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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遷至藍關示侄孫湘

唐代韓愈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州路八千。
欲為聖明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
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
知汝遠來應有意,好收吾骨瘴江邊。(版本一)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陽路八千。
本為聖朝除弊政,敢將衰朽惜殘年。
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
知汝遠來應有意,好收吾骨瘴江邊。(版本二)

譯文及注釋

譯文
一篇諫書早晨上奏給皇帝,晚上就被貶官到路途遙遠的潮陽去。
想替皇上除去有害的事,哪能因衰老就吝惜殘餘的生命。
雲彩橫出於南山,我的家在哪裡?在白雪厚積的藍田關外,馬也停住腳步。
知道你遠道而來定會有所打算,正好在瘴江邊收殮我的屍骨。

注釋
⑴左遷:降職,貶官,指作者被貶到潮州。藍關:在藍田縣南。《地理志》:“京兆府藍田縣有藍田關。”湘:韓愈的侄孫韓湘,字北渚,韓愈之侄,韓老成的長子,長慶三年(823年)進士,任大理丞。韓湘此時27歲,尚未登科第,遠道趕來從韓愈南遷。
⑵一封:指一封奏章,即《論佛骨表》。朝(zhāo)奏:早晨送呈奏章。九重(chóng)天:古稱天有九層,第九層最高,此指朝廷、皇帝。
⑶路八千:泛指路途遙遠。八千,不是確數。
⑷“欲為”二句:想替皇帝除去有害的事,哪能因衰老就吝惜殘餘的生命。弊事:政治上的弊端,指迎佛骨事。肯:豈肯。衰朽(xiǔ):衰弱多病。惜殘年:顧惜晚年的生命。聖明,指皇帝。
⑸秦嶺:在藍田縣內東南。
⑹“雪擁”句:立馬藍關,大雪阻攔,前路艱危,心中感慨萬分。擁:阻塞。藍關:藍田關,今在陝西省藍田縣東南。馬不前:古樂府《飲馬長城窟行》:“驅馬涉陰山,山高馬不前。”
⑺汝(rǔ):你,指韓湘。應有意:應知道我此去凶多吉少。
⑻“好收”句:意思是自己必死於潮州,向韓湘交待後事。瘴(zhàng)江:指嶺南瘴氣瀰漫的江流。瘴江邊:指貶所潮州。
⑼潮陽:今廣東潮州潮安區。

創作背景

韓愈大半生仕宦蹉跎,五十歲才因參與平淮而擢升刑部侍郎。兩年後又遭被貶,情緒十分低落。潮州州治潮陽在廣東東部,距離當時的京師長安有千里之遙。韓愈隻身一人,倉促上路,走到藍田關口時,他的妻兒還沒有跟上來,只有他的侄孫子跟了上來,所以他寫下這首

賞析二

首聯寫因“一封(書)”而獲罪被貶,“朝夕”而已,可知龍顏已大怒,一貶便離京城八千里之遙,何異於發配充軍?

頷聯直書“除弊事”,申述自己忠而獲罪和非罪遠謫的憤慨,韓愈之剛直膽魄可見一斑。目的明確,動機純正,後果怎樣,終亦不顧。此聯有表白,有憤慨,而表達卻頗為含蓄。“肯將衰朽惜殘年”,大有為匡正祛邪義無反顧的勇氣。

頸聯即景抒情,既悲且壯。謫貶赴任,“其後家亦譴逐,小女道死,殯之層峰驛旁山下”,可謂悲極。前瞻茫茫,雪擁藍關,馬也踟躕起來。“馬不前”抑或“人不前”呢?李白在天寶三年(744)因玄宗疏遠而上疏求去,曾作《行路難》述志,其中就有“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一聯,亦寫仕途險惡,不過,韓愈比之李白,境遇更為慘烈。韓愈仿此聯所作,有異曲同工之妙。本聯借“秦嶺”、“藍關”之自然景色表述了自己的愁苦悲戚心緒,同時也蘊含為上表付出的慘痛代價。這兩句,一顧一瞻,顧者為長安,因雲橫秦嶺,長安已不可見,“龍顏”難以再睹;瞻者乃潮州,奈何為藍關大雪所阻,前程曲折坎坷,不敢多想,“馬”固不能“前”,“人”卻能“前”乎?英雄失路,於此可知矣!

尾聯很有“雖九死而不悔”的態度,也含有蹇叔哭師的悲切,抒英雄之志,表骨肉之情,悲痛淒楚,溢於言表。

容敘事、寫景、抒情為一爐,詩味濃郁,感情真切,對比鮮明,是韓詩七律中的精品。

問題研討

1.第一、二句中的“朝奏”與“夕貶”、“九重天”與“路八千”形成鮮明對比,讓我們深切地感受到人命運的急劇變化,其中蘊含了詩人怎樣的思想感情?
答:“朝奏”,點明獲罪的原因是“自取”,是盡職盡責;“路八千”指出貶所的遙遠偏僻。這兩句透露出作者忠而遭貶的憤怨,也含蓄地表現了他剛直不阿、堅持真理的倔強性格。
2.第六句“雪擁藍關馬不前”借景抒情,並做到了眼前景與心中情的完美統一。請你對此評價加以分析。
答:“藍關”形容關山險惡,歸途渺渺,前途茫茫,“雪擁藍關”語意雙關,明寫天氣寒冷,暗寫政治氣候惡劣。“馬不前”其實是人不前,三字中流露出作者英雄失落之悲,表現了詩人對親人、對國都的眷顧與依戀。這句借景語言情思,詩人忠而獲罪,遠貶潮陽,拋妻別子而南行,心中是極其傷痛的。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陽路八千。 表現韓愈被貶原因。
3.左遷含義
答:指作者被貶到潮州。

賞析

中唐文學家韓愈一生,以闢佛為己任,晚年上《諫佛骨表》,力諫憲宗“迎佛骨入大內”,觸犯“人主之怒”,差點被定為死罪,經裴度等人說情,才由刑部侍郎貶為潮州刺史。

潮州在今廣東東部,距當時京師長安確有八千里之遙,那路途的困頓是不言而喻的。當韓愈到達離京師不遠的藍田縣時,他的侄孫韓湘,趕來同行。韓愈此時,悲歌當哭,揮筆寫下了這首名篇。這首詩和《諫佛骨表》珠聯璧合,相得益彰,具有深刻的社會意義。

韓愈大半生仕宦蹉跎,五十歲才因參與平淮而擢升刑部侍郎。兩年後又遭此難,情緒十分低落,滿心委曲、憤慨、悲傷。前四句寫禍事緣起,冤屈之意畢見。首聯直抒自己獲罪被貶的原因。他很有氣概地說,這個“罪”是自己主動招來的。就因那“一封書”之罪,所得的命運是“朝奏”而“夕貶”。且一貶就是八千里。但是既本著“佛如有靈,能作禍祟,凡有殃咎,宜加臣身”(《諫佛骨表》)的精神,則雖遭獲嚴懲亦無怨悔。

三、四句直書“除弊事”,認為自己是正確的,申述了自己忠而獲罪和非罪遠謫的憤慨 ,富有膽識。儘管招來一場彌天大禍,他仍舊是“肯將衰朽惜殘年”,且老而彌堅,使人如見到他的剛直不阿之態。五、六句就景抒情,情悲且壯。韓愈在一首哭女之作中寫道:“以罪貶潮州刺史,乘驛赴任;其後家亦譴逐,小女道死,殯之層峰驛旁山下。”可知他當日倉猝先行,告別妻兒時的心情如何。韓愈為上表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家何在”三字中,有他的血淚和憤怒。

後兩聯扣題目中的“至藍關示侄孫湘”。作者遠貶,嚴令啟程,倉淬離家;而家人亦隨之遣逐,隨後趕來。當詩人行至藍關時,侄孫韓湘趕到,妻子兒女,則不知尚在何處。作者在《女挐壙銘》中追述道:“愈既行,有司以罪人家不可留京師,迫遣之。女挐年十二,病在席。既驚痛與其父訣,又輿致走道撼頓,失食飲節,死於商南層峰驛。”了解這些情況,便知“頸聯純作景語”、“境界雄闊”之類的賞析並不確當。頸聯上下句各含兩個子句,前面的子句寫眼前景,後面 的子句即景抒情。“雲橫秦嶺”,遮天蔽日,回顧長安,不知“家何在”?“雪擁藍關”,前路險艱, 嚴令限期趕到貶所, 怎奈“馬不前”!

“雲橫”、“雪擁”,既是實景,又不無象徵意義。這一聯,景闊情悲,蘊涵深廣,遂成千古名句佳句。作者原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上表言事的,如今自料此去必死,故對韓湘安排後事,以“好收吾骨”作給。在章法上,又照應第二聯,故語雖悲酸,卻悲中有壯,表現了“為除弊事”而“不惜殘年”的堅強意志。

此兩句一回顧,一前瞻。“秦嶺”指終南山。雲橫而不見家,亦不見長安:“總為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李白詩),何況天子更在“九重”之上,豈能體恤下情?他此時不獨繫念家人,更多的是傷懷國事。“馬不前”用古樂府:“驅馬涉陰山,山高馬不前”意。他立馬藍關,大雪寒天,聯想到前路的艱險。“馬不前”三字,露出英雄失路之悲。

結語沉痛而穩重。《左傳·僖公三十二年》記老臣蹇叔哭師時有 :“必死是間,余收爾骨焉”之語,韓愈用其意 ,向侄孫從容交代後事 ,語意緊承第四句,進一步吐露了淒楚難言的激憤之情。

從思想上看 ,此詩與《諫佛骨表》,一詩一文,可稱雙璧,很能表現韓愈思想中進步的一面。就藝術上看,這首詩是韓詩七律中佳作。其特點誠如何焯所評“沉鬱頓挫”,風格近似杜甫。沉鬱指其風格的沉雄,感情的深厚抑鬱,而頓挫是指其手法的高妙:筆勢縱橫,開合動盪。如“朝奏 ”、“ 夕貶”、“九重天”、“路八千”等,對比鮮明,高度概括。一上來就有高屋建瓴之勢。三、四句用“流水對”,十四字形成一整體,緊緊承接上文,令人有渾然天成之感。五、六句跳開一筆,寫景抒情,“雲橫雪擁 ”,境界雄闊。“橫”狀廣度,

“擁”狀高度,二字皆下得極有力。故全詩大氣磅礴,卷洪波巨瀾於方寸,能產生撼動人心的力量。

此詩雖追步杜甫,沉鬱頓挫,蒼涼悲壯,得杜甫七律之神,但又有新創,能變化而自成面目,表現出韓愈以文為詩的特點。律詩有謹嚴的格律上的要求,而此詩仍能以“文章之法”行之,而且用得較好。好在雖有“文”的特點,如表現在直敘的方法上,虛詞的運用上(“欲為”、“肯將”之類)等;同時亦有詩歌的特點,表現在形象的塑造上(特別是五、六一聯,於蒼涼的景色中有詩人自我的形象)和沉摯深厚的感情的抒發上 。全詩敘事、寫景、抒情熔為一爐,詩味濃郁,詩意醇厚。

賞析三

韓愈《論佛骨表》是一篇正氣凜然的名文。文中說:“今聞陛下令群僧迎佛骨於鳳翔,御褸以觀,升入大內,又令諸寺遞迎供養。——百姓何人,豈合更惜身命?焚香燒指,百十為群,解衣散錢,自朝至暮,轉相仿效,惟恐後時。老少奔波,棄其業次。若不即加禁遏,更歷諸寺,必有斷骨臠身,以為供養者。傷風敗俗,傳笑四方,非細事也。——佛如有靈,能作禍祟,凡有殃咎,宜加臣身,上天鑒臨,巨不怨悔。”這首和這篇文珠聯璧合,相得益彰,具有深刻的社會意義。

前兩聯寫“左遣”,一氣貫注,渾灝流轉。“貶”的原因是“奏”,“奏”的本意是為國“除弊”,可見“貶”非其罪。然而“朝奏”而“夕貶”,處罰何其迅急!一貶就貶到“八千”里以外,處罰又何其嚴厲!那么“九重天”雖高而不明,也就意在言外了。第三句理直氣壯地聲言“欲為聖明除弊事”,表明並未因受嚴譴而有絲毫心,其剛正不屈的風骨宛然如見。“朝奏”與“夕貶”、“九重天”與“路八千”、“聖明”與“衰朽”、“欲……除弊事”與“肯……惜殘年”,強烈對比,高度概括,擴大和加深了詩的內涵。

韓愈

韓愈

韓愈(768~824)字退之,唐代文學家、哲學家、思想家,河陽(今河南省焦作孟州市)人,漢族。祖籍河北昌黎,世稱韓昌黎。晚年任吏部侍郎,又稱韓吏部。諡號“文”,又稱韓文公。他與柳宗元同為唐代古文運動的倡導者,主張學習先秦兩漢的散文語言,破駢為散,擴大文言文的表達功能。宋代蘇軾稱他“文起八代之衰”,明人推他為唐宋八大家之首,與柳宗元並稱“韓柳”,有“文章巨公”和“百代文宗”之名,作品都收在《昌黎先生集》里。韓愈在思想上是中國“道統”觀念的確立者,是尊儒反佛的里程碑式人物。► 575篇詩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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