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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卷二百三十二

作者:脫脫、阿魯圖等

◎奸臣三

○黃潛善 汪伯彥 秦檜

黃潛善,字茂和,邵武人。擢進士第,宣和初,為左司郎。陝西、河東地大震,陵谷易處,徽宗命潛善察訪陝西,因往視。潛善歸,不以實聞,但言震而已。擢戶部侍郎,坐事謫亳州,以徽猷閣待制知河間府。

靖康初,金人入攻,康王開大元帥府,檄潛善將兵入援。張邦昌僣位,潛善趨白于帥府,王承制拜潛善為副元帥。

二年,高宗即位,拜中書侍郎。時上從人望,擢李綱為右相,綱將奏逐潛善及汪伯彥,右丞呂好問止之。未幾,潛善拜右僕射兼中書侍郎,綱遂罷。御史張所言潛善奸邪,恐害新政,左遷所尚書郎,尋謫江州。太學生陳東論李綱不可去,潛善、伯彥不可任,潛善恚。會歐陽澈上書詆時事,語侵宮掖,帝謂其言不實,潛善乘間啟殺澈並東誅之,識與不識皆為之垂涕,帝悔焉。

明年,金人攻陝西,京東、山東盜起,潛善、伯彥匿不以聞。張遇焚真州,距行在六十里,內侍邵成章疏潛善、伯彥誤國,成章坐除名。御史馬伸亦以劾潛善、伯彥得罪,謫監濮州酒稅,道卒。

潛善進左僕射兼門下侍郎。鄆、濮相繼陷沒,宿、泗屢警,右丞許景衡以扈衛單弱,請帝避其鋒,潛善以為不足慮,率同列聽浮屠克勤說法。俄泗州奏金人且至,帝大驚,決策南渡。御舟已戒,潛善、伯彥方共食,堂吏大呼曰:"駕行矣。"乃相視蒼黃鞭馬南馳。都人爭門而出,死者相枕藉,人無不怨憤。會司農卿黃鍔至江上,軍士聞其姓以為潛善也,爭數其罪,揮刃而前,鍔方辯其非是,而首已斷矣。

帝渡瓜州,幸鎮江,敵兵已躡其後。潛善、伯彥聯疏言艱難之時,不敢具文求退。中丞張澄劾之,乃罷潛善為觀文殿大學士、知江寧府,落職居衡州。鄭瑴又論潛善、伯彥均於誤國,而潛善之惡居多,王庭秀繼以為言,責置英州。諫官袁植乞斬之都市,帝不許。尋卒於梅州。

潛善猥持國柄,嫉害忠良。李綱既逐,張愨、宗澤、許景衡輩相繼貶死,憲諫一言,隨陷其禍,中外為之切齒。高宗末年有旨,潛善、余深、薛昂皆復官錄後。諫官凌哲言深、昂朋附蔡京,潛善專恣誤國,今盡復三人恩數,恐政刑失平,忠義解體。詔以潛善嘗任副元帥,特復元官,錄一子。

汪伯彥,字廷俊,徽之祁門人。登進士第,積官為虞部郎官。靖康改元,召見,獻河北邊防十策,直龍圖閣、知相州。是冬,金人陷真定,詔徙真定帥司於相,俾伯彥領之。

高宗以康王使金至磁,時金騎充斥,嘗有甲馬數百至城下,蹤跡王所在。伯彥亟以帛書請王還相,躬服橐鞬,部兵逆王於河上。王勞之曰:"他日見上,當首以京兆薦公。"其受知自此始矣。未幾,王奉蠟書,開天下兵馬大元帥府,以伯彥為副將。王引兵渡河,謀所向,言人人殊,伯彥獨曰:"非出北門濟子城不可。"王喜曰:"廷俊言是也。"既濟,由大名歷鄆、濟達於南京,奏為集英殿修撰。

北兵薄京城,欽宗詔:金人見議通和,康王將兵,毋得輕動。伯彥以為然。宗澤曰:"女真狂譎,是欲款我師爾。如即信之,後悔何及乎!宜亟進兵。"伯彥等難之。及城破,金人逼二帝北行,張邦昌僣立,王聞之涕泣。明年春,王承制除伯彥顯謨閣待制,升元帥,進直學士。高宗即位,擢知樞密院事。未幾,拜右僕射。

方高宗初政,天下望治。伯彥、潛善逾年在相位,專權自恣,不能有所經畫。御史諫官,下至韋布內侍,皆劾奏之。罷伯彥為觀文殿大學士、知洪州,改提舉崇福宮,尋落職居永州。紹興初,復職,知池州、江東安撫大使。言者弗置,乃詔以舊職奉祠,尋知廣州。四年,帝追贈陳東、歐陽澈。舍人王居正論伯彥、潛善不已,復褫前職。

七年,帝謂輔臣曰:"元帥舊僚,往往淪謝,惟汪伯彥實同艱難。朕之故人,所存無幾,宜與牽復。"秦檜、張浚曰:"臣等已議曰郊恩取旨,更得天筆明其舊勞,庶幾內外孚信。"始伯彥之未第也,受館於王氏,檜嘗從之學,而浚亦伯彥所引,故共贊焉。九年,知宣州,過闕,帝謂檜曰:"伯彥便令之官,庶免紛紜。"又曰:"伯彥潛藩舊僚,去國七年。漢之高、光不忘豐沛、南陽故舊,皆人情之常。"伯彥上所著《中興日曆》五卷,拜檢校少傅、保信軍節度使。十年,請祠,從之。明年五月,卒,贈少師,謚忠定。

初,伯彥既去相州,金人執其子軍器監丞似,使割地以至相州,守臣趙不試固守不下,遂拘而北,久之乃還。或雲似之得歸,伯彥實使人贖之。似後更名召嗣。

秦檜,字會之,江寧人。登政和五年第,補密州教授。繼中詞學兼茂科,歷太學學正。靖康元年,金兵攻汴京,遣使求三鎮,檜上兵機四事:一言金人要請無厭,乞止許燕山一路;二言金人狙詐,守御不可緩;三乞集百官詳議,擇其當者載之誓書;四乞館金使於外,不可令入門及引上殿。不報。除職方員外郎。尋屬張邦昌為幹當公事,檜言:"是行專為割地,與臣初議矛盾,失臣本心。"三上章辭,許之。

時議割三鎮以弭兵,命檜借禮部侍郎與程瑀為割地使,奉肅王以往。金師退,檜、瑀至燕而還。御史中丞李回、翰林承旨吳幵共薦檜,拜殿中侍御史,遷左司諫。王雲、李若水見金二酋歸,言金堅欲得地,不然,進兵取汴京。十一月,集百官議於延和殿,范宗尹等七十人請與之,檜等三十六人持不可。未幾,除御史中丞。

閏十一月,汴京失守,二帝幸金營。二年二月,莫儔、吳幵自金營來,傳金帥命推立異姓。留守王時雍等召百官軍民共議立張邦昌,皆失色不敢答,監察御史馬伸言於眾曰:"吾曹職為爭臣,豈容坐視不吐一辭?當共入議狀,乞存趙氏。"時檜為台長,聞伸言以為然,即進狀曰:

檜荷國厚恩,甚愧無報。今金人擁重兵,臨已拔之城,操生殺之柄,必欲易姓,檜盡死以辨,非特忠於主也,且明兩國之利害爾。趙氏自祖宗以至嗣君,百七十餘載。頃緣奸臣敗盟,結怨鄰國,謀臣失計,誤主喪師,遂致生靈被禍,京都失守,主上出郊,求和軍前。兩元帥既允其議,布聞中外矣,且空竭帑藏,追取服御所用,割兩河地,恭為臣子,今乃變易前議,人臣安忍畏死不論哉?

宋於中國,號令一統,綿地萬里,德澤加於百姓,前古未有。雖興亡之命在天有數,焉可以一城決廢立哉?昔西漢絕於新室,光武以興;東漢絕於曹氏,劉備帝蜀;唐為朱溫篡奪,李克用猶推其世序而繼之。蓋基廣則難傾,根深則難拔。

張邦昌在上皇時,附會權幸,共為蠹國之政。社稷傾危,生民塗炭,固非一人所致,亦邦昌為之也。天下方疾之如仇讎,若付以土地,使主人民,四方豪傑必共起而誅之,終不足為大金屏翰。必立邦昌,則京師之民可服,天下之民不可服;京師之宗子可滅,天下之宗子不可滅。檜不顧斧鉞之誅,言兩朝之利害,願復嗣君位以安四方,非特大宋蒙福,亦大金萬世利也。

金人尋取檜詣軍前。三月,金人立邦昌為偽楚。邦昌遺金書請還孫傅、張叔夜及檜,不許。初,二帝北遷,檜與傅、叔夜、何{鹵木},司馬朴從至燕山,又徙韓州。上皇聞康王即位,作書貽粘罕,與約和議,俾檜潤色之。檜以厚賂達粘罕。會金主吳乞買以檜賜其弟撻懶為任用,撻懶攻山陽,建炎四年十月甲辰,檜與妻王氏及婢僕一家,自軍中取漣水軍水砦航海歸行在。丙午,檜入見。丁未,拜禮部尚書,賜以銀帛。

檜之歸也,自言殺金人監己者奔舟而來。朝士多謂檜與{鹵木}、傅、朴同拘,而檜獨歸;又自燕至楚二千八百里,逾河越海,豈無譏訶之者,安得殺監而南?就令從軍撻懶,金人縱之,必質妻屬,安得與王氏偕?惟宰相范宗尹、同知樞密院李回與檜善,盡破群疑,力薦其忠。未對前一日,帝命先見宰執。檜首言"如欲天下無事,南自南,北自北",及首奏所草與撻懶求和書。帝曰:"檜朴忠過人,朕得之喜而不寐。蓋聞二帝、母后訊息,又得一佳士也。"宗尹欲處之經筵,帝曰:"且與一事簡尚書。"故有禮部之命。從行王安道、馮由義、水砦丁不異及參議官並改京秩,舟人孫靖亦補承信郎。始,朝廷雖數遣使,但且守且和,而專與金人解仇議和,實自檜始。蓋檜在金庭首唱和議,故撻懶縱之使歸也。

紹興元年二月,除參知政事。七月,宗尹罷。先是,范宗尹建議討論崇寧、大觀以來濫賞,檜力贊其議,見帝意堅,反以此擠之。宗尹既去,相位久虛。檜揚言曰:"我有二策,可聳動天下。"或問何以不言,檜曰:"今無相,不可行也。"八月,拜右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知樞密院事。九月,呂頤浩再相,檜同秉政,謀奪其柄,風其黨建言:"周宣王內修外攘,故能中興,今二相宜分任內外。"頤浩遂建都督府於鎮江。帝曰:"頤浩專治軍旅,檜專理庶務,如種、蠡之分職可也。"

二年,檜奏置修政局,自為提舉,參知政事翟汝文同領之。未幾,檜面劾汝文擅治堂吏,汝文求去;諫官方孟卿一再論之,汝文竟罷。監察御史劉一止,檜黨也,言:"宣王內修,修其所謂外攘之政而已。今簿書獄訟、官吏差除、土木營繕俱非所當急者。"屯田郎曾統亦謂檜曰:"宰相事無不統,何以局為?"檜皆不聽。既而有議廢局以搖檜者,一止及檢討官林待聘皆上疏言不可廢。七月,一止出台,除起居郎,蓋自叛其說,識者笑之。

頤浩自江上還,謀逐檜,有教以引朱勝非為助者。詔以勝非同都督。給事中胡安國言勝非不可用,勝非遂以醴泉觀使兼侍讀。安國求去,檜三上章留之,不報。頤浩尋以黃龜年為殿中侍御史,劉棐為右司諫,蓋將逐檜。於是江躋、吳表臣、程瑀、張燾、胡世將、劉一止、林待聘、樓炤並落職予祠,台省一空,皆檜黨也。檜初欲傾頤浩,引一時名賢如安國、燾、瑀輩布列清要。頤浩問去檜之術於席益,益曰:"目為黨可也。今黨魁胡安國在瑣闥,宜先去之。"蓋安國嘗問人材於游酢,酢以檜為言,且比之荀文若。故安國力言檜賢於張浚諸人,檜亦力引安國。至是,安國等去,檜亦尋去。檜再相誤國,安國已死矣。黃龜年始劾檜專主和議,沮止恢復,植黨專權,漸不可長,至比檜為莽、卓。八月,檜罷,乃為觀文殿學士、提舉江州太平觀。

前一日,上召直學士院綦崈禮入對,示以檜所陳二策,欲以河北人還金國,中原人還劉豫。帝曰:"檜言'南人歸南,北人歸北'。朕北人,將安歸?檜又言'為相數月,可聳動天下',今無聞。"崈禮即以上意載訓辭,播告中外,人始知檜之奸。龜年等論檜不已,詔落職,榜朝堂,示不復用。三年,韓肖胄等使還,洎金使李永壽、王翊偕來,求盡還北俘,與檜前議吻合。識者益知檜與金人共謀,國家之辱未已也。

五年,金主既死,撻懶主議,卒成其和。二月,復資政殿學士,仍舊宮祠。六月,除觀文殿學士、知溫州。六年七月,改知紹興府。尋除醴泉觀使兼侍讀,充行宮留守;孟庾同留守,並權赴尚書、樞密院參決庶事。時已降詔將行幸,檜乞扈從,不許。帝駐蹕平江,召檜赴行在,用右相張浚薦也。十二月,檜以醴泉觀兼侍讀赴講筵。七年正月,何蘚使金還,得徽宗及寧德後訃,帝號慟發喪,即日授檜樞密使,恩數視宰臣。四月,命王倫使金國迎奉梓宮。

九月,浚求去,帝問:"誰可代卿?"浚不對。帝曰:"秦檜何如?"浚曰:"與之共事,始知其暗。"帝曰:"然則用趙鼎。"鼎於是復相。台諫交章論浚,安置嶺表。鼎約同列救解。與張守面奏,各數千百言,檜獨無一語。浚遂謫永州。始,浚、鼎相得甚,浚先達,力引鼎。嘗共論人才,浚劇談檜善,鼎曰:"此人得志,吾人無所措足矣!"浚不以為然,故引檜,共政方知其暗,不復再薦也。檜因此憾浚,反謂鼎曰:"上欲召公,而張相遲留。"蓋怒鼎使擠浚也。檜在樞府惟聽鼎,鼎素惡檜,由是反深信之,卒為所傾。鼎與浚晚遇於閩,言及此,始知皆為檜所賣。

十一月,奉使朱弁以書報粘罕死,帝曰:"金人暴虐,不亡何待?"檜曰:"陛下但積德,中興固有時。"帝曰:"此固有時,然亦須有所施為,然後可以得志。"

八年三月,拜右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樞密使。吏部侍郎晏敦復有憂色,曰:"奸人相矣。"五月,金遣烏陵思謀等來議和,與王倫偕至。思謀即宣和始通好海上者。議以吏部侍郎魏矼館伴,矼辭曰:"頃任御史,嘗言和議之非,今不可專對。"檜問矼所以不主和,矼備言敵情。檜曰:"公以智料敵,檜以誠待敵。"矼曰:"第恐敵不以誠待相公爾。"檜乃改命。六月,思謀等入見。帝愀然謂宰相曰:"先帝梓宮,果有還期,雖待二三年尚庶幾。惟是太后春秋高,朕旦夕思念,欲早相見,此所以不憚屈己,冀和議之速成也。"檜曰:"屈己議和,此人主之孝也。見主卑屈,懷憤不平,此人臣之忠也。"帝曰:"雖然,有備無患,使和議可成,邊備亦不可弛。"

十月,宰執入見,檜獨留身,言:"臣僚畏首尾,多持兩端,此不足與斷大事。若陛下決欲講和,乞顓與臣議,勿許群臣預。"帝曰:"朕獨委卿。"檜曰:"臣亦恐未便,望陛下更思三日,容臣別奏。"又三日,檜復留身奏事,帝意欲和甚堅,檜猶以為未也,曰:"臣恐別有未便,欲望陛下更思三日,容臣別奏。"帝曰:"然。"又三日。檜復留身奏事如初,知上意確不移,乃出文字乞決和議,勿許群臣預。

鼎力求去位,以少傅出知紹興府。初,帝無子。建炎末,范宗尹造膝有請,遂命宗室令懬擇藝祖後,得伯琮、伯玖入宮,皆藝祖七世孫。伯琮改名瑗,伯玖改名璩。瑗先建節,封建國公。帝諭鼎專任其事。又請建資善堂,鼎罷,言者攻鼎,必以資善為口實。及鼎、檜再相,帝出御札,除璩節度使,封吳國公。執政聚議,樞密副使王庶見之,大呼曰:"並後匹嫡,此不可行。"鼎以問檜,不答。檜更問鼎,鼎曰:"自丙辰罷相,議者專以此藉口,今當避嫌。"約同奏面納御筆,及至帝前,檜無一語。鼎曰:"今建國在上,名雖未正,天下之人知陛下有子矣。今日禮數不得不異。"帝乃留御筆俟議。明日,檜留身奏事。後數日,參知政事劉大中參告,亦以此為言。故鼎與大中俱罷。明年,璩卒授保大軍節度使,封崇國公。故鼎入辭,勸帝曰:"臣去後,必有以孝弟之說脅制陛下者。"出見檜,一揖而去,檜亦憾之。

鼎既去,檜獨專國,決意議和。中朝賢士,以議論不合,相繼而去。於是,中書舍人呂本中、禮部侍郎張九成皆不附和議,檜諭之使優遊委曲,九成曰:"未有枉己而能正人者。"檜深憾之。殿中侍御史張戒上疏乞留趙鼎,又陳十三事論和議之非,忤檜。王庶與檜尤不合,自淮西入樞庭,始終言和議非是,疏凡七上,且謂檜曰:"而忘東都欲存趙氏時,何遺此敵邪?"檜方挾金人自重,尤恨庶言,故出之。

樞密院編修官胡銓上疏,願斬檜與王倫以謝天下。於是上下洶洶。檜謬為解救,卒械送銓貶昭州。陳剛中以啟賀銓,檜大怒,送剛中吏部,差知贛州安遠縣。贛有十二邑,安遠濱嶺,地惡瘴深,諺曰:"龍南、安遠,一去不轉。"言必死也。剛中果死。尋以銓事戒諭中外。既而校書郎許忻、樞密院編修官趙雍同日上疏,猶祖銓意,力排和議。雍又欲正南北兄弟之名,檜亦不能罪。曾開見檜,言今日當論存亡,不當論安危。檜駭愕,遂出之。司勛員外郎朱松、館職胡珵張擴、凌景夏、常明、范如圭同上一疏言:"金人以和之一字得志於我者十有二年,以覆我王室,以弛我邊備,以竭我國力,以懈緩我不共戴天之仇,以絕望我中國謳吟思漢之赤子,以詔諭江南為名,要陛下以稽首之禮。自公卿大夫至六軍萬姓,莫不扼腕憤怒,豈肯聽陛下北面為仇敵之臣哉!天下將有仗大義,問相公之罪者。"後數日,權吏部尚書張燾、吏部侍郎晏敦復、魏矼、戶部侍郎李彌遜、梁汝嘉、給事中樓炤、中書舍人蘇符、工部侍郎蕭振、起居舍人薛徽言同班入奏,極言屈己之禮非是。新除禮部侍郎尹焞獨上疏,且移書切責檜,檜始大怒,焞於是固辭新命不拜。奉禮郎馮時行召對,言和議不可信,至引漢高祖分羹事為喻。帝曰:"朕不忍聞。"顰蹙而起。檜乃謫時行知萬州,尋亦抵罪。中書舍人勾龍如淵抗言於檜曰:"邪說橫起,胡不擇台官擊去之。"檜遂奏如淵為御史中丞,首劾銓。

金使張通古、蕭哲以詔諭江南為名,檜猶恐物論咎己,與哲等議,改江南為宋,詔諭為國信。京、淮宣撫處置使韓世忠凡四上疏力諫,有"金以劉豫相待"之語,且言兵勢重處,願以身當之,不許。哲等既至泗州,要所過州縣迎以臣禮,至臨安日,欲帝待以客禮,世忠益憤,再疏言:"金以詔諭為名,暗致陛下歸順之義,此主辱臣死之時,願效死戰以決勝敗。若其不克,委曲從之未晚。"亦不許。哲等既入境,接伴使范同再拜問金主起居,軍民見者,往往流涕。過平江,守臣向子諲不拜,乞致仕。哲等至淮安,言先歸河南地,且冊上為帝,徐議餘事。

檜至是欲上行屈己之禮,帝曰:"朕嗣守太祖、太宗基業,豈可受金人封冊。"會三衙帥楊沂中、解潛、韓世良相率見檜曰:"軍民洶洶,若之何?"退,又白之台諫。於是勾龍如淵、李誼數見檜議國書事,如淵謂得其書納之禁中,則禮不行而事定。給事中樓炤亦舉"諒陰三年不言"事以告檜,於是定檜攝冢宰受書之議。帝亦切責王倫,倫諭金使,金使亦懼而從。帝命檜即館中見哲等受其書。金使欲百官備禮,檜使省吏朝服導從,以書納禁中。先一日,詔金使來,將盡割河南、陝西故地,又許還梓宮及母兄親族,初無需索。以參知政事李光素有時望,俾押和議榜以鎮浮言。又降御札賜三大將。

九年,金人歸河南、陝西故地,以王倫簽書樞密院事,充迎奉梓宮、奉還兩宮、交割地界使,藍公佐副之。判大宗正事士〈亻褭〉、兵部侍郎張燾朝八陵。帝謂宰執曰:"河南新復,宜命守臣專撫遺民,勸農桑,各因其地以食,因其人以守,不可移東南之財,虛內以事外。"帝雖聽檜和而實疑金詐,未嘗弛備也。

時張浚在永州,馳奏,力言以石晉、劉豫為戒,復遺書孫近,以"帝秦之禍,發遲而大"。徐俯守上饒,連南夫帥廣東,岳飛宣撫淮西,皆因賀表寓諷。俯曰:"禍福倚伏,情偽多端。"南夫曰:"不信亦信,其然豈然?雖虞舜之十二州,皆歸王化;然商於之六百里,當念爾欺!"飛曰:"救暫急而解倒懸,猶之可也;欲長慮而尊中國,豈其然乎?"他如秘書省正字汪應辰、樊光遠、澧州推官韓糹川、臨安府司戶參軍毛叔慶,皆言金人叵測;迪功郎張行成獻《詢蕘書》二十篇,大意言自古講和,未有終不變者,條具者皆豫備之策。檜悉加黜責,紃貶循州。

七月,兀朮殺其領三省事宗磐及左副元帥撻懶,拘王倫於中山府。蓋兀朮以歸地為二人所主,將有他謀也。倫嘗密奏於朝,檜不之備,但趣倫進。時韓世忠有乘懈掩擊之請,檜言《春秋》不伐喪,與帝意合,遂已。

十年,金人果敗盟,分四道入侵。兀朮入東京,葛王褎取南京,李成取西京,撒離喝趨永興軍。河南諸郡相繼陷沒。帝始大怪,下詔罪狀兀朮。御史中丞王次翁奏曰:"前日國是,初無主議。事有小變,則更用他相,後來者未必賢,而排黜異黨,紛紛累月不能定,願陛下以為至戒。"帝深然之。檜力排群言,始終以和議自任,而次翁謂無主議者,專為檜地也。於是檜位復安,據之凡十八年,公論不能撼搖矣。

六月,檜奏曰:"德無常師,主善為師。臣昨見撻懶有割地講和之議,故贊陛下取河南故疆。今兀朮戕其叔撻懶,藍公佐歸,和議已變,故贊陛下定吊伐之計。願至江上諭諸帥同力招討。"卒不行。閏六月,貶趙鼎興化軍,以王次翁受檜旨,言其規圖復用也。言者不已,尋竄潮州。

時張俊克亳州,王勝克海州,岳飛克郾城,幾獲兀朮。張浚戰勝於長安,韓世忠勝於泇口鎮,諸將所向皆奏捷,而檜力主班師。九月,詔飛還行在,沂中還鎮江,光世還池州,錡還太平。飛軍聞詔,旗靡轍亂,飛口呿不能合。於是淮寧、蔡、鄭復為金人有。以明堂恩封檜莘國公。十一年,兀朮再舉,取壽春,入廬州,諸將邵隆、王德、關師古等連戰皆捷。楊沂中戰拓皋,又破之。檜忽諭沂中及張俊遽班師。韓世忠聞之,止濠州不進;劉錡聞之,棄壽春而歸。自是不復出兵。

四月,檜欲盡收諸將兵權,給事中范同獻策,檜納之。密奏召三大將論功行賞,韓世忠、張俊並為樞密使,岳飛為副使,以宣撫司軍隸樞密院。六月,拜左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樞密使,進封慶國公。《徽宗實錄》成,遷少保,加封冀國公。先是,莫將、韓恕使金,拘於涿州。至是,兀朮有求和意,縱之歸。檜復奏遣劉光遠、曹勛使金,又以魏良臣為通問使。未幾,良臣偕金使蕭毅等來,議以淮水為界,求割唐、鄧二州。尋遣何鑄報聘,許之。

十月,興岳飛之獄。檜使諫官万俟禼論其罪,張俊又誣飛舊將張憲謀反,於是飛及子云俱送大理寺,命御史中丞何鑄、大理卿周三畏鞫之。十一月,貶李光藤州,范同罷參知政事。同雖附和議,以自奏事,檜忌之也。十二月,殺岳飛。檜以飛屢言和議失計,且嘗奏請定國本,俱與檜大異,必欲殺之。鑄、三畏初鞫,久不伏;禼入台,獄遂上。誣飛嘗自言"己與太祖皆三十歲建節"為指斥乘輿,受詔不救淮西罪,賜死獄中。子云及張憲殺於都市。天下冤之,聞者流涕。飛之死,張俊有力焉,語在《飛傳》。

十二年,胡銓再編管新州。八月,徽宗及顯肅、懿節二梓宮至行在。太后還慈寧宮。九月,加太師,進封魏國公。十月,進封秦、魏兩國公。檜以封兩國與蔡京、童貫同,請改封母為秦、魏國夫人。子熺舉進士,館客何溥赴南省,皆為第一。熺本王喚孽子,檜妻喚妹,無子,喚妻貴而妒,檜在金國,出熺為檜後。檜還,其家以熺見,檜喜甚。檜幸和議復成,益咎前日之異己者。先是,趙鼎貶潮州,王庶貶道州,胡銓再貶新州。至是,皆遇赦永不檢舉。曾開、李彌遜並落職。張俊本助和議,居位歲余無去意,檜諷江邈論罷之。

十三年,賀瑞雪,賀雪自檜始。賀日食不見,是後日食多書不見。彗星常見,選人康倬上書言彗星不足畏,檜大喜,特改京秩。楚州奏鹽城縣海清,檜請賀,帝不許。知虔州薛弼言木內有文曰"天下太平年",詔付史館。於是修飾彌文,以粉飾治具,如鄉飲、耕籍之類節節備舉,為苟安餘杭之計,自此不復巡幸江上,而祥瑞之奏日聞矣。

洪皓歸自金國,名節獨著,以致金酋室捻語,直翰苑不一月逐去。室捻者,閣,粘罕之左右也。初,粘罕行軍至淮上,檜嘗為之草檄,為室捻所見,故因皓歸寄聲。檜意士大夫莫有知者,聞皓語,深以為憾,遂令李文會論之。胡舜陟以非笑朝政下獄死,張九成以鼓唱浮言貶,累及僧宗杲,編配,皆以語忤檜也。張邵亦坐與檜言金人有歸欽宗及諸王后妃意,斥為外祠。十四年,貶黃龜年,以前嘗論檜也。閩、浙大水,右武大夫白鍔有"燮理乖謬"語,刺配萬安軍。太學生張伯麟嘗題壁曰"夫差,爾忘越王殺而父乎",杖脊刺配吉陽軍。故將解潛罷官閒居,辛永宗總戎外郡,亦坐不附和議,潛竄南安死,永宗編置肇慶死。趙鼎、李光皆再竄過海。皓之罪由白鍔延譽,光以在藤州唱和有諷刺及檜者,為守臣所告也。

先是,議建國公出閣,吏部尚書吳表臣、禮部尚書蘇符等七人論禮與檜意異,於是表臣等以討論不祥、懷奸附鼎皆罷。始,檜為上言:趙鼎欲立皇太子,是待陛下終無子也,宜俟親子乃立。遂嗾御史中丞詹大方言鼎邪謀密計,深不可測,與范沖等鹹懷異意,以徼無妄之福。沖嘗為資善翊善,故大方誣之。其後監察御史王鎡言帝未有嗣,宜祠高禖,詔築壇於圜丘東,皆檜意也。

台州曾惇獻檜詩稱"聖相"。凡投獻者以皋、夔、稷、契為不足,必曰"元聖"。檜乞禁野史。又命子熺以秘書少監、領國史,進建炎元年至紹興十二年《日曆》五百九十卷。熺因太后北還,自頌檜功德凡二千餘言,使著作郎王揚英、周執羔上之,皆遷秩。自檜再相,凡前罷相以來詔書章疏稍及檜者,率更易焚棄,日曆、時政亡失已多,是後記錄皆熺筆,無復有公是非矣。冬十月,右正言何若指程頤、張載遺書為專門曲學,力加禁絕,人無敢以為非。

十五年,熺除翰林學士兼侍讀。四月,賜檜甲第,命教坊樂導之入,賜緡錢金綿有差。六月,帝幸檜第,檜妻婦子孫皆加恩。檜先禁私史,七月,又對帝言私史害正道。時司馬伋遂言《涑水記聞》非其曾祖光論著之書,其後李光家亦舉光所藏書萬卷焚之。十月,帝親書"一德格天"扁其閣。十六年正月,檜立家廟。三月,賜祭器,將相賜祭器自檜始。

先是,帝以彗星見求言。張浚上疏,言:"今事勢如養大疽於頭目心腹之間,不決不止,願謀為豫備。不然,異時以國與敵者,反歸罪正議。"檜久憾浚,至是大怒,即落浚節鉞,貶連州,尋移永州。

十七年,改封檜益國公。五月,移貶洪皓於英州。八月,趙鼎死於吉陽軍。是夏,先有趙鼎遇赦永不檢舉之旨,又令月申存亡,鼎知之,不食而卒。自鼎之謫,門人故吏皆被羅織,雖聞其死而嘆息者亦加以罪。又竄呂頤浩子摭於藤州。十二月,進士施鍔上《中興頌》、《行都賦》及《紹興雅》十篇,永免文解。自此頌詠導諛愈多。賜百官喜雪御筵於檜第。

十八年,熺除知樞密院事,檜問胡寧曰:"外議如何?"寧曰:"以為公相必不襲蔡京之跡。"五月,李顯忠上恢復策,落軍職,與祠。六月,迪功郎王廷珪編管辰州,以作詩送胡銓也。閏八月,福州言民采竹實萬斛以濟飢。十一月,胡銓自新州移貶吉陽軍,以作頌謗訕也。

十九年,帝命繪檜像,自為贊。是歲,湖、廣、江西、建康府皆言甘露降,諸郡奏獄空。帝嘗語檜曰:"自今有奏獄空者,當令監司驗實。果妄誕,即按治,仍命御史台察之。苟不懲戒,則奏甘露瑞芝之類,崇虛飾誕,無所不至。"帝雖眷檜,而不可蔽欺也如此。十二月,禁私作野史,許人告。

二十年正月,檜趨朝,殿司小校施全刺檜不中,磔於市。自是每出,列五十兵持長梃以自衛。是月,曹泳告李光子孟堅省記光所作私史,獄成,光竄已久,詔永不檢舉;孟堅編置峽州;朝士連坐者八人,皆落職貶秩;胡寅竄新州。泳由是驟用。五月,秘書少監湯思退奏以檜存趙氏本末付史館。六月,熺加少保。鄭煒告其鄉人福建安撫司機宜吳元美作《夏二子傳》,指蚊、蠅也;家有潛光亭、商隱堂,以亭號潛光,有心於黨李,堂名商隱,無意於事秦。故檜尤惡之。編管右迪功郎安誠、布衣汪大圭,斬有蔭人惠俊、進義副尉劉允中,黥徑山僧清言,皆以訕謗也。時檜疾愈,朝參許肩輿,二孫扶掖,仍免拜。二十一年,朝散郎王揚英上書薦熺為相,檜奏揚英知泰州。

二十二年,又興王庶二子之奇之荀、葉三省、楊煒、袁敏求四大獄,皆坐謗訕。煒又以嘗登李光、蕭振之門,言時事也。於是光永不檢舉,振貶池州。二十三年,檜請下台州於謝伋家取綦崈禮所受御筆繳進。檜初罷相,上有責檜語,欲泯其跡焉,是歲,進士黃友龍坐謗訕,黥配嶺南;內侍裴詠坐指斥,編管瓊州。二十四年二月,楊炬以弟煒舊累死賓州,炬編管邕州。何兌訟其師馬伸發端上金人書乞存趙氏,為分檜功,兌編管英州。三月,檜孫敷文閣待制塤試進士舉,省殿試皆為第一,檜從子焞、焴、姻黨周夤,沈興傑皆登上第,士論為之不平。考官則魏師遜、湯思退、鄭仲熊、沈虛中、董德元也。師遜等初知貢舉,即語人曰:"吾曹可以富貴矣。"及廷試,檜又奏思退為編排,師遜為詳定。塤與第二人曹冠策皆攻專門之學,張孝祥策則主一德元老且及存趙事。帝讀塤策,皆檜、熺語,於是擢孝祥為第一,降塤第三。未幾,塤修撰實錄院,宰相子孫同領史職,前所無也。

六月,以王循友前知建康嘗罪檜族黨,循友安置藤州。八月,王趯為李光求內徙,趯編管辰州。鄭玘、賈子展以會中有嘲謔講和之語,玘竄容州,子展竄德慶府。方疇以與胡銓通書,編置永州。十二月,魏安行、洪興祖以廣傳程瑀《論語解》,安行編置欽州,興祖編置昭州。又竄程緯,以其慢上無禮也。

帝嘗諭檜曰:"近輪對者,多謁告避免。百官輪對,正欲聞所未聞,可令檢舉約束。"檜擅政以來,屏塞人言,蔽上耳目,凡一時獻言者,非誦檜功德,則訐人語言以中傷善類。欲有言者恐觸忌諱,畏言國事,僅論銷金鋪翠、乞禁鹿胎冠子之類,以塞責而已。故帝及之,蓋亦防檜之壅蔽也。

衢州嘗有盜起,檜遣殿前司將官辛立將千人捕之,不以聞。晉安郡王因入侍言之,帝大驚,問檜,檜曰:"不足上煩聖慮,故不敢聞,盜平即奏矣。"退而求其故,知晉安言之,遂奏晉安居秀王喪不當給俸,月損二百緡,帝為出內帑給之。

二十五年二月,以沈長卿舊與李光啟譏和議,又與芮燁共賦《牡丹詩》,有"寧令漢社稷,變作莽乾坤"之句,為鄰人所告,長卿編置化州,燁武岡軍。靜江有驛名秦城,知府呂願中率賓僚共賦《秦城王氣詩》以媚檜,不賦者劉芮、李燮、羅博文三人而已。願中由此得召。又張扶請檜乘金根車,又有乞置益國官屬及議九錫者,檜聞之安然。十月,申禁專門之學。以太廟靈芝繪為華旗,凡郡國所奏瑞木、嘉禾、瑞瓜、雙蓮悉繪之。

趙令衿觀檜《家廟記》,口誦"君子之澤,五世而斬",為汪召錫所告。御史徐嚞又論趙鼎子汾與令衿飲別厚贐,必有奸謀,詔送大理,拘令衿南外宗正司。檜於一德格天閣書趙鼎、李光、胡銓姓名,必欲殺之而後已。鼎已死而憾之不置,遂欲孥戮汾。檜忌張浚尤甚,故令衿之獄,張宗元之罷,皆波及浚。浚在永州,檜又使其死黨張柄知潭州,與郡丞汪召錫共伺察之。至是,使汾自誣與浚及李光、胡寅謀大逆,凡一時賢士五十三人皆與焉。獄成,而檜病不能書。

是月乙未,帝幸檜第問疾,檜無一語,惟流涕而已。熺奏請代居相位者,帝曰:"此事卿不當與。"帝遂命權直學士院沈虛中草檜父子致仕制。熺猶遣其子塤與林一飛、鄭柟夜見台諫徐喜、張扶謀奏請己為相。丙申,詔檜加封建康郡王,熺進少師,皆致仕,塤、堪並提舉江州太平興國宮。是夜,檜卒,年六十六。後贈申王,謚忠獻。

檜兩據相位者,凡十九年,劫制君父,包藏禍心,倡和誤國,忘仇斁倫。一時忠臣良將,誅鋤略盡。其頑鈍無恥者,率為檜用,爭以誣陷善類為功。其矯誣也,無罪可狀,不過曰謗訕,曰指斥,曰怨望,曰立黨沽名,甚則曰有無君心。凡論人章疏,皆檜自操以授言者,識之者曰:"此老秦筆也。"察事之卒,布滿京城,小涉譏議,即捕治,中以深文。又陰結內侍及醫師王繼先,伺上動靜。郡國事惟申省,無一至上前者。檜死,帝方與人言之。

檜立久任之說,士淹滯失職,有十年不解者。附己者立與擢用。自其獨相,至死之日,易執政二十八人,皆世無一譽。柔佞易制者,如孫近、韓肖胄、樓炤、王次翁、范同、万俟禼、程克俊、李文會、楊願、李若谷、何若、段拂、汪勃、詹大方、余堯弼、巫伋、章夏、宋朴、史才、魏師遜、施鉅、鄭仲熊之徒,率拔之冗散,遽躋政地。既共政,則拱默而已。又多自言官聽檜彈擊,輒以政府報之,由中丞、諫議而升者凡十有二人,然甫入即出,或一閱月,或半年即罷去。惟王次翁閱四年,以金人敗盟之初持不易相之論,檜德之深也。開門受賂,富敵於國,外國珍寶,死猶及門。人謂熺自檜秉政無日不鍛酒具,治書畫,特其細爾。

檜陰險如崖阱,深阻竟叵測。同列論事上前,未嘗力辨,但以一二語傾擠之。李光嘗與檜爭論,言頗侵檜,檜不答。及光言畢,檜徐曰:"李光無人臣禮。"帝始怒之。凡陷忠良,率用此術。晚年殘忍尤甚,數興大獄,而又喜諛佞,不避形跡。

然檜死熺廢,其黨祖述余說,力持和議,以竊據相位者尚數人,至孝宗始蕩滌無餘。開禧二年四月,追奪王爵,改謚謬醜。嘉定元年,史彌遠奏復王爵、贈謚。

部分譯文

黃潛善,字茂和,邵武人。考中進士,宣和初年,任左司郎。陝西、河東大地震,山陵峽谷都變了位置,徽宗命令黃潛善去察訪災情,於是他就去視察。黃潛善回京後,不報告實情,只說是地震而已。他被提拔為戶部侍郎,因事獲罪被貶到亳州,以徽猷閣待制的身份為河間知府。

靖康初年,金人攻打宋朝,康王設大元帥府,用文書召黃潛善率兵去支援。張邦昌當偽楚皇帝後,黃潛善到大元帥府告訴康王,康王秉承皇帝旨意任命黃潛善為副元帥。

靖康二年(1127),高宗即位,任命黃潛善為中書侍郎。當時皇上順從民心,提升李綱為右相,李綱將上奏驅逐黃潛善和汪伯彥,被右丞呂好問制止。不久,黃潛善被任命為右僕射兼中書侍郎,李綱被罷相。御史張所說黃潛善奸邪,恐怕有害新政,結果張所被降為尚書郎,不久被貶到江州。太學生陳東認為李綱不可罷去,黃潛善、汪伯彥不可任用。黃潛善懷恨在心。正巧歐陽澈上書詆毀時政,言語侵犯了後宮,皇上認為他的話不符事實,黃潛善乘機提出殺歐陽澈和陳東,他們二人被殺後,認識和不認識的,都為他們流淚,皇上也後悔。

第二年,金人攻打陝西,京東、山東盜賊興起,黃潛善、汪伯彥不把這些報告給皇上,張遇燒真州,距高宗駐地六十里,內侍邵成章上疏說黃潛善、汪伯彥誤國,邵成章因此獲罪被除名。御史馬伸也因彈劾黃潛善、汪伯彥而獲罪,被貶為監濮州酒稅,他在途中去世。

黃潛善任左僕射兼門下侍郎。鄆、濮二州相繼陷沒,宿、泗二州屢來警報,右丞許景衡認為皇上的扈衛單弱,請皇上躲避敵人,黃潛善認為不值得憂慮,率領同僚聽僧人克勤說法。不久泗州奏報金人將到,皇上大驚,決定南下。皇上的御舟已備好,黃潛善、汪伯彥正在一起吃飯,堂吏大聲喊:“皇上出發了。”他倆互相看著倉皇策馬南奔。京城人爭著出城門,死者相連,沒有不怨憤的。正好司農卿黃鍔來到江上,軍士聽說姓黃就以為是黃潛善,爭相列舉他的罪狀,揮刀向前,黃鍔正在申辯,但頭已落下。

皇上渡過瓜洲,到達鎮江,敵兵緊隨在後。黃潛善、汪伯彥一起上疏說在艱難的時候,不敢請求退職。中丞張澄彈劾他,黃潛善被罷為觀文殿大學士、江寧知府,貶職居住在衡州。鄭珏又論奏黃潛善、汪伯彥都誤國,黃潛善的罪惡占多數,王庭秀接著也這樣說,黃潛善被貶責到英州安置。諫官袁植請求在都市斬黃潛善,皇上不許。不久,黃潛善在梅州去世。

黃潛善把持國政,陷害忠良。李綱被罷黜,張芀、宗澤、許景衡等相繼被貶死,台諫官一旦上言,隨後就被誣陷惹禍,中外十分憤恨。高宗末年有詔旨,對黃潛善、余深、薛昂都給以恢復官職、錄用後代的恩惠。諫官凌哲上書說余深、薛昂朋附蔡京,黃潛善專權誤國,現在恢復他三人的恩惠,恐怕政刑失去公平,忠義之人解體。皇上下詔認為黃潛善曾任副元帥,特別給以官復原職,錄用一個兒子的待遇。

汪伯彥,字廷俊,徽州祁門人。考中進士,積累官職到虞部郎官。靖康元年(1126),被召見,他獻上河北邊防十條策略,被任命為直龍圖閣、相州知州。當年冬,金人攻陷真定,皇上下詔遷真定帥府於相州,由汪伯彥統領。

高宗以康王的身份出使金國來到磁州,當時到處是金的騎兵,曾有數百名騎兵到磁州城下,追蹤康王的行跡。汪伯彥馬上用帛書請康王回相州,汪伯彥親自背著裝弓箭的袋子,他的部下在黃河邊迎接康王。康王慰勞他說“:以後見到皇上,一定首先推薦你做京兆尹。”汪伯彥從此成為康王的知心人。不久,康王接到蠟書,設天下兵馬大元帥府,以汪伯彥為副將。康王率兵渡河,謀劃將去哪裡,人人說的都不一樣,汪伯彥獨自認為“:非出北城門渡過子城不可。”康王高興地說:“廷俊說的對。”渡過子城後,由大名經鄆、濟二州到達南京。康王奏請讓汪伯彥任集英殿修撰。

金兵逼近京城,欽宗下詔:金人現在正商議通和,康王率兵,不可輕舉妄動。汪伯彥認為可以。宗澤說“:女真人狂妄奸詐,是想緩兵;如果信任他們,後悔就來不及啦!應該立即進兵。”汪伯彥等阻撓他。等京城被攻破,金人逼二帝北去,張邦昌僭位稱帝,康王聽到後流涕。第二年春天,康王秉承皇帝旨意任命汪伯彥為顯謨閣待制,升為元帥、直學士。高宗即位後,提拔他為知樞密院事。不久,被任命為右僕射。

高宗剛即位,天下人盼望太平。汪伯彥、黃潛善一年後擔任宰相,專權放任,不能提出什麼施政方針。御史諫官,下至百姓、內侍,都彈劾他們。汪伯彥被罷為觀文殿大學士、洪州知州,改為提舉崇福宮,不久被貶職居住在永州。紹興初年,恢復官職,任池州知州、江東安撫大使。台諫官認為不能這樣安排汪伯彥,於是詔命他仍以舊的官職去管理宮觀,不久任廣州知州。紹興四年(1134),皇上追褒陳東、歐陽澈。舍人王居正不停地論奏汪伯彥、黃潛善,汪伯彥先前的官職也被罷去。

紹興七年,皇上對輔臣說:“元帥府的舊僚屬,往往都謝世了,只剩汪伯彥是共渡難關的。我的故舊,所剩無幾,應該恢復汪伯彥的官職。”秦檜、張浚說:“我們已商議在郊外祭天的時候取得聖旨,再得到上天對汪伯彥過去功勞的證明,這樣就能使中外信服。”當初汪伯彥沒中進士時,在王氏的館舍,秦檜曾跟他學習,而張浚也是汪伯彥推薦的,所以他們一起替汪伯彥說好話。紹興九年,汪伯彥任宣州知州,他上朝拜見皇上,皇上對秦檜說:“對汪伯彥是隨便任命的官職,希望能免去人們的議論。”又說“:汪伯彥是康王府的舊僚,離開京城七年。漢高祖、光武帝不忘豐、沛、南陽的故舊,這都是人之常情。”汪伯彥獻上自己寫的《中興日曆》五卷,他被任命為檢校少傅、保信軍節度使。紹興十年,他請求任管祠觀的閒職,皇上準許。第二年五月去世,被追贈為少師,諡號“忠定”。

當初,汪伯彥已離開相州,金人抓住他的兒子軍器監丞汪似,讓他割地,包括相州。相州守臣趙不試堅守城池,金人就把汪似帶到國內,很久他才回來。有人說汪似能回來,實際是汪伯彥派人贖回的。汪似後來改名叫汪召嗣。

秦檜,字會之,江寧人。政和五年(1115)考中進士,補為密州教授。接著考中詞學兼茂科,任太學學正。靖康元年(1126),金兵攻汴京,派使索求三鎮,秦檜上書言兵機四事:一是說金人貪得無厭,請求只答應割燕山一路;二是說金人狡猾奸詐,不能放鬆守備;三是請求召集百官詳細討論,選擇恰當的語言寫入誓書;四是請求在城外設館安置金使,不能讓他入城和上殿。沒有得到答覆。他任命為職方員外郎。不久,隸屬張邦昌為幹當公事,秦檜說:“此行專為割地,與臣開始的議論相矛盾,不符我的心愿。”於是,三次上章辭職,皇上允許。

當時議割太原、中山、河間三鎮給金以求息兵,命秦檜假借禮部侍郎之名同程王禹一起為割地使,奉陪肅王到金營。金兵退,秦檜、程王禹到燕京而返。御史中丞李回、翰林承旨吳千乾一起推薦秦檜,他任命為殿中侍御史,升為左司諫。王雲、李若水見金兵二元帥回來後說金兵堅持要宋割地,不然,就進取汴京。十一月,召百官在延和殿商議對策,范宗尹等七十人同意割地給金,秦檜等三十六人不同意。不久,任秦檜為御史中丞。

閏十一月,汴京失守,徽、欽二帝被留在金營。靖康二年(1127)二月,莫儔、吳千乾從金營回來,傳金元帥之命要推立異姓為帝。留守王時雍等召百官軍民共議立張邦昌,眾人大驚失色不敢作答,監察御史馬伸對眾人說:“我們是諫臣,怎能坐視不吐一辭?應當共進議狀,請存趙氏。”當時秦檜為御史台長官,聽到馬伸的話也以為對,就進狀說:

秦檜受國厚恩,十分慚愧無以報答。現在金人擁重兵,占領城池,操生殺大權,一定要立異姓皇帝,秦檜冒死爭辯,不只因忠於主上,是要講明兩國利害。趙氏自祖宗至嗣君,歷一百七十多年。忽因奸臣破壞盟約,與鄰國結怨,謀臣失計,誤主喪師,導致生靈遭難,京都失守,皇上出城,到軍陣前求和。兩元帥既已答應議和,布告中外,況且我方正空竭帑藏,蒐集各種珍玩,奉于軍前,割去兩河土地,恭順地做金國的臣子,今你們變更前面的和議,做臣下的怎能怕死不論呢?

宋在中原,號令一統,國土萬里,德澤加於百姓,前古未有。雖然興亡之命決定於天,怎可因一城得失決定廢立呢?從前,西漢亡於新室,光武中興;東漢亡於曹氏,劉備稱帝於蜀;唐被朱溫篡奪,李克用還推算世序而繼承它。因為基廣則難傾,根深則難拔。

張邦昌在徽宗時,附會權臣,共同害國像對敵人那樣恨他。社稷傾危,生民塗炭,固然不是一人所致,也是張邦昌所為。天下人正恨之如敵,若給他土地,讓他統治人民,四方豪傑必會一起起事殺他,最終不能做大金的屏障。一定要立張邦昌,京師的百姓可服,天下的百姓則不可服;京師的宗子可滅,天下的宗子不可滅。秦檜不顧斧鉞之誅,講明兩朝利害,希望恢復欽宗的帝位以安天下,不只大宋蒙福,也對大金有萬世之利。

金人不久把秦檜弄到軍中。三月,金立張邦昌為偽楚皇帝。張邦昌給金人送書請求放回孫傅、張叔夜及秦檜,金不允許。起初,二帝隨金兵北遷,秦檜和孫傅、張叔夜、何..、司馬朴跟從到燕山,又轉移到韓州。徽宗聽說康王即位,寫信給粘罕,與他約定和議,讓秦檜潤色文辭。秦檜用重賄巴結粘罕。恰好金主吳乞買把秦檜賜給他的弟弟撻懶,秦檜為撻懶所用,撻懶攻打山陽,秦檜隨軍,建炎四年十月甲辰日,秦檜和妻子王氏及僕從一家,從軍中取道漣水軍水砦經海上返回行在臨安。丙午日,秦檜朝見高宗。丁未日,被任命為禮部尚書,賞賜給銀帛。

秦檜回來,自稱是殺了監視自己的金人,搶了小船才逃回的。朝臣多數認為秦檜與何..、孫傅、司馬朴一同被拘留,單只秦檜回來;再者從燕到楚相距二千八百里,跨河越海,怎能沒有查問的,又怎能殺看守而逃?就算跟從撻懶,金人放回他,定會以他的妻為人質,他怎能與王氏同回?只有宰相范宗尹、同知樞密院李回與秦檜友好,盡釋群疑,竭力保薦他的忠心。秦檜入對的前一天,皇上命他先與宰執相見。秦檜首倡“如欲天下無事,南自南,北自北”,第一次上奏,就是他草擬的與撻懶求和書。皇上說:“秦檜的忠心質樸超過別人,朕得到他高興得夜不成寐;既聽到二帝和母后的訊息,又得到一個人才。”范宗尹想把他安排為經筵官,皇上說:“先選一尚書職讓他當。”所以有任禮部尚書之命。跟從他的王安道、馮由義、水砦的丁..及參議官都改為京官,船工孫靖也補官為承信郎。開始,朝廷雖多次派使臣,與金也只是且守且和,而專與金人解仇議和,實從秦檜開始。因秦檜在金廷首倡和議,故撻懶放他回來。

紹興元年(1131)二月,他升為參知政事。七月,范宗尹罷相。原來,范宗尹建議討論崇寧、大觀以來濫賞之事,秦檜極力贊成,見皇上堅決反對,秦檜反而以此為由排擠他。范宗尹被罷,相位久虛。秦檜揚言說:“我有二策,可聳動天下。”有人問他為何不說,秦檜說:“現在沒有宰相,不能執行啊。”八月,任命為右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知樞密院事。九月,呂頤浩再任宰相,秦檜和他共同秉政,秦檜謀奪呂頤浩權,讓他的黨羽造謠說“:周宣王修內政、攘外敵,故能中興,今二相應分管內政外政。”呂頤浩就在鎮江建都督府。皇上說:“呂頤浩專管軍事,秦檜專管政務,像文種、范蠡那樣分職也可以。”

紹興二年(1132),秦檜奏請設修政局,自為提舉,參知政事翟汝文與他同領。不久,秦檜彈劾翟汝文擅自處理堂吏,翟汝文請求離職;諫官方孟卿一再議論這件事,翟汝文竟被罷官。監察御史劉一止,是秦檜的黨羽,他說“:宣王修內政,是修其所謂外攘之政。現在簿書獄訴、官吏差除、土木營繕都不是急務。”屯田郎曾統也對秦檜說:“宰相無事不管,何必又設定修政局?”秦檜都不聽。不久,有議論廢罷修政局動搖秦檜的,劉一止及檢討官林待聘都上疏說不能廢。七月,劉一止被免去監察御史,任起居郎,因他說的話自相矛盾,有見識的人譏笑他。

呂頤浩自江上還朝,謀劃趕走秦檜,有人讓他引用朱勝非為助。詔命朱勝非為同都督。給事中胡安國上書說朱勝非不可用,朱勝非就任醴泉觀使兼侍讀。胡安國請求離職,秦檜三次上章挽留他,沒有答覆。呂頤浩又以黃龜年為殿中侍御史,劉蓒為右司諫,是為了趕走秦檜。於是江躋、吳表臣、程王禹、張燾、胡世將、劉一止、林待聘、樓火召都被免職去管理宮觀,台省一空,這些人都與秦檜同黨。秦檜開始想排擠呂頤浩,於是召用一時名賢如胡安國、張燾、程王禹等布列清要。呂頤浩問席益去掉秦檜的辦法,席益說:“把他們看作朋黨。現在黨魁胡安國是關鍵,應先除掉他。”因為胡安國曾問游酢誰是人才,游酢答以秦檜,並把他比荀文若。故胡安國極力說秦檜比張浚等人賢能,秦檜也極力推薦胡安國。此時,胡安國等離職,秦檜不久也罷相。秦檜再任宰相害國時,胡安國已死。黃龜年最初彈劾秦檜專主和議,破壞恢復,結黨專權,陰險奸詐,不會長久,以至把秦檜比作王莽、董卓。八月,罷秦檜相位,任為觀文殿學士,提舉江州太平觀。

前一天,皇上召直學士院綦宗山禮入宮奏對,給他看秦檜所陳二策,想把河北人還金國,中原人還劉豫。皇上說:“秦檜說‘南人歸南,北人歸北’。朕是北人,將歸哪兒?秦檜又說‘為相數月,可聳動天下’至今也沒看到。”綦宗山禮就把皇上的意思寫入訓辭,布告中外,人們才知秦檜的奸邪。黃龜年等不停地議論秦檜,下詔罷秦檜相位,在朝堂公布,表示不再任用他。紹興三年(1133),韓肖胄等出使金朝回來,金使李永壽、王翊同來,要求歸還所有金朝俘虜,與秦檜先前言論吻合。有見識的人更知道秦檜與金人共謀,國家的恥辱沒結束。

紹興五年(1135),金主死後,撻懶主政,終成和議。二月,秦檜復官為資政殿學士,仍為提舉江州太平觀。六月,拜為觀文殿學士、知溫州。紹興六年七月,改知紹興府。不久,任命為醴泉觀使兼侍讀,充任行宮留守;孟庾同留守,並暫去尚書省、樞密院參決庶事。當時皇上下詔將要巡視,秦檜請求扈從,不許。皇上駐蹕平江,召秦檜赴行在,是張浚推薦的。十二月,秦檜以醴泉觀兼侍讀赴講筵。紹興七年正月,何蘚出使金國返回,得到了徽宗及寧德後死訊。皇上痛哭,把死訊公布於眾,當天命令秦檜為樞密使,恩寵和宰執一樣。四月,命令王倫出使金國迎奉梓宮。

九月,張浚請求離職,皇上問“:誰可代替卿?”張浚不回答。皇上問“:秦檜怎么樣?”張浚說:“與他共事,才知他的昏暗。”皇上說“:那就用趙鼎。”趙鼎因而恢復相位。台諫官相繼上章議論張浚,張浚被安置到嶺表。趙鼎約同僚一起說情,他和張守當面上奏,說了很多,秦檜卻一言不發。於是張浚被貶到永州。原先,張浚和趙鼎相處很好,張浚先被重用之後力薦趙鼎。他們曾一起談論人才,張浚十分推崇秦檜,趙鼎說:“此人得志,我們就將手足無措啦!”張浚不以為然,故而推薦秦檜,他們共事後方知他的昏暗,不再推薦他。秦檜因此不滿張浚,反過來對趙鼎說:“皇上想召用你,但張浚卻從中作梗。”他是想激怒趙鼎,讓趙鼎排擠張浚。秦檜在樞密府中只聽命於趙鼎,趙鼎一向討厭秦檜,由此反而對他深信不疑最終被他所害。趙鼎和張浚以後在閩相遇,談及這些,才知道都是被秦檜出賣的。

十一月,奉使朱弁用書信報告說粘罕已死,皇上說:“金人暴虐,不亡還等待何時?”秦檜說:“陛下只要積德,定有中興時候。”皇上說:“這固然有時候,但也應有所作為,然後才能得志。”

紹興八年(1138)三月,任命秦檜為右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樞密使。吏部侍郎晏敦又面帶憂愁地說“:奸人為相了。”五月,金派烏陵思謀等來議和,與王倫同到。烏陵思謀就是宣和(1119~1125)時首先與宋通好海上的人。決定讓吏部侍郎魏石工為館伴,魏石工推辭說:“過去我任御史,曾說和議不對,現在不能專門陪金使議和。”秦檜問魏石工為什麼不主張和議,魏石工詳細講了敵情。秦檜說“:公以智慧料敵,我以真誠待敵。”魏石工說:“只怕敵人不以真誠待相公啊。”秦檜就改命別人為館伴。六月,烏陵思謀等朝見皇上。皇上愀然對宰相說“:先帝的梓宮,果真歸還的日子即使等二三年也行。只是太后年事已高,朕早晚思念,想早相見,故此不怕屈己,希望和議速成。”秦檜說“:屈己議和,這是人主之孝;見主卑屈,心懷不平,這是人臣之忠。”皇上說“:即使這樣,有備無患,就是和議能成,邊備也不能鬆弛。”

十月,宰執朝見皇上,秦檜獨自留下,說:“臣僚畏首畏尾,多持兩端,不值得和他們決斷大事。若陛下決心講和,請專與臣商議,不要讓群臣干預。”皇上說“:朕只託付卿一人來辦。”秦檜說“:臣也怕不妥,望陛下再考慮三天,容臣再奏。”過了三天,秦檜又留下奏事,皇上想議和的決心更堅定,秦檜仍認為不行,說“:臣怕另有不妥,想請陛下再考慮三天,容臣再奏,”皇上說:“可以。”又過了三天,秦檜又留下奏事如初,知道皇上議和的決心不可動搖,於是,拿出文字請皇上決定和議,並不許群臣干預。

趙鼎力請辭職,就讓他以少傅的身份出京為知紹興府。起初,皇上沒兒子。建炎(1127~1130)末,范宗尹請立嗣子,於是,命宗室趙令曠挑選太祖後代,得到趙伯琮、趙伯玖,讓他們進宮,他們都是太祖七世孫。趙伯琮改名趙瑗,趙伯玖改名趙璩。趙瑗先被立為皇子,封為建國公。皇上命趙鼎專管這事。趙鼎請建資善堂,趙鼎被罷後,攻擊他的人就以資善堂為藉口。到趙鼎、秦檜再任宰相,皇上出御札,任趙璩為節度使,封為吳國公。執政在一起商議,樞密副使王庶見這種情況,大呼說:“後封的與先封的地位相同,這不行。”趙鼎因此問秦檜,秦檜不回答。秦檜又問趙鼎,趙鼎說:“自丙辰(1136)罷相,議者專以這件事為藉口,現在應避嫌。”他們約定一起上奏,當面接受御筆,等到皇上跟前,秦檜一言不發。趙鼎說:“現在建國公位在上,雖未正名,天下人都知道陛下有兒子了。今日禮數不能沒區別。”皇上就留下御筆等著商議。第二天,秦檜留下奏事。以後幾天,參知政事劉大中奏事。也說到這件事。故而趙鼎和劉大中都被罷。第二年,趙璩終於被任為保大軍節度使,封崇國公。趙鼎因此入宮告辭,勸皇上說:“臣走後,一定有用孝悌之說脅制陛下的。”出來看見秦檜,對他一揖就走開了,秦檜也對趙鼎不滿。

趙鼎罷相後,秦檜獨自掌權,決意議和。朝中賢士,因議論不合,相繼被排擠出去。這時,中書舍人呂本中、禮部侍郎張九成都不附會和議,秦檜借皇帝的名義把他們閒置起來,張九成說:“未有枉己而能正人者。”秦檜對他十分不滿。殿中侍御史張戒上疏請留趙鼎,又陳十三件事論和議不對,與秦檜相牴觸。王庶和秦檜更是不和,從淮西到樞庭,始終說和議不行,七次上疏,並對秦檜說“:你忘記在東都想保存趙氏時,是怎么被金人抓去的嗎?”當時秦檜靠金人的勢力鞏固自己的地位,特別恨王庶的話,因此把他趕出朝廷。

樞密院編修官胡銓上疏,希望斬秦檜與王倫以謝天下。於是朝中上下議論紛紛。秦檜竟為解脫自己,終把胡銓押送出朝貶到昭州。陳剛中因用書信致賀胡銓,激怒秦檜,被送到吏部處理,差派到贛州做安遠知縣。贛州有十二縣,安遠縣瀕臨嶺南,地惡瘴深,諺語說:“龍南、安遠,一去不轉。”說是必然死在這裡。陳剛中果然死在安遠。不久以胡銓事告誡中外。不久,校書郎許忻、樞密院編修官趙雍同日上疏,仍承繼胡銓的思想,力排和議。趙雍又想正宋金兄弟之名,秦檜也不能加罪。曾開見秦檜,說今日當論存亡,不當論安危。秦檜驚愕,就把他驅逐了。司勛員外郎朱松、館職胡王呈、張擴、凌景夏、常明、范如圭共同上疏說“:金人用一和字在我朝得志十二年,覆我王室,弛我邊備,竭我國力,緩和我不共戴天之仇,使我中國謳吟思漢之赤子絕望,以詔諭江南為名,要求陛下行跪拜之禮。自公卿大夫至六軍百姓,沒有不扼腕憤怒的,怎肯聽任陛下對仇敵稱臣呢?天下將有仗大義,問相公之罪的人。”過幾天,權吏部尚書張燾、吏部侍郎晏敦復、魏石工、戶部侍郎李彌遜、梁汝嘉、給事中樓火召、中書舍人蘇符、工部侍郎蕭振、起居舍人薛徽言同班入奏,極力講屈己之禮不對。新任禮部侍郎尹火享單獨上疏,並致信譴責秦檜,秦檜大怒,因此尹火享堅持不接受新官職。奉禮郎馮時行被召對,說和議不可信,甚至引用漢高祖分羹的故事來加以說明。皇上說“:朕不忍心聽。”就顰蹙而起,很不高興。秦檜就貶馮時行知萬州,不久也獲罪。中書舍人勾龍如淵對秦檜說:“邪說紛起,為何不擇台官擊破它們。”秦檜就奏請勾龍如淵為御史中丞,勾龍如淵首先彈劾胡銓。

金使張通古、蕭哲以詔諭江南為名,秦檜怕人們把罪責歸咎於己,與蕭哲等商量,改江南為宋,詔諭為國信。京、淮宣撫處置使韓世忠四次上疏力諫,有“金以待劉豫之法待宋”的話,並說在敵人軍事力量強的地方,願率兵抵禦,沒被準奏。蕭哲等已到泗州,要求他們所過州縣用臣禮相迎,到臨安那天,想讓皇上以客禮相待,韓世忠更加憤怒,又上疏說:“金以詔諭為名,暗中卻隱含要陛下歸順之義,在這主辱臣死之時,臣願效力死戰以決勝敗;若不能克敵,委曲順從也不晚。”也沒準奏。蕭哲等已入境,接伴使范同以臣禮拜問金國皇帝的情況,看見的軍民往往流淚。金使經過平江,守臣向子芁不去拜迎,請求辭職。蕭哲等到淮安,說先歸還河南地,並冊皇上為帝,其餘事慢慢商議。

秦檜此時想讓皇上行屈己之禮,皇上說“:朕承太祖、太宗基業,豈可受金人冊封。”恰好三衙統帥楊沂中、解潛、韓世良相繼見秦檜說:“軍民洶洶,怎么辦?”他們退下後,又告訴台諫。於是勾龍如淵、李誼多次會面秦檜商議接受國書之事,勾龍如淵說把金的國書先放在宮中,則不行臣禮而定此事。給事中樓火召也舉“天下居喪,三年不言”的事告訴秦檜,於是,決定讓秦檜以宰相的身份接受國書。皇上也責備王倫,王倫告訴金使,金使也害怕,同意秦檜代受國書。皇上命秦檜到金使住處與蕭哲等相見並受國書。金使想讓百官都參加受書儀式,秦檜讓省吏身穿朝服為前導,接受國書放入宮中。前一天,詔金使上殿,金答應歸還河南、陝西舊地,還回徽宗靈柩及母兄親族,沒有索要什麼。因參知政事李光素有威望,讓他在和議書上籤字以壓制信。又降御札給三大將領。

紹興九年(1139),金人歸還河南、陝西舊地,任用王倫為簽書樞密院事,充迎奉梓宮、奉還兩宮、交割地界使,藍公佐為副使。判大宗正事趙士..、兵部侍郎張燾朝拜八陵。皇上對宰執說“:河南剛恢復,當命守臣安撫遺民,勸課農桑,各自因地而食,因人而守,不能調動東南財富,虛內以事外。”皇上雖聽從秦檜議和,但實際上也懷疑金人有詐,故不曾放鬆邊備。

當時張浚在永州,趕快上奏,極力主張要以石晉、劉豫為戒,又給孫近寫信,認為“在秦稱帝的禍害,發現晚了禍患更大”。徐俯守上饒,連南夫帥廣東,岳飛宣撫淮西,都借賀表進行諷諫。徐俯說:“禍福相倚伏,情況變化多端。”連南夫說“:不守信用也相信,他們說那樣就能那樣?雖然虞舜的十二州,都歸王化;但秦利用商於的六百里土地欺騙了楚國,所以應當考慮被金人欺騙。”岳飛說“:救暫急而解倒懸,議和還可;若為國家長久計,難道也這樣嗎?”其他人如秘書省正字汪應辰、樊光遠、澧州推官韓糹川、臨安府司戶參軍毛叔慶,都說金人居心叵測;迪功郎張行成獻上《詢蕘書》二十篇,大意講自古講和,沒有始終不變的,並提出要對金人有所防備。秦檜把這些人都罷黜,韓糹川被貶到循州。

七月,兀朮殺金領三省事宗磐及左副元帥撻懶,在中山府拘留了王倫。兀朮因歸還宋地是他二人的主意,兀朮將另有打算。王倫曾把此事密奏於朝,秦檜不做防備,只催王倫去金國。當時韓世忠請求乘敵不備,攻擊敵人,秦檜以《春秋》不伐喪為藉口,和皇上意見相合,此事也就作罷。

紹興十年(1140),金人果真背盟,分四路入侵。兀朮攻占東京,葛王趙..取南京,李成取西京,撒離喝奔永興軍。河南各郡相繼陷沒。皇上大驚,下詔列舉兀朮罪狀。御史中丞王次翁上奏說“:以前的國事,開始無人主議;現在事態稍有變化,就換宰相,後來者未必賢能,卻排黜異黨,亂紛紛地幾個月也不能安定,希望陛下以此為戒。”皇上深信這話。秦檜力排眾議,始終以講和為己任,而王次翁所說的無主議者,是專門替秦檜說話的。因此,秦檜相位得到鞏固,據相位達十八年,公議不能搖撼。

六月,秦檜上奏說:“德無常師,主善為師。臣原來看撻懶有割地講和之議,故而贊成陛下取河南故疆。今兀朮殺他叔撻懶,藍公佐歸來,和議已變,故而贊成陛下確定討伐之計。望詔諭江上諸帥同力招討。”終沒實行。閏六月,趙鼎被貶到興化軍,因王次翁受秦檜指使,說趙鼎企圖謀劃得到任用。上言者紛紛指責王次翁,不久,趙鼎被流放到潮州。

這時,張俊攻克亳州,王勝攻克海州,岳飛攻克郾城,差點兒活捉兀朮。張浚在長安取勝,韓世忠在氵加口鎮取勝,諸將所到之處都取勝,而秦檜卻力主撤兵。九月,詔岳飛回行在,楊沂中回鎮江,劉光世回池州,劉釒奇回太平州。岳飛軍聽到詔書,士氣低落。岳飛十分驚愕。宋撤軍後,淮寧、蔡、鄭又被金兵占領。在明堂舉行儀式,封秦檜為莘國公。紹興十一年,兀朮再次南下,攻占壽春、廬州,宋將邵隆、王德、關師古等連戰皆捷。楊沂中在拓皋又取勝。秦檜忽然令楊沂中和張俊立即撤兵。韓世忠聽說,駐軍濠州不前進;劉釒奇聽說,放棄壽春而回。從此不再出兵。

四月,秦檜想盡收諸將兵權,給事中范同獻計,秦檜採納。秦檜密奏讓皇上召三大將論功行賞,韓世忠、張俊同為樞密使,岳飛為副使,令宣撫司軍隸屬樞密院。六月,拜秦檜為左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樞密使,進封慶國公。《徽宗實錄》修成,又被升為少保,加封冀國公。先前,莫將、韓恕出使金,被拘於涿州。此時,兀朮有意求和,把他們放回。秦檜又上奏派劉光遠、曹勛使金,又以魏良臣為通問使。不久,魏良臣同金使蕭毅等來,商議雙方以淮水為界,讓宋割唐、鄧二州。不久,又派何鑄報聘,答應金的條件。

十月,興岳飛冤獄。秦檜讓諫官万俟..彈劾岳飛,張俊又誣告岳飛部將張憲謀反,於是岳飛及兒子岳雲都被送到大理寺,命御史中丞何鑄、大理卿周三畏審問他們。十一月,李光被貶到藤州,范同罷去參知政事。范同雖附會和議,因他獨自奏事,遭秦檜忌恨。十二月,殺岳飛。秦檜因岳飛多次說和議失計,並曾奏請立太子,這都和秦檜相悖,故秦檜定要殺他。何鑄、周三畏開始審問時,岳飛久不伏罪;万俟..參加審問後,才定案。誣稱岳飛曾自言“己與太祖皆三十歲任節度使”這樣的話,是謾侮皇上,又有受詔不救淮西之罪,被賜死獄中。他兒子岳雲及張憲被殺於都市。天下認為他們冤枉,聽到的人都流淚。岳飛之死,張俊也參與其中,這些話在《岳飛傳》中。

紹興十二年(1142),胡銓又被貶到新州。八月,徽宗及顯肅、懿節二靈柩至行在。太后還慈寧宮。九月,加秦檜為太師,進封魏國公。十月,進封秦、魏兩國公。秦檜因封兩國公與蔡京、童貫相同,請求改封他母親為秦、魏國夫人。他兒子秦火喜考中進士,館客何溥赴尚書省,他們都考試第一。秦火喜本是王日奐的庶子,秦檜妻是王日奐妹,無子,王日奐之妻顯貴而妒忌,秦檜在金國時,以火喜為秦檜後代。秦檜回來,他家帶火喜來見,秦檜很高興。秦檜慶幸和議又成,更恨先前的異己分子。先是,貶趙鼎於潮州,王庶於道州,胡銓於新州。此時,他們遇赦也永不再用。曾開、李彌遜都被罷。張俊本助和議,但他居位一年多也無離開之意,秦檜就指使江邈彈劾他,罷他官。

紹興十三年,慶賀瑞雪,賀雪從秦檜開始。慶賀沒出現日食,此後多寫不見日食。彗星常出現,選人康倬上書說彗星出現不值得害怕,秦檜大喜,特改他為京官。楚州奏鹽城縣海水清澈,秦檜請求慶賀,皇上不許。知虔州薛弼說木頭內有文字曰“天下太平年”,下詔交付史館。於是開始粉飾太平,如各地推舉賢能、天下百官躬耕之禮等又不斷隆重舉行,為苟安餘杭之計,從此不再巡視江上,而祥瑞的奏報每天都有。

洪皓從金回國,頗有名節,因他傳達金帥室睰的話,直翰苑不到一個月就被逐去。室睰,是粘罕的心腹。最初,粘罕軍至淮上,秦檜曾替他草擬檄文,被室睰看見,故趁洪皓歸來給他捎信。秦檜以為士大夫沒有知道他的所作所為的,聽到洪皓的話,深為不滿,於是令李文會論奏他。胡舜陟以取笑朝政罪下獄死,張九成以鼓動浮言罪被貶,並牽連僧宗杲,被編配到邊遠地區,都是因言語冒犯秦檜所致。張邵也因與秦檜說金人有歸欽宗及諸王后妃之意而獲罪,被責為宮祠官。紹興十四年(1144),貶黃龜年,因他從前議論過秦檜。閩、浙發生大水災,右武大夫白鍔因說“燮理乖謬”的話,被刺配到萬安軍。太學生張伯麟曾題壁說:“夫差,你忘了越王殺你的父親嗎?”被杖脊刺配到吉陽軍。宿將解潛罷官閒居,辛永宗被調到外郡,都因不附會和議而致,解潛被流放到南安死去,辛永宗被安置在肇慶死去。趙鼎、李光都被再次流放到海島。對洪皓之罪,白鍔加以傳播,李光在藤州加以附和並有諷刺秦檜的地方,被守臣告發。

原先,議定建國公出..之事,吏部尚書吳表臣、禮部尚書蘇符等七人論禮與秦檜不合,於是吳表臣等因討論不詳、懷奸附合趙鼎都被罷官。開始,秦檜對皇上說:趙鼎想立皇太子,是認為陛下始終無子,應該等自己有子後再立太子。就慫恿御史中丞詹大方彈劾趙鼎邪謀密計,深不可測,與范沖等都懷異心,以邀功求福。范沖曾任資善祀翊善,因此詹大方誣告他。後來,監察御史王..說皇上沒有子嗣,應祭祀媒神以求子,於是下詔在圓丘東築壇,都是秦檜的主意。

台州曾..獻給秦檜,稱他為“聖相”,凡投詩獻文的人都認為皋、夔、稷、契都不如秦檜,必稱“元聖”。秦檜請求禁止野史。又任命秦火喜以秘書少監的身份負責修國史,進獻建炎元年(1127)至紹興十二年(1142)《日曆》五百九十卷。秦火喜趁太后從金返回之機,親自歌頌秦檜的功德達二千多字,讓著作郎王揚英、周執羔獻上,他們二人也因此升官。從秦檜再任宰相後,凡過去罷相以來的詔書章疏稍有涉及秦檜的,基本都更改焚毀,日曆、時政丟失很多,此後記錄都出自秦火喜,不再有是非公論了。冬十月,右正言何若指責程頤、張載遺書是專講邪說,力加禁絕,人們不敢說不是。

紹興十五年(1145),拜秦火喜為翰林學士兼侍讀。四月,賜秦檜宅第,命用教坊樂為前導,使他遷入新居,賜緡錢金帛不等。六月,皇上到秦檜家,對秦檜的妻子、兒媳、子孫都加恩。秦檜先禁私史,七月,又對皇上說私史害正道。此時司馬亻及就說《涑水記聞》不是他曾祖司馬光所著,之後,李光家亦把李光所藏的書燒了一萬卷。十月,皇上親自寫“一德格天”的匾額賜給秦檜。紹興十六年(1146)正月,秦檜建家廟。三月,皇上賜給他祭器,賜將相祭器從秦檜開始。

先前,皇上因彗星出現詔求直言。張浚上疏,說當今事勢就像在頭目心腹之中養大疽,不除掉就不能停止作惡,希望國家要謀求防禦。不然,他時賣國者,反而把罪過歸於正確的言論。秦檜長久以來都不滿張浚,此時大怒,馬上削去張浚兵權,貶到連州,不久移到永州。

紹興十七年,改封秦檜為益國公。五月,移貶洪皓於英州。八月,趙鼎死於吉陽軍。這年夏,先有趙鼎遇赦永不再用的詔旨,又令月月匯報他的存亡,趙鼎知道後,絕食而死。自趙鼎被貶,門人故吏皆被牽連,即使是聽說他死了而嘆息的人也被加罪。又把呂頤浩的兒子呂摭流放到藤州。十二月,進士施鍔上《中興頌》、《行都賦》及《紹興雅》十篇,歌頌時政,故給他永免文解的優待。從此頌詠獻媚的人更多。皇上在秦檜家裡賜百官喜雪御筵。

紹興十八年(1148),拜秦火喜為知樞密院事,秦檜問胡寧:“外面有何議論?”胡寧答“:認為公相一定不承襲蔡京的做法。”五月,李顯忠上奏恢復之計,被削去軍職,給以宮祠之職。六月迪功郎王廷王圭被編管辰州,因他寫詩送胡銓。閏八月,福州說百姓采竹子的果實萬斛、以此度饑荒。十一月,胡銓從新州移貶到吉陽軍,是因他做詩誹謗當朝。

紹興十九年,皇上命繪秦檜像,並親自做贊。這年,湖、廣、江西、建康府都說降了甘露,各郡都上奏說監獄已空。皇上曾對秦檜說“:從今以後有上奏說監獄是空的,應令監司驗實。若是欺妄之言,就治罪,命御史台負責監督。若不懲戒,則奏甘露瑞芝之類,虛妄文飾之言,無所不至。”皇上雖寵秦檜,但也不完全受他的欺蔽。十二月,禁止做野史,許人告發。

紹興二十年(1150)正月,秦檜上朝,殿司小校施全刺秦檜不中,被斬殺於市。從此,秦檜每次出門,都有五十名士兵執長木棍侍衛。這月,曹泳告李光的兒子李孟堅檢查記錄李光所做私史,案成,李光被貶謫已很久,詔永不再用,李孟堅被編置到峽州;朝官連坐的八人,都被罷職貶秩,胡寅被流放到新州。曹泳因此被立即起用。五月,秘書少監湯思退奏請把秦檜忠於趙氏的本末交付史館。六月,秦火喜加官為少保。鄭煒告發他的同鄉福建安撫司機宜吳元美作《夏二子傳》,指的是蚊子、蒼蠅;吳家有潛光亭、商隱堂,把亭稱為潛光,是有心黨附李光,把堂名為商隱,是無意於附合秦檜。因此秦檜更恨他。編管右迪功郎安誠、平民汪大圭,斬有恩蔭的惠俊、進義副尉劉紀中,刺配徑山僧清言,都因誹謗秦檜而獲罪。當時秦檜的病更重,上朝時允許他乘轎子,由他的二孫攙扶,並免於拜禮。紹興二十一年(1151),朝散郎王揚英上書推薦秦火喜為相,秦檜上奏讓王揚英知泰州。

紹興二十二年,又興王庶二子王之奇、王之荀及葉三省、楊煒、袁敏求四大獄,都是因為誹謗朝政罪。楊煒還有曾去李光、蕭振家談時事之罪。於是李光永不再用,蕭振被貶池州。紹興二十三年,秦檜請求去台州謝亻及家取綦宗山禮所受御筆送還朝廷。秦檜第一次罷相,皇上有指責秦檜的話,這是想收回御筆滅跡。這年,進士黃友龍以謗訕罪,被處以黥刑,發配到嶺南;內侍裴詠以指斥罪,被編管到瓊州。紹興二十四年(1154)二月,楊炬弟楊煒受牽連死在賓州,楊炬因而被編管邕州。何兌爭辯說是他的老師馬伸首先上書金人請存趙氏的,這就分了秦檜的功,故何兌被編管英州。三月,秦檜的孫子敷文閣待制秦塤考進士,省殿試都第一,秦檜的侄子秦火享、秦火育姻親周夤、沈興傑都成為進士,士論以此不平。考官是魏師遜、湯思退、鄭仲熊、沈虛中、董德元。魏師遜等剛知貢舉,就對人說:“我們可得富貴了。”等到廷試時,秦檜又奏請讓湯思退為編排,魏師遜為詳定。秦塤和第二人曹冠的策文都攻專門之學,張孝祥策文則是主一德元老並涉及保存趙氏事。皇上讀到秦塤策文,都是秦檜、秦火喜的話,於是擢張孝祥為第一,降秦塤為第三。不久,秦塤為實錄院修撰,宰相子孫同領史職,是前所未有的。

六月,因王循友原來知建康時曾對秦檜的族黨治罪,故被安置藤州。八月,王..因替李光求情遷往內地,被編管於辰州。鄭王己、賈子展因聚會時嘲謔講和的話,鄭王己被流放容州,賈子展被流放德慶府。方疇因與胡銓通信,被編置永州。十二月,魏安行、洪興祖因廣泛傳播程王禹的《論語解》,而魏安行被編置欽州,洪興祖被編置昭州。又流放程緯,罪名是慢上無禮。

皇上曾對秦檜說:“近來輪對者,大多請求避免。百官輪對,正是想聽聽在宮中聽不到的話,可令大家檢舉約束。”秦檜擅政以來,堵塞言路,蔽上耳目,凡一時獻言者,不是歌頌秦檜的功德,就是造謠中傷善良的人。想說的又怕犯忌,畏談國事,只用談論銷金鋪翠,請禁鹿胎冠子類的話題來搪塞。所以皇上過問這事,也是防秦檜的蒙蔽。

衢州曾有盜起,秦檜派殿前司將官辛立率領一千人去捕盜,沒報告皇上。晉安郡王進宮說這事,皇上大驚,問秦檜,秦檜說:“不值得上煩聖慮,故沒敢匯報,平盜後立即奏報。”退下後探問原因,知是晉安郡王說的,就上奏說晉安郡王正居秀王喪不應給俸祿,使郡王每月少拿俸祿二百緡,皇上拿出內帑給他。

紹興二十五年(1155)二月,因沈長卿過去和李光譏諷和議,又和芮燁共賦《牡丹詩》,有“寧令漢社稷,變作莽乾坤”之句,被鄰人告發,沈長卿被編置化州,芮燁被編置武岡軍。靜江有一驛站叫秦城,知府呂願中率賓客、僚屬共賦《秦城王氣詩》向秦檜獻媚,不賦者只劉芮、李燮、羅博文三人,呂願中因此被召用。又有張扶請秦檜乘金根車,又有請求設定益國府官署和賜給秦檜九錫的,秦檜聽到這些很泰然。十月,再次禁止專門之學,把太廟的靈芝畫成華旗,凡各地所奏的瑞木、嘉禾、瑞瓜、雙蓮都畫出來。

趙令衿看秦檜的《家廟記》,順口說出“君子之澤,五世而斬”,被汪召錫告發。御史徐喜又論奏趙鼎之子趙汾為趙令衿送行並贈以禮物,一定有奸謀,詔送大理寺,把趙令衿關押在南外宗正司。秦檜在一德格天閣寫著趙鼎、李光、胡銓的姓名,就想殺了他們。趙鼎已死,秦檜感到遺憾,於是就想殺趙汾。秦檜特恨張浚,因此趙令衿一案,張宗元被罷,都波及到張浚。張浚在永州,秦檜又派他的死黨張炳知潭州,同郡丞汪召錫一起監視他。這時,又讓趙汾自誣與張浚、胡寅謀劃叛亂,當時受牽連的賢士有五十三人。案成後,秦檜病重不能寫字。

這月二十一日,皇上去秦檜家看望他的病,秦檜無一語,只流涕而已。秦火喜問誰可代任宰相,皇上說:“這事你不該參與。”皇上命權直學士院沈虛中草擬秦檜父子的退休制書。秦火喜還派他的兒子秦塤同林一飛、鄭木冉晚上去見台諫官徐喜、張扶策劃奏請自己為相。二十二日,加封秦檜為建康郡王,秦火喜進為少師,皆退休,秦塤、秦堪並為提舉江州太平興國宮。當晚,秦檜去世,終年六十六歲。死後贈為申王,諡號“忠獻”。

秦檜兩次任宰相,共十九年,脅制皇上,包藏禍心,倡和誤國,忘仇敗倫。一時忠臣良將,被他誅鋤略盡。那些頑猾無恥的人,都被秦檜召用,他們爭相以誣陷善人為功。誣陷忠良,無罪可狀,不過曰謗訕,曰指斥,曰怨望,曰立黨沽名,甚至曰有無君心。凡論人的章疏,都是秦檜親自操縱並授意台諫官,知情的人說:“這是老秦的手筆。”各種暗探,布滿京城,稍涉譏議,就被逮捕治罪。又暗中結納內侍及醫師王繼先,窺伺皇上的動靜。地方上的事只申報到尚書省,沒有一件報告皇上的。秦檜死,皇上才對人說這些。

秦檜創立宰相長期任用的說法,有才德的人很久不得官職或不能升遷,有十年沒有提升的。附會自己的馬上擢用。自他獨自為相至死,執政換了二十八人,無一人得到世人讚譽。獻媚者及易控制者,如孫近、韓肖胄、樓火召、王次翁、范同、万俟..、程克俊、李文會、楊願、李若谷、何若、段拂、汪勃、詹大方、余堯弼、巫亻及、章夏、宋朴、史才、魏師遜、施鉅、鄭仲熊之徒,都是小官,而被提拔到要職。同秦檜共政,則拱手聽命而已。他們多是言官,聽任秦檜擺布,秦檜以政府要職回報他們,由中丞、諫議而升為執政者有十二人,但他們驟升驟降,有的只任一個月,有的任半年即被罷去。只有王次翁任期四年,是因為金人剛背棄盟約時,他提出不更換宰相的論調,秦檜很感激他的緣故。秦檜開門受賄,富敵於國,外國珍寶,他死後還有送到他家的。有人說秦火喜自秦檜秉政,沒有一天不鍛造酒具,置辦書畫,這只是小事而已。

秦檜陰險如陷阱,深不可測。同僚在皇上面前論事,不曾力辯,只用一二句話就能使人動搖並受到排擠。李光與秦檜爭論,言語多侵侮秦檜,秦檜不反駁。等李光說完,秦檜慢慢地說:“李光沒有人臣禮儀。”皇上才遷怒李光。凡陷害忠良,大多用這個辦法。晚年更殘忍,多次興起大獄,而又喜歡諛佞,不避形跡。

雖然秦檜死,秦火喜廢,但他的餘黨仍繼承他的主張,力主和議,以此竊據相位者還有數人,至孝宗時才蕩滌無餘。開禧二年(1206)四月,追奪秦檜王爵,改諡號為“謬醜”。嘉定元年(1208),史彌遠奏請恢復王爵,贈給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