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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卷一百七十

作者:張廷玉等

◎儒林一

粵自司馬遷、班固創述《儒林》,著漢興諸儒修明經藝之由,朝廷廣厲學官之路,與一代政治相表里。後史沿其體制,士之抱遺經以相授受者,雖無他事業,率類次為篇。《宋史》判《道學》、《儒林》為二,以明伊、雒淵源,上承洙、泗,儒宗統緒,莫正於是。所關於世道人心者甚巨,是以載籍雖繁,莫可廢也。

明太祖起布衣,定天下,當干戈搶攘之時,所至徵召耆儒,講論道德,修明治術,興起教化,煥乎成一代之宏規。雖天亶英姿,而諸儒之功不為無助也。制科取士,一以經義為先,網羅碩學。嗣世承平,文教特盛,大臣以文學登用者,林立朝右。而英宗之世,河東薛瑄以醇儒預機政,雖弗究於用,其清修篤學,海內宗焉。吳與弼以名儒被薦,天子修幣聘之殊禮,前席延見,想望風采,而譽隆於實,詬誶叢滋。自是積重甲科,儒風少替。白沙而後,曠典缺如。

原夫明初諸儒,皆朱子門人之支流余裔,師承有自,矩矱秩然。曹端、胡居仁篤踐履,謹繩墨,守儒先之正傳,無敢改錯。學術之分,則自陳獻章、王守仁始。宗獻章者曰江門之學,孤行獨詣,其傳不遠。宗守仁者曰姚江之學,別立宗旨,顯與朱子背馳,門徒遍天下,流傳逾百年,其教大行,其弊滋甚。嘉、隆而後,篤信程、朱,不遷異說者,無復幾人矣。要之,有明諸儒,衍伊、雒之緒言,探性命之奧旨,錙銖或爽,遂啟岐趨,襲謬承訛,指歸彌遠。至專門經訓授受源流,則二百七十餘年間,未聞以此名家者。經學非漢、唐之精專,性理襲宋、元之糟粕,論者謂科舉盛而儒術微,殆其然乎。

今差別其人,準前史例,作《儒林傳》。有事功可見,列於正傳者,茲不復及。其先聖、先賢后裔,明代亟為表章,衍聖列爵上公,與國終始。其他簪纓逢掖,奕葉承恩,亦儒林盛事也。考其原始,別自為篇,附諸末簡,以備一代之故云。

范祖乾(葉儀等) 謝應芳 汪克寬 梁寅 趙汸 陳謨 薛瑄(閻禹錫 周蕙等) 胡居仁(余祐) 蔡清(陳琛 林希元等) 羅欽順 曹端 吳與弼(胡九韶等) 陳真晟 呂柟(呂潛等) 邵寶(王問) 楊廉 劉觀(孫鼎 李中) 馬理 魏校(王應電 王敬臣) 周瑛 潘府 崔銑 何瑭

唐伯元 黃淳耀(弟淵耀)

范祖乾,字景先,金華人。從同邑許謙游,得其指要。其學以誠意為主,而嚴以慎獨持守之功。太祖下婺州,與葉儀並召。祖乾持《大學》以進,太祖問治道何先,對曰:“不出是書。”太祖令剖陳其義,祖乾謂帝王之道,自修身齊家以至治國平天下,必上下四旁,均齊方正,使萬物各得其所,而後可以言治。太祖曰:“聖人之道,所以為萬世法。吾自起兵以來,號令賞罰,一有不平,何以服眾。夫武定禍亂,文致太平,悉是道也。”深加禮貌,命二人為諮議,祖乾以親老辭歸。李文忠守處州,特加敬禮,恆稱之為師。祖幹事親孝,父母皆八十餘而終。家貧不能葬,鄉里共為營辦,悲哀三年如一日。有司以聞,命表其所居曰純孝坊,學者稱為純孝先生。

葉儀,字景翰,金華人。受業於許謙,謙誨之曰:“學者必以五性人倫為本,以開明心術、變化氣質為先。”儀朝夕惕厲,研究奧旨。已而授徒講學,士爭趨之。其語學者曰:“聖賢言行,盡於《六經》、《四書》,其微詞奧義,則近代先儒之說備矣。由其言以求其心,涵泳從容,久自得之,不可先立己意,而妄有是非也。”太祖克婺州,召見,授為諮議,以老病辭。已而知府王宗顯聘儀及宋濂為《五經》師,非久亦辭歸,隱居養親。所著有《南陽雜藁》。吳沉稱其理明識精,一介不苟。安貧樂道,守死不變。

門人何壽朋,字德齡,亦金華人。窮經守志,不妄乾人。洪武初,舉孝廉,以二親俱老辭。父歿,舍所居宅易地以葬。學者因其自號,稱曰歸全先生。

同邑汪與立,字師道,祖乾門人。其德行與壽朋齊名而文學為優。隱居教授,以高壽終。

謝應芳,字子蘭,武進人也。自幼篤志好學,潛心性理,以道義名節自勵。元至正初,隱白鶴溪上。構小室,顏曰“龜巢”,因以為號。郡辟教鄉校子弟,先質後文,諸生皆循循雅飭。疾異端惑世,嘗輯聖賢格言、古今明鑑為《辨惑編》。有舉為三衢書院山長者,不就。及天下兵起,避地吳中,吳人爭延致為弟子師。久之,江南底定,始來歸,年逾七十矣。徙居芳茂山,一室蕭然,晏如也。有司征修郡志,強起赴之。年益高,學行益劭。達官縉紳過郡者,必訪於其廬,應芳布衣韋帶與之抗禮。議論必關世教,切民隱,而導善之志不衰。詩文雅麗蘊藉,而所自得者,理學為深。卒年九十七。

汪克寬,字德一,祁門人。祖華,受業雙峰饒魯,得勉齋黃氏之傳。克寬十歲時,父授以雙峰問答之書,輒有悟。乃取《四書》,自定句讀,晝夜誦習,專勤異凡兒。後從父之浮梁,問業於吳仲迂,志益篤。元泰定中,舉應鄉試,中選。會試以答策伉直見黜,慨然棄科舉業,盡力於經學。《春秋》則以胡安國為主,而博考眾說,會萃成書,名之曰《春秋經傳附錄纂疏》。《易》則有《程朱傳義音考》。《詩》有《集傳音義會通》。《禮》有《禮經補逸》。《綱目》有《凡例考異》。四方學士,執經門下者甚眾。至正間,蘄、黃兵至,室廬貲財盡遭焚掠。簞瓢屢空,怡然自得。洪武初,聘至京師,同修《元史》。書成將授官,固辭老疾。賜銀幣,給驛還。五年冬卒,年六十有九。

梁寅,字孟敬,新喻人。世業農,家貧,自力於學,淹貫《五經》、百氏。累舉不第,遂棄去。辟集慶路儒學訓導,居二歲,以親老辭歸。明年,天下兵起,遂隱居教授。太祖定四方,征天下名儒修述禮樂。寅就征,年六十餘矣。時以禮、律、制度,分為三局,寅在禮局中,討論精審,諸儒皆推服。書成,賜金幣,將授官,以老病辭,還。結廬石門山,四方士多從學,稱為梁五經,又稱石門先生。鄰邑子初入官,詣寅請教。寅曰:“清、慎、勤,居官三字元也。”其人問天德王道之要,寅微笑曰:“言忠信,行篤敬,天德也。不傷財,不害民,王道也。”其人退曰:“梁子所言,平平耳。”後以不檢敗,語人曰:“吾不敢再見石門先生。”寅卒,年八十二。

趙汸,字子常,休寧人。生而姿稟卓絕。初就外傅,讀朱子《四書》,多所疑難,乃盡取朱子書讀之。聞九江黃澤有學行,往從之游。澤之學,以精思自悟為主。其教人,引而不發。汸一再登門,乃得《六經》疑義千餘條以歸。已,復往,留二歲,得口授六十四卦大義與學《春秋》之要。後復從臨川虞集游,獲聞吳澄之學。乃築東山精舍,讀書著述其中。雞初鳴輒起,澄心默坐。由是造詣精深,諸經無不通貫,而尤邃於《春秋》。初以聞於黃澤者,為《春秋師說》三卷,復廣之為《春秋集傳》十五卷。因《禮記》經解有“屬辭比事《春秋》教”之語,乃復著《春秋屬辭》八篇。又以為學《春秋》者,必考《左傳》事實為先,杜預、陳傅良有得於此,而各有所蔽,乃復著《左氏補註》十卷。當是時,天下兵起,汸轉側干戈間,顛沛流離,而進修之功不懈。太祖既定天下,詔修《元史》,征汸預其事。書成,辭歸。未幾卒,年五十有一。學者稱東山先生。

陳謨,字一德,泰和人。幼能詩文,邃於經學,旁及子史百家,涉流探源,辨析純駁,犁然要於至當。隱居不求仕,而究心經世之務。嘗謂:“學必敦本,莫加於性,莫重於倫,莫先於變化氣質。若禮樂、刑政、錢穀、甲兵、度數之詳,亦不可不講習。”一時經生學子多從之游。事親孝,友於其弟。鄉人有為不善者,不敢使聞。洪武初,征詣京師,賜坐議學。學士宋濂、待制王禕請留為國學師,謨引疾辭歸。屢應聘為江、浙考試官,著書教授以終。

薛瑄,字德溫,河津人。父貞,洪武初領鄉薦,為元氏教諭。母齊,夢一紫衣人謁見,已而生瑄。性穎敏,甫就塾,授之《詩》、《書》,輒成誦,日記千百言。及貞改任滎陽,瑄侍行。時年十二,以所作詩賦呈監司,監司奇之。既而聞高密魏希文、海寧范汝舟深於理學,貞乃並禮為瑄師。由是盡焚所作詩賦,究心洛、閩淵源,至忘寢食。後貞復改官鄢陵。瑄補鄢陵學生,遂舉河南鄉試第一,時永樂十有八年也。明年成進士。以省親歸。居父喪,悉遵古禮。宣德中服除,擢授御史。三楊當國,欲見之,謝不往。出監湖廣銀場,日探性理諸書,學益進。以繼母憂歸。

正統初還朝,尚書郭璡舉為山東提學僉事。首揭白鹿洞學規,開示學者。延見諸生,親為講授。才者樂其寬,而不才者憚其嚴,皆呼為薛夫子。王振語三楊:“吾鄉誰可為京卿者?”以瑄對,召為大理左少卿。三楊以用瑄出振意,欲瑄一往見,李賢語之。瑄正色曰:“拜爵公朝,謝恩私室,吾不為也。”其後議事東閣,公卿見振多趨拜,瑄獨屹立。振趨揖之,瑄亦無加禮,自是銜瑄。

指揮某死,妾有色,振從子山欲納之,指揮妻不肯。妾遂訐妻毒殺夫,下都察院訊,已誣服。瑄及同官辨其冤,三卻之。都御史王文承振旨,誣瑄及左、右少卿賀祖嗣、顧惟敬等故出人罪,振復諷言官劾瑄等受賄,並下獄。論瑄死,祖嗣等末減有差。系獄待決,瑄讀《易》自如。子三人,願一子代死,二子充軍,不允。及當行刑,振蒼頭忽泣於爨下。問故,泣益悲,曰:“聞今日薛夫子將刑也。”振大感動。會刑科三覆奏,兵部侍郎王偉亦申救,乃免。

景帝嗣位,用給事中程信薦,起大理寺丞。也先入犯,分守北門有功。尋出督貴州軍餉,事竣,即乞休,學士江淵奏留之。景泰二年,推南京大理寺卿。富豪殺人,獄久不決,瑄執置之法。召改北寺。蘇州大飢,貧民掠富豪粟,火其居,蹈海避罪。王文以閣臣出視,坐以叛,當死者二百餘人,瑄力辨其誣。文恚曰:“此老倔強猶昔。”然卒得減死。屢疏告老,不許。英宗復辟,拜禮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學士,入閣預機務。王文、于謙下獄,下群臣議,石亨等將置之極刑。瑄力言於帝,後二日文、謙死,獲減一等。帝數見瑄,所陳皆關君德事。已,見石亨、曹吉祥亂政,疏乞骸骨。帝心重瑄,微嫌其老,乃許之歸。

瑄學一本程、朱,其修已教人,以復性為主,充養邃密,言動鹹可法。嘗曰:“自考亭以還,斯道已大明,無煩著作,直須躬行耳。”有《讀書錄》二十卷,平易簡切,皆自言其所得,學者宗之。天順八年六月卒,年七十有二。贈禮部尚書,諡文清。弘治中,給事中張九功請從祀文廟,詔祀於鄉。已,給事中楊廉請頒《讀書錄》於國學,俾六館誦習。且請祠名,詔名“正學”。隆慶六年,允廷臣請,從祀先聖廟庭。

其弟子閻禹錫,字子與,洛陽人。父端,舉河南鄉試第一,為教諭,卒。禹錫方九歲,哭父幾滅性。長博涉群書,領正統九年鄉薦,除昌黎訓導。以母喪歸,廬墓三年,詔以孝行旌其閭。聞河津薛瑄講濂、洛之學,遂罷公車,往受業。久之,將歸,瑄送至里門,告之曰:“為學之要,居敬窮理而已。”禹錫歸,得其大指,益務力行。

天順初,大學士李賢薦為國子學正。請嚴監規以塞奔競,復武學以講備御,帝皆從之。尋升監丞,忤貴幸,左遷徽州府經歷。諸生伏闕乞留,不允。再遷至南京國子監丞,掌京衛武學,四為同考官,超拜監察御史。督畿內學,取周子《太極圖》、《通書》為士子講解,一時多士皆知響學。成化十二年卒,年五十一。

周蕙,字廷芳,泰州人。為臨洮衛卒,戍蘭州。年二十,聽人講《大學》首章,惕然感動,遂讀書。州人段堅,薛瑄門人也,時方講學於里。蕙往聽之。與辨析,堅大服。誨以聖學,蕙乃研究《五經》。又從學安邑李昶。昶,亦瑄門人也,由舉人官清水教諭。學使者嘆其賢,薦昶代己,命未下而卒。蕙從之久,學益邃。恭順侯吳瑾鎮陝西,欲聘為子師,固辭不赴。或問之,蕙曰:“吾軍士也,召役則可。若以為師,師豈可召哉?”瑾躬送二子於其家,蕙始納贄焉。後還居泰州之小泉,幅巾深衣,動必由禮。州人多化之,稱為小泉先生。以父久游江南不返,渡揚子江求父,舟覆溺死。蕙門人著者,薛敬之、李錦、王爵、夏尚朴。

敬之,字顯思,渭南人。五歲好讀書,不逐群兒戲。長從蕙游,雞鳴候門啟,輒灑掃設座,跪而請教。嘗語人曰:“周先生躬行孝弟,學近伊、洛,吾以為師。陝州陳雲逵忠信狷介,事必持敬,吾以為友。”憲宗初,以歲貢生入國學,與同舍陳獻章並有盛名。會父母相繼歿,號哭徒行大雪中,遂成足疾。母嗜韭,終身不食韭。成化末,選應州知州,課績為天下第一。弘治九年遷金華同知。居二年,致仕,卒年七十四。所著有《道學基統》、《洙泗言學錄》、《爾雅便音》、《思庵埜錄》諸書。思庵者,敬之自號也。其門人呂柟最著,自有傳。

錦,字名中,鹹寧人。舉天順六年鄉試。入國學,為祭酒邢讓所知。讓坐事下吏,錦率眾抗章白其非辜。幼喪父,事母色養,執喪盡禮,不作浮屠法。巡撫餘子俊欲延為子師,錦以齊衰不入公門,固辭。所居僅蔽風雨,布衣糲食,義不妄取。成化中選松江同知,卒官。

爵,字錫之,泰州人。弘治初,由國學生授保全州判官,有平允聲。其教門人也,務以誠敬為本。

胡居仁,字叔心,餘干人。聞吳與弼講學崇仁,往從之游,絕意仕進。其學以主忠信為先,以求放心為要,操而勿失,莫大乎敬,因以敬名其齋。端莊凝重,對妻子如嚴賓。手置一冊,詳書得失,用自程考。鶉衣簞食,晏如也。築室山中,四方來學者甚眾,皆告之曰:“學以為己,勿求人知。”語治世,則曰:“惟王道能使萬物各得其所。”所著有《居業錄》,蓋取修辭立誠之義。每言:“與吾道相似莫如禪學。後之學者,誤認存心多流於禪,或欲屏絕思慮以求靜。不知聖賢惟戒慎恐懼,自無邪思,不求靜未嘗不靜也。故卑者溺於功利,高者騖於空虛,其患有二:一在所見不真,一在功夫間斷。”嘗作《進學箴》曰:“誠敬既立,本心自存。力行既久,全體皆仁。舉而措之,家齊國治,聖人能事畢矣。”

居仁性行淳篤,居喪骨立,非杖不能起,三年不入寢門。與人語,終日不及利祿。與羅倫、張元禎友善,數會於弋陽龜峰。嘗言,陳獻章學近禪悟,莊昶詩止豪曠,此風既成,為害不細。又病儒者撰述繁蕪,謂朱子注《參同契》、《陰符經》,皆不作可也。督學李齡、鍾成相繼聘主白鹿書院。過饒城,淮王請講《易傳》,待以賓師之禮。是時吳與弼以學名於世,受知朝廷,然學者或有間言。居仁暗修自守,布衣終其身,人以為薛瑄之後,粹然一出於正,居仁一人而已。卒年五十一。萬曆十三年從祀孔廟,復追諡文敬。其弟子余祐最著。

祐字子積,鄱陽人。年十九,師事居仁,居仁以女妻之。弘治十二年舉進士。為南京刑部員外郎,以事忤劉瑾,落職。瑾誅,起為福州知府。鎮守太監市物不予直,民群訴於祐。涕泣慰遣之,雲將列狀上聞。鎮守懼,稍戢,然恚甚,遣人入京告其黨曰:“不去余祐,鎮守不得自遂也。”然祐素廉,摭拾竟無所得。未幾,遷山東副使。父憂,服闋,補徐州兵備副使。中官王敬運進御物入都,多挾商船,與知州樊準、指揮王良詬。良發其違禁物,敬懼,詣祐求解,祐不聽。敬誣奏準等毆己,遂並逮祐,謫為南寧府同知。稍遷韶州知府,投劾去。嘉靖初,歷雲南布政使,以太僕寺卿召,未行,改吏部右侍郎,祐已先卒。祐之學,墨守師說,在獄中作《性書》三卷。其言程、朱教人,專以誠敬入。學者誠能去其不誠不敬者,不患不至古人。時王守仁作《朱子晚年定論》,謂其學終歸於存養。祐謂:“朱子論心學凡三變,存齋記所言,乃少時所見,及見延平,而悟其失。後聞五峰之學於南軒,而其言又一變。最後改定已發未發之論,然後體用不偏,動靜交致其力,此其終身定見也。安得執少年未定之見,而反謂之晚年哉?”其辨出,守仁之徒不能難也。

蔡清,字介夫,晉江人。少走侯官,從林玭學《易》,盡得其肯綮。舉成化十三年鄉試第一。二十年成進士,即乞假歸講學。已,謁選,得禮部祠祭主事。王恕長吏部,重清,調為稽勛主事,恆訪以時事。清乃上二札:一請振紀綱,一薦劉大夏等三十餘人。恕皆納用。尋以母憂歸,服闋,復除祠祭員外郎。乞便養,改南京文選郎中。一日心動,急乞假養父,歸甫兩月而父卒,自是家居授徒不出。正德改元,即家起江西提學副使。寧王宸濠驕恣,遇朔望,諸司先朝王,次日謁文廟。清不可,先廟而後王。王生辰,令諸司以朝服賀。清曰“非禮也”,去蔽膝而入,王積不悅。會王求復護衛,清有後言。王欲誣以詆毀詔旨,清遂乞休。王佯挽留,且許以女妻其子,競力辭去。劉瑾知天下議己,用蔡京召楊時故事,起清南京國子祭酒。命甫下而清已卒,時正德三年也,年五十六。

清之學,初主靜,後主虛,故以虛名齋。平生飭躬砥行,貧而樂施,為族黨依賴。以善《易》名。嘉靖八年,其子推官存遠以所著《易經》、《四書蒙引》進於朝,詔為刊布。萬曆中追諡文莊,贈禮部右侍郎。其門人陳琛、王宣、易時中、林同、趙逮、蔡烈並有名,而陳琛最著。

琛,字思獻,晉江人,杜門獨學。清見其文異之,曰:“吾得友此人足矣。”琛因介友人見清,清曰:“吾所發憤沉潛辛苦而僅得者,以語人常不解。子已盡得之,今且盡以付子矣。”清歿十年,琛舉進士,授刑部主事,改南京戶部,就擢考功主事,乞終養歸。嘉靖七年,有薦其恬退者,詔征之,琛辭。居一年,即家起貴州僉事,鏇改江西,皆督學校,並辭不赴。家居,卻掃一室,偃臥其中,長吏莫得見其面。

同郡林希元,字懋貞,與琛同年進士。歷官雲南僉事,坐考察不謹罷歸。所著《存疑》等書,與琛所著《易經通典》、《四書淺說》,並為舉業所宗。

王宣,晉江人。弘治中舉於鄉,一赴會試不第,以親老須養,不再赴。嘗曰:“學者混朱、陸為一,便非真知。”為人廓落豪邁,俯視一世。

易時中,字嘉會,亦晉江人。舉於鄉,授東流教諭,遷夏津知縣,有惠政。稍遷順天府推官。以治胡守中獄失要人意,將中以他事,遂以終養歸。道出夏津,老稚爭獻果脯。將別,有哭失聲者。母年九十一而終,時中七十矣,毀不勝喪而卒。

趙逮,字子重,東平人。弘治中舉鄉試,受《易》於清。蔡氏《易》止行於閩南,及是北行齊、魯矣。居母喪毀瘠,後會試不第,遂抗志不出。生平好濂、洛諸子之學,於明獨好薛氏《讀書錄》。

蔡烈,字文繼,龍溪人。父昊,瓊州知府。烈弱冠為諸生,受知於清及莆田陳茂烈。隱居鶴鳴山之白雲洞,不復應試。嘉靖十二年詔舉遣佚,知府陸金以烈應,以母老辭。巡按李元陽檄郡邑建書院,亦固辭。忽山鳴三日,烈遂卒。主簿詹道嘗請論心,烈曰:“宜論事。孔門求仁,未嘗出事外也。堯、舜之道,孝弟而已。夫子之道,忠恕而已。”學士豐熙戍鎮海,見烈,嘆曰:“先生不言躬行,熙已心醉矣。”

羅欽順,字允升,泰和人。弘治六年進士及第,授編修。遷南京國子監司業,與祭酒章懋以實行教士。未幾,奉親歸,因乞終養。劉瑾怒,奪職為民。瑾誅,復官,遷南京太常少卿,再遷南京吏部右侍郎,入為吏部左侍郎。世宗即位,命攝尚書事。上疏言久任、超遷,法當疏通,不報。大禮議起,欽順請慎大禮以全聖孝,不報。遷南京吏部尚書,省親乞歸。改禮部尚書,會居憂未及拜。再起禮部尚書,辭。又改吏部尚書,下詔敦促,再辭。許致仕,有司給祿米。時張〈王總〉、桂萼以議禮驟貴,秉政樹黨,屏逐正人。欽順恥與同列,故屢詔不起。里居二十餘年,足不入城市,潛心格物致知之學。王守仁以心學立教,才知之士翕然師之。欽順致書守仁,略曰:“聖門設教,文行兼資,博學於文,厥有明訓。如謂學不資於外求,但當反觀內省,則‘正心誠意’四字亦何所不盡,必於入門之際,加以格物工夫哉?”守仁得書,亦以書報,大略謂:“理無內外,性無內外,故學無內外。講習討論,未嘗非內也。反觀內省,未嘗遺外也。”反覆二千餘言。欽順再以書辨曰:“執事云:‘格物者,格其心之物也,格其意之物也,格其知之物也。正心者,正其物之心也。誠意者,誠其物之意也。致知者,致其物之知也。’自有《大學》以來,未有此論。夫謂格其心之物,格其意之物,格其知之物,凡為物也三。謂正其物之心,誠其物之意,致其物之知,其為物也,一而已矣。就三而論,以程子格物之訓推之,猶可通也。以執事格物之訓推之,不可通也。就一物而論,則所謂物,果何物耶?如必以為意之用,雖極安排之巧,終無可通之日也。又執事論學書有云:‘吾心之良知,即所謂天理。致吾心良知之天理於事物,則事事物物皆得其理矣。致吾心之良知者,致知也。事事物物各得其理者,格物也。”審如所言,則《大學》當雲‘格物在致知’,不當雲‘致知在格物’,與‘物格而後知至’矣。”書未及達,守仁已歿。

欽順為學,專力於窮理、存心、知性。初由釋氏入,既悟其非,乃力排之,謂:“釋氏之明心見性,與吾儒之盡心知性,相似而實不同。釋氏之學,大抵有見於心,無見於性。今人明心之說,混於禪學,而不知有千里毫釐之謬。道之不明,將由於此,欽順有憂焉。”為著《因知記》,自號整庵。年八十三卒,贈太子太保,諡文莊。

曹端,字正夫,澠池人。永樂六年舉人。五歲見《河圖》、《洛書》,即畫地以質之父。及長,專心性理。其學務躬行實踐,而以靜存為要。讀宋儒《太極圖》、《通書》、《西銘》,嘆曰:“道在是矣。”篤志研究,坐下著足處,兩磚皆穿。事父母至孝,父初好釋氏,端為《夜行燭》一書進之,謂:“佛氏以空為性,非天命之性。老氏以虛為道,非率性之道。”父欣然從之。繼遭二親喪,五味不入口。既葬,廬墓六年。

端初讀謝應芳《辨惑編》,篤好之,一切浮屠、巫覡、風水、時日之說屏不用。上書邑宰,毀淫祠百餘,為設里社、里谷壇,使民祈報。年荒勸振,存活甚眾。為霍州學正,修明聖學。諸生服從其教,郡人皆化之,恥爭訟。知府郭晟問為政,端曰:“其公廉乎。公則民不敢謾,廉則吏不敢欺。”晟拜受。遭艱歸,澠池、霍諸生多就墓次受學。服闋,改蒲州學正。霍、蒲兩邑各上章爭之,霍奏先得請。先後在霍十六載,宣德九年卒官,年五十九。諸生服心喪三年,霍人罷市巷哭,童子皆流涕。貧不能歸葬,遂留葬霍。二子瑜、琛,亦戶端墓,相繼死,葬暮側,後改葬澠池。

端嘗言:“學欲至乎聖人之道,須從太極上立根腳。”又曰:“為人須從志士勇士不忘上參取。”又曰:“孔、顏之樂仁也,孔子安仁而樂在其中,顏淵不違仁而不改其樂,程子令人自得之。”又曰:“天下無性外之物,而性無不在焉。性即理也,理之別名曰太極,曰至誠,曰至善,曰大德,曰大中,名不同而道則一。”初,伊、洛諸儒,自明道、伊川後,劉絢、李〈籥頁〉輩身及二程之門,至河南許衡、洛陽姚樞講道蘇門,北方之學者翕然宗之。洎明興三十餘載,而端起崤、澠間,倡明絕學,論者推為明初理學之冠。所著有《孝經述解》、《四書詳說》、《周易乾坤二卦解義》、《太極圖說通書》《西銘》釋文、《性理文集》、《儒學宗統譜》、《存疑錄》諸書。

霍州李德與端同時,亦講學於其鄉。及見端,退語諸生曰:“學不厭,教不倦,曹子之盛德也。至其知古今,達事變,末學鮮或及之。古雲‘得經師易,得人師難’,諸生得人師矣。”遂避席去。端亦高其行誼,命諸生延致之,講明正學。初,端作《川月交映圖》擬太極,學者稱月川先生。及歿,私謚靜修。正德中,尚書彭澤、河南巡撫李楨請從祀孔子廟庭,不果。

吳與弼,字子傳,崇仁人。父溥,建文時為國子司業,永樂中為翰林修撰。與弼年十九,見《伊洛淵源圖》,慨然響慕,遂罷舉子業,盡讀《四子》、《五經》、洛閩諸錄,不下樓者數年。中歲家益貧,躬親耕稼,非其義,一介不取。四方來學者,約己分少,飲食、教誨不倦。正統十一年,山西僉事何自學薦於朝,請授以文學高職。後御史塗謙、撫州知府王宇復薦之,俱不出。嘗嘆曰:“宦官、釋氏不除,而欲天下治平,難矣。”景泰七年,御史陳述又請禮聘與弼,俾侍經筵,或用之成均,教育胄子。詔江西巡撫韓雍備禮敦遣,竟不至。天順元年,石亨欲引賢者為己重,謀於大學士李賢,屬草疏薦之。帝乃命賢草敕加束帛,遣行人曹隆,賜璽書,齎禮幣,征與弼赴闕。比至,帝問賢曰:“與弼宜何官?”對曰:“宜以宮僚,侍太子講學。”遂授左春坊左諭德,與弼疏辭。賢請賜召問,且與館次供具。於是召見文華殿,顧語曰:“聞處士義高,特行徵聘,奚辭職為?”對曰:“臣草茅賤士,本無高行,陛下垂聽虛聲,又不幸有狗馬疾。束帛造門,臣慚被異數,匍匐京師,今年且六十八矣,實不能官也。”帝曰:“宮僚優閒,不必辭。”賜文綺酒牢,遣中使送館次。顧謂賢曰:“此老非迂闊者,務令就職。”時帝眷遇良厚,而與弼辭益力。又疏稱:“學術荒陋,苟冒昧徇祿,必且曠官。”詔不許。乃請以白衣就邸舍,假讀秘閣書。帝曰:“欲觀秘書,勉受職耳。”命賢為諭意。與弼留京師二月,以疾篤請。賢請曲從放還,始終恩禮,以光曠舉。帝然之,賜敕慰勞,齎銀幣,復遣行人送還,命有司月給米二石。與弼歸,上表謝,陳崇聖志、廣聖學等十事。成化五年卒,年七十九。

與弼始至京,賢推之上座,以賓師禮事之。編修尹直至,令坐於側。直大慍,出即謗與弼。及與弼歸,知府張璝謁見不得,大恚。募人代其弟投牒訟與弼,立遣吏攝之,大加侮慢,始遣還。與弼諒非弟意,友愛如初。編修張元楨不知其始末,遣書誚讓,有“上告素王,正名討罪,豈容先生久竊虛名”語。直後筆其事於《瑣綴錄》。又言與弼跋亨族譜,自稱門下士,士大夫用此訾與弼。後顧允成論之曰:“此好事者為之也。”與弼門人後皆從祀,而與弼竟不果。所著《日錄》,悉自言生平所得。

其門人最著者曰胡居仁、陳獻章、婁諒,次曰胡九韶、謝復、鄭伉。胡九韶,字鳳儀,少從與弼學。諸生來學者,與弼令先見九韶。及與弼歿,門人多轉師之。家貧,課子力耕,僅給衣食。成化中卒。謝復,字一陽,祁門人。聞與弼倡道,棄科舉業從之游。身體力行,務求自得。居家孝友,喪祭冠婚,悉遵古禮。或問學,曰:“知行並進,否則落記誦詁訓矣。”晚卜室西山之麓,學者稱西山先生。弘治末年卒,年六十五。鄭伉,字孔明,常山人。為諸生,試有司,不偶,即棄去,師與弼。辭歸,日究諸儒論議,一切折衷於朱子。事親孝。設義學,立社倉,以惠族黨。所著《易義發明》、《讀史管見》、《觀物餘論》、《蛙鳴集》,多燼於火。

陳真晟,字晦德,漳州鎮海衛人。初治舉赴鄉試,聞有司防察過嚴,無待士禮,恥之棄去,由是篤志聖賢之學。讀《大學或問》,見朱子重言主敬,知“敬”為《大學》始基。又得程子主一之說,專心克治,嘆曰:“《大學》,誠意為鐵門關,主一二字,乃其玉鑰匙也。”天順二年詣闕上《程朱正學纂要》。其書首取程氏學制,次采朱子論說,次作二圖,一著聖人心與天地同運,一著學者之心法天之運,終言立明師、輔皇儲、隆教本數事,以畢圖說之意。書奏,下禮部議,侍郎鄒乾寢其事。真晟歸,聞臨川吳與弼方講學,欲就問之。過南昌,張元禎止之宿,與語,大推服曰:“斯道自程、朱以來,惟先生得其真。如康齋者,不可見,亦不必見也。”遂歸閩,潛思靜坐,自號漳南布衣。卒於成化十年,年六十四。真晟學無師承,獨得於遺經之中。自以僻處海濱,出而訪求當世學者,雖未與與弼相證,要其學頗似近之。

呂柟,字仲木,高陵人,別號涇野,學者稱涇野先生。正德三年登進士第一,授修撰。劉瑾以柟同鄉欲致之,謝不往。又因西夏事,疏請帝入宮親政事,潛消禍本。瑾惡其直,欲殺之,引疾去。瑾誅,以薦復官。乾清宮災,應詔陳六事,其言除義子,遣番僧,取回鎮守太監,尤人所不敢言。是年秋,以父病歸。都御史盛應期,御史朱節、熊相、曹珪累疏薦。適世宗嗣位,首召柟。上疏勸勤學以為新政之助,略曰:“克己慎獨,上對天心;親賢遠讒,下通民志,庶太平之業可致。”大禮議興,與張、桂忤。以十三事自陳,中以大禮未定,諂言日進,引為己罪。上怒,下詔獄,謫解州判官,攝行州事。恤煢獨,減丁役,勸農桑,興水利,築堤護鹽池,行《呂氏鄉約》及《文公家禮》,求子夏後,建司馬溫公祠。四方學者日至,御史為辟解梁書院以居之。三年,御史盧煥等累薦,升南京宗人府經歷,歷官尚寶司卿。吳、楚、閩、越士從者百餘人。晉南京太僕寺少卿。太廟災,乞罷黜,不允。選國子監祭酒,晉南京禮部右侍郎,署吏部事。帝將躬祀顯陵,累疏勸止,不報。值天變,遂乞致仕歸。年六十四卒,高陵人為罷市者三日。解梁及四方學者聞之,皆設位,持心喪。訃聞,上輟朝一日,賜祭葬。

柟受業渭南薛敬之,接河東薛瑄之傳,學以窮理實踐為主。官南都,與湛若水、鄒守益共主講席。仕三十餘年,家無長物,終身未嘗有惰容。時天下言學者,不歸王守仁,則歸湛若水,獨守程、朱不變者,惟柟與羅欽順雲。所著有《四書因問》、《易說翼》、《書說要》、《詩說序》、《春秋說志》、《禮問內外篇》、《史約》、《國小釋》、《寒暑經圖解》、《史館獻納》、《宋四子抄釋》、《南省奏藁》、《涇野詩文集》。萬曆、崇禎間,李禎、趙錦、周子義、王士性、蔣德璟先後請從祀孔廟,下部議,未及行。柟弟子涇陽呂潛,字時見,舉於鄉。官工部司務。張節,字介夫。鹹寧李挺,字正五。皆有學行。

潛里人郭郛,字維藩,由舉人官馬湖知府。藍田王之士,字欲立。由舉人以趙用賢薦,授國子博士。兩人不及柟門,亦秦士之篤學者也。

邵寶,字國賢,無錫人。年十九,學於江浦莊昶。成化二十年舉進士,授許州知州。月朔,會諸生於學宮,講明義利公私之辨。正潁考叔祠墓。改魏文帝廟以祠漢愍帝,不稱獻而稱愍,從昭烈所謚也。巫言龍骨出地中為禍福,寶取骨,毀於庭,杖巫而遣之。躬課農桑,仿朱子社倉,立積散法,行計口澆田法,以備凶荒。

弘治七年入為戶部員外郎,歷郎中,遷江西提學副使。釋菜周元公祠。修白鹿書院學舍,處學者。其教,以致知力行為本。江西俗好陰陽家言,有數十年不葬父母者。寶下令,士不葬親者不得與試,於是相率舉葬,以千計。寧王宸濠索詩文,峻卻之。後宸濠敗,有司校勘,獨無寶跡。遷浙江按察使,再遷右布政使。與鎮守太監勘處州銀礦,寶曰:“費多獲少,勞民傷財,慮生他變。”卒奏寢其事。進湖廣布政使。

正德四年擢右副都御史,總督漕運。劉瑾擅政,寶至京,絕不與通。瑾怒漕帥平江伯陳熊,欲使寶劾之,遣校尉數輩要寶左順門,危言恐之曰:“行逮汝。”張彩、曹元自內出,語寶曰:“郡第劾平江,無後患矣。”寶曰:“平江功臣後,督漕未久,無大過,不知所劾。”二人默然出。越三日,給事中劾熊並及寶,勒致仕去。瑾誅,起巡撫貴州,尋遷戶部右侍郎,進左侍郎。命兼左僉都御史,處置糧運。及會勘通州城濠歸,奏稱旨。尋疏請終養歸,御史唐鳳儀、葉忠請用之留都便養,乃拜南京禮部尚書,再疏辭免。世宗即位,起前官,復以母老懇辭。許之,命有司以禮存問。久之卒,贈太子太保,諡文莊。

寶三歲而孤,事母過氏至孝。甫十歲,母疾,為文告天,願減己算延母年。及終養歸,得疾,左手不仁,猶朝夕侍親側不懈。學以洛、閩為的,嘗曰:“吾願為真士大夫,不願為假道學。”舉南畿,受知於李東陽。為詩文,典重和雅,以東陽為宗。至於原本經術,粹然一出於正,則其所自得也。博綜群籍,有得則書之簡,取程子“今日格一物,明日格一物”之義,名之曰日格子。所著《學史》、簡端二錄,巡撫吳廷舉上於朝,外《定性書說》、《漕政舉要》諸集若干卷。學者稱二泉先生。

其門人,同邑王問,字子裕,以學行稱。嘉靖十七年成進士。授戶部主事,監徐州倉,減羨耗十二三。以父老,乞便養,改南京職方,遷車駕郎中、廣東僉事。行未半道,乞養歸。父卒,遂不復仕。築室湖上,讀書三十年,不履城市,數被薦不起。工詩文書畫,清修雅尚,士大夫皆慕之。卒年八十,門人私謚曰文靜先生。

子鑒,字汝明。嘉靖末年進士。累官吏部稽勛郎中。念父老,謝病歸,奉養不離側。父歿久之,進尚寶卿,改南京鴻臚卿,引年乞休。進太僕卿,致仕。鑒亦善畫,有言勝其父者,遂終身不復作。

楊廉,字方震,豐城人。父崇,永州知府,受業吳與弼門人胡九韶。廉承家學,早以文行稱。舉成化末年進士,改庶吉士。弘治三年,授南京戶科給事中。明年,京師地震,劾用事大臣。五年以災異上六事。一,經筵停罷時,宜日令講官更直待問。二,召用言事遷謫官,不當限台諫及登極以後。三,治兩浙、三吳水患,停額外織造。四,召林下恬退諸臣。五,刪法司條例。六,災異策免大臣。末言,遇大政,宜召大臣面議,給事、御史隨入駁正。帝頗納之。吏部尚書王恕被讒,廉請斥讒邪,無為所惑。母喪,服闋,起任刑科。請祀薛瑄,取《讀書錄》貯國學。明年三月有詔以下旬御經筵。廉言:“故事,經筵一月三舉,苟以月終起以月初罷,則進講有幾?且經筵啟而後日講繼之,今遲一日之經筵,即輟一旬之日講也。”報聞。以父老欲便養,復改南京兵科。中貴李廣死,得廷臣通賄籍。言官劾賄者,帝欲究而中止。廉率同官力爭,竟不納。已,請申明祀典,謂宋儒周、程、張、朱從祀之位,宜居漢、唐諸儒上。闕里廟,當更立木主。大成本樂名,不合諡法。皆不果行。遷南京光祿少卿。正德初,就改太僕,歷順天府尹。時京軍數出,車費動數千金,廉請大興遞運所余銀供之。奏免夏稅萬五千石,慮州縣巧取民財,置歲辦簿,吏無能為奸。乾清宮災,極陳時政缺失,疏留中。明年擢南京禮部右侍郎。上疏諫南巡,不報。帝駐南京,命百官戎服朝見。廉不可,乞用常儀,更請謁見太廟,俱報許。世宗即位,就遷尚書。

廉與羅欽順善,為居敬窮理之學,文必根《六經》,自禮樂、錢穀至星曆、算數,具識其本末。學者稱月湖先生。嘗以帝王之道莫切於《大學》,自為給事即上言,進講宜先《大學衍義》,至是首進《大學衍義節略》。帝優詔答之。疏論大禮,引程頤、朱熹言為證,且言:“今異議者率祖歐陽修。然修於考之一字,雖欲加之於濮王,未忍絕之於仁宗。今乃欲絕之於孝廟,此又修所不忍言者。”報聞。八疏乞休,至嘉靖二年,賜敕、馳驛,給夫廩如制。家居二年卒,年七十四。贈太子少保,諡文恪。

劉觀,字崇觀,吉水人。正統四年成進士。方年少,忽引疾告歸。尋丁內艱,服除,終不出。杜門讀書,求聖賢之學。四方來問道者,坐席嘗不給。縣令劉成為築書院於虎丘山,名曰“養中”。平居,飯脫粟,服浣衣,翛然自得。每日端坐一室,無懈容。或勸之仕,不應。又作《勤》、《儉》、《恭》、《恕》四《箴》,以教其家,取《呂氏鄉約》表著之,以教其鄉。冠婚喪祭,悉如《朱子家禮》。族有孤嫠不能自存者周之。或請著述,曰:“朱子及吳文正之言,尊信之足矣。復何言。”吳與弼,其鄰郡人也,極推重之。

觀前有孫鼎,廬陵人。永樂中為松江府教授,以孝弟立教。後督學南畿,人稱為貞孝先生。又有李中,吉水人,官副都御史,號谷平先生,在觀後。是為吉水三先生。

馬理,字伯循,三原人。同里尚書王恕家居,講學著書。理從之游,得其指授。楊一清督學政,見理與呂柟、康海文,大奇之,曰:“康生之文章,馬生、呂生之經學,皆天下士也。”登鄉薦,入國學,與柟及林慮馬鄉,榆次寇天敘,安陽崔銑、張士隆,同縣秦偉,日切劘於學,名震都下。高麗使者慕之,錄其文以去。連遭艱,不預試。安南使者至,問主事黃清曰:“關中馬理先生安在,何不仕也?”其為外裔所重如此。

正德九年舉進士。一清為吏部尚書,即擢理稽勛主事。調文選,請告歸。起考功主事,偕郎中張衍瑞等諫南巡。詔跪闕門,予杖奪俸。未幾,復告歸。教授生徒,從游者眾。嘉靖初,起稽勛員外郎,與郎中余寬等伏闕爭大禮。下詔獄,再予杖奪俸。屢遷考功郎中。故戶部郎中莊繹者,正德時首導劉瑾核天下庫藏。瑾敗,落職。至是奏辨求復,當路者屬理,理力持不可,寢其事。五年大計外吏,大學士賈詠、吏部尚書廖幻以私憾欲去廣東副使魏校、河南副使蕭鳴鳳、陝西副使唐龍。理力爭曰:“三人督學政,名著天下,必欲去三人,請先去理。”乃止。明年大計京官,黜張〈王總〉、桂萼黨吏部郎中彭澤,〈王總〉、萼竟取旨留之。理擢南京通政參議,請急去。居三年,起光祿卿,未幾告歸。閱十年,復起南京光祿卿,尋引年致仕。三十四年,陝西地震,理與妻皆死。

理學行純篤,居喪取古禮及司馬光《書儀》、朱熹《家禮》折衷用之,與呂柟並為關中學者所宗。穆宗立,贈右副都御史。天啟初,追謚忠憲。

魏校,字子才,崑山人。其先本李姓,居蘇州葑門之莊渠,因自號“莊渠”。弘治十八年成進士。歷南京刑部郎中。守備太監劉瑯藉劉瑾勢張甚,或自判狀送法司,莫敢抗者。校直行己意,無所徇。改兵部郎中,移疾歸。嘉靖初,起為廣東提學副使。丁憂,服闋,補江西兵備副使。累遷國子祭酒,太常卿,尋致仕。

校私淑胡居仁主敬之學,而貫通諸儒之說,擇執尤精。嘗與余祐論性,略曰:“天地者,陰陽五行之本體也,故理無不具。人物之性,皆出於天地,然而人得其全,物得其偏。”又曰:“古聖賢論性有二:其一,性與情對言,此是性之本義,直指此理而言。其一,性與習對言,但取生字為義,非性之所以得名,蓋曰天所生為性,人所為曰習耳。先儒因‘性相近’一語,遂謂性兼氣質而言,不知人性上下不可添一物,才著氣質,便不得謂之性矣。荀子論性惡,楊子論性善惡混,韓子論性有三品,眾言淆亂,必折之聖。若謂夫子‘性相近’一言,正論性之所以得名,則前後說皆不謬於聖人,而孟子道性善,反為一偏之論矣。孟子見之分明,故言之直捷,但未言性為何物,故荀、楊、韓諸儒得以其說亂之。伊川一言以斷之,曰‘性,即理也’,則諸說皆不攻自破矣。”所著有《大學指歸》、《六書精蘊》。卒,謚恭簡。唐順之、王應電、王敬臣,皆其弟子也。順之,自有傳。

王應電,字昭明,崑山人。受業於校,篤好《周禮》,謂《周禮》自宋以後,胡宏、季本各著書,指摘其瑕釁至數十萬言。而余壽翁、吳澄則以為《冬官》未嘗亡,雜見於五官中,而更次之。近世何喬新、陳鳳梧、舒芬亦各以己意更定。然此皆諸儒之《周禮》也。覃研十數載,先求聖人之心,溯斯禮之源;次考天象之文,原設官之意,推五官離合之故,見綱維統體之極。因顯以探微,因細而繹大,成《周禮傳詁》數十卷。以為百世繼周而治,必出於此。嘉靖中,家毀於兵燹,流寓江西泰和。以其書就正羅洪先,洪先大服。翰林陳昌積以師禮事之。胡松撫江西,刊行於世。

應電又研精字學,據《說文》所載為訛謬甚者,為之訂正,名曰《經傳正訛》。又著《同文備考》、《書法指要》、《六義音切貫珠圖》、《六義相關圖》。卒於泰和。昌積為經紀其喪,歸之崑山。

時有李如玉者,同安儒生,亦精於《周禮》,為《會要》十五卷。嘉靖八年詣闕上之,得旨嘉獎,賜冠帶。

王敬臣,字以道,長洲人,江西參議庭子也。十九為諸生,受業於校。性至孝,父疽發背,親自吮舐。老得瞀眩疾,則臥於榻下,夜不解衣,微聞響咳聲,即躍起問安。事繼母如事父,妻失母歡,不入室者十三載。初,受校默成之旨,嘗言議論不如著述,著述不如躬行,故居常杜口不談。自見耿定向,語以聖賢無獨成之學,由是多所誘掖,弟子從游者至四百餘人。其學,以慎獨為先,而指親長之際、衽席之間為慎獨之本,尤以標立門戶為戒。鄉人尊為少湖先生。萬曆中,以廷臣薦,征授國子博士,辭不行。詔以所授官致仕。二十一年,巡按御史甘士價復薦。吏部以敬臣年高,請有司時加優禮,詔可。年八十五而終。

周瑛,字梁石,莆田人。成化五年進士。知廣德州,以善政聞,賜敕旌異。遷南京禮部郎中,出為撫州知府,調知鎮遠。秩滿,省親歸。弘治初,吏部尚書王恕起瑛四川參政,久之,進右布政使,鹹有善績,尤勵清節。給事、御史交章薦,大臣亦多知瑛,而瑛以母喪歸。服除,遂引年乞致仁。孝宗嘉之,詔進一階。正德中卒,年八十七。瑛始與陳獻章友,獻章之學主於靜。瑛不然之,謂學當以居敬為主,敬則心存,然後可以窮理。自《六經》之奧,以及天地萬物之廣,皆不可不窮。積累既多,則能通貫,而於道之一本,亦自得之矣,所謂求諸萬殊而後一本可得也。學者稱翠渠先生。子大謨,登進士,未仕卒。

潘府,字孔修,上虞人。成化末進士。值憲宗崩,孝宗踐阼甫二十日,禮官請衰服御西角門視事,明日釋衰易素,翼善冠、麻衣腰絰。帝不許,命俟二十七日後行之。至百日,帝以大行未葬,麻衣衰絰如故。府因上疏請行三年喪,略言:“子為父,臣為君,皆斬衰三年,仁之至,義之盡也。漢文帝遺詔短喪,止欲便天下臣民,景帝遂自行之,使千古綱常一墜不振。晉武帝欲行而不能,魏孝文行之而不盡,宋孝宗銳志復古,易月之外,猶執通喪,然不能推之於下,未足為聖王達孝也。先帝奄棄四海,臣庶銜哀,陛下惻恆由衷,麻衣視朝,百日未改。望排群議,斷自聖心,執喪三年一如三代舊制。詔禮官參考載籍,使喪不廢禮,朝不廢政,勒為彝典,傳之子孫,豈不偉哉。”疏入,衰絰待罪。詔輔臣會禮官詳議,並持成制,寢不行。

謁選,得長樂知縣,教民行《朱子家禮》。躬行郊野,勞問疾苦,田夫野老鹹謂府親己,就求筆札,府輒欣然與之。遷南京兵部主事,陳軍民利病七事。父喪除,補刑部。值旱蝗、星變,北寇深入,孔廟災,疏請內修外攘,以謹天戒。又上救時十要。以便養乞南,改南京兵部,遷武選員外郎。尚書馬文升知其賢,超拜廣東提學副使。雲南晝晦七日,楚婦人須長三寸,上弭災三術。以母老乞休,不待命輒歸。已而吏部尚書楊一清及巡按御史吳華屢薦其學行,終不起。嘉靖改元,言官交薦,起太僕少卿,改太常,致仕。既歸,屏居南山,布衣蔬食,惟以發明經傳為事。時王守仁講學其鄉,相去不百里,頗有異同。嘗曰:“居官之本有三:薄奉養,廉之本也;遠聲色,勤之本也;去讒私,明之本也。”又曰:“薦賢當惟恐後,論功當惟恐先。”年七十三卒。故事,四品止予祭。世宗重府孝行,特詔予葬。

崔銑,字子鍾,安陽人。父升,官參政。銑舉弘治十八年進士,選庶吉士,授編修。預修《孝宗實錄》,與同官見太監劉瑾,獨長揖不拜,由是忤瑾。書成,出為南京吏部主事。瑾敗,召復故官,充經筵講官,進侍讀。引疾歸,作後渠書屋,讀書講學其中。世宗即位,擢南京國子監祭酒。嘉靖三年集議大禮,久不決。大學士蔣冕、尚書汪俊俱以執議去位,其他擯斥杖戍者相望,而張〈王總〉、桂萼等驟貴顯用事。銑上疏求去,且劾〈王總〉、萼等曰:“臣究觀議者,其文則歐陽修之唾餘,其情則承望意響,求勝無已。悍者危法以激怒,柔者甘言以動聽。非有元功碩德,而遽以官賞之,得毋使僥倖之徒踵接至與?臣聞天子得四海歡心以事其親,未聞僅得一二人之心者也。賞之,適自章其私昵而已。夫守道為忠,忠則逆旨;希旨為邪,邪則畔道。今忠者日疏,而邪者日富。一邪亂邦,況可使富哉!”帝覽之不悅,令銑致仕。閱十五年,用薦起少詹事兼侍讀學士,擢南京禮部右侍郎。未幾疾作,復致仕。卒,贈禮部尚書,諡文敏。

銑少輕俊,好飲酒,盡數斗不亂。中歲自厲於學,言動皆有則。嘗曰:“學在治心,功在慎動。”又曰:“孟子所謂良知良能者,心之用也。愛親敬長,性之本也。若去良能,而獨挈良知,是霸儒也。”又嘗作《政議》十篇,其《序》曰:“三代而上,並田封建,其民固,故道易行,三代而下,阡陌郡縣,其民散,故道難成。況沿而下趨至今日乎。然人心弗異,系乎主之者而已。”凡篇中所論說,悉仿此意。世多有其書,故不載。

何瑭,字粹夫,武陟人。年七歲,見家有佛像,抗言請去之。十九讀許衡、薛瑄遺書,輒欣然忘寢食。弘治十五年成進士,選庶吉士。閣試《克己復禮為仁論》,有曰:“仁者,人也。禮則人之元氣而已,則見侵於風寒暑濕者也。人能無為邪氣所勝,則元所復,元年復而其人成矣。”宿學鹹推服焉。劉瑾竊政,一日贈翰林川扇,有入而拜見者。瑭時官修撰,獨長揖。瑾怒,不以贈。受贈者復拜謝,瑭正色曰:“何僕僕也!”瑾大怒,詰其姓名。瑭直應曰:“修撰何瑭。”知必不為瑾所容,乃累疏致仕。後瑾誅,復官。以經筵觸忌諱,謫開州同知。修黃陵岡堤成,擢東昌府同知,乞歸。嘉靖初,起山西提學副使,以父憂不赴。服闋,起提學浙江。敦本尚實,士氣丕變。未幾,晉南京太常少卿。與湛若水等修明古太學之法,學者翕然宗之。歷工、戶、禮三部侍郎,晉南京右都御史,未幾致仕。

是時,王守仁以道學名於時,瑭獨默如。嘗言陸九淵、楊簡之學,流入禪宗,充塞仁義。後學未得游、夏十一,而議論即過顏、曾,此吾道大害也。里居十餘年,教子姓以孝弟忠信,一介必嚴。兩執親喪,皆哀毀。後諡文定。所著《陰陽律呂》、《儒學管見》、《柏齋集》十二卷,皆行於世。

唐伯元,字仁卿,澄海人。萬曆二年進士。歷知萬年、泰和二縣,並有惠政,民生祠之。遷南京戶部主事,進郎中。伯元受業永豐呂懷,踐履篤實,而深疾王守仁新說。及守仁從祀文廟,上疏爭之。因請黜陸九淵,而躋有若及周、程、張、朱五子於十哲之列,祀羅欽順、章懋、呂柟、魏校、呂懷、蔡清、羅洪先、王艮於鄉。疏方下部,鏇為南京給事中鍾宇淳所駁,伯元謫海州判官。屢遷尚寶司丞。吏部尚書楊巍雅不喜守仁學,心善伯元前疏,用為吏部員外郎。歷考功、文選郎中,佐尚書孫丕揚澄清吏治,苞苴不及其門。秩滿,推太常少卿,未得命。時吏部推補諸疏皆留中,伯元言:“賢愚同滯,朝野咨嗟,由臣擬議不當所致,乞賜罷斥。”帝不懌,特允其去,而諸疏仍留不下。居二年,甄別吏部諸郎,帝識伯元名,命改南京他部,而伯元已前卒。伯元清苦淡薄,人所不堪,甘之自如,為嶺海士大夫儀表。

黃淳耀,字蘊生,嘉定人。為諸生時,深疾科舉文浮靡淫麗,乃原本《六經》,一出以典雅。名士爭務聲利,獨澹漠自甘,不事徵逐。崇禎十六年成進士。歸益研經籍,縕袍糲食,蕭然一室。京師陷,福王立南都,諸進士悉授官,淳耀獨不赴選。及南都亡,嘉定亦破。愾然太息,偕弟淵耀入僧舍,將自盡。僧曰:“公未服官,可無死。”淳耀曰:“城亡與亡,豈以出處貳心。”乃索筆書曰:“弘光元年七月二十四日,進士黃淳耀自裁於城西僧舍。嗚呼!進不能宣力王朝,退不能潔身自隱,讀書寡益,學道無成,耿耿不寐,此心而已。”遂與淵耀相對縊死,年四十有一。

淳耀弱冠即著《自監錄》、《知過錄》,有志聖賢之學。後為日曆,晝之所為,夜必書之。凡語言得失,念慮純雜,無不備識,用自省改。晚而充養和粹,造詣益深。所作詩古文,悉軌先正,卓然名家。有《陶庵集》十五卷。其門人私謚之曰貞文。淵耀,字偉恭,諸生,好學敦行如其兄。

部分譯文

范祖乾,字景先,金華人,太祖攻下婺州後,與葉儀一同奉召,祖乾以《大學》進呈太祖。太祖問治國之道以何者為先,祖乾回答:“不出此書。”又進一步解釋說:帝王治國之道,從修身齊家到治國平天下,必須對上下四方都要公平正直,使萬物各得其所,然後才談得上治理。太祖說:“聖人治國之道,為萬世準繩。我自起兵以來,如果不是號令統一,賞罰分明,何能令人口服心服,以武功平定禍亂,以文治達到太平,均是治國之道。”於是命葉儀與范祖乾同為咨議。祖乾為了奉養父母,辭歸故里,父母皆過八旬而壽終,家貧不能安葬,鄉里為之辦理喪事,當地官府將此情形上報,朝廷為祖乾立“純孝坊”以表彰,學者因此稱祖乾為“孝純先生”。

葉儀,字景翰,金華人,是許謙的弟子。許謙教導他說“:學者必以五性人倫為本,以開發心術、變化氣質為先。”儀早晚均以此來告誡鞭策自己,探究其中深意。不久,他收徒講學,士人爭相拜他為師。他對弟子們說:“聖賢的言行,盡在於《六經》、《四書》之中,其言簡義深。近代先儒的言論都是如此。通過他們的言詞來探求其思想,慢慢體會,久而久之必有所得,切不可先立自己的主張,妄自評論是非。”太祖攻克婺州,召見葉儀,授為咨議。儀以年老多病為由,力辭其職。不久,知府王宗顯聘儀及宋濂為《五經》師,但時間不久,他便辭歸故里,隱居養親。其著作有《南陽雜稿》。吳沉認為此書見識精微,道理明白,一絲不苟。葉儀安貧樂道,至終不變。其門人著名者有金華的何壽朋。

謝應芳,字子蘭,武進人。自幼好學,潛心研究性理,以道義、名節自勵。元至正初年,隱居於白鶴溪上。建有一棟小屋,門楣上寫著“龜巢”二字,世人因以為號。本郡請他教導子弟,其教學先注重實質然後再講文采,學生皆遵循他的教導。應芳痛恨異端邪說擾亂人們視聽,曾輯錄聖賢格言及古今明鑑,合為《辨惑編》一書。有人薦舉他為“三衢書院”山長,他不肯。元末,天下兵起,應芳至吳地避難,吳人爭相聘請他去教導子弟。

若干年後江南平定,他才返回家鄉,這時已年過七十。他遷居芳茂山,雖家徒四壁,卻安逸自得。官府強行起用他修撰郡志,雖年事已高,但仍勉力治學。達官糹晉紳凡經過本郡者,都要去拜望他,應芳身著粗衣接待來客。平時談論的也是關於教育、民情等,教人行善之志始終不減。其文高雅,含義深遠。而他自認為心得最多的是在理學方面。享年九十七歲。

汪克寬,字德一,祁門人。十歲時,父親教他學習雙峰饒魯的著作,能即刻有所領悟。讀《四書》能自己斷句,日夜學習,其刻苦專心的程度是別的兒童所難以比擬的。後隨父親到浮梁,向吳仲迂求教,求學之心更切。元泰定中(1326),鄉試中舉,而會試落第。他憤憤不平地拋棄科舉而致力於經學。研究《春秋》以南宋胡安國的《春秋傳》為主,廣泛參照其他各家之說,薈萃成書,名為《春秋經傳附錄纂疏》。關於《易》的研究,有《程朱傳義音考》。關於《詩》的著作有《集傳音義會通》。關於《禮》的著作有《禮經補逸》。關於《綱目》有《凡例考異》。捧著經書從各地前來求教的人甚多。至正年間,蘄州、黃州兵至,克寬的房舍財產盡被焚掠,常常無米下鍋,而他卻滿不在乎。

洪武初年,克寬被招聘至京師,參加《元史》的編修。書成後,朝廷授他官職,他以年老多病辭謝,太祖賜他銀幣送歸故里。洪武五年(1372)冬去世,享年六十九歲。

梁寅,字孟敬,新喻人。祖先世代務農,家境貧寒。寅完全靠自學,精通《五經》和諸子百家。多次應考不中,便放棄科舉之道。集慶路招聘他為儒學訓導,任職二年,因父母年老,辭歸供養。第二年,各地反元起義蜂起,梁寅隱居,以教授子弟為業。

太祖平定四方後,詔征天下名儒編修禮樂,寅應徵,這時他已六十多歲。當時朝廷將禮、律、制度分立三局,寅在禮局。由於議論精當,受到其他儒士的推崇。全書編成,朝廷賜予金銀彩帛,授以官職。梁寅以自己年老有病辭謝,回到家鄉,住在石門山,四方學士登門求學,稱他“梁五經”,又稱“石門先生”。有鄰縣子弟初次任官,前來傾聽梁寅的教誨。寅告訴他“:清、慎、勤是做官的三字元。”問他關於天法王道的要義,寅微笑道:“言語講忠信,行為重踏實,這就是天德;不貪財、不害民,這就是王道。”這人回來說“:梁子所言平常得很。”後來此人因言行不檢點而身敗名裂。這時才有所醒悟地對人說“:我不敢再去見石門先生。”梁寅享年八十二歲。

趙汸,字子常,休寧人。天資過人。拜師求學之初,讀朱子注釋的《四書》,有許多疑問不能解決,便通讀朱子的全部著作。他聽說九江黃澤的學問道德都好,即去與之交遊。黃澤治學以自思自悟為主,採用啟發式方法教育他人。趙汸一再登門拜訪,從澤那裡得到對《六經》疑難問題千餘條的解釋後才回歸。不久,又在那裡留住了兩年,得到黃澤口授六十四卦的大義與學習《春秋》的要領。以後又與臨川虞集交遊,從虞集那裡得知吳澄之學,回家鄉築“東山精舍”,專門讀書著述。他每天雞鳴即起,靜心默坐。從此以後,其學問造詣日趨精深,諸經無不貫通,尤精於《春秋》。他最初送給黃澤看的著作為《春秋師說》三卷,後來擴充為《春秋集傳》十五卷。《禮記》經解中“屬辭比事《春秋》教”一語,汸據此又著《春秋屬辭》八篇。凡學《春秋》者,必先查考《左傳》所載事實。西晉杜預、北宋陳傅良都是這樣,有所收穫。汸認為他們各有不足,於是又著《左氏補註》十卷。當時正值元末,義軍蜂起,汸在戰亂中顛沛流離,但讀書做學問的事卻從未懈怠。

太祖平定天下,詔修《元史》,汸被召去參與其事,書成即辭歸,不久去世,年僅五十一歲,學者稱他為“東山先生”。

薛瑄,字德溫,河津人。天資聰敏,初上私塾學堂,就攻讀《詩》、《書》,並能背誦。其父薛貞任滎陽教諭時,瑄亦隨行,這時年僅十二歲。所做詩賦受到滎陽監司的讚賞。當得知高密魏希文、海寧范汝顥精於理學時,薛貞把他二人聘為薛瑄師傅。從此,瑄將所做詩賦全部焚毀,潛心於探究程顥、朱熹學說的淵源,以至於廢寢忘食。後來其父調鄢陵為官,瑄成為鄢陵生員,永樂十八年(1420),參加河南鄉試,中第一名,第二年又中進士,因省親歸家。父親去世,瑄完全按照古禮守喪。宣德年間守喪期滿,授任御史。這時,楊士奇、楊榮、楊溥執政,想招見他,他不肯去。出朝監湖廣銀場,每天研究理學著作,學問更有進步。因母親去世,歸家守喪。

正統初回朝,尚書郭..舉薦為山東提學僉事。他首先向學士宣布白鹿洞學規,親自為學生講課。有才學的人感到他很寬厚,不肖者則懼怕他的嚴厲,都稱他為“薛夫子”。王振問三楊“:吾鄉誰可為京卿?”三楊提出薛瑄。於是召瑄為大理寺左少卿。三楊明白用瑄是王振的意思,欲要瑄去見王振,由李賢把這意圖告訴薛瑄,瑄嚴肅地說:“朝廷拜官授爵,卻去向私家謝恩,這樣的事我不乾。”其後凡在東閣議事,公卿們見振多打躬作揖,唯獨薛瑄屹然不動,振去向他施禮,瑄也不還禮,從此王振對瑄懷恨在心。

某指揮去世,其妾美貌,王振的侄子王山欲納為妾,指揮之妻不允,妾便誣陷指揮之妻毒殺親夫,下都察院審訊,屈打成招。瑄及同僚為指揮之妻申冤,三次都被駁回。都御史王文秉承王振的旨意,誣劾瑄及左、右少卿賀祖嗣、顧惟敬等故意製造王山的罪名。王振又暗示諫官彈劾薛瑄等受賄,均被下獄,論瑄死罪,祖嗣等減刑懲處。瑄在獄中等待處決時,仍讀《易》如故。薛瑄有三子,一子願代父死,另二子願充軍以減父罪,均未被允準。瑄行刑前,王振家奴在廚房哭泣,問他何故,他哭得更厲害,邊哭邊說:“聽說今日薛夫子將要處斬。”王振為言所動。經刑科三次陳奏及兵部侍郎王偉的援救,免去了薛瑄的刑罰。

景帝即位,由於給事中程信的舉薦,起任薛瑄為大理寺丞。也先入侵,瑄守北門有功。不久督貴州軍餉,事畢後請求退休,學士江淵奏請留任。景泰二年(1451),瑄被推舉為南京大理寺卿。有一富豪殺了人,但久不判決,瑄依法處置。朝廷招他回京任北京大理寺卿。蘇州發生饑荒,貧民搶奪了富豪糧食,焚燒了他們的房屋,逃往海上。王文以閣臣職務巡視江南,定蘇州饑民以反叛罪,擬處死二百餘人。薛瑄竭力為饑民辯護,王文憤怒地說“:這個老頭還是像往日一樣倔強。”然而還是減了蘇民的死刑。薛瑄多次告老還鄉,不準。

英宗復辟,拜薛瑄為禮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學士,入內閣參預機務。王文、于謙下獄,英宗令群臣討論文、謙二人的罪行,石亨等主張對他們施以極刑。瑄見石亨、曹吉祥等敗壞朝政,上疏呈請辭官歸家。英宗內心本器重薛瑄,但嫌他年老,也就準予退休。

薛瑄之學本於程朱,修身教人,以恢復人之本性為主,修養很深,言行均成典範。他曾說:“自考亭朱熹以後,天理已十分明白,無須再有什麼著述,只要身體力行就是了。”著有《讀書錄》二十卷,其文簡明扼要,均是講自己的心得,學者甚加尊崇。瑄於天順八年(1464)去世,終年七十二歲。朝廷贈禮部尚書,諡文清。弘治年間,給事中張九功奏請供奉於文廟,朝廷則詔令瑄故鄉建祠祭祀。不久,給事中楊廉清頒《讀書錄》於國學,讓六館學習。還請朝廷恩賜祠名,朝廷詔名“正學”。隆慶六年(1572),批准廷臣的請求,將薛瑄供奉於孔廟之中。其弟子中間有閻禹錫,也是一代名儒。

胡居仁,字叔心,餘干人。聞知吳與弼在崇仁講學,便去與之交遊,而完全放棄做官的念頭。他治學以忠信為先,以把握善心為要,隨時保持戒慎之心,因而命名他的居室為“敬齋”。他為人端莊持重,對妻子相敬如賓。時常備一記事冊,詳細記錄自己言行的得失,用以做自我考察。他生活簡樸,破舊衣服,粗茶淡飯,安逸自如。雖住在山谷中,而四方前來求學的人甚多。他告誡他們“:學是為了自己,而不是要顯名於世。”談到治國安邦,他說:“唯行王道,才能使萬物各得其所。”所著《居業錄》,是取“修辭立誠”之義。他常說“:與我的學理相似的莫如禪學。後生學者誤認為自我反省就會流於禪學,有的欲杜絕一切思念而求靜。殊不知聖賢唯有自我警戒,遇事謹慎,常存思懼之心,自然就沒有邪念。這樣不求靜又何嘗不靜。故卑下之人沉溺於功利,高傲者不務實際,其弊端有二,一在所見不真,一在功夫間斷。”曾做《進學箴》曰:“人們有了誠實敬戒之意,他天賦的善心就自然存在,長期身體力行,大家都有了仁愛之心,都見於行動,治家治國,就能完成聖人的事業。”

居仁稟性淳厚誠實,居喪期間,身體非常虛弱,非扶杖不能起身,三年不回自己臥室,與人談話從不涉及利祿。他與羅論、張元禎友好,多次聚會於弋陽龜峰。他曾說,陳獻章之學近於參禪悟道,莊昶的詩只是豪放無羈而已,此風一成,為害不小。認為一般儒生的毛病在於著述既多又雜,認為朱熹大可不必去注釋《參同契》、《陰附經》這樣道家的書。督學李齡、鍾成相繼聘請他去主持白鹿書院。路過饒城時,淮王請他去講解《易傳》,待他如同貴賓、師長。當時吳與弼以其學問而著名於世,受到朝廷重視,然學者中也有說三道四的。居仁則閉門修養,終身為平民,人們認為薛蠧之後,正直無暇者,只有居仁一人。年五十一歲而逝。萬曆十三年(1585)供於孔廟隨同祭祀。追諡文敬。

余祐,字子積,鄱陽人。十九歲拜胡居仁為師,居仁將女兒許配給他。..於弘治十二年(1499)中進士,授南京刑部員外郎,因得罪太監劉瑾而落職。劉瑾被誅後,又起任祐為福州知府。鎮守太監購物不付錢,民眾向余祐控告,祐安慰他們,答應將此情形上報朝廷,鎮守太監害怕了,稍有收斂,但卻懷恨在心,遣人入京告訴其黨羽:“不除去余祐,鎮守什麼事也辦不通。”但祐素來清廉,抓不到把柄。不久,調任山東副使,父親去世,歸家守喪。三年期滿,起任徐州兵備副使。宦官王敬運宮廷所用之物入京,多挾持商船,因與知州樊準、指揮王良不和,王良揭發他攜帶違禁物品,王敬畏罪,去求祐為他解脫,祐不允。敬誣奏樊準等毆打他,一併將余祐逮捕,被貶為南寧府同知。稍後,調任韶州知府。他投呈自劾,辭官而去。嘉靖初年調任雲南布政使,因太僕寺召他回京而未成行,改為吏部右侍郎,此時,祐已去世。

祐墨守其師胡居仁的學說,在獄中著《性書》三卷,其中說道,程朱專以“誠敬”二字教人,學者若真能去掉不誠不敬便可,否則不能達到古人的修養境界。當時王守仁著《朱子晚年定論》,認為朱子之學最終歸於存心養性。余祐則認為“:朱子論心學有三個階段的變化,存齋記述他的話,是他年少時的見聞,後見到延平,才感到過去所說的不對,聆聽五峰之學於南軒,其言論又有變化。最後改定了已發表或未發表的言論,然後本質與現象不偏廢,動靜交相作用,這就是朱熹最後的定論。怎能把朱熹少年時的見識說成是晚年的定論?”這種見解公開後,守仁的門徒也不敢非難。

蔡清,字介夫,晉江人。年少時到侯官,跟從林王比學《易》,盡得其精髓。成化十三年(1477)鄉試第一,二十年中進士,但不願做官,請求歸家講學,而後選為禮部祠祭主事。王恕主持吏部工作時,器重蔡清,調任稽勛主事。清向王恕提出兩條建議,一是整頓紀綱,一是薦舉劉大夏等三十餘人,恕均採納。不久,因母親去世歸家守喪,三年期滿復官任祠祭員外郎,後改任南京文選郎中。有一天忽然心動,請求歸家奉養父親,回家僅兩個月父親便去世。從此居家教授學生,再不出來做官。正德改元,起任他為江西提學副使。寧王宸濠驕橫無忌,每月初一、十五,地方官員都先去朝拜寧王,次日才去文廟,清認為這樣不妥,應該先文廟後寧王。寧王生辰,令各地方官員穿朝服去慶賀,清認為此不合禮制,只把平時系在衣服前的圍裙解掉而前往參拜,寧王頗不高興。寧王要求恢復護衛,清背後非議。寧王欲誣陷他詆毀詔旨,清則請求辭職歸家。寧王假意挽留,並欲將自己的女兒許配給清之子為妻,清則堅決辭官而去。劉瑾知道天下人在非議自己,於是援用蔡京召楊時的故事,起用蔡清為南京國子祭酒。朝命剛下,而清已去世,這時是正德三年(1508),壽終五十六歲。

蔡清的學術思想,最初主張靜,以後主張虛,故以虛為其齋名。清平生凡事必親自實踐,雖貧而好施捨,同族鄉黨都依賴於他。他以精通《易》而著稱。嘉靖八年(1529),其子推官存遠將他所著《易經》、《四書蒙引》呈送朝廷,詔令刊刻流傳於世。萬曆中追諡文莊,贈禮部右侍郎。其門人有陳琛、王宣、易時中、林同、趙逯、蔡烈,均為當時名儒。其中以陳琛最稱著。

羅欽順,字允升,泰和人。弘治六年(1493)進士,授編修。後遷調南京國子監司業。與祭酒章懋一同教導士子。不久,送父母返鄉,並請求在家奉養。劉瑾大怒,削去欽順官職,降為平民。劉瑾被誅後復官,調任南京太常寺少卿,再調任南京吏部右侍郎,回北京任吏部左侍郎。世宗即位,命他代理尚書。不久調任南京吏部尚書,為省親請求回歸故里。後改任禮部尚書,這時正值父母去世,須在家守喪,未能赴任。服喪期滿,朝廷再起任他為禮部尚書,他辭謝而不就任。再改為吏部尚書,並下詔催促他赴任,他仍推辭。最後,準許他退休,仍由地方政府按時付給祿米。欽順所以多次不肯奉詔赴任,因為當時有張璁、桂萼這班人執掌朝政,他們樹立權勢,排斥正人,欽順恥於與他們同列。

欽順在家閒居二十餘年,足不入城,潛于格物致知之學。王守仁創立“心學”,一時間有才學的人,不約而同皆拜他為師。欽順致書守仁說“:聖人教化世人:既要研究學問,又要身體力行,學習各方面的知識,其教訓是很清楚明白的。如果不向外界學習,而只在內心反省體驗,則‘正心誠意’四字無所不包,又何必於入門之際而忙著去研究各類事物呢?”王守仁回信說“:理無內外,性無內外,故學無內外。講習學問未嘗不是內心之事,而內心反省體驗也曾拋棄身外之物。”二人就“格物致知”與“正心誠意”這個傳統主題進行反覆辯論,直至王守仁去世。

欽順的學術研究,專心致力於窮理、存心、知性這三個命題。開始從佛學入手,後漸漸認識到佛學中的錯誤,便排斥佛學。他指出:“佛學之明心見性,與我儒學之盡心知性外表相似,而實質不同。佛學大抵有見於心,無見於性。今人的明心之說,與佛家的禪學混為一談,殊不知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道理不明就是因此而造成的,欽順不能為之耽憂。”因著《困知記》。

欽順自號整庵,享年八十三歲。贈太子太保,諡文莊。

曹端,字正夫,澠池人。永樂六年(1408)中舉。五歲時見到《河圖》、《洛書》,便去問他的父親。長大後專心研究性理。他做學問必親自實踐,以求靜心為要領。在讀宋儒所著《太極圖》、《通書》、《西銘》這些著作時,不禁感嘆說:“道就在這些書裡面。”意志堅定地進行研究,坐位下踏腳的磚都被磨穿了。他對父母十分孝敬,父親好佛學,他著《夜行燭》進呈父親,其中說:“佛學以空為性,不是自然界賦予之性。老子是以虛為道,而不是引導人之本性發展的道。”父親十分欣賞他的見解。父母相繼去世後,他在廬墓旁守喪六年。

端初讀謝應芳的《辨惑編》,十分喜愛,便拋棄佛經、巫術、風水、時運之說。他上書本縣縣令,毀掉淫祠百餘座,設立里社、里谷壇,讓百姓祈禱豐年。逢災荒之年,勸官府賑濟,使百姓免於死亡。任霍山學正時,提倡孔孟之學,諸生聽從其教誨,郡內之人都受到教化,以訴訟為恥。知府郭晟問他如何治理政事,他說:“要公道廉潔,公道則民不會謾罵,廉正則衙吏不敢欺騙。”晟恭敬地接受這個意見。他父母去世,澠池、霍州的生員都到他護守的墓邊就學。守喪期滿,改任蒲州學正。霍、蒲兩縣各上書爭著要他。霍州先奏故至霍州。端在霍州先後十六年。於宣德九年(1434)去世,時年五十九歲。諸生哀悼三年,霍山人民都為之哀悼,連童子都流淚。因家貧不能運回家鄉安葬,留葬霍州。二子曹瑜、曹琛,在霍山守墓,相繼去世。葬父親墓側,後來才遷回澠池。

端曾說:“要學到聖人之道,須在太極上立腳根。”又說:“做人須為志士、勇士,不忘向上。”又說:“孔子、顏淵樂於仁,孔子安於仁義而樂在其中,顏淵不違仁而致其樂,程子令人自得其樂。”又說:“天下無性外之物,性無所不在,性就是理。性的別名曰太極、曰至誠、曰至善、曰大德、曰大中,名不同而道則一。”

當初,伊、洛諸儒,自程明道、程伊川之後,劉洵、李吁等人投入二程門下,元代河南許衡、洛陽姚樞講道於蘇門,北方之學者都奉為宗師。至明朝興起三十餘年,曹端崛起於崤、澠間,倡明這宏偉獨到的學術,被當時人推為明初理學之冠,所著書有《孝經述解》、《四書詳說》、《周易乾坤二卦解義》、《太極圖說》、《通書》、《西銘》釋文以及《性理文集》、《儒學宗統譜》、《存疑錄》等。

霍州李德與端是同時人,也講學於本鄉,會見曹端後對諸生說:“學不厭,教不倦,乃曹子之盛德。他了解古今,通曉事變,我的學識很少能趕得上他的。古人云‘得經師易,得人師難’,你們已得到了‘人師’。”拜辭而去。端也風格高尚,命諸生將李德請來講學。

曹端曾著有《川月交映圖》,模擬太極,故學者稱他為“月川先生”。去世後,被世人謚為靜修。正德年間,尚書彭澤、河南巡撫李楨都請求將曹端供奉於孔廟一同祭祀,這個請求未能實現。

吳與弼,字子傳,號康齋,崇仁人。父吳溥,建文時為國子司業,永樂年間為翰林修撰。與弼十九歲那年見到《伊洛淵源圖》一書,非常仰慕。他不去參加科舉考試,閉門盡讀《四子》、《五經》及程朱的著作,數年不下樓。中年時,家境更貧,他參加耕稼,凡是不正當的利益,絲毫不取。對於四方前來求學的人,他教誨不倦。正統十一年(1446),山西僉事何自學向朝廷舉薦,請授他文學高職,後來御史塗謙、撫州知府王寧又向朝廷薦舉,他都不肯接受。他曾嘆息說:“宦官、佛教不除掉,要想天下治理好,是困難的。”景泰七年(1456),御史陳述奏請朝廷聘請他為皇帝講經,或在國子監講學,教育貴族子弟。朝廷詔令江西巡撫韓雍備禮聘請,他仍是不肯就職。

天順元年(1457),石亨打算召來一些賢者,以表示自己對他們的尊重,便與大學士李賢商議,囑咐他起草奏疏,向皇帝推薦。英宗命李賢起草詔書,遣行人曹隆帶著禮物莊重地徵召吳與弼上京。與弼到了朝廷,被授左春坊諭德之職,他上疏辭謝。皇帝在文華殿召見,問他為何辭職,回答說:“我不過是個貧賤之人,本無高深學問和高尚德行,陛下聽到的並非真實情形,又不幸有好狗馬的毛病。朝廷令使臣帶重禮來召我,臣慚愧地受到特殊優待,不能不勉力來到京師。我今年已六十八歲,實在不能為官。”英宗說“:在宮中做官,事情不多,不必推辭。”賜錦緞酒食,遣宦官送回住處安息。並對李賢說:“此老頭並非迂闊之人,務必令他就職。”皇上對他待遇越優厚,他辭謝得越堅決,上疏說:“臣學術淺陋荒疏,如果冒昧受祿,必耽誤公事。”皇帝不許。與弼不得已,只有請求不穿朝服,仍住在館舍中,借讀於秘書閣。在京師留住了兩月,因病力請回鄉,在李賢的勸說下,皇帝同意了,派行人送還,命當地官府每月給與弼米二石。與弼回家後,上表稱謝,並陳奏尊崇聖人之學說主張、廣建學校等十事。成化五年(1469)逝世,享年七十九歲。

吳與弼初到京師,李賢推他上座,以尊敬師長之禮相待,而令編修尹直坐於側。尹直非常氣憤,出來就誹謗與弼。與弼回到家鄉,知府張王貴求見不得,很不高興,募人代與弼的弟弟投文控告與弼,張王貴立即派人把與弼逮捕至府衙大加侮辱,然後送回。與弼知道這不是出自其弟本意,仍與他友愛。編修張元楨不知張王貴誣陷與弼一事的始末,致書譏笑他,其中有“上告素王,正名討罪,豈容先生久竊虛名”之語,尹直也把這件事寫在《瑣綴錄》中。有人說與弼在為石亨族譜所寫的《跋》中,自稱“門下士”,士大夫因此對與弼有非議。後來顧允成指出“:這是那些愛管閒事的人幹的。”後來,吳與弼的學生都能入祠享受祭祀,而與弼卻不能。所著《目錄》,都是記錄自己平生學問所得。

其門人最著名的有胡居仁、陳獻章、婁諒,其次是胡九韶、謝復、鄭伉。

陳真晟,字晦德,漳州鎮海衛人。最初參加鄉試時,聽說官府防察過嚴,不按禮節對待士人,深以為恥辱,激憤之下拒絕參加考試,從此潛心聖賢之學。讀《大學或問》,見朱子反覆強調主敬,乃知“敬”為《大學》的起點和基礎。又得程子‘主一’之說,便專心研究,他說“:《大學》的誠意是鐵門關,‘主一’二字是開關的玉鑰匙。”天順二年(1458)至朝廷呈送其《程朱正學纂要》。該書首先採用程氏學說的體制,其次採取朱子的論述,再次做二圖,一圖說明聖人的思維隨天地一同運行,一圖說明治學的思想要遵循天地運行規律,最終落腳於推舉賢明導師,輔助太子,重視教育。朝廷命禮部討論書中的建議,但為侍郎鄒乾擱置不辦。真晟回到家中,聞知臨川吳與弼在本鄉講學,便去請教,路過南昌在張元禎家留宿,倆人談論後,元禎大加推崇,對他說:“聖人之道,自程朱以後,只有先生得其真義,至於康齋(吳與弼),不可求見,也不必求見。”於是他又折回福建,深思靜坐,自號“漳南布衣”。成化十年(1474)逝世,終年六十四歲。

真晟沒有拜過師,只是從流傳下來的經書中得到學問。他自己感到居于海濱偏僻之地,應出去訪求當世學者,雖未同吳與弼討論過學問,但二人學說頗相近似。

呂柟,字仲木,高陵人,別號涇野,學者稱他“涇野先生”。正德三年(1508)中進士第一,授修撰。劉瑾與呂柟同鄉,想召他去,柟推辭不去。瑾惱恨柟為人正直,欲殺他而後快,柟稱病辭官而去,直到劉瑾被誅後,才由人薦舉復其官職。乾清宮發生火災,柟應詔陳奏六事,其中說要除去義子,遣散番僧,取回鎮守太監,這些都是別人不敢說的話。這年秋,因父病辭職歸家。由於都御史盛應期,御史朱節、熊相、曹皀等多次上書舉薦,世宗即位後首先召柟回朝。柟上疏勸皇上勤學,以促進新政,其中說“:嚴格要求自己,即使獨處而無人注意時,也要謹慎不苟;對上能符合天意,親賢人遠讒言,對下與百姓心心相通,這樣才可以使天下太平。”

在討論登基大禮問題上,與張桂意見不合。他自陳十三事,其中說大禮未定,而向皇上說奉承話日多,皇上應引為己罪。世宗大怒,將他下獄,貶為解州判官,代行州事。呂柟在解州撫恤那些孤獨無靠的人,鼓勵發展農桑,興修水利,築堤保護鹽池。推行《呂氏鄉約》及《文公家禮》,尋求子夏的後裔,建立司馬溫公的祠堂等等。四方學者前來的日多,御史將解梁書院給他們居住。嘉靖三年(1524),御史盧煥等又多次向朝廷舉薦,因而升任南京宗人府經歷,後調任尚寶司卿。吳、越、閩、楚的學士隨從他的有百餘人。後晉升為南京太僕寺少卿。太廟火災,自己請求罷官,未準。選為國子監祭酒,晉升為南京禮部右侍郎,兼理吏部事。世宗要親自祭祀顯陵,柟多次上疏勸阻,但奏疏未呈於皇帝。這時天象發生劇變,他乘時呈請辭官歸家,六十四歲逝世。為哀悼他,高陵人關門閉戶三天。解梁及四方學者聞耗,皆設靈位哀念。世宗聞知,輟朝一日,賜祭葬。

柟受業於渭南薛敬之,承接河東薛蠧的學術思想。其學以探求道理付諸實踐為主,在南京做官時,與湛若水、鄒守益共同主持講座。做官三十餘年,家無一件像樣的東西,但終身沒有怠惰的神情。當時天下講學術的人,不是歸於王守仁一派,就是歸於湛若水一派,而堅持程朱思想不變的,只有呂柟與羅欽順二人。其著作有:《四書因問》、《易說翼》、《書說要》、《詩說序》、《春秋說志》、《禮問內外篇》、《史約》、《國小釋》、《寒暑經圖解》、《史館獻納》、《宋四子抄釋》、《南省奏稿》、《經野詩文集》。萬曆、崇楨年間,李禎、趙錦、周子義、王士性、蔣德瞡等人,先後奏請將柟供奉於孔廟內一同祭祀。朝廷下禮部討論,但已來不及付諸實行。其弟子有涇陽呂潛、張節,鹹寧李挺等,皆有學問、德行。

邵寶,字國賢,無錫人。十九歲師從江浦莊昶,成化二十年(1484)中進士,授許州知州。每月初一,在學宮招集諸生,講明義利、公私之辨。他考正春秋時人潁考叔的祠墓地點,並將魏文帝廟改為漢愍帝祠,不稱獻帝而稱愍帝,這是遵從漢昭烈帝劉備所尊的諡號。有巫師說地下出現龍骨會有禍、福降臨,故弄玄虛,邵寶將“龍骨”當眾毀掉,杖打巫師,將其驅逐。他親自考查農業生產狀況,仿朱子社倉,建立糧食的積散制度,實行計口澆田法,以備災荒。

弘治七年(1494)回朝任戶部員外郎,後任郎中,又出任江西提學副使。在江西,他祭祀周元公(周敦頤)祠,修白鹿書院學舍,安置學士。其教育思想以求知實踐為本。江西地方風俗好聽陰陽家的話,以致有父母死後數十年不葬者。邵寶下令:凡士子不葬父母者不能參加科舉考試。於是相繼安葬雙親者數以千計。寧王宸濠欲求他的詩文,被嚴厲拒絕。後宸濠謀反失敗,官府清查他的文書,唯獨沒有邵寶的片紙隻字。後調任浙江按察使,再升為右布政使。在與鎮守太監勘察處州銀礦時提出“:開銀礦耗費多收穫少,勞命傷財,恐怕會引發其他事變。”奏請終止其事。晉升為湖廣布政使。

正德四年(1509)升為右副都御史,總督漕運。劉瑾獨攬政權,邵寶在京師絕不與他往來。瑾對漕帥平江伯陳熊十分不滿,想要邵寶出面彈劾,遣校尉數人去把邵寶邀到左順門,對他進行威脅,張彩、曹元自內出來對邵寶說:“你彈劾了平江伯,以後就沒事了。”寶回答說:“平江伯是功臣之後,他總督漕運不久,沒有大的過失,不知彈劾他什麼。”張、曹二人啞口無言,過了三天,給事中彈劾陳熊和邵寶,勒令他辭官返家。

劉瑾被誅後,朝廷又起用邵寶,巡撫貴州,不久調任戶部右侍郎,進升左侍郎,又命他兼左僉都御史,處置糧運事宜。又參與聯合勘察通川城濠。不久,奏請回家奉養父母,御史唐鳳儀、葉忠等奏請留用,於是拜為南京禮部尚書。他再次上疏辭職。世宗即位,起任前官,他再次懇請辭職,回家奉養老母,世宗允準。以後逝於家中,贈太子太保,諡文莊。

邵寶三歲喪父,對母親過氏至孝。剛十歲時,母親有病,他撰文祝告天地,願減短自己的生命而使母親益壽延年。後來辭官歸家奉養母親時,他左手已麻木,但仍從早到晚侍奉母親,從不懈怠。其學問以程朱之學為本,曾說:“我願做個名符其實的士大夫,不願為假道學。”年輕時在南畿中舉,受到李東陽的賞識。其詩文典雅,效法東陽。他博覽群書,一有心得便記述下來,取程子“今日格一物,明日格一物”之義,因取名為“日格子”。其著作有《學史錄》、《簡端錄》。巡撫吳廷舉將此二書進呈朝廷。此外還有《定性書說》、《漕政舉要》諸集若干卷。學者稱他為“二泉先生”。

楊廉,字方震,豐城人。父楊崇,曾任永州知府,受業於吳與弼弟子胡九韶。廉繼承家學,早年就以文章著稱於世。成化末年中進士,改為庶吉士。

弘治三年(1490),授南京戶科給事中,第二年京師地震,楊廉就此事彈劾執政大臣。五年,借發生災異的時機上陳六事:一、經筵停罷時,應令講官每天輪流值班聽候皇上詢問。二、招回因直言規諫而遭貶謫的官員,不當限定台臣諫諍皇上登基後的事。三、治兩浙、三吳水患,停止額外織造。四、招回隱退諸臣。五、修改法律條例。六、發生災異應鞭策甚至罷免某些大臣。最後還說,凡國家大政方針,應招集大臣面議,給事中、御史隨後駁正。這些意見孝宗都加以採納。吏部尚書王恕遭到誹謗,廉奏請斥責誹謗者及奸邪之人,勸皇上不要被他們所迷惑。母親去世,服喪期滿,起任刑科官員。他奏請祭祀薛蠧,將其《讀書錄》貯存於國學。第二年三月,詔令下旬開經筵,為皇帝講解經文。楊廉認為:“按成例,經筵一月舉行三次,如果上月終開始,下月初即停止,那能進講多少?而經筵開始後,隔日繼講,今遲一日開經筵,就會停一日之講。”這個意見上呈給了皇帝。因父親年邁,為就近奉養,調至兵科。宦官李廣死,從他那裡獲得廷臣賄賂他的賬冊。諫官彈劾行賄的人,皇帝本想追究,但又中止。廉率領同僚力爭,皇帝拒不接受懲辦行賄者的請求。隨後,廉申明祀典,認為宋儒周敦頤、程頤、程顥、張載、朱熹從祀之位應排在漢、唐諸儒之上。孔子故鄉闕里的孔廟中,當改立木神位“,大成”本是樂名,用於作為諡號,不合諡法。這些意見均未採行。調南京光祿寺少卿。

正德初改任太僕寺卿,又改任順天府尹。這時京都軍隊多次調遣,其車費動輒數千金。廉奏請用大興縣遞運余銀供給。還奏請豁免夏稅糧一萬五千石。考慮到州縣會對百姓巧取豪奪,而設定“歲辦簿”,登載稅收,使地主官吏無法作弊。乾清宮遭火災,廉極力陳奏時政之失誤,但奏疏被扣留未進呈皇帝。第二年升南京禮部右侍郎,上疏勸阻皇帝南巡,這奏疏也未上報皇帝。武帝駐南京,命百官著軍服朝見,廉認為不可,請求依照通常朝拜禮儀,還請皇上去謁見太廟,這些意見均被採納。世宗即位,調任尚書。

楊廉與羅欽順友好,講求“居敬窮理”之學,認為文章必以《六經》為本。他自禮樂、錢糧至星曆、算術,都知其本末。學者稱他為“月湖先生”。他認為帝王治國之道,最要緊的是按照《大學》中的教導。自從任給事中起就上書說“:向皇帝進講,首先應該是《大學衍義》。”於是首先呈進《大學衍義節略》。在上疏議論大禮時,援引程頤、朱熹的話為證,並說:“今持異義的人都是根據歐陽修的話,然修於‘考’之一字,雖加於濮王,卻未止於仁宗。而今不用於孝宗,這也是修所不同意的。”他八次上疏請求退休,至嘉靖二年(1523)允準。他在家住了兩年便去世了,享年七十四歲。贈太子少保。諡文恪。

馬理,字伯循,三原人。同鄉尚書王恕居家講學著書,馬理從他交遊,受到他的指教。楊一清督察學政,見馬理、呂木冉、康海的文章,大加讚賞說:“康生善於文章,馬生、呂生精通經學,都是天下才子。”馬理鄉試中舉,進入國學,與呂木冉及林慮馬卿,榆次寇天敘,安陽崔銑、張士隆,同縣秦偉等,每日切磋學問,名震京都。高麗使者仰慕他們,把他們的文章抄錄帶回本國。馬理因父母相繼去世,未參加科舉考試。安南使臣到京後,問主事黃清:“關中馬理先生在哪裡,為何沒有做官?”外國人對他如此敬重。

正德九年(1514)中進士。當時楊一清為吏部尚書,立即提升馬理為稽勛主事。告假歸家。後起任考功主事。與郎中張衍瑞等勸阻皇帝南巡。皇帝不僅不採納他們的意見,而且令他們跪在宮殿門口,施以杖刑,奪去俸祿。不久,馬理又告假返鄉,在家鄉教授生徒,向他求學的人很多。嘉靖初年,起任馬理為稽勛員外郎,與郎中余寬在朝廷大殿上爭論大禮問題。皇帝下詔將其逮捕入獄,再施以杖刑,剝奪俸祿。其後多次調任考功郎中。已故戶部郎中莊繹,正德時首次引導劉瑾考核天下庫藏。劉瑾敗,莊繹也被削職。現在又有人奏請核查,當權者提出讓馬理擔任此事。馬理堅持不可,查核之事也就此停止了。嘉靖五年(1526),考察地方官吏,大學士賈詠、吏部尚書廖紀出於私怨,要除去廣東副使魏校、河南副使肖鳴鳳、陝西副使唐龍。馬理力爭,指出:“此三人督察學政,名著天下,一定要除去三人,就請把我馬理除掉。”三人終免於罷職。第二年考核京官,罷黜張璁、桂萼黨羽吏部郎中彭澤,而璁、萼竟得到皇帝的同意,留用彭澤。馬理提升為南京通政參議,請求辭官而去。在家閒住三年,起任光祿寺卿,不久又告假回家。十年以後,再度起用為南京光祿寺卿。不久告老還鄉。嘉靖三十四年,陝西地震,馬理與妻皆蒙難。

馬理的學問道德純正深厚,居喪以古禮及司馬光《書儀》、朱熹《家禮》的規定折衷使用,與呂木冉並為關中學者的宗師。穆宗即位,贈右副都御史。天啟初,追謚忠憲。

魏校,字子才,崑山人。先祖本姓李,居住在蘇州葑門之莊渠,自號“莊渠”。弘治十八年(1505)進士,擔任過南京刑部郎中。守備太監劉琅憑藉劉瑾之勢,甚為猖狂,竟自行審案送司法懲治,誰都不敢阻抗。魏校按法辦事,不徇私情。改任兵部郎中,因病告歸。嘉靖初年起任提學副使。親喪守孝期滿,補為江西兵備副使。後歷任國子祭酒、太常寺卿,不久退休。

魏校為胡居仁的私淑弟子,學術思想主“敬”,而貫徹儒家各派學說,尤其選擇了其中的精華。其著述有《大學指歸》、《六書精蘊》。去世後諡號恭簡。唐順之、王應電、王敬臣都是其弟子。唐順之自有傳。

王應電,字昭明,崑山人。受業於魏校。特別愛好《周禮》,認為《周禮》自宋以後,胡宏、季本各有著述,指責其中的缺點、破綻,長達數十萬字。余壽翁、吳澄則認為《周禮》中之《冬官》並未佚失,可散見於其他五官之中,他們重新進行編排。近世何喬新、陳鳳梧、舒芬也都各以己見來對《周禮》進行更定。這些都是諸儒之《周禮》。應電深入研究十數年,先求聖人之心,追溯周禮之源,其次考察天文和原設官的用意,推論五官離合的原因,最後看出全書的體系。從顯而易見的方面探索那些隱而未見的方面,從細小而演繹全體,著成《周禮傳詁》數十卷。他認為後代百世繼周代治理天下,其制度淵源於此。嘉靖中,應電家庭在兵亂中被毀,他獨自流落到江西泰和,將其著作送請羅洪先指正,洪先非常佩服。翰林陳昌積以尊師之禮對待他。胡松巡撫江西,將應電的著作刊行於世。

應電還研究並精通文字學,訂正了《說文》中一些錯誤,著《經傳正偽》。關於文字學的著作,還有《同文備考》、《書法指要》、《六義音切貫珠圖》、《六義相關圖》。逝於泰和。陳昌積經辦他的喪事,送回崑山安葬。

王敬臣,字以道,長洲人。江西參議王庭之子。十九歲受業於魏校。稟性至孝,父親背生癰疽,敬臣用口吸舐;父年邁,目眩眼花,他臥於父親榻邊,夜不解衣,聞有咳嗽聲,立即起來詢問,侍奉繼母與侍奉父親一樣細心。婆媳不和,他十三年不入室與妻子同居。他最初受業於魏校時,曾認為議論不如著述,著述不如實踐,故居家常閉口不言談議論。然自見耿定向以後,定向告訴他說,聖賢無獨成之學,須相互討論。從此以後,對前來求學之人引導扶持,其弟子有四百餘。其學以“慎獨”為本,不自立門戶。鄉里尊稱他“少湖先生”。

萬曆中,由於廷臣的推薦,朝廷召他入京授國子博士,他沒有去。詔令以所授官職退休。萬曆二十一年(1542),巡按御史甘士價又舉薦他。吏部看他年事已高,奏請令當地官府經常以最高禮節對待他,得到皇帝的批准。享年八十五歲。

潘府,字孔修,上虞人。成化末年進士。憲宗去世,孝宗即位,潘府上疏奏請皇帝按制行三年喪禮。他說:“子為父、臣為君都要著孝服守孝三年,這是至仁至義的大事。漢文帝崩,遺詔減少服喪期間,是為天下臣民著想,但景帝即位自己卻不按制守孝三年,從而使千古綱常遭到破壞。晉武帝欲按舊制而不能行,魏孝文帝也未完全實行,宋孝宗銳意復古,也未能推行於下,這些都不足以成為聖王之至孝。先帝忽然駕崩,臣子庶民都懷哀痛之心,陛下憂傷不已,穿孝衣臨朝,百日未改。望陛下力排眾議,決心執喪三年,一如三代舊制。詔令禮官參考經史所載規定,使喪事不違禮儀,朝廷不耽誤政事。定為不可更改的制度,傳於子孫後代,豈不是件偉大的事情。”奏疏呈上後,朝廷詔令內閣輔臣會同禮官詳細討論,都認為要實行原來制定的制度,但終究未能實行。

潘府被任命為長樂知縣,在該縣教民實行《朱子家禮》。他親自到郊野去訪問民間疾苦。田夫野老都感到潘府待民親切,紛紛請求著文題辭,潘府欣然同意。後調升南京兵部主事,陳奏有關軍民利害的七件事。父親去世,守喪期滿,調任北京刑部主事。這時發生了旱災、蝗災、星變、北寇入侵、孔廟失火等不幸事故,潘府上疏呈請整治內政,抵禦外敵入侵。又呈上匡正弊政的十項建議。為了就近奉養父母,請求南遷,因而改任南京兵部主事。後升武選員外郎。尚書馬文升知潘府賢能,越級提拔為廣東提學副使。因母親年老,請求辭官歸家奉養,不等朝廷詔令便自己回去了。隨後,吏部尚書楊一清及巡按御史吳華,多次向朝廷舉薦,始終未起用。

嘉靖改元,諫官們都薦舉他,朝廷起任他為太僕少卿,後改為太常寺少卿,他請求退休。歸家後隱居於南山,穿的是布衣,吃的是素食。每日以闡發經傳為己任。這時王守仁在本鄉講學,離潘府家鄉不過百里,而兩人學術思想卻頗不相同。他曾說:“做官有三本:俸祿薄為廉之本;不沉溺於聲色為勤之本;不聽讒言、不徇私情為明之本。”又說:“薦舉賢人應唯恐落後於別人。論功應唯恐在前。”年七十三歲而卒。按成例,四品官只賜祭,而世宗重視府的孝道行為,特詔令賜葬。

崔銑,字子鍾,安陽人。弘治十八年(1505)進士,選為庶吉士,授編修。他在參與編修《孝宗實錄》時,與同僚去見太監劉瑾,獨他一人對劉瑾只揖不拜,因而得罪了劉瑾。《實錄》成書後,調任南京吏部主事。劉瑾被誅後,召回北京官復原職,充任經筵講官,又晉升為侍讀。因病歸家,建“後渠書屋”,在其中讀書講學。

世宗即位,升崔銑為南京國子監祭酒。嘉靖三年(1524),朝廷召集群臣討論追尊世宗生父興獻王為皇考恭獻皇帝的大禮問題,長期議而不決。大學士蔣冕、尚書汪俊都因堅持反對意見而被罷官,其他許多人或被排斥,或受杖刑,或流放邊戍,只有張璁、桂萼等人一時受到重用。崔銑見此情形,上疏辭職,並彈劾璁、萼等說:“臣考察各種議論,那些贊成的人,其文是為歐陽修所唾棄的,其情則是仰承皇上的意圖,力求得到高官厚祿。強悍者不怕違法而激怒了皇上,軟弱的人則以甜言蜜語而動聽。沒有大功大德的人而很快得到官爵,這樣能不使那些僥倖之徒接踵而來嗎?臣聽說天子總是力圖獲取天下臣民的歡心,以盡忠孝之職,而未聽說只去獲取一二人之歡心。對這些本無大功大德的人行賞,恰恰表明是自己宣揚徇私而已。遵守聖人之道者為忠臣,忠則違背皇帝旨意;討好皇上的為奸邪,邪則離經叛道。如今忠者日漸疏遠,邪者卻日益富貴。一邪就會擾亂國家,何況使他們富貴。”世宗看後不高興,令銑退休。十五年後,又起用為少詹事兼侍讀學士,升南京禮部右侍郎。不久因病辭官。死後贈禮部尚書,諡文敏。

銑年少時輕佻不穩重,好飲酒,雖飲數斗而不醉。中年自厲於學問,言行皆有準則。曾說:“學在治心,功在慎於言行。”又說“:孟子所謂良知良能,是就心的作用而言。愛親人,敬長者,是人的本性。若去良能而只有良知,那就是霸儒。”做《政議》十篇,其《序》說:“三代以上,實行井田、封建制,百姓固守家園,故聖人之道易行;三代以下,開阡陌,實行郡縣制,百姓流動,故聖人之道難成。何況以後每況愈下,直至今日。然要人心不異,關鍵在於統治他們的人。”《政議》各篇之論說,都是說明這個意思。

何瑭,字粹夫,武陟人。七歲時,見家供佛像,堅決請求去掉。十九歲讀許衡、薛蠧的遺著,廢寢忘食。弘治十五年(1502)進士,選為庶吉士。閣試考題為《克己復禮為仁論》,何瑭在其文章中寫道“:仁就是人,禮是人的元氣,它現受到風寒暑濕的侵蝕。人若能不為邪氣所侵,則元氣復,元氣復就成為人了。”此言為學人們推崇。劉瑾竊取朝政後,有天贈翰林每人一把川扇,有的去拜見劉瑾。當時瑭為修撰,對劉瑾只行長揖禮,瑾怒,不贈扇給瑭。受贈者又去拜謝,何瑭嚴肅地說“:何必那樣低三下四。”劉瑾大怒,追問誰講此話。何瑭毫不畏縮地回答“:修撰何瑭。”他知道必為瑾所不容,多次上疏請求隱退。直到瑾被誅後,才復官。在給皇上講經說史時,觸犯忌諱,貶為開州同知。在開州修黃陵岡堤有功,升為東昌府同知。但他請求辭官回鄉。

嘉靖初,起任山西提學副使,因守父喪而未赴任。服喪期滿,起用他提學浙江。他在浙江重本求實,士氣大變,不久,晉升為南京太常寺少卿。與湛若水等提倡古太學之法,學者一致推崇他為宗師。他歷任工、戶、禮三部侍郎,晉升為南京右都御史。不久退休。

當時,王守仁以道學著名於世。何瑭獨默不語。他曾說:“陸九淵、楊簡的學說流入禪宗,阻擋仁義的盛行。後世學者未學得子游、子夏的十分之一,而其議論卻超過顏淵、曾子。這是吾道之大害。”在家鄉居住了十餘年,以孝悌忠信教育子孫。父母相繼去世,哀痛不已。死後諡文定。所著有《陰陽律呂》、《儒學管見》、《柏齋集》十二卷。皆流行於世。

唐伯元,字仁卿,澄海人。萬曆二年進士。歷任萬年、泰和二縣知縣。為政有利於民,兩縣人民為他建立生祠。後調任南京戶部主事,晉升郎中。

伯元受業於永豐呂懷,言行踏實,深惡王守仁的新學說。朝廷將守仁供於文廟祭祀,伯元上疏反對,並請求從文廟中去掉陸九淵的神位,而將有若及周敦頤、程頤、程顥、張載、朱熹五人列入十哲。在各鄉祭祀羅欽順、章懋、呂木冉、魏校、呂懷、蔡清、羅洪先、王艮。其奏疏剛下部議,就遭南京給事中鍾宇淳的反對,伯元也因此被貶為海州判官。後調任尚寶司丞。吏部尚書楊巍,很不喜歡王守仁的學說,同意伯元的奏疏,因而調伯元為吏部員外郎,後歷任考功、文選郎中,輔佐尚書孫丕揚澄清吏治,杜絕賄賂。任期滿後推薦為太常少卿,但未被朝廷任命。當時吏部推薦的陳奏皆被扣留,不進呈皇帝,伯元說:“賢愚同被滯留不提拔任用,朝野為之嘆息,這是因為臣所提建議不當所致,呈請準於辭職。”皇帝很不高興,特準他辭退,並把他的奏疏扣留下來,不交廷臣議論。過了兩年,在甄別吏部諸郎中時,看到伯元的名字,命改南京吏部任職,此時伯元已過世了。

伯元生活清苦淡薄,別人難以忍受,他卻能怡然自樂,成為嶺南士大夫的表率。

黃淳耀,字蘊生,嘉定人。當學生時,就深惡科舉文章華而不實。他的文章,以六經為範本,講求典雅。名士追求名利,他對名利表示淡漠。崇禎十六年(1643)進士及第後,回家潛心鑽研經書。布衣糲食,家徒四壁。

京師陷落,福王在南京即位,諸進士都授官職,唯獨淳耀不去應選。南京淪陷,嘉定城破,淳耀憤慨不已。與淵耀入廟宇,準備自盡。僧人對他說:“你沒有做官,不必死。”淳耀說:“我與嘉定共存亡,豈可有貳心。”向僧人索求紙筆,寫道“:弘光六年七月二十四日,進士黃淳耀自殺於城西僧舍。嗚呼!進不能為朝廷效力,退不能潔身自隱,讀書受益不多,學道無成,內心不安,夜不能寐。”與淵耀相對,懸樑自盡,時年四十一歲。

淳耀二十歲就著有《自監錄》、《知過錄》,立志於聖賢之學。每天將白天所做之事,在夜間記錄下來,凡語言之得失,思念之純雜,無不記載,以備自己反省改過。其詩文均仿效前代賢臣。著有《陶庵集》十五卷。其弟子奉諡號曰貞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