,總括了昭君初始入選宮中,最終事與願違,未承恩寵而出嫁匈奴的悲劇性的一生,揭示了昭君命運的蹇躓。最後二句言南歸無望,日後唯有每月十五日的夜晚,明月又圓之時,聊以望月來寄託思鄉之情。這裡的“暫”字用得也極講究,思鄉之情無以排遣,只得寄託於夜空中團圓的明月,這本已是無可奈何中僅存的一絲慰藉,然而這明月卻並非夜夜都圓,則此情之最終不可排遣也就不難體會了。末二句委婉含蓄,富于思致,所謂“含不盡之意於言外”。

此詩除了剪裁上頗有特色,字句的鍛鍊也極工巧外,還有一個特點不容忽視,即講究聲律。沈約是永明體詩歌的代表,他主張在詩歌中運用聲律法則,因此,此詩有半數詩句為律句,尤其是第三、四、五、六句,就每一聯而言,已合於律詩的平仄要求了,只是聯與聯之間尚未考慮粘接。有意識地追求聲律協調是齊梁詩壇上出現的新氣象,沈約在這方面起了重要的作用,為後來唐代律詩的形成作出了貢獻,此詩便是他聲律理論在創作中運用得較為成功的一例,因此,欣賞此詩,不能不注意到這點。

沈約

沈約

沈約(441~513年),字休文,漢族,吳興武康(今浙江湖州德清)人,南朝史學家、文學家。出身於門閥士族家庭,歷史上有所謂“江東之豪,莫強周、沈”的說法,家族社會地位顯赫。祖父沈林子,宋征虜將軍。父親沈璞,宋淮南太守,於元嘉末年被誅。沈約孤貧流離,篤志好學,博通群籍,擅長詩文。歷仕宋、齊、梁三朝。在宋仕記室參軍、尚書度支郎。著有《晉書》、《宋書》、《齊紀》、《高祖紀》、《邇言》、《謚例》、《宋文章志》,並撰《四聲譜》。作品除《宋書》外,多已亡佚。► 275篇詩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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