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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卷十一

作者:張廷玉等

陳友諒 張士誠 方國珍 明玉珍

陳友諒,沔陽漁家子也。本謝氏,祖贅於陳,因從其姓。少讀書,略通文義。有術者相其先世墓地,曰“法當貴”,友諒心竊喜。嘗為縣小吏,非其好也。徐壽輝兵起,友諒往從之,依其將倪文俊為簿掾。

壽輝,羅田人,又名真一,業販布。元末盜起,袁州僧彭瑩玉以妖術與麻城鄒普勝聚眾為亂,用紅巾為號,奇壽輝狀貌,遂推為主。至正十一年九月陷蘄水及黃州路,敗元威順王寬徹不花。遂即蘄水為都,稱皇帝,國號天完,建元治平,以普勝為太師。未幾,陷饒、信。明年分兵四出,連陷湖廣、江西諸郡縣。遂破昱嶺關,陷杭州。別將趙普勝等陷太平諸路。勢大振。然無遠志,所得不能守。明年為元師所破,壽輝走免。已而復熾,遷都漢陽,為其丞相倪文俊所制。

十七年九月,文俊謀弒壽輝,不克,奔黃州。時友諒隸文俊麾下,數有功,為領兵元帥。遂乘釁殺文俊,並其兵,自稱宣慰使,尋稱平章政事。

明年,陷安慶,又破龍興、瑞州,分兵取邵武、吉安,而自以兵入撫州。已,又破建昌、贛、汀、信、衢。

當是時,江以南惟友諒兵最強。太祖之取太平也,與為鄰。友諒陷元池州,太祖遣常遇春擊取之,由是數相攻擊。趙普勝者,故驍將,號“雙刀趙”。初與俞通海等屯巢湖,同歸太祖,叛去歸壽輝。至是為友諒守安慶,數引兵爭池州、太平,往來掠境上。太祖患之,啖普勝客,使潛入友諒軍間普勝。普勝不之覺,見友諒使者輒訴功,悻悻有德色。友諒銜之,疑其貳於己,以會師為名,自江州猝至。普勝以燒羊逆於雁漢。甫登舟,友諒即殺普勝,並其軍。乃以輕兵襲池州,為徐達等擊敗,師盡覆。

始友諒破龍興,壽輝欲徙都之,友諒不可。未幾,壽輝遽發漢陽,次江州。江州,友諒治所也,伏兵郭外,迎壽輝入,即閉城門,悉殺其所部。即江州為都,奉壽輝以居,而自稱漢王,置王府官屬。遂挾壽輝東下,攻太平。太平城堅不可拔,乃引巨舟薄城西南。士卒緣舟尾攀堞而登,遂克之。志益驕。進駐采石磯,遣部將陽白事壽輝前,戒壯士挾鐵撾擊碎其首。壽輝既死,以採石五通廟為行殿,即皇帝位,國號漢,改元大義,太師鄒普勝以下皆仍故官。會大風雨,群臣班沙岸稱賀,不能成禮。

友諒性雄猜,好以權術馭下。既僣號,盡有江西、湖廣之地,恃其兵強,欲東取應天。太祖患友諒與張士誠合,乃設計令其故人康茂才為書誘之,令速來。友諒果引舟師東下,至江東橋,呼茂才不應,始知為所紿。戰於龍灣,大敗。潮落舟膠,死者無算,亡戰艦數百,乘輕舸走。張德勝追敗之慈湖,焚其舟。馮國勝以五翼軍蹙之,友諒出皂旗軍迎戰,又大敗。遂棄太平,走江州。太祖兵乘勝取安慶,其將於光、歐普祥皆降。明年,友諒遣兵復陷安慶。太祖自將伐之,復安慶,長驅至江州。友諒戰敗,夜挈妻子奔武昌。其將吳宏以饒降,王溥以建昌降,胡廷瑞以龍興降。

友諒忿疆土日蹙,乃大治樓船數百艘,皆高數丈,飾以丹漆,每船三重,置走馬棚,上下人語聲不相聞,艫箱皆裹以鐵。載家屬百官,盡銳攻南昌,飛梯衝車,百道並進。太祖從子文正及鄧愈堅守,三月不能下,太祖自將救之。友諒聞太祖至,撤圍,東出鄱陽湖,遇於康郎山。友諒集巨艦,連鎖為陣,太祖兵不能仰攻,連戰三日,幾殆。已,東北風起,乃縱火焚友諒舟,其弟友仁等皆燒死。友仁號五王,眇一目,有勇略,既死,友諒氣沮。是戰也,太祖舟雖小,然輕駛,友諒軍俱艨艟巨艦,不利進退,以是敗。

太祖所乘舟檣白,友諒約軍士明日併力攻白檣舟。太祖知之,令舟檣盡白。翌日復戰,自辰至午,友諒軍大敗。友諒欲退保鞵山,太祖已先扼湖口,邀其歸路。持數日,友諒謀於眾。右金吾將軍曰:“出湖難,宜焚舟登入,直趨湖南圖再舉。”左金吾將軍曰:“此示弱也,彼以步騎躡我,進退失所據,大事去矣。”友諒不能決,既而曰:“右金吾言是也。”左金吾以言不用,舉所部來降。右金吾知之,亦降。友諒益困。太祖凡再移友諒書,其略曰:“吾欲與公約從,各安一方,以俟天命。公失計,肆毒於我。我輕師間出,奄有公龍興十一郡,猶不自悔禍,復構兵端。一困於洪都,再敗於康郎,骨肉將士重罹塗炭。公即幸生還,亦宜卻帝號,坐待真主,不則喪家滅姓,悔晚矣。”友諒得書忿恚,不報。久之乏食,突圍出湖口。諸將自上流邀擊之,大戰涇江口。漢軍且斗且走,日暮猶不解。友諒從舟中引首出,有所指捴,驟中流矢,貫晴及顱死。軍大潰,太子善兒被執。太尉張定邊夜挾友諒次子理,載其屍遁還武昌。友諒豪侈,嘗造鏤金床甚工,宮中器物類是。既亡,江西行省以床進。太祖嘆曰:“此與孟昶七寶溺器何異!”命有司毀之。友諒僣號凡四年。

子理既還武昌,嗣偽位,改元德壽。是冬,太祖親征武昌。明年二月再親征。其丞相張必先自岳州來援,次洪山。常遇春擊擒之,徇於城下。必先,驍將也,軍中號“潑張”,倚為重。及被擒,城中大懼,由是欲降者眾。太祖乃遣其故臣羅復仁入城招理。理遂降,入軍門,俯伏不敢視。太祖見理幼弱,掖之起,握其手曰:“吾不汝罪也。”府庫財物恣理取,鏇應天,授爵歸德侯。

友諒之從徐壽輝也,其父普才止之。不聽。及貴,往迎之。普才曰:“汝違吾命,吾不知死所矣。”普才五子:長友富,次友直,又次友諒,又次友仁、友貴。友仁、友貴前死鄱陽。太祖平武昌,封普才承恩侯,友富歸仁伯,友直懷恩伯,贈友仁康山王,命所司立廟祀之,以友貴祔。理居京師,邑邑出怨望語。帝曰:“此童孺小過耳,恐細人蠱惑,不克全朕恩,宜處之遠方。”洪武五年,理及歸義侯明升並徙高麗,遣元降臣樞密使延安答理護行。賜高麗王羅綺,俾善視之。亦徙普才等滁陽。

熊天瑞者,本荊州樂工,從徐壽輝抄略江、湘間。後受陳友諒命,攻陷臨江、吉安,又陷贛州。友諒俾以參知政事,守贛,兼統吉安、南安、南雄、韶州諸路。久之,陽言東下,署其幟曰“無敵”,自稱金紫光祿大夫、司徒、平章軍國重事。友諒不能制。陰圖取廣東,造戰艦於南雄,帥數萬眾趨廣州。元將何真以兵迎於胥江。會天大雷雨,震其艦檣折,天瑞懼而還。太祖兵克臨江,遣常遇春等攻贛,天瑞拒守五越月,至正二十五年正月,乃帥其養子元震肉袒詣軍門降。太祖宥之,授指揮使。明年從攻浙西,叛降於張士誠,教士誠飛礮擊外軍。城中木石俱盡,外軍多傷者。士誠滅,天瑞伏誅。

有周時中者,龍泉人,嘗為壽輝平章。後帥所部降,策天瑞必叛。後果如其言。時中累官吏部尚書,出為鎮江知府,歷福建鹽運副使。

元震本姓田氏,善戰有名。遇春之圍贛也,元震竊出覘兵,遇春亦引數騎出,猝與遇。元震不知為遇春也,過之。及遇春還,始覺,遂單騎前襲遇春。遇春遣從騎揮刀擊之,元震奮鐵撾且斗且走。遇春曰:“壯男子也。”舍之。由是喜其才勇。既從天瑞降,薦以為指揮使。天瑞誅,復故姓雲。

張士誠,小字九四,泰州白駒場亭人。有弟三人,並以操舟運鹽為業,緣私作奸利。頗輕財好施,得群輩心。常鬻鹽諸富家,富家多陵侮之,或負其直不酬。而弓手丘義尤窘辱士誠甚。士誠忿,即帥諸弟及壯士李伯升等十八人殺義,並滅諸富家,縱火焚其居。入旁郡場,招少年起兵。鹽丁方苦重役,遂共推為主,陷泰州。高郵守李齊諭降之,復叛。殺行省參政趙璉,並陷興化,結砦德勝湖,有眾萬餘。元以萬戶告身招之。不受。紿殺李齊,襲據高郵,自稱誠王,僣號大周,建元天祐。是歲至正十三年也。

明年,元右丞相脫脫總大軍出討,數敗士誠,圍高郵,隳其外城。城且下,順帝信讒,解脫脫兵柄,削官爵,以他將代之。士誠乘間奮擊,元兵潰去,由是復振。逾年,淮東飢,士誠乃遣弟士德由通州渡江入常熟。

十六年二月陷平江,並陷湖州、松江及常州諸路。改平江為隆平府,士誠自高郵來都之。即承天寺為府第,踞坐大殿中,射三矢於棟以識。是歲,太祖亦下集慶,遣楊憲通好於士誠。其書曰:“昔隗囂稱雄於天水,今足下亦擅號於姑蘇,事勢相等,吾深為足下喜。睦鄰守境,古人所貴,竊甚慕焉。自今信使往來,毋惑讒言,以生邊釁。”士誠得書,留憲不報。已,遣舟師攻鎮江。徐達敗之於龍潭。太祖遣達及湯和攻常州。士誠兵來援,大敗,失張、湯二將,乃以書求和,請歲輸粟二十萬石,黃金五百兩,白金三百斤。太祖答書,責其歸楊憲,歲輸五十萬石。士誠復不報。

初,士誠既得平江,即以兵攻嘉興。元守將苗帥楊完者數敗其兵。乃遣士德間道破杭州。完者還救,復敗歸。明年,耿炳文取長興,徐達取常州,吳良等取江陰,士誠兵不得四出,勢漸蹙。亡何,徐達兵徇宜興,攻常熟。士德迎戰敗,為前鋒趙德勝所擒。士德,小字九六,善戰有謀,能得士心,浙西地皆其所略定。既被擒,士誠大沮。太祖欲留士德以招士誠。士德間道貽士誠書,俾降元。士誠遂決計請降。江浙右丞相達識帖睦邇為言於朝,授士誠太尉,官其將吏有差。士德在金陵竟不食死。士誠雖去偽號,擅甲兵土地如故。達識帖睦邇在杭與楊完者有隙,陰召士誠兵。士誠遣史文炳襲殺完者,遂有杭州。順帝遣使征糧,賜之龍衣御酒。士誠自海道輸糧十一萬石於大都,歲以為常。既而益驕,令其下頌功德,邀王爵。不許。

二十三年九月,士誠復自立為吳王,尊其母曹氏為王太妃,置官屬,別治府第於城中,以士信為浙江行省左丞相,幽達識帖睦邇於嘉興。元征糧不復與。參軍俞思齊者,字中孚,泰州人,諫士誠曰:“向為賊,可無貢;今為臣,不貢可乎?”士誠怒,抵案仆地,思齊即引疾去。當是時,士誠所據,南抵紹興,北逾徐州,達於濟寧之金溝,西距汝、潁、濠、泗,東薄海,二千餘里,帶甲數十萬。以士信及女夫潘元紹為腹心,左丞徐義、李伯升、呂珍為爪牙,參軍黃敬夫、蔡彥文、葉德新主謀議,元學士陳基、右丞饒介典文章。又好招延賓客,所贈遺輿馬、居室、什器甚具。諸僑寓貧無籍者爭趨之。

士誠為人,外遲重寡言,似有器量,而實無遠圖。既據有吳中,吳承平久,戶口殷盛,士誠漸奢縱,怠於政事。士信、元紹尤好聚斂,金玉珍寶及古法書名畫,無不充牣。日夜歌舞自娛。將帥亦偃蹇不用命,每有攻戰,輒稱疾,邀官爵田宅然後起。甫至軍,所載婢妾樂器踵相接不絕,或大會游談之士,樗蒲蹴踘,皆不以軍務為意。及喪師失地還,士誠概置不問。已,復用為將。上下嬉娛,以至於亡。

太祖與士誠接境。士誠數以兵攻常州、江陰、建德、長興、諸全,輒不利去。而太祖遣邵榮攻湖州,胡大海攻紹興,常遇春攻杭州,亦皆不能下。廖永安被執,謝再興叛降士誠,會太祖與陳友諒相持,未暇及也。友諒亦遣使約士誠夾攻太祖,而士誠欲守境觀變,許使者,卒不行。太祖既平武昌,師還,即命徐達等規取準東,克泰州、通州,圍高郵。士誠以舟師溯江來援,太祖自將擊走之。達等遂拔高郵,取淮安,悉定淮北地。於是移檄平江,數士誠八罪。徐達、常遇春帥兵自太湖趨湖州,吳人迎戰於毗山,又戰於七里橋,皆敗,遂圍湖州。士誠遣朱暹、五太子等以六萬眾來援,屯於舊館,築五砦自固。達、遇春築十壘以遮之,斷其糧道。士誠知事急,親督兵來戰,敗於皂林。其將徐志堅敗於東遷,潘元紹敗於烏鎮,升山水陸寨皆破,舊館援絕,五太子、朱暹、呂珍皆降。五太子者,士誠養子,短小精悍,能平地躍丈余,又善沒水,珍、暹皆宿將善戰,至是降。達等以徇於湖州。守將李伯升等以城降,嘉興、松江相繼降。潘原明亦以杭州降於李文忠。

二十六年十一月,大軍進攻平江,築長圍困之。士誠距守數月。太祖貽書招之曰:“古之豪傑,以畏天順民為賢,以全身保族為智,漢竇融、宋錢俶是也。爾宜三思,勿自取夷滅,為天下笑。”士誠不報,數突圍決戰,不利。李伯升知士誠困甚,遣所善客逾城說士誠曰:“初公所恃者,湖州、嘉興、杭州耳,今皆失矣。獨守此城,恐變從中起,公雖欲死,不可得也。莫若順天命,遣使金陵,稱公所以歸義救民之意,開城門,幅巾待命,當不失萬戶侯。且公之地,譬如博者,得人之物而復失之,於公何損?”士誠仰觀良久曰:“吾將思之。”乃謝客,竟不降。士誠故有勇勝軍號“十條龍”者,皆驍猛善斗,每被銀鎧錦衣出入陣中,至是亦悉敗,溺萬里橋下死。最後丞相士信中礮死,城中洶洶無固志。二十七年九月,城破,士誠收餘眾戰於萬壽寺東街,眾散走。倉皇歸府第,拒戶自縊。故部將趙世雄解之。大將軍達數遣李伯升、潘元紹等諭意,士誠瞑目不答。舁出葑門,入舟,不復食。至金陵,竟自縊死,年四十七。命具棺葬之。

方士誠之被圍也,語其妻劉曰:“吾敗且死矣,若曹何為?”劉答曰:“君無憂,妾必不負君。”積薪齊雲樓下。城破,驅群妾登樓,令養子辰保縱火焚之,亦自縊。有二幼子匿民間,不知所終。先是,黃敬夫等三人用事,吳人知士誠必敗,有“黃菜葉”十七字之謠,其後卒驗雲。

莫天祐者,元末聚眾保無錫州,士誠招之。不從。以兵攻之,亦不克。士誠既受元官,天祐乃降。士誠累表為同僉樞密院事。及平江既圍,他城皆下,惟天祐堅守。士誠破,胡廷瑞急攻之,乃降。太祖以其多傷我兵,誅之。

李伯升仕士誠至司徒,既降,命仍故官,進中書平章同知詹事府事。嘗將兵討平湖廣慈利蠻,又為征南右副將軍,同吳良討靖州蠻。後坐胡黨死。潘元明以平章守杭州降,仍為行省平章,與伯升俱歲食祿七百五十石,不治事。雲南平,以元明署布政司事,卒官。

士誠自起至亡,凡十四年。

方國珍,黃岩人。長身黑面,體白如瓠,力逐奔馬。世以販鹽浮海為業。元至正八年,有蔡亂頭者,行剽海上,有司發兵捕之。國珍怨家告其通寇。國珍殺怨家,遂與兄國璋、弟國瑛、國珉亡入海,聚眾數千人,劫運艘,梗海道。行省參政朵兒只班討之,兵敗,為所執,脅使請於朝,授定海尉。尋叛,寇溫州。元以孛羅帖木兒為行省左丞,督兵往討,復敗,被執。乃遣大司農達識帖睦邇招之降。已而汝、潁兵起,元募舟師守江。國珍疑懼,復叛。誘殺台州路達魯花赤泰不華,亡入海。使人潛至京師,賂諸權貴,仍許降,授徽州路治中。國珍不聽命,陷台州,焚蘇之太倉。元復以海道漕運萬戶招之,乃受官。尋進行省參政,俾以兵攻張士誠。士誠遣將御之崑山。國珍七戰七捷。會士誠亦降,乃罷兵。

先是,天下承平,國珍兄弟始倡亂海上,有司憚於用兵,一意招撫。惟都事劉基以國珍首逆,數降數叛,不可赦。朝議不聽。國珍既授官,據有慶元、溫、台之地,益強不可制。國珍之初作亂也,元出空名宣敕數十道募人擊賊。海濱壯士多應募立功。所司邀重賄,不輒與,有一家數人死事卒不得官者。而國珍之徒,一再招諭,皆至大官。由是民慕為盜,從國珍者益眾。元既失江、淮,資國珍舟以通海運,重以官爵羈縻之,而無以難也。有張子善者,好縱橫術,說國珍以師溯江窺江東,北略青、徐、遼海。國珍曰:“吾始志不及此。”謝之去。

太祖已取婺州,使主簿蔡元剛使慶元。國珍謀於其下曰:“江左號令嚴明,恐不能與抗。況為我敵者,西有吳,南有閩。莫若姑示順從,藉為聲援以觀變。”眾以為然。於是遣使奉書進黃金五十斤,白金百斤,文綺百匹。太祖復遣鎮撫孫養浩報之。國珍請以溫、台、慶元三郡獻,且遣次子關為質。太祖卻其質,厚賜而遣之;復使博士夏煜往,拜國珍福建行省平章事,弟國瑛參知政事,國珉樞密分院僉事。國珍名獻三郡,實陰持兩端。煜既至,乃詐稱疾,自言老不任職,惟受平章印誥而已。太祖察其情,以書諭曰:“吾始以汝豪傑識時務,故命汝專制一方。汝顧中懷叵測,欲覘我虛實則遣侍子,欲卻我官爵則稱老病。夫智者轉敗為功,賢者因禍成福,汝審圖之。”是時國珍歲歲治海舟,為元氵曹張士誠粟十餘萬石於京師,元累進國珍官至江浙行省左丞相衢國公,分省慶元。國珍受之如故,特以甘言謝太祖,絕無內附意。及得所諭書,竟不省。太祖復以書諭曰:“福基於至誠,禍生於反覆,隗囂、公孫述故轍可鑑。大軍一出,不可虛辭解也。”國珍詐窮,復陽為惶懼謝罪,以金寶飾鞍馬獻。太祖復卻之。

已而苗帥蔣英等叛,殺胡大海,持首奔國珍,國珍不受,自台州奔福建。國璋守台,邀擊之,為所敗,被殺,太祖遣使弔祭。逾年,溫人周宗道以平陽來降。國珍從子明善守溫以兵爭。參軍胡深擊敗之,遂下瑞安,進兵溫州。國珍恐,請歲輸白金三萬兩給軍,俟杭州下,即納土來歸。太祖詔深班師。

吳元年克杭州。國珍據境自如,遣間諜假貢獻名覘勝負,又數通好於擴廓帖木兒及陳友定,圖為掎角。太祖聞之怒,貽書數其十二罪,復責軍糧二十萬石。國珍集眾議,郎中張本仁、左丞劉庸等皆言不可從。有丘楠者,獨爭曰:“彼所言均非公福也。惟智可以決事,惟信可以守國,惟直可以用兵。公經營浙東十餘年矣,遷延猶豫,計不早定,不可謂智。既許之降,抑又倍焉,不可謂信。彼之徵師,則有詞矣,我實負彼,不可謂直。幸而扶服請命,庶幾可視錢俶乎?”國珍不聽,惟日夜運珍寶,治舟楫,為航海計。

九月,太祖已破平江,命參政朱亮祖攻台州,國瑛迎戰敗走。進克溫州。征南將軍湯和以大軍長驅抵慶元。國珍帥所部遁入海。追敗之盤嶼,其部將相次降。和數令人示以順逆,國珍乃遣子關奉表乞降曰:“臣聞天無所不覆,地無所不載。王者體天法地,於人無所不容。臣荷主上覆載之德舊矣,不敢自絕於天地,故一陳愚衷。臣本庸才,遭時多故,起身海島,非有父兄相藉之力,又非有帝制自為之心。方主上霆擊電掣,至於婺州,臣愚即遣子入侍,固已知主上有今日矣,將以依日月之末光,望雨露之餘潤。而主上推誠布公,俾守鄉郡,如故吳越事。臣遵奉條約,不敢妄生節目。子姓不戒,潛構釁端,猥勞問罪之師,私心戰兢,用是俾守者出迎。然而未免浮海,何也?孝子之於親,小杖則受,大杖則走,臣之情事適與此類。即欲面縛待罪闕廷,復恐嬰斧鉞之誅,使天下後世不知臣得罪之深,將謂主上不能容臣,豈不累天地大德哉。”蓋幕下士詹鼎詞也。

太祖覽而憐之,賜書曰:“汝違吾諭,不即斂手歸命,次且海外,負恩實多。今者窮蹙無聊,情詞哀懇,吾當以汝此誠為誠,不以前過為過,汝勿自疑。”遂促國珍入朝,面讓之曰:“若來得毋晚乎!”國珍頓首謝。授廣西行省左丞,食祿不之官。數歲,卒於京師。

子禮,官廣洋衛指揮僉事;關,虎賁衛千戶所鎮撫。關弟行,字明敏,善詩,承旨宋濂嘗稱之。

劉仁本,字德元,國珍同縣人。元末進士乙科,歷官浙江行省郎中,與張本仁俱入國珍幕。數從名士趙俶、謝理、朱右等賦詩,有稱於時。國珍海運輸元,實仁本司其事。朱亮祖之下溫州也,獲仁本。太祖數其罪,鞭背潰爛死。余官屬從國珍降者皆徙滁州,獨赦丘楠,以為韶州知府。

詹鼎者,寧海人,有才學。為國珍府都事,判上虞,有治聲。既至京,未見用,草封事萬言,候駕出獻之。帝為立馬受讀,命丞相官鼎。楊憲忌其才,沮之。憲敗,除留守經歷,遷刑部郎中,坐累死。明玉珍,隨州人。身長八尺余,目重瞳子。徐壽輝起,玉珍與里中父老團結千餘人,屯青山。及壽輝稱帝,使人招玉珍曰:“來則共富貴,不來舉兵屠之。”玉珍引眾降,以元帥守沔陽。與元將哈麻禿戰湖中,飛矢中右目,遂眇。久之,玉珍帥斗船五十艘掠糧川、峽間,將引還。時元右丞完者都募兵重慶,義兵元帥楊漢應募至,欲殺之而並其軍,不克。漢走出峽,遇玉珍為言:“重慶無重兵,完者都與右丞哈麻禿不相能,若回船出不意襲之,可取而有也。”玉珍意未決,部將戴壽曰:“機不可失也。可分船為二,半貯糧歸沔陽,半因漢兵攻重慶,不濟則掠財物而還。”玉珍從其策,襲重慶,走完者都,執哈麻禿獻壽輝。壽輝授玉珍隴蜀行省右丞。至正十七年也。

已而完者都自果州來,會平章朗革歹、參政趙資,謀復重慶,屯嘉定之大佛寺,玉珍遣萬勝御之。勝,黃陂人,有智勇,玉珍寵愛之,使從己姓,眾呼為明二,後乃複姓名。勝攻嘉定,半年不下。玉珍帥眾圍之,遣勝以輕兵襲陷成都,虜朗革歹及資妻子。朗革歹妻自沉於江。以資妻子徇嘉定,招資降。資引弓射殺妻。俄城破,執資及完者都、朗革歹歸於重慶,館諸治平寺,欲使為己用。三人者執不可,乃斬於市,以禮葬之,蜀人謂之“三忠”。於是諸郡縣相次來附。

二十年,陳友諒弒徐壽輝自立。玉珍曰:“與友諒俱臣徐氏,顧悖逆如此。”命以兵塞瞿塘,絕不與通。立壽輝廟於城南隅,歲時致祀。自立為隴蜀王,以劉楨為參謀。

楨,字維周,瀘州人。元進士。嘗為大名路經歷,棄官家居。玉珍之攻重慶也,道瀘,部將劉澤民薦之。玉珍往見,與語大悅,即日延至舟中,尊禮備至。次年,楨屏人說曰:“西蜀形勝地,大王撫而有之,休養傷殘,用賢治兵,可以立不世業。不於此時稱大號以系人心,一旦將士思鄉土,瓦解星散,大王孰與建國乎。”玉珍善之,乃謀於眾,以二十二年春僣即皇帝位於重慶,國號夏,建元天統。立妻彭氏為皇后,子升為太子。效周制,設六卿,以劉楨為宗伯。分蜀地為八道,更置府州縣官名。蜀兵視諸國為弱,勝兵不滿萬人。玉珍素無遠略,然性節儉,頗好學,折節下士。既即位,設國子監,教公卿子弟,設提舉司教授,建社稷宗廟,求雅樂,開進士科,定賦稅,以十分取一。蜀人悉便安之。皆劉楨為之謀也。

明年,遣萬勝由界首,鄒興由建昌,又指揮李某者由八番,分道攻雲南。兩路皆不至,惟勝兵深入,元梁王走營金馬山。逾年,王挾大理兵擊勝,勝以孤軍無繼引還。復遣興取巴州。久之,復更六卿為中書省樞密院,改冢宰戴壽、司馬萬勝為左、右丞相,司寇向大亨、司空張文炳知樞密院事,司徒鄒興鎮成都,吳友仁鎮保寧,司寇莫仁壽鎮夔關,皆平章事。

是歲,遣勝取興元,使參政江儼通好於太祖。太祖遣都事孫養浩報聘,遺玉珍書曰:“足下處西蜀,予處江左,蓋與漢季孫、劉相類。近者王保保以鐵騎勁兵,虎踞中原,其志殆不在曹操下,使有謀臣如攸、彧,猛將如遼、合阝,予兩人能高枕無憂乎。予與足下實唇齒邦,願以孫劉相吞噬為鑑。”自後信使往返不絕。

二十六年春,玉珍病革,召壽等諭曰:“西蜀險固,若協力同心,左右嗣子,則可以自守。不然,後事非所知也。”遂卒。凡立五年,年三十六。

子升嗣,改元開熙,葬玉珍於江水之北,號永昌陵,廟號太祖。尊母彭氏為皇太后,同聽政。升甫十歲,諸大臣皆粗暴,不肯相下。而萬勝與張文炳有隙,勝密遣人殺之。文炳所善玉珍養子明昭,復矯彭氏旨縊殺勝。勝於明氏功最多,其死,蜀人多憐之。吳友仁自保寧移檄,以清君側為名。升命戴壽討之。友仁遺壽書謂:“不誅昭,則國必不安,眾必不服。昭朝誅,吾當夕至。”壽乃奏誅昭,友仁入朝謝罪。於是諸大臣用事,而友仁尤專恣,國柄旁落,遂益不振。萬勝既死,劉楨為右丞相,後三年卒。是歲,升遣使告哀於太祖,已,又遣使入聘。太祖亦遣侍御史蔡哲報之。

洪武元年,太祖克元都,升奉書稱賀。明年,太祖遣使求大木。升遂並獻方物。帝答以璽書。其冬,遣平章楊璟諭升歸命。升不從。璟復遺升書曰:

古之為國者,同力度德,同德度義,故能身家兩全,流譽無窮,反是者輒敗。足下幼沖,席先人業,據有巴、蜀,不咨至計,而聽群下之議,以瞿塘、劍閣之險,一夫負戈,萬人無如之何。此皆不達時變以誤足下之言也。昔據蜀最盛者,莫如漢昭烈。且以諸葛武侯佐之,綜核官守,訓練士卒,財用不足,皆取之南詔。然猶朝不謀夕,僅能自保。今足下疆場,南不過播州,北不過漢中,以此準彼,相去萬萬,而欲藉一隅之地,延命頃刻,可謂智乎?我主上仁聖威武,神明回響,順附者無不加恩,負固者然後致討。以足下先人通好之故,不忍加師,數使使諭意。又以足下年幼,未歷事變,恐惑於狂瞽,失遠大計,故復遣璟面諭禍福。深仁厚德,所以待明氏者不淺,足下可不深念乎?且向者如陳、張之屬,竊據吳、楚,造舟塞江河,積糧過山嶽,強將勁兵,自謂無敵。然鄱陽一戰,友諒授首,鏇師東討,張氏面縛。此非人力,實天命也。足下視此何如?友諒子竄歸江夏,王師致伐,勢窮銜璧。主上宥其罪愆,剖符錫爵,恩榮之盛,天下所知。足下無彼之過,而能翻然覺悟,自求多福,則必享茅土之封,保先人之祀,世世不絕,豈不賢智矣哉?若必欲崛強一隅,假息頃刻,魚游沸鼎,燕巢危幕,禍害將至,恬不自知。璟恐天兵一臨,凡今為足下謀者,他日或各自為身計,以取富貴。當此之時,老母弱子,將安所歸?禍福利害,瞭然可睹,在足下審之而已。

升終不聽。

又明年,興元守將以城降。吳友仁數往攻之,不克。是歲,太祖遣使假道征雲南,升不奉詔。四年正月命征西將軍湯和帥副將軍廖永忠等以舟師由瞿塘趨重慶,前將軍傅友德帥副將軍顧時等以步騎由秦、隴趨成都,伐蜀。初,壽言於升曰:“以王保保、李思齊之強,猶莫能與明抗,況吾蜀乎!一旦有警,計安出?”友仁曰:“不然,吾蜀襟山帶江,非中原比,莫若外交好而內修備。”升以為然,遣莫仁壽以鐵索橫斷瞿塘峽口。至是又遣壽、友仁、鄒興等益兵為助。北倚羊角山,南倚南城砦,鑿兩岸石壁,引鐵索為飛橋,用木板置礮以拒敵。和軍至,不能進。傅友德覘階、文無備,進破之,又破綿州。壽乃留興等守瞿塘,而自與友仁還,會向大亨之師以援漢州。數戰皆大敗,壽、大亨走成都,友仁走保寧。時永忠亦破瞿塘關。飛橋鐵索皆燒斷,興中矢死,夏兵皆潰。遂下夔州,師次銅羅峽。升大懼,右丞劉仁勸奔成都。升母彭泣曰:“成都可到,亦僅延旦夕命。大軍所過,勢如破竹,不如早降以活民命。”於是遣使齎表乞降。升面縛銜璧輿櫬,與母彭及官屬降于軍門。和受璧,永忠解縛,承旨撫慰,下令諸將不得有所侵擾。而壽、大亨亦以成都降於友德。升等悉送京師,禮臣奏言:“皇帝御奉天殿,明升等俯伏待罪午門外,有司宣制赦,如孟昶降宋故事。”帝曰:“升幼弱,事由臣下,與孟昶異,宜免其伏地上表待罪之儀。”是日授升爵歸義侯,賜第京師。

冬十月,和等悉定川、蜀諸郡縣,執友仁於保寧,遂班師。壽、大亨、仁壽皆鑿舟自沉死。丁世貞者,文州守將也,友德攻文州,據險力戰,汪興祖死焉。文州破,遁去。已復以兵破文州,殺朱顯忠,友德擊走之。夏亡,復集餘眾圍秦州五十日。兵敗,夜宿梓潼廟,為其下所殺。友仁至京師,帝以其寇漢中,首造兵端,令明氏失國,僇於市。戍他將校於徐州。明年徙升於高麗。

贊曰:友諒、士誠起刀筆負販,因亂僣竊,恃其富強,而卒皆敗於其所恃。跡其始終成敗之故,太祖料之審矣。國珍首亂,反覆無信,然竟獲良死,玉珍乘勢,割據一隅,僣號二世,皆不可謂非幸也。國珍又名谷珍,蓋降後避明諱雲。

部分譯文

陳友諒,沔陽漁家之子。祖先原本姓謝,因入贅陳家,才跟隨其姓。他少時讀書,略通文義。有一卜者在察看過其祖先的墓地之後說“:日後定會富貴。”陳友諒心中暗喜。他曾任縣裡的小吏,但這並非他的目標。徐壽輝起兵後,陳友諒前去投靠,在徐的部將倪文俊手下管理文書檔案。

徐壽輝,羅田人,又名徐真一,以販布為生。元朝末年,盜賊四起,袁州和尚彭瑩玉以其妖術與麻城鄒普勝一起聚眾為亂,以紅巾為標誌,他們覺得徐壽輝相貌不凡,便推舉他為首領。至正十一年(1351)九月,攻陷蘄水及黃州路,打敗元威順王寬徹不花。徐壽輝隨即以蘄水為都,自稱皇帝,國號天完,年號治平,以鄒普勝為太師。不久,攻陷饒、信。第二年又分兵四路出擊,連陷湖廣、江西各郡縣。然後攻克昱嶺關、杭州。另外率領趙普勝等攻陷太平等地,聲威大振。然而他們沒有遠大志向,所取之地都不能堅守。第二年,蘄水被元軍攻破,徐壽輝倖免逃脫。不久聲勢又起,遷都漢陽,但被丞相倪文俊控制。

十七年九月,倪文俊企圖謀殺徐壽輝,沒有成功,逃至黃州。當時陳友諒正隸屬倪文俊,因屢立戰功,升為領兵元帥。於是陳友諒乘此機會殺掉倪文俊,吞併了他的軍隊,自稱宣慰使,隨即又稱平章政事。

第二年,陳友諒率軍攻陷安慶,又破龍興、瑞州。然後分兵攻取邵武、吉安,而自己則領兵進入撫州。不久,又破建昌、贛、汀、信、衢。

當時,長江以南只有陳友諒部最強。朱元璋攻取太平後,與他為鄰。陳友諒攻陷元池州,朱元璋派常遇春率軍前去攻打陳友諒,奪取池州。趙普勝是有名的驍將,號稱“雙刀趙”。開始與俞通海等駐紮巢湖,一起歸附朱元璋,後來叛歸徐壽輝。這時他正為陳友諒駐守安慶,多次引兵爭奪池州、太平,到處搶掠。朱元璋為此擔憂不已,於是引誘趙普勝的食客,讓他潛入陳友諒軍中去離間趙普勝。趙普勝沒有發覺,見到陳友諒的使者總是訴說自己的功勞,覺得自己有恩於陳,臉上露出悻悻的表情。陳友諒由此懷恨心中,懷疑他要背叛自己,便以會師為名,從江州突然來到安慶,趙普勝在雁汊以燒羊迎接,當他剛一登船,陳友諒便馬上殺了他,吞併其軍。然後以輕兵襲擊池州,被徐達等擊敗,參戰軍隊全軍覆沒。

當初陳友諒攻占龍江時,徐壽輝想遷都龍興,陳友諒不同意。不久,徐壽輝倉促從漢陽出發,臨時駐紮江州。江州是陳友諒管轄之地,他命士兵埋伏在城外,然後將徐壽輝迎入城中,馬上緊閉城門,將徐壽輝所部全部消滅。隨即以江州為都,挾奉徐壽輝居於此地,而陳友諒則自稱漢王,設定王府官屬。然後挾持徐壽輝東下,進攻太平。但太平城堅不可拔,於是陳友諒軍便利用大型船隻靠近西南城牆,士兵們順著船尾爬過矮牆進入城內,攻克太平城。此後,陳友諒便愈加驕狂。陳友諒部進駐采石磯後,他派遣部將假裝到徐壽輝面前陳述事情,趁機安排壯士用鐵器擊碎徐壽輝的腦袋。徐壽輝一死,陳友諒便以採石五通廟為行殿,即皇帝位,國號漢,改元大義,太師鄒普勝以下都是以前的舊官。陳友諒即位之日正巧遇上大風大雨,群臣們排列在沙岸上向他道賀,沒能按禮儀行事。

陳友諒性情強硬而多疑,喜歡以權術控制部下。他已自稱皇帝,而且盡占江西、湖廣之地,便自恃兵力強大,想向東攻取應天。朱元璋擔心陳友諒與張士誠聯合,於是設計命陳友諒的老朋友康茂才寫信引誘他,讓他迅速趕來。陳友諒果然率水師東下,到達江東橋,呼叫康茂才,無人答應,才知道自己被騙了。雙方戰於龍灣,陳友諒大敗,因為潮落,船被擱淺,死者無數,喪失戰艦數百艘,陳友諒只得坐小船逃走。張德勝乘勝追擊,在慈湖將其打敗,焚燒其船。馮國勝率五路大軍乘勝追擊,陳友諒派出皂旗軍迎戰,又被大敗。於是陳友諒放棄太平,逃至江州。朱元璋軍乘勝攻取安慶,陳友諒的部將於光、歐普祥都繳械投降。第二年,陳友諒派兵再次攻陷安慶。朱元璋親自率軍討伐,恢復安慶,長驅直入抵達江州。陳友諒戰敗,連夜攜妻帶子逃往武昌。他的部將吳宏以饒州投降,王溥以建昌投降,胡廷瑞以龍興投降。

陳友諒眼見其疆土日益減少,十分憤怒,於是製造了數百艘樓船。這些船均高數丈,用丹漆粉飾,每艘船都有三層,設有走馬棚,船上船下人語之聲互不相聞,櫓箱都用鐵裹住,然後船載家屬百官,盡發精銳進攻南昌,飛梯衝車,百路並進。朱元璋的堂侄朱文正及鄭愈堅守南昌三個月,朱元璋親自率軍前去援救,陳友諒聽說朱元璋將到,便撤除對南昌的包圍,向東出鄱陽湖,與朱元璋在康郎山相遇。陳友諒集合巨艦,以連鎖為陣。朱元璋軍不能仰攻,連戰三日,損兵折將,漸感不支。但是不久,颳起了東北風,朱元璋便下令放火焚燒陳友諒的船隻,其弟陳友仁等都被燒死。陳友仁號稱五王,瞎一眼,卻智勇雙全,他死後,陳友諒為之喪氣。在這場戰鬥中,朱元璋船雖小,卻輕便易行;陳友諒雖是巨艦,卻不能進退自如,故而戰敗。

朱元璋的坐船是白桅桿,陳友諒便與其將士約定第二天集中兵力猛攻白桅船。朱元璋知道後,下令將所有船的桅桿都漆成白色。第二天再戰,從早晨到中午,陳友諒軍大敗。陳友諒想退保革奚山,但朱元璋已預先扼住湖口,攔截其退路。在堅持數日之後,陳友諒與眾將商量擺脫困境的對策。右金吾將軍說“:既然出湖困難,我們就應當焚船登入,直奔湖的南岸以圖再舉。”左金吾將軍說“:這是向敵人示弱,他們利用步騎追趕我軍。

進退之間我們將失去自己的地盤,大勢也將去也。”陳友諒不能作出決定,既而說道“:右金吾將軍所言有理。”左金吾將軍因其意見未被採納,便率所部投降了朱元璋;右金吾將軍知悉後,也率部投降。陳友諒處境更加困難。朱元璋給陳友諒寫了兩封信,信的內容大致如下:“我想與你約定,你我各安一方,以待天命。你卻盤算失誤,企圖加害於我。我軍只以少量兵力,便攻取了你龍興十一郡,你還不悔過,重新挑起戰端。首先被困在洪都,再敗於康郎,骨肉將士被葬身於火海。你即便僥倖生還,但也應當取消帝號,坐待真正的主子,不然將會喪家滅姓,到那時就悔之晚矣。”陳友諒收到信後怒不可遏,不予回信。時間一久,陳友諒軍中糧食漸絕,只得突圍衝出湖口。朱元璋的將領們從上游加以攔截,雙方大戰於涇江口,漢軍且戰且走,但日落之時仍未能擺脫。陳友諒當時從船中伸出頭來,指揮作戰,卻被飛箭射中,貫穿頭顱,陳友諒當即死去。頓時,陳友諒軍土崩瓦解,太子陳善兒被擒,太尉張定邊趁夜挾持陳友諒的次子陳理,載上陳友諒的屍體逃回武昌。陳友諒生前生活奢侈,曾經製造了一張鏤金床,做工非常精巧,宮中其他器物也是一樣。他死後,江西行省將鏤金床獻給朱元璋,朱元璋感嘆道:“這張床與孟日永的七寶便壺有什麼不同呢?”然後下令有關官員將它熔掉。陳友諒僭稱皇帝共四年。

陳友諒之子陳理回到武昌,繼承偽位,改元德壽。這年冬天,朱元璋親征武昌。第二年二月再次親征。陳理的丞相張必先從岳州前來援救,暫駐洪山。常遇春擊敗並擒獲了他,將他綁在城下示眾。張必先是一名驍將,在軍中號稱“潑張”,深得重任。他被擒之後,城中將士驚慌失措,許多人因此想投降朱元璋。朱元璋便派遣陳友諒的舊臣羅復仁入城前去招降陳理。陳理於是投降,進入軍門,俯伏於地不敢抬頭。朱元璋見陳理年幼弱小,便將他扶起,握著他的手說:“我不會將你治罪的。”府庫財物任憑陳理選取,隨即返回應天,授陳理為歸德侯。

陳友諒跟隨徐壽輝時,其父陳普才曾阻止過他,他不聽。待他顯貴後,前去迎接其父。陳普才說道:“你違背我的話,我如果跟隨你去,還不知道自己會死在哪裡啊!”陳普才有五子:長子友富,次子友直,三子友諒,四子友仁,五子友貴。陳友仁、陳友貴已戰死於鄱陽湖。朱元璋平定武昌後,封陳普才為承恩侯,陳友富為歸仁伯,陳友直為懷恩伯,追贈陳友仁為康山王,命有關官員立廟祭祀,並將陳友貴附祭。陳理住在京城,一直悶悶不樂,有時還口出怨言。太祖說:“這只是小孩所犯的過錯,恐怕他會受到小人的欺騙誘惑,不能牢記朕對他的恩典,還是應當讓他遠離京城為好。”洪武五年(1372),陳理及歸義侯明升一起遷居高麗,太祖命元朝降臣樞密使延安答理護送他們,並賞賜高麗王羅綺,讓其善待他們。太祖將陳普才等也遷居滁陽。

張士誠,小名張九四,泰州白駒場亭人。有三個弟弟,都以撐船運鹽為業,他們利用這一職業營私獲利。張士誠平時經常施捨錢財,因此很得人心。他經常賣鹽給一些有錢人家,那些有錢人家卻總是欺侮他,有的還欠錢不還。其中有一個叫丘義的弓箭手欺侮張士誠尤其厲害。張士誠對此十分憤怒,於是帶領他的弟弟及壯士李伯升等十八人殺死丘義,消滅那些欺侮過他的有錢人家,並放火燒掉了他們的房屋。然後進入鄰郡,招集青年起兵。當時鹽丁們正為重役所苦,便共推張士誠為首領,攻陷泰州。高郵守將李齊招降了他,後又反叛,殺掉行省參政趙璉,並攻陷興化,在德勝湖設立防衛柵欄,此時張士誠部已有萬餘人。元朝以萬戶官職招降,張士誠拒不接受。他誘殺了李齊,襲據高郵,自稱誠王,僭號大周,年號天..。當年是至正十三年(1353)。

第二年,元右丞相脫脫統領大軍出討,數敗張士誠,包圍高郵,毀其外城。可就在高郵城即將被攻下時,元順帝聽信讒言,解除了脫脫的兵權,並削其官爵,用其他將領代替了他。張士誠乘此間隙奮起還擊,元軍潰敗而去,於是張士誠軍又興盛起來。一年後,淮東發生饑荒,張士誠便派其弟張士德從通州渡江進入常熟。

十六年二月,攻陷平江,同時攻陷湖州、松江及常州諸路。改平江為隆平府,張士誠從高郵遷都至此,將承天寺作為府第,他踞坐在大殿中,將三支箭射在正樑上作為標誌。當年,朱元璋也攻下集慶,派楊憲送信通好張士誠,他在信中說道“:昔日隗囂稱雄於天水,今日足下也據姑蘇稱王,事勢相等,我深為足下高興。睦鄰守境,這是古人所重視的,我非常羨慕。但願從今天起我們能信使往來,不為讒言所惑,以生邊釁。”張士誠收到信後,扣留楊憲,不給回信。不久,派水師進攻鎮江,徐達在龍潭將其擊敗。然後朱元璋派徐達及湯和進攻常州,張士誠軍趕來支援,大敗,失去張、湯二將。張士誠這才寫信求和,請求每年納粟二十萬石,黃金五百兩,白金三百斤。朱元璋覆信,責成他放回楊憲,每年繳納粟五十萬石,張士誠又不予回信。

當初,張士誠攻取平江後,即以兵進攻嘉興。元守將苗帥楊完者數敗其兵。張士誠於是派張士德從小路攻破杭州,楊完者率兵回援,張士德再敗返回。第二年,耿炳文攻取長興,徐達攻取常州,吳良等攻取江陰,張士誠部四面受阻,勢力日漸縮小。不久,徐達率兵巡行宜興,進攻常熟,張士德迎戰失敗,被前鋒趙德勝所擒。張士德,小名張九六,善戰有謀,在軍中很得人心,浙西之地都是他略定的,被擒後,張士誠大為沮喪。朱元璋想扣留張士德以招降張士誠,張士德卻偷偷給張士誠寫了一封信,讓他投降元朝。張士誠於是決定降元,江浙右丞相達識帖睦邇替他在朝中說話,授張士誠為太尉,對其部將官吏都授以官職。張士德後來在金陵絕食而死。張士誠雖然取消了偽號,但卻像以前一樣仍擁有軍隊、土地。達識帖睦邇在杭州與楊完者發生隔閡,暗地裡招來張士誠的軍隊,張士誠派史文炳襲殺了楊完者,然後占據了杭州。元順帝派使臣前來征糧,賜給張士誠龍衣御酒,張士誠從海路輸送十一萬石糧食至大都,以後每年如此。不久張士誠漸漸驕傲起來,命其部下為他歌功頌德,希望封王授爵,未被允許。

二十三年九月,張士誠重新自立為吳王,尊其母曹氏為王太妃,設定官屬,在城中另修府第,以張士信為浙江行省左丞相,將達識帖睦邇幽禁於嘉興。元朝來征糧時,張士誠不再繳納。參軍俞思齊,字中孚,泰州人,勸諫張士誠道:“以前為盜賊,可以不進貢;而今為人臣,不進貢可以嗎?”張士誠聽後大怒,將桌子推倒在地,俞思齊馬上藉口生病離去。這個時候,張士誠所據之地,南抵紹興,北逾徐州,到達濟寧的金溝,西到汝、潁、濠、泗,東臨海邊,二千多里,擁兵數十萬。張士誠以張士信及女婿潘元紹為心腹,左丞徐義、李伯升、呂珍為爪牙,參軍黃敬夫、蔡彥文、葉德新負責謀議之事,元朝學士陳基、右丞饒介主管文獻書籍。張士誠喜歡招待賓客,還贈送很多車馬、居室及其他器物,所以寓居他鄉,流落在外的人紛紛歸附張士誠。

張士誠的為人,外表遲重寡言,似有氣量,但實際上卻無遠大圖謀。他占據吳中後,吳境太平已久,人丁興旺,張士誠日漸奢侈放縱,政事鬆懈。張士信、潘元紹尤其喜歡聚斂財寶,金玉珍寶、古代法書帖及名畫,無不收羅家中,而且日夜以歌舞自娛。將帥也懶散鬆懈,不聽命令,每有攻戰,總是自稱有病,被授予官爵田宅之後才肯領命出征。到軍中去時,裝載妻妾奴婢、樂器的車輛絡繹不絕,一路之上,或者大會游談之士,或者賭博踢球,都不將軍務放在心中。等到喪師失地返回後,張士誠一概置之不問,不久,又重新將其任命為將領。全軍上下嬉娛,直到滅亡。

朱元璋與張士誠邊境相接。張士誠屢次以兵進攻常州、江陰、建德、長興、諸全等地,都不利而歸。而朱元璋派邵榮攻湖州,胡大海攻紹興,常遇春攻杭州,也都不能攻下。廖永安被捉,謝再興叛降張士誠,當時朱元璋正與陳友諒相持不下,無暇顧及。陳友諒也派使者約張士誠夾攻朱元璋,而張士誠則僅想守境觀變,所以雖然答應了使者,其軍隊卻不採取行動。朱元璋平定武昌,率師返回,便立即命令徐達等進取淮東,攻克泰州、通州,圍攻高郵。張士誠率水師溯江而上,前來支援,朱元璋親自率軍將他擊回。徐達等攻占高郵,奪取淮安,將淮北之地全部平定。然後將檄文傳至平江,歷數張士誠八條罪狀。徐達、常遇春率軍自太湖直趨湖州,吳軍迎戰於毗山,又戰於七里橋,都被打敗,於是徐達、常遇春包圍了湖州。張士誠派朱暹、五太子等率兵六萬前來援救,駐紮在舊館,築起五寨以自衛。徐達、常遇春則築成十處堡壘,斷其糧道。張士誠獲知事情緊急,親自督兵來戰,敗於皂林。其將徐志堅敗於東遷,潘元紹敗於烏鎮,升山水寨、陸寨全被攻破,舊館外援斷絕,五太子、朱暹、呂珍都繳械投降。五太子是張士誠的養子,身材短小精悍,卻能平地躍起一丈多,又善於潛水,呂珍、朱暹都是有經驗、善於作戰的老將,現在都投降了。徐達得以巡行湖州,守將李伯升以城投降,嘉興、松江等相繼投降。潘原明也以杭州城降於李文忠。

二十六年一月,朱元璋大軍進攻平江,築起長牆圍困平江。張士誠拒守數月之後,朱元璋派人送信招降他,信中寫道“:古之豪傑,都以敬畏上天、順從民意為賢能,以保全自身及家族為明智,漢代竇融、宋代錢亻叔就是如此。你應當三思,不要自取滅亡,為天下人恥笑。”張士誠不予回信,屢次突圍決戰,都被打敗。李伯升知道張士誠已很睏乏,便派與自己交好的食客越過城牆,前去勸說張士誠:“當初你所依賴的湖州、嘉興、杭州,現在都已失去了。你獨守此城,恐怕事變將會在城中發生,到那時你雖想死,卻不能死。還不如順從天命,派使者去金陵,說你之所以歸順是為了挽救城中百姓,然後打開城門,幅巾待命,應當不會失去萬戶侯之職。況且你的地盤,就好像你在玩一種賭輸贏的遊戲,得人之物而又失去它,對你又有什麼損害呢?”張士誠仰視良久之後說道“:我會考慮這件事的。”於是謝客,卻仍不投降。張士誠以前有一支勇勝軍號稱“十條龍”,個個驍猛善戰,每次披上銀鎧錦衣投入戰鬥,現在也都戰敗,在萬里橋下溺死。最後丞相張士信也中炮而死,城中喧鬧紛亂,已無鬥志。二十七年九月,平江城被攻破,張士誠聚集餘部戰於萬壽寺東街,士兵卻都四散逃走。張士誠只得倉惶逃回府第,關門自縊,被舊部將趙世雄解救。大將軍徐達多次派李伯升、潘元紹等去傳達其旨意,張士誠總是閉目不答,後來被抬出葑門,進入船中,不再進食。到金陵後,竟自縊而死,時年四十七歲。朱元璋下令備置棺材,將他埋葬。

張士誠被圍困時,對其妻劉氏說:“我如果兵敗將死,你們怎么辦呢?”劉氏答道:“你不用擔心,妾一定不會背棄你。”然後令人在齊雲樓下堆積乾柴。城被攻破時,劉氏將群妾驅趕上樓,命養子張辰保放火燒樓,自己也自縊而死。劉氏有兩個幼子藏匿於民間,後來不知所終。在此之前,黃敬夫等三人掌權管事,吳人知道張士誠必敗,所以民間流傳有“黃菜葉”的十七字歌謠,後來他的死應驗了這一傳說。

張士誠自起兵到滅亡,共十四年。

方國珍,黃岩人。身材高大,面色黝黑,體白如瓠,力賽奔馬。世代以行船海上販鹽為業。元至正八年(1348),有一個名叫蔡亂頭的人,在海上打劫財物,官府派兵追捕他。方國珍的仇家便告發他通寇,方國珍殺死仇家,與其兄方國璋、其弟方國瑛、方國珉逃亡海上,聚集數千人,搶劫過往船隻,阻塞海路。行省參政朵兒只班率軍征討,兵敗,被方國珍所捉。方國珍迫使其請命於朝廷,授他為定海尉,不久反叛,侵犯溫州。元朝以孛羅帖木兒為行省左丞,督軍前往征討,也兵敗被捉。元朝只得派大司農達識帖睦邇再次招降他。不久,汝、潁之地兵起,元朝招募水師防守長江。方國珍心中疑懼,重新反叛,誘殺台州路達魯花赤泰不華,逃亡入海。後來派人潛至京城,賄賂朝中權貴,允許他投降,授為徽州路治中。方國珍拒不聽命,率軍攻陷台州,焚燒蘇之太倉。元朝又以海道漕運萬戶之職招降他,方國珍這才投降,並接受這一官職。不久進升行省參政,派兵進攻張士誠,張士誠派遣將領在崑山抵禦。方國珍七戰七捷,直到張士誠也投降,才停戰退兵。

在此之前,天下太平,方國珍兄弟帶頭騷亂海上,官府憚於用兵,一意進行招撫。只有都事劉基認為方國珍是首逆,而且屢降屢叛,不可饒恕,但朝議時沒有聽從他的意見。方國珍授官之後,據有慶元、溫、台之地,更加強大,不可控制。方國珍開始作亂時,元朝發出空名宣詔數十道,招募人們去進攻賊寇,許多海濱壯士回響招募,並為此立功,可是負責此事的官員接受重賄,總是不給這些人應有的賞賜,有一家為此死去幾個人,卻得不到官職。但對方國珍之徒,卻一再招撫,都升為大官。因為這樣,百姓都羨慕當強盜,跟隨方國珍的人日益增多。元朝失去江、淮後,只得憑藉方國珍的船隻使海運暢通,便又以官爵籠絡他,這樣海運無事。有一個名叫張子善的人,喜愛縱橫之術,勸說方國珍率軍溯江而上,窺視江東,北奪青、徐、遼海。方國珍回答說“:我還沒有這么大的志向。”然後謝之離去。

朱元璋攻取婺州後,派主簿蔡元剛出使慶元。方國珍與其下屬商量道“:江左號令嚴明,恐怕不能與他對抗。況且與我為敵的,西有吳,南有閩。不如暫且表示順從,藉此作為聲援以觀其變。”下屬覺得他說的在理。於是,方國珍派使者給朱元璋送信,並奉獻黃金五十斤,白金五十斤,有花紋的絲織品一百匹。朱元璋又派鎮撫孫養浩回訪他。方國珍請求進獻溫、台、慶元三郡,並派次子方關作為人質。朱元璋沒接受人質,而且給予厚賜,將他送回;又派博士夏煜前去,拜方國珍為福建省平章事,其弟方國瑛為參知政事,方國珉為樞密分院僉事。方國珍名義上奉獻三郡,實則心存二心,待夏煜到後,他詐稱有病,自言年老不能稱職,只接受平章印章及誥命。朱元璋覺察到這種情況,便寫信告誡方國珍說:“我開始認為你是識時務的豪傑,這才命你專制一方。你卻居心叵測,想探聽我的虛實便派你兒子來,想推卻所封官爵則自稱年老有病。歷來聰明者可轉敗為功,賢能者可因禍得福,你好好想想吧。”當時方國珍年年修造海船,為元朝漕運張士誠的十多萬石粟到京城,元朝因此多次提升方國珍,直到命他為江浙行省左丞相衢國公,分管慶元,方國珍也受之如故;而對朱元璋卻以甜言蜜語加以謝絕,表示絕無依附之意,收到朱元璋的信,竟然不打開看。朱元璋又寫信勸說道“:福基於至誠之心,禍生於反覆無常,隗囂、公孫述兩人就可作為前車之鑑。大軍一出,就不再是用空話可以解救的了。”方國珍技窮了,又裝出一副驚慌害怕的樣子來謝罪,並進獻一匹鞍上飾有黃金寶物的馬,朱元璋又沒有接受。

不久,苗將蔣英等反叛,殺死胡大海,帶著胡大海的首級投奔方國珍,方國珍拒不接納,蔣英等便從台州逃往福建,駐守台州的方國璋率軍中途攔截,方國璋兵敗被殺,朱元璋派使者前去悼祭。一年後,溫州人周宗道以平陽來降,方國珍的堂侄方明善當時駐守溫州,便派兵爭奪平陽,參軍胡深將其擊敗,然後攻下瑞安,進兵溫州。方國珍這時害怕了,請求每年供給朱軍白金三萬兩,待攻下杭州時,馬上納土前來歸附,朱元璋這才下詔令胡深班師返回。

吳元年(1367)攻克杭州後,方國珍據境自如,派間諜借向朱元璋進獻之名,偵察對方力量,又屢次通好於擴廓帖木兒及陳友諒,企圖互為掎角。朱元璋獲悉之後大怒,派人送去書信,歷數他的十二條罪狀,又索取軍糧二十萬石。方國珍為此召集部屬商議,郎中張本仁、左丞劉庸等都認為不能順從。唯有一個名叫丘楠的獨自爭辯道“:你們所言都不是方公之福啊。只有明智可以解決事情,只有講信用可以守住疆土,只有有理有利才可以用兵。公經營浙東十多年了,可總是遷延不決,猶豫再四,計不早定,這不可以說是明智。既然答應朱元璋投降,卻又違背他,這不可以說是有信用。朱元璋派軍征戰,有他的理由,因為我們確實有負於他,這不可以說是有理。你扶服請命,幸運的話他還會將你看作是錢亻叔啊。”方國珍不聽勸告,只是日夜運送珍寶,修造船隻,為避走海上做準備。

九月,朱元璋已攻克平江,命參政朱亮祖進攻台州,方國瑛迎戰,戰敗逃走。朱亮祖又攻克溫州。征南將軍湯和率大軍長驅直入抵達慶元,方國珍率部逃亡入海,又被追兵在盤嶼打敗,其部將相繼投降。湯和多次派人向方國珍說明順從與抗拒的不同後果,方國珍這才派兒子奉表乞降,說道:“臣聽說天無所不蓋,地無所不載,王者體天法地,對人無所不容。臣長期以來蒙受主上的寬待之恩,不敢做出自絕於天地的事,因此一陳愚衷。臣本是庸才一個,遇上這多事之秋,起兵于海島,沒有父兄之力相助,又沒有帝制自為的野心。當主上率軍浩浩蕩蕩到達婺州時,愚臣馬上派兒子前去侍奉,就已經知道主上會有今天,我將如依日月之餘光,望雨露之餘潤。而主上推誠布公,派我駐守鄉郡,就像以前吳越一樣。臣遵奉條約,不敢妄生枝節。只因堂侄性情暴躁,偷偷挑起釁端,煩勞問罪之師,我心裡戰戰兢兢,因此派守軍出迎。然而最後還是飄浮入海,為什麼呢?孝子對於父親的責罰,如果是輕微的杖責便接受,如果是重杖的話便會逃避,臣的事情就與這種情況相類似。我想馬上自縛去朝廷請罪,又惟恐遭斧鉞之誅,假使天下後世不知道臣得罪你有多深,將會說主上之心不能容臣,這豈不會連累天地之大德嗎?”以上這些話大概都是出自方國珍的部下詹鼎之口。

朱元璋看後,覺得方國珍可憐,便賜信說道“:你違背我的告誡,不馬上收手歸命,反而流入海上,負恩實在太多。今天你已走投無路,又情詞懇切,我理當以你此誠為誠,不以前過為過,你不要自起疑心。”於是催促方國珍入朝拜見,當面責備他道“:你來得不是太晚了嗎?”方國珍頓首拜謝,授為廣西行省左丞,只享食祿而不上任,數年之後,死於京城。

其子方禮,任廣洋衛指揮僉事;方關,任虎賁衛千戶所鎮撫。方關之弟方行,字明敏,善於寫,宋濂曾經稱讚過他。

明玉珍,隨州人。身長八尺,目為雙瞳仁。與家鄉父老共起兵千餘人,駐青山。徐壽輝稱帝,派人招引玉珍,明玉珍便率眾降。至正十七年(1357)襲取重慶,受壽輝職為隴蜀行省右丞。二十年,陳友諒殺徐壽輝自立,明玉珍便自立為隴蜀王,以劉楨為參謀。

劉楨,字維周,瀘州人。元朝進士。曾為大名路經歷,後棄官在家。明玉珍進攻重慶,經過瀘州時,部將劉澤明向他推薦劉楨。明玉珍前去會見,與劉楨交談之後,十分高興,當日就將劉楨迎至船中,尊敬備至。次年,劉楨避開眾人勸說明玉珍“:西蜀地勢優越,大王如果占據了它,休養傷殘將士,起用賢人統率軍隊,便可以建立不世功業。而如果不在此時稱帝來維繫人心,一旦將士思念鄉土,軍隊就會像瓦一樣破碎,像星星一樣離散,到那時大王靠什麼去建立國家呢?”明玉珍覺得他說的有理,便與部眾商議,於二十二年(1362)春在重慶即皇帝位,國號夏,建元天統。立其妻彭氏為皇后,兒子明升為太子。仿效周制,設立六卿,以劉楨為宗伯。將蜀地分為八路,更改府州縣的官名。蜀軍與他國軍隊相比較弱,能夠作戰的兵力不足萬人。明玉珍素無遠謀,然而性情節儉,十分好學,禮賢下士。即位之後,設立國子監,教育公卿子弟,設提舉司教授,建造社稷宗廟,尋求雅樂,開設進士科舉,確定賦稅額為十中取一。蜀人全都因此安居樂業。以上這些措施都是劉楨為他謀劃的。

第二年,明玉珍派萬勝從界首出發,鄒興從建昌出發,指揮李某從八番出發,分道進攻雲南,其中兩路都未到達,只有萬勝獨自率軍深入,元朝梁王逃駐金馬山。一年後,梁王挾制大理軍隊進攻萬勝,萬勝因為孤軍無援而率軍返回。明玉珍又派遣鄒興攻取巴州。時間一久,又將六卿改為中書省樞密院,改任冢宰戴壽、司馬萬勝為左、右丞相,司寇向大亨、司空張文炳為知樞密院事,命司徒鄒興鎮守成都,吳友仁鎮守保寧,司寇莫仁壽鎮守夔關,三人均為平章事。

這一年,明玉珍派萬勝攻到興元,然後派參政江儼與太祖通好。太祖派都事孫養浩回訪,太祖在給明玉珍的信中寫道“:足下處於西蜀,我則住在江左,這與漢末的孫、劉兩人相似。近來王保保率領鐵騎勁兵,虎踞中原,其志向恐怕不在曹操之下,如果他有像許攸、荀..一樣的謀臣,有如張遼、張..一樣的猛將,我們兩人怎能高枕無憂呢?我與足下實為唇齒相依的鄰居,但願能以孫、劉兩人互相兼併爭鬥作為教訓。”從此以後,雙方信使往來不絕。

二十六年春,明玉珍重病在身,將戴壽等召來說道:“兩蜀地勢險固,你們若能同心協力,輔佐我兒,則可以自守。不然的話,將來不知會發生什麼事情。”明玉珍去世。稱帝共五年,死時三十六歲。

明玉珍之子明升即位,改元開熙,將明玉珍葬於江水之北,稱為永昌陵,廟號太祖。明升尊奉母親彭氏為皇太后,共同聽政。明升剛剛十歲,各大臣都很粗暴,不肯居於他人之下。而萬勝與張文炳之間存有隔閡,萬勝暗中派人殺死張文炳。張文炳曾善待明玉珍的養子明昭,所以明昭又假託彭氏旨意,吊死萬勝。萬勝為明氏立功最多,他被吊死,蜀人大多同情他。吳友仁以清君側為名,從保寧傳來檄文聲討明昭。明升命戴壽前去討伐。吳友仁給戴壽寫信說道“:不殺明昭,眾心不服。如果明昭早晨被處死,我傍晚將會趕到。”戴壽於是奏請處死明昭,吳友仁則入朝謝罪。於是諸大臣各司其職,而吳友仁更加專橫放縱,致使國權旁落,國勢日益不振。萬勝死後,劉楨為右丞相,三年之後也去世。這一年,明升派使者告哀於朱元璋,不久,又派使者前去問候。朱元璋也派侍御史蔡哲回訪。

洪武元年(1368),太祖攻克元朝都城,明升送信祝賀。第二年,太祖派使臣前來徵求木材。明升便將蜀地特產一併獻上。太祖以璽書作答。這年冬天,太祖派楊王景諭示明升回京復命,明升拒不聽從。楊王景又寫信給明升道:

“古之從政治國者,同力度德,同德度義,故而能身家兩全,流芳百世,反之則敗。足下如此年幼,便繼承先人功業,占據巴、蜀,卻不考慮長遠之計,而聽從群屬之言,認為有了瞿塘、劍閣之險,便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這些都是他們不懂時勢變化,將使足下蒙受傷害的言論啊。昔日占據蜀地最強大者,莫過於漢昭烈。而且有諸葛武侯輔佐,考核守官,訓練士卒,物資不足,均取於南詔。但是仍然朝不謀夕,僅能自保而已。而今足下的疆域,南不過播州,北不過漢中,以此求彼,相隔萬里,而想憑藉一隅之地,延長頃刻壽命,可以說這是明智嗎?

“我主上仁聖威武,神明感動,對於順從歸附者無不施以恩惠,而對於頑固背棄者才出兵征討。因為足下的先人曾通好我主上的緣故,而不忍用兵,屢次派人向你諭示此意。又因足下年紀尚幼,從未經歷事變,惟恐你受狂言迷惑,喪失長遠之計,又派楊王景前去面諭禍福。我主上仁德深厚,待明氏實在不薄,足下難道能不深念於心?

“而且以往陳、張之輩,竊據吳、楚,造船堵塞江河,糧食堆積如山,又有強將勁兵,因此自謂無敵。但是鄱陽湖一戰,陳友諒被殺,我軍隨即東征,張氏投降。此非人力所為,實乃天命所歸啊。足下是怎樣看待此事的呢?

“陳友諒之子竄歸江夏,王師前往征伐,陳友諒之子走投無路,被迫投降。我主上寬恕其罪,並剖符賜爵,恩榮之盛,天下所知。足下未犯像他那樣的過錯,如能幡然醒悟,自求多福,則必定可以享受土地之封,保住先人之祀,世代不絕,這么做豈不是明智之舉嗎?如果你一定要逞強一隅,苟延頃刻,就好像魚兒浮游於沸騰的鼎水,燕子在危險的帷幕上築巢一樣,大難將至,而恬不自知。楊瞡惟恐大兵一到,凡是現在為足下出謀劃策之人,他日也許會為自身打算,各自求取富貴。到了那時,你們老母弱子,何處才能安身呢?其中的禍福利害,一目了然,足下好好想想吧。”

明升最終還是未聽從勸告。

又過了一年,興元守將獻城投降。吳友仁幾次前往進攻,都未能攻克。這一年,太祖為征伐雲南,派遣使者前往借路,明升拒不遵從詔令。

四年(1371)正月,太祖命征西將軍湯和偕副將軍廖永忠等率水師由瞿塘直趨重慶,前將軍傅友德偕副將軍顧時等率步兵、騎兵由秦、隴直趨成都,征伐蜀。當初,戴壽對明升說道:“以王保保、李思齊的強大,仍不能與明軍對抗,何況我們蜀地呢?一旦出現緊急情況,我們怎么去應付呢?”吳友仁則說:“你說得不對,我們蜀地依山傍水,非中原能比,不如對外結交友邦,對內則修整軍備。”明升認為他說的在理,於是便派莫仁壽用鐵索橫斷瞿塘峽口。現在又命戴壽、吳友仁、鄒興等增兵援助。北倚羊角山,南倚南城砦,鑿穿兩岸石壁,牽引鐵索成為鐵橋,使用木板安置炮彈來抵禦敵軍。湯和率軍到達,不能前進。傅友德偵察到階、文沒有防備,便進軍將其攻破,又攻克綿州。戴壽於是留下鄒興等防守瞿塘,而自己則與吳友仁返回,會合向大亨軍援救漢州。幾次交戰均遭大敗,戴壽、向大亨逃往成都,吳友仁逃往保寧。當時廖永忠也已攻破瞿塘關。飛橋鐵索均被燒斷,鄒興中箭而死,夏軍皆潰。明軍然後攻下夔州,駐紮銅羅峽。明升大為恐懼,右丞劉仁勸他逃奔成都。明升之母彭氏哭道:“我們可以去成都,但這也只能延長旦夕壽命。因為大軍所過,勢如破竹,我們不如早一點投降,以挽救百姓的性命。”於是派遣使者攜帶奏章前去乞降。明升反綁雙手、車載棺材,與母親彭氏及官屬前往軍門投降。湯和接受璧玉,廖永忠則為他解開綁繩,秉承太祖旨意,對其加以撫慰,並下令諸將對他們不得有所侵擾。而戴壽、向大亨也以成都降於傅友德。明升等全被押送京城,禮臣奏道“:皇帝御臨奉天殿,明升等俯伏待罪於午門外,有關官員宣讀赦免詔令,就像從前孟永日降宋一樣。”太祖說道:“明升年幼弱小,凡事聽由臣下,與孟永日不同,所以應當免去他伏地上奏待罪之儀。”當日,太祖授明升為歸義侯,並賜居京城。

十月,湯和等全部平定川、蜀諸郡縣,在保寧逮捕吳友仁,然後班師回朝。戴壽、向大亨、莫仁壽都鑿船自沉而死。

丁世貞是文州守將,傅友德進攻文州,丁世貞據險力戰,汪興祖戰死。文州失陷,丁世貞逃走。不久又率軍攻破文州,殺死朱顯忠,傅友德將其擊走。夏亡之後,丁世貞聚集餘部圍攻秦州五十日。戰敗,夜宿梓潼廟,被其部下所殺。吳友仁被押至京城,太祖認為他騷擾漢中,首先挑起戰端,使明氏失國,將他在街市斬首。並命其他將領戍守徐州。第二年將明升遷徙到高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