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古詩文古書籍網

列傳·唐臣傳第十二

作者:歐陽修

○郭崇韜

郭崇韜,代州雁門人也,為河東教練使。為人明敏,能應對,以材幹見稱。莊 宗為晉王,孟知祥為中門使,崇韜為副使。中門之職,參管機要,先時,吳珙、張 虔厚等皆以中門使相繼獲罪。知祥懼,求外任,莊宗曰:“公欲避事,當舉可代公 者。”知祥乃薦崇韜為中門使,甚見親信。

晉兵圍張文禮於鎮州,久不下,而定州王都引契丹入寇。契丹至新樂,晉人皆 恐,欲解圍去,莊宗未決,崇韜曰:“契丹之來,非救文禮,為王都以利誘之耳, 且晉新破梁軍,宜乘已振之勢,不可遽自退怯。”莊宗然之,果敗契丹。莊宗即位, 拜崇韜兵部尚書、樞密使。

梁王彥章擊破德勝,唐軍東保楊劉,彥章圍之。莊宗登壘,望見彥章為重塹以 絕唐軍,意輕之,笑曰:“我知其心矣,其欲持久以弊我也。”即引短兵出戰,為 彥章伏兵所射,大敗而歸。莊宗問崇韜:“計安出?”是時,唐已得鄆州矣,崇韜 因曰:“彥章圍我於此,其志在取鄆州也。臣願得兵數千,據河下流,築壘於必爭 之地,以應鄆州為名,彥章必來爭,既分其兵,可以圖也。然板築之功難卒就,陛 下日以精兵挑戰,使彥章兵不得東,十日壘成矣。”莊宗以為然,乃遣崇韜與毛璋 將數千人夜行,所過驅掠居人,毀屋伐木,渡河築壘於博州東,晝夜督役,六日壘 成。彥章果引兵急攻之,時方大暑,彥章兵熱死,及攻壘不克,所失太半,還趨楊 劉,莊宗迎擊,遂敗之。

康延孝自梁奔唐,先見崇韜,崇韜延之臥內,盡得梁虛實。是時,莊宗軍朝城, 段凝軍臨河。唐自失德勝,梁兵日掠澶、相,取黎陽、衛州,而李繼韜以澤潞叛入 於梁,契丹數犯幽、涿,又聞延孝言梁方召諸鎮兵欲大舉,唐諸將皆憂惑,以謂成 敗未可知。莊宗患之,以問諸將,諸將皆曰:“唐得鄆州,隔河難守,不若棄鄆與 梁,而西取衛州、黎陽,以河為界,與梁約罷兵,毋相攻,庶幾以為後圖。”莊宗 不悅,退臥帳中,召崇韜問計,崇韜曰:“陛下興兵仗義,將士疲戰爭、生民苦轉 餉者,十餘年矣。況今大號已建,自河以北,人皆引首以望成功而思休息。今得一 鄆州,不能守而棄之,雖欲指河為界,誰為陛下守之?且唐未失德勝時,四方商賈, 征輸必集,薪芻糧餉,其積如山。自失南城,保楊劉,道路轉徙,耗亡太半。而魏、 博五州,秋稼不稔,竭民而斂,不支數月,此豈按兵持久之時乎?臣自康延孝來, 盡得梁之虛實,此真天亡之時也。願陛下分兵守魏,固楊劉,而自鄆長驅搗其巢穴, 不出半月,天下定矣!”莊宗大喜曰:“此大丈夫之事也!”因問司天,司天言: “歲不利用兵。”崇韜曰:“古者命將,鑿凶門而出。況成算已決,區區常談,豈 足信也!”莊宗即日下令軍中,歸其家屬於魏,夜渡楊劉,從鄆州入襲汴,八日而 滅梁。莊宗推功,賜崇韜鐵券,拜侍中、成德軍節度使,依前樞密使。莊宗與諸將 以兵取天下,而崇韜未嘗居戰陣,徒以謀議居佐命第一之功,位兼將相,遂以天下 為己任,遇事無所迴避。而宦官、伶人用事,特不便也。

初,崇韜與宦者馬紹宏俱為中門使,而紹宏位在上。及莊宗即位,二人當為樞 密使,而崇韜不欲紹宏在己上,乃以張居翰為樞密使,紹宏為宣徽使。紹宏失職怨 望,崇韜因置內勾使,以紹宏領之。凡天下錢穀出入於租庸者,皆經內勾。既而文 簿繁多,州縣為弊,遽罷其事,而紹宏尤側目。崇韜頗懼,語其故人子弟曰:“吾 佐天子取天下,今大功已就,而群小交興,吾欲避之,歸守鎮陽,庶幾免禍,可乎?” 故人子弟對曰:“俚語曰:‘騎虎者,勢不得下。’今公權位已隆,而下多怨嫉, 一失其勢,能自安乎?”崇韜曰:“奈何?”對曰:“今中宮未立,而劉氏有寵, 宜請立劉氏為皇后,而多建天下利害以便民者,然後退而乞身。天子以公有大功而 無過,必不聽公去。是外有避權之名,而內有中宮之助,又為天下所悅,雖有讒間, 其可動乎?”崇韜以為然,乃上書請立劉氏為皇后。

崇韜素廉,自從入洛,始受四方賂遺,故人子弟或以為言,崇韜曰:“吾位兼 將相,祿賜巨萬,豈少此邪?今籓鎮諸侯,多梁舊將,皆主上斬袪射鉤之人也。今 一切拒之,豈無反側?且藏於私家,何異公帑?”明年,天子有事南郊,乃悉獻其 所藏,以佐賞給。

莊宗已郊,遂立劉氏為皇后。崇韜累表自陳,請依唐舊制,還樞密使於內臣, 而並辭鎮陽,優詔不允。崇韜又曰:“臣從陛下軍朝城,定計破梁,陛下撫臣背而 約曰:‘事了,與卿一鎮。’今天下一家,俊賢並進,臣憊矣,願乞身如約。”莊 宗召崇韜謂曰:“朝城之約,許卿一鎮,不許卿去。欲舍朕,安之乎?”崇韜因建 天下利害二十五事,施行之。

李嗣源為成德軍節度使,徙崇韜忠武。崇韜因自陳權位已極,言甚懇至。莊宗 曰:“豈可朕居天下之尊,使卿無尺寸之地?”崇韜辭不已,遂罷其命,仍為侍中、 樞密使。

同光三年夏,霖雨不止,大水害民田,民多流死。莊宗患宮中暑濕不可居,思 得高樓避暑。宦官進曰:“臣見長安全盛時,大明、興慶宮樓閣百數。今大內不及 故時卿相家。”莊宗曰:“吾富有天下,豈不能作一樓?”乃遣宮苑使王允平營之。 宦官曰:“郭崇韜眉頭不伸,常為租庸惜財用,陛下雖欲有作,其可得乎?”莊宗 乃使人問崇韜曰:“昔吾與梁對壘於河上,雖祁寒盛暑,被甲跨馬,不以為勞。今 居深宮,廕廣廈,不勝其熱,何也?”崇韜對曰:“陛下昔以天下為心,今以一身 為意,艱難逸豫,為慮不同,其勢自然也。願陛下無忘創業之難,常如河上,則可 使繁暑坐變清涼。”莊宗默然。終遣允平起樓,崇韜果切諫。宦官曰:“崇韜之第, 無異皇居,安知陛下之熱!”由是讒間愈入。

河南縣令羅貫,為人強直,頗為崇韜所知。貫正身奉法,不受權豪請託,宦官、 伶人有所求請,書積几案,一不以報,皆以示崇韜。崇韜數以為言,宦官、伶人由 此切齒。河南自故唐時張全義為尹,縣令多出其門,全義廝養畜之。及貫為之,奉 全義不屈,縣民恃全義為不法者,皆按誅之。全義大怒,嘗使人告劉皇后,從容為 白貫事,而左右日夜共攻其短。莊宗未有以發。皇太后崩,葬坤陵,陵在壽安,莊 宗幸陵作所,而道路泥塗,橋壞。莊宗止輿問:“誰主者?”宦官曰:“屬河南。” 因亟召貫,貫至,對曰:“臣初不奉詔,請詰主者。”莊宗曰:“爾之所部,復問 何人!”即下貫獄,獄吏榜掠,體無完膚。明日,傳詔殺之。崇韜諫曰:“貫罪無 佗,橋道不修,法不當死。”莊宗怒曰:“太后靈駕將發,天子車輿往來,橋道不 修,卿言無罪,是朋黨也!”崇韜曰:“貫雖有罪,當具獄行法於有司。陛下以萬 乘之尊,怒一縣令,使天下之人,言陛下用法不公,臣等之過也。”莊宗曰:“貫, 公所愛,任公裁決!”因起入宮,崇韜隨之,論不已。莊宗自闔殿門,崇韜不得入。 貫卒見殺。

明年征蜀,議擇大將。時明宗為總管,當行。而崇韜以讒見危,思立大功為自 安之計,乃曰:“契丹為患北邊,非總管不可御。魏王繼岌,國之儲副,而大功未 立,且親王為元帥,唐故事也。”莊宗曰:“繼岌,小子,豈任大事?必為我擇其 副。”崇韜未及言,莊宗曰:“吾得之矣,無以易卿也。”乃以繼岌為西南面行營 都統,崇韜為招討使,軍政皆決崇韜。

唐軍入蜀,所過迎降。王衍弟宗弼,陰送款於崇韜,求為西川兵馬留後,崇韜 以節度使許之。軍至成都,宗弼遷衍於西宮,悉取衍嬪妓、珍寶奉崇韜及其子廷誨。 又與蜀人列狀見魏王,請崇韜留鎮蜀。繼岌頗疑崇韜,崇韜無以自明,因以事斬宗 弼及其弟宗渥、宗勛,沒其家財。蜀人大恐。

崇韜素嫉宦官,嘗謂繼岌曰:“王有破蜀功,師鏇,必為太子,俟主上千秋萬 歲後,當盡去宦官,至於扇馬,亦不可騎。”繼岌監軍李從襲等見崇韜專任軍事, 心已不平,及聞此言,遂皆切齒,思有以圖之。莊宗聞破蜀,遣宦官向延嗣勞軍, 崇韜不郊迎,延嗣大怒,因與從襲等共構之。延嗣還,上蜀簿,得兵三十萬,馬九 千五百匹,兵器七百萬,糧二百五十三萬石,錢一百九十二萬緡,金銀二十二萬兩, 珠玉犀象二萬,文錦綾羅五十萬匹。莊宗曰:“人言蜀天下之富國也,所得止於此 邪?”延嗣因言蜀之寶貨皆入崇韜,且誣其有異志,將危魏王。莊宗怒,遣宦官馬 彥珪至蜀,視崇韜去就。彥珪以告劉皇后,劉皇后教彥珪矯詔魏王殺之。

崇韜有子五人,其二從死於蜀,余皆見殺。其破蜀所得,皆籍沒。明宗即位, 詔許歸葬,以其太原故宅賜其二孫。

當崇韜用事,自宰相豆盧革、韋悅等皆傾附之,崇韜父諱弘,革等即因佗事, 奏改弘文館為崇文館。以其姓郭,因以為子儀之後,崇韜遂以為然。其伐蜀也,過 子儀墓,下馬號慟而去,聞者頗以為笑。然崇韜盡忠國家,有大略。其已破蜀,因 遣使者以唐威德風諭南詔諸蠻,欲因以綏來之,可謂有志矣!

○安重誨

安重誨,應州人也。其父福遷,事晉為將,以驍勇知名。梁攻硃宣於鄆州,晉 兵救宣,宣敗,福遷戰死。重誨少事明宗,為人明敏謹恪。明宗鎮安國,以為中門 使,及兵變於魏,所與謀議大計,皆重誨與霍彥威決之。明宗即位,以為左領軍衛 大將軍、樞密使,兼領山南東道節度使。固辭不拜,改兵部尚書,使如故。在位六 年,累加侍中兼中書令。

重誨自為中門使,已見親信,而以佐命功臣,處機密之任,事無大小,皆以參 決,其勢傾動天下。雖其盡忠勞心,時有補益,而恃功矜寵,威福自出,旁無賢人 君子之助,其獨見之慮,禍釁所生,至於臣主俱傷,幾滅其族,斯其可哀者也。

重誨嘗出,過御史台門,殿直馬延誤沖其前導,重誨怒,即台門斬延而後奏。 是時,隨駕子軍士桑弘遷,毆傷相州錄事參軍;親從兵馬使安虔,走馬沖宰相前 導。弘遷罪死,虔決杖而已。重誨以斬延,乃請降敕處分,明宗不得已從之,由是 御史、諫官無敢言者。

宰相任圜判三司,以其職事與重誨爭,不能得,圜怒,辭疾,退居於磁州。硃 守殷以汴州反,重誨遣人矯詔馳至其家,殺圜而後白,誣圜與守殷通謀,明宗皆不 能詰也。而重誨恐天下議己因取三司積欠二百餘萬,請放之,冀以悅人而塞責,明 宗不得已,為下詔蠲除之。其威福自出,多此類也。

是時,四方奏事,皆先白重誨然後聞。河南縣獻嘉禾,一莖五穗,重誨視之曰: “偽也。”笞其人而遣之。夏州李仁福進白鷹,重誨卻之,明日,白曰:“陛下詔 天下毋得獻鷹鷂,而仁福違詔獻鷹,臣已卻之矣。”重誨出,明宗陰遣人取之以入。 佗日,按鷹於西郊,戒左右:“無使重誨知也!”宿州進白兔,重誨曰:“兔陰且 狡,雖白何為!”遂卻而不白。

明宗為人雖寬厚,然其性夷狄,果於殺人。馬牧軍使田令方所牧馬,瘠而多斃, 坐劾當死,重誨諫曰:“使天下聞以馬故,殺一軍使,是謂貴畜而賤人。”令方因 得減死。明宗遣回鶻侯三馳傳至其國。侯三至醴泉縣,縣素僻,無驛馬,其令劉知 章出獵,不時給馬,侯三遽以聞。明宗大怒,械知章至京師,將殺之,重誨從容為 言,知章乃得不死。其盡忠補益,亦此類也。

重誨既以天下為己任,遂欲內為社稷之計,而外製諸侯之強。然其輕信韓玫之 譖,而絕錢鏐之臣;徒陷彥溫於死,而不能去潞王之患;李嚴一出而知祥貳,仁矩 未至而董璋叛;四方騷動,師旅並興,如投膏止火,適足速之。此所謂獨見之慮, 禍釁所生也。

錢鏐據有兩浙,號兼吳越而王,自梁及莊宗,常異其禮,以羈縻臣屬之而已。 明宗即位,鏐遣使朝京師,寓書重誨,其禮慢。重誨怒,未有以發,乃遣其嬖吏韓 玫、副供奉官烏昭遇復使於鏐。而玫恃重誨勢,數凌辱昭遇,因醉使酒,以馬箠擊 之。鏐欲奏其事,昭遇以為辱國,固止之。及玫還,返譖於重誨曰:“昭遇見鏐, 舞蹈稱臣,而以朝廷事私告鏐。”昭遇坐死御史獄,乃下制削奪鏐官爵,以太師致 仕,於是錢氏遂絕於唐矣。

潞王從珂為河中節度使,重誨以謂從珂非李氏子,後必為國家患,乃欲陰圖之。 從珂閱馬黃龍莊,其牙內指揮使楊彥溫閉城以叛。從珂遣人謂彥溫曰:“我遇汝厚, 何苦而反邪?”報曰:“彥溫非叛也,得樞密院宣,請公趨歸朝廷耳!”從珂走虞 鄉,馳騎上變。明宗疑其事不明,欲究其所以,乃遣殿直都知范氳以金帶襲衣、金 鞍勒馬賜彥溫,拜彥溫絳州刺史,以誘致之。重誨固請用兵,明宗不得已,乃遣侍 衛指揮使藥彥稠、西京留守索自通率兵討之,而誡曰:“為我生致彥溫,吾將自訊 其事。”彥稠等攻破河中,希重誨旨,斬彥溫以滅口。重誨率群臣稱賀,明宗大怒 曰:“朕家事不了,卿等不合致賀!”從珂罷鎮,居清化里第。重誨數諷宰相,言 從珂失守,宜得罪,馮道因白請行法。明宗怒曰:“吾兒為奸人所中,事未辨明, 公等出此言,是不欲容吾兒人間邪?”趙鳳因言:“《春秋》責帥之義,所以勵為 臣者。”明宗曰:“皆非公等意也!”道等惶恐而退。居數日,道等又以為請,明 宗顧左右而言他。明日,重誨乃自論列,明宗曰:“公欲如何處置,我即從公!” 重誨曰:“此父子之際,非臣所宜言,惟陛下裁之。”明宗曰:“吾為小校時,衣 食不能自足,此兒為我擔石灰,拾馬糞,以相養活,今貴為天子,獨不能庇之邪! 使其杜門私第,亦何與公事!”重誨由是不復敢言。

孟知祥鎮西川,董璋鎮東川,二人皆有異志,重誨每事裁抑,務欲制其奸心, 凡兩川守將更代,多用己所親信,必以精兵從之,漸令分戍諸州,以虞緩急。二人 覺之,以為圖己,益不自安。既而遣李嚴為西川監軍,知祥大怒,斬嚴;又分閬州 為保寧軍,以李仁矩為節度使以制璋,且削其地,璋以兵攻殺仁矩。二人遂皆反。 唐兵戍蜀者,積三萬人,其後知祥殺璋,兼據兩川,而唐之精兵皆陷蜀。

初,明宗幸汴州,重誨建議,欲因以伐吳,而明宗難之。其後戶部尚書李釒粦 得吳諜者言:“徐知誥欲舉吳國以稱籓,願得安公一言以為信。”鏻即引諜者見重 誨,重誨大喜以為然,乃以玉帶與諜者,使遺知誥為信,其直千緡。初不以其事聞, 其後逾年,知誥之問不至,始奏貶鏻行軍司馬。已而捧聖都軍使李行德、十將張儉 告變,言:“樞密承旨李虔徽語其客邊彥溫云:‘重誨私募士卒,繕治甲器,欲自 伐吳。又與諜者交私。’”明宗以問重誨,重誨惶恐,請究其事。明宗初頗疑之, 大臣左右皆為之辨,既而少解,始告重誨以彥溫之言,因廷詰彥溫,具伏其詐,於 是君臣相顧泣下。彥溫、行德、儉皆坐族誅。重誨因求解職,明宗慰之曰:“事已 辨,慎無措之胸中。”重誨論請不已,明宗怒曰:“放卿去,朕不患無人!”顧武 德使孟漢瓊至中書,趣馮道等議代重誨者。馮道曰:“諸公苟惜安公,使得罷去, 是紓其禍也。”趙鳳以為大臣不可輕動。遂以范延光為樞密使,而重誨居職如故。

董璋等反,遣石敬瑭討之,而川路險阻,糧運甚艱,每費一石,而致一斗。自 關以西,民苦輸送,往往亡聚山林為盜賊。明宗謂重誨曰:“事勢如此,吾當自行。” 重誨曰:“此臣之責也。”乃請行。關西之人聞重誨來,皆已恐動,而重誨日馳數 百里,遠近驚駭。督趣糧運,日夜不絕,斃踣道路者,不可勝數。重誨過鳳翔,節 度使硃弘昭延之寢室,使其妻子奉事左右甚謹。重誨酒酣,為弘昭言:“昨被讒構, 幾不自全,賴人主明聖,得保家族。”因感嘆泣下。重誨去,弘昭馳騎上言:“重 誨怨望,不可令至行營,恐其生事。”而宣徽使孟漢瓊自行營使還,亦言西人震駭 之狀,因述重誨過惡。重誨行至三泉,被召還。過鳳翔,弘昭拒而不納,重誨懼, 馳趨京師。未至,拜河中節度使。

重誨已罷,希旨者爭求其過。宦者安希倫,坐與重誨交私,常與重誨陰伺宮中 動息,事發棄市。重誨益懼,因上章告老。以太子太師致仕;而以李從璋為河中節 度使,遣藥彥稠率兵如河中虞變。重誨子崇緒、崇贊,宿衛京師,聞制下,即日奔 其父。重誨見之,驚曰:“渠安得來!”已而曰:“此非渠意,為人所使耳。吾以 一死報國,余復何言!”乃械送二子於京師,行至陝州,下獄。明宗又遣翟光業至 河中,視重誨去就,戒曰:“有異志,則與從璋圖之。”又遣宦者使於重誨。使者 見重誨,號泣不已,重誨問其故,使者曰:“人言公有異志,朝廷遣藥彥稠率師至 矣!”重誨曰:“吾死未塞責,遽勞朝廷興師,以重明主之憂。”光業至,從璋率 兵圍重誨第,入拜於庭。重誨降而答拜,從璋以楇擊其首,重誨妻走抱之而呼曰: “令公死未晚,何遽如此!”又擊其首,夫妻皆死,流血盈庭。從璋檢責其家貲, 不及數千緡而已。明宗下詔,以其絕錢鏐,致孟知祥、董璋反,及議伐吳,以為罪。 並殺其二子,其餘子孫皆免。

重誨得罪,知其必死,嘆曰:“我固當死,但恨不與國家除去潞王!”此其恨 也。

嗚呼,官失其職久矣!予讀梁宣底,見敬翔、李振為崇政院使,凡承上之旨, 宣之宰相而奉行之。宰相有非其見時而事當上決者,與其被旨而有所復請者,則具 記事而入,因崇政使聞,得旨則復宣而出之。梁之崇政使,乃唐樞密之職,蓋出納 之任也,唐常以宦者為之,至梁戒其禍,始更用士人,其備顧問、參謀議於中則有 之,未始專行事於外也。至崇韜、重誨為之,始復唐樞密之名,然權侔於宰相矣。 從世因之,遂分為二,文事任宰相,武事任樞密。樞密之任既重,而宰相自此失其 職也。

譯文

郭崇韜,代州雁門人,任河東教練使。

為人聰明機敏,能夠應對自如,因富有才幹受到稱頌。

唐莊宗為晉王時,孟知祥為中門使,郭崇韜為副使。

中門使這個職務,參加管理機密的軍國大事,先前,昊珙、張虔厚等人都在任中門使暗相繼受到懲罰。

孟知祥害怕,請求外出任職,唐莊宗說:“你想迴避麻煩的事情,應當推薦能夠代替你的人。”孟知祥於是推薦郭崇韜任中門使,郭崇韜很受信賴。

晉兵在鎮州圍攻張文禮,很久浚能攻克,而定州王都誘引契丹人前來侵犯。

契丹人到達新樂,晉人都感到害怕,打算解圍離去,唐莊宗猶豫不決,郭崇韜說:“契丹這次來,並不是救張文禮,而是因為王都用利益引誘他們罷了,況且普剛剛攻破梁軍,應當利用已經振奮的氣勢,不能因膽怯而匆忙撤退。”唐莊宗認為他說得對,果然打敗了契丹。

唐莊宗登位,拜郭崇韜為兵部尚書、樞密使。

梁王彥章擊破德勝,唐軍向東退守楊劉,王彥章包圍了他們。

唐莊宗登上營壘,望見王彥章挖深溝斷絕唐軍的退路,心裡不以為然,笑著說:“我明白他們的主意,他們想打持久戰以便拖疲我。”立即率領手持短劍的士兵出戰,遭到王彥章的伏兵箭射,大敗而回。

唐莊宗問郭崇韜說:“有什麼好辦法呢?”這時,唐軍已占領了郫州,郭崇韜於是說:“王彥章把我們圍困在這裡,他的目的是要奪取鄣州。

我願意帶領幾千士兵,占據黃河下游,在他必會爭奪的地方修築營壘,以策應鄲州為名,王彥章一定會趕來爭奪,在分散了他的兵力後,就可以算計他了。

但修築營壘的事難以一下完成,陛下天天率精兵向王彥章挑戰,迫使王彥章不能向東征戰,十天后營壘就修成了。”唐莊宗認為可行,於是派郭崇韜和毛璋率領幾千士兵晚上出發,經過的地方驅趕擄掠當地百姓,拆毀房屋,砍伐樹木,渡過黃河在博州東面修築營壘,晝夜督促施工,六天營壘就修成了。

王彥章果然率兵迅速進攻他們,當時正是大熱天,王彥章的士兵被熱死,營壘未能攻克,損失的士兵已有一大半,返回奔赴楊劉,唐莊宗迎面攻擊他們,於是打敗了他們。

康延孝從梁投奔唐,首先見郭崇韜,郭崇韜把他請到臥室內密談,全部獲知梁軍的虛實。

這時,唐莊宗駐紮在朝城,段凝駐紮在臨河。

自從唐失去德勝後,梁兵天天征戰澶、相二州,攻占黎陽、衛州,而李繼韜以澤、潞二州叛歸梁,契丹多次侵犯幽、涿二州,又聽康延孝說梁正在召聚各鎮的兵刀打算對唐採取大規模的軍事行動,唐的將領們都感到憂慮困惑,認為不能預知勝負。

唐莊宗也擔憂這事,向將領們詢問,將領們都說:“唐得到鄆州,隔一條黃河難以固守,不如把郫州放棄給梁,而向西攻取衛州、黎陽,以黃河為界,和梁商定停戰,不要再相互進攻,也許可以靠這個為將來作打算。”唐莊宗不高興,退下躺在營帳里,召見郭崇韜詢問計策,郭崇韜說:“陛下依仗正義起兵打仗,將士們在戰事中疲於奔命,老百姓苦於輸送軍餉,已經十多年了。

何況如今國家大號已經樹立,從黃河以北,人人都抬頭盼望功成業就而想休養生息。

現在得到一個郫州,卻不能堅守而放棄它,即使想劃定黃河為界,誰肯替陛下把守呢?而且唐沒有失去德勝時,四面八方的商人,微調轉輸的物資必定在此聚集,柴草糧餉,堆積如山。

自從丟失南城,保守楊劉,道路上輾轉運輸的物資,損失一大半(j而魏、博等五個州,秋天的莊稼還沒有成熟,榨乾老百姓來聚斂財物,也維持不了幾個月,遭難道是按兵不動、持久作戰的時候嗎?我自從康延孝前來投奔後,全部獲知梁軍的虛寅,這確實是老天要消滅梁的時候。

希望陛下派出一部分軍隊把守魏州,固守楊劉,而從鄆州長驅直入搗毀梁的老巢,不超過半個月,天下就安定了!”唐莊宗十分高興地說:“這纔是大丈夫的事業啊!”於是向司天監詢問,司天監說:“年歲不利於用兵打仗。”郭崇韜說:“古時候任命將領,鑿開凶門而出。

何況規劃好的計謀已經決定實施,區區老生常談,哪裡值得相信呢!”唐莊宗當天就向軍隊發布命令,把家屬送回到魏州,晚上渡過楊劉,從鄣州出發襲擊汴州,八天后就消滅了梁。

唐莊宗論功行賞,賜給郭崇韜鐵券,拜為侍中、成德軍節度使,依舊任樞密使。

唐莊宗和將領們用武力奪取天下,而郭崇韜不曾親臨戰場,只是因謀劃議論取得輔助帝王創業的第一大功,一身兼任將相,於是把治理天下當成自己的使命,碰上任何事情都不迴避。

而宦官、伶人專權,就很不方便了。

當初,郭崇韜和宦官馬紹宏都任中門使,而馬紹宏的官位更高。

到唐莊宗登位時,兩人都應當任樞密使,而郭崇韜不希望馬紹宏位居自己之上,於是任強居翰為樞密使,馬紹宏為宣徽使。

馬紹宏失去樞密使職務而抱怨不滿,郭崇韜於是設定內勾使,讓馬紹宏擔任。

凡是全國通過徵收租賦得來的錢財俸祿,都要經過內勾使。

不久因文案賬籍過於繁多,各州縣深受其害,於是廢止了這件事,而馬紹宏尤其怨恨。

郭崇韜很害怕,對他老朋友的子弟說:“我輔佐天子取得天下,現在大功告成,而小人們紛紛興風作浪,我想迥避他們,回去守衛鎮陽,也許可以避免災禍,行嗎?”老朋友的子弟說:“俗話說:‘騎虎難下。

’現在你的權位已經很高,而下面有很多人怨恨和嫉妒,一旦失去你現在的地位,能夠保全自己嗎?”郭崇韜間:“怎么辦呢?”回答說:“現在宮中還沒有立皇后,劉氏受到寵愛,應當請求立劉氏為皇后,而多做些對天下有利而又方便百姓的事。

然後請求隱退。

天子因為你有大功勞而沒有過錯,必定不會聽隨你離去。

這樣一來,在外有不貪權的名聲,在內有官中的幫助,又受到天下人的喜愛,即使有誣告離間,哪能動搖你的地位呢?”郭崇韜認為說得對,於是上書請求立劉氏焉皇后。

郭崇韜素來廉潔奉公,自從到洛陽後,纔開始接受四面八方的賄賂債贈,老朋友和子弟有的提出意見,郭崇韜說:“我官居將相,俸祿和賞賜的財物價值上萬,難道缺少這些東西嗎?如今的藩鎮諸侯,很多是梁過去的將領,都曾是與皇上同生死、共患難的人。

現在拒絕接受他們所有的禮物,難道不會產生怨恨嗎?況且收藏在自己家裹,跟公家的倉庫有什麼不同?”第二年,天子在南郊祭天,於是全部貢獻出他所收藏的財物,以便協助賞賜。

唐莊宗在南郊祭天后,就立劉氏為皇后。

郭崇韜多次上書自陳己見,請求依照唐的舊例,把樞密使的職務交還給內臣,而一同辭去鎮陽的官職,莊宗以好言下韶不準許。

郭崇韜又說:“我跟隨陛下駐紮朝城,設計攻破梁軍時,陛下摸著我的背約定說:‘成功以後,給你一個鎮。

’現在天下統一,傑出賢明的人都來到朝廷,我精疲力盡了,希望依照前約退職。”唐莊宗召見郭崇韜,對他說:“朝城的約定,我答應給你一個鎮,沒有答應你離去。

想丟下我,去哪裡呢?”郭崇韜於是陳述關係天下利害的二十五件事,都按照他的意見施行丁。

李嗣源任成德軍節度使,調郭崇韜到忠武軍。

郭崇韜於是陳說自己的權位已到頂點,話說得很懇切。

唐莊宗說:“我怎么能夠身居天下最高貴的位置,而讓你沒有尺寸安身的地方呢?”郭崇韜不斷推辭,唐莊宗於是收回任命,仍然任他為侍中、樞密使。

同光三年夏,大雨久下不停,大水毀壞老百姓的土地,很多老百姓流亡而死。

唐莊宗擔心宮中熱濕不能居住,想修建高樓避暑。

宦官進言說:“我看見長安全盛時期,大明、興慶宮樓閣上百。

現在的皇官還比不上那時公卿宰相家。”唐莊宗說:“我擁有天下,難道不能修建一座樓?”於是派宮苑使王允平辦理此事。

宦官說:“郭崇韜皺著眉頭不高興,常常因租賦重而吝惜財物,陛下即使想建一座樓,那能成嗎?”唐莊宗於是派人間郭崇韜說:“過去我和梁軍在黃河邊對峙,即使是寒冬盛夏,穿著鏜甲騎在馬上,都不覺得勞苦。

現在住在幽深的宮廷中,有大屋子遮蔭,卻受不了天熱,為什麼呢?”郭崇韜回答說:“陛下過去以天下為己任,現在為自己一人作打算,艱難困苦和安逸快活,憂慮的事情不一樣,情勢自然這樣。

希望陛下不要忘記創業時的艱難,常常像在黃河邊一樣,那么就能使大熱天因此變得涼快。”唐莊宗默默不語。

最後還是派王允平建樓,郭崇韜果然直言勸阻。

宦官說:“郭崇韜的家,跟皇帝的住處沒有什麼不同,哪裡知道陛下多熱呢!”從此挑撥離間的話就越來越多地傳到官里。

河南縣縣令羅貫,為人剛強正直,很為郭崇韜所了解。

羅貫嚴格要求自己,奉公守法,不接受權貴富豪的請求託付,宦官、伶人有要向他請求的事情,書信堆滿了案桌,一個都不答覆,都拿給郭崇韜看。

郭崇韜多次為他說話,宦官、伶人因比對他恨得咬牙切齒。

自從過去唐時張全義擔任河南尹以來,縣令大多出自他的門下,張全義像對下人一樣養著他們。

到羅貫任縣令時,不屈服於張全義,縣中百姓依仗張全義犯法的人,都依法殺掉。

張全義大怒,曾派人報告劉皇后,劉皇后從容不迫地焉羅貫辯白,而手下的人日夜不停地一起攻擊他的短處。

唐莊宗找不到合適的機會談這件事。

皇太后死,安葬在坤陵,坤陵在壽安,唐莊宗到修建陵墓的地方去,而道路泥濘,橋樑毀壞。

唐莊宗停車間道:“誰主管這個地方?”宦官說:“這裡歸河南縣管,。”於是緊急召見羅貫,羅貫到後,回答說:“我本來就沒有收到詔書,請責問主管這事的人。”唐莊宗說:“這是你管的地方,還問什麼人!”立即把羅貫投進監獄,獄中官吏拷打他,打得他體無完膚。

第二天,下詔殺掉羅貫。

郭崇韜勸阻說:“羅貫沒有別的罪,橋樑和道路沒有修好,按法不應當處死。”唐莊宗發怒說:“太后的靈車快要啟程,天子的車馬要從這裡往來,橋樑道路沒有修好,你說他無罪,你們是一夥的!”郭崇韜說:“羅貫雖然有罪,應當由官府整理罪案執行法律。

陛下以統領萬乘大國的尊嚴,對一個縣令發怒,使天下的人,說陛下執法不公,這是我們做臣子的罪過。”唐莊宗說:“羅貫,是你喜歡的人,隨你裁決吧!”於是起身進宮,郭崇韜緊跟唐莊宗,爭論不已,唐莊宗自己關上殿門,郭崇韜不能進去。

羅貫結果被殺。

第二年伐蜀,擬議選派大將。

當時唐明宗任總管,應當去。

而郭崇韜因受到誣告處境危險,想立大功作為保全自己的辦法,於是說:“契丹在北方邊境形成禍患,不是總管去就不能抵禦。

魏王李繼岌,是國家的太子,但還沒有建立大功;況且親王任元帥,是唐的慣例。”唐莊宗說:“李繼岌,還是小孩子,哪能擔當國家大事?一定要替我為他選一個副手。”郭崇韜還沒來得及說話,唐莊宗就說:“我找到副手了,沒有人能代替你。”於是任李繼岌為西南面行營都統,郭崇韜為招討使,軍政大事都由郭崇韜決定。

唐軍進入蜀地,所經過的地方都投降迎接他們。

王衍的弟弟王宗弼,暗中與郭崇韜通好,請求擔任西川兵馬留後,郭崇韜答應讓他作節度使。

軍隊到達成都後,王宗弼把王衍遷移到西宮,把王衍的嬪妓、珍寶都獻給郭崇韜和他出兒子郭廷誨。

又和蜀人聯名上狀見魏王,請求留下郭崇韜鎮守蜀地。

李繼岌很疑心郭崇韜,郭崇韜無法表白自己,於是藉故殺掉王宗弼和他的弟弟王宗渥、王宗勛,沒收他們的家產,蜀人十分恐懼。

郭崇韜素來嫉恨宦官,曾對李繼岌說:“你有攻破蜀地的功勞,軍隊凱鏇後,必定被立為太子,,等到皇上死後,應當全部消滅宦官,就是合割過的馬,也不能騎。”李繼岌的監軍李從襲等人眼見郭崇韜獨攬軍權,心中已很不滿,聽到他這樣說,都切齒痛恨他,想用什麼辦法算計他。

唐莊宗聽說攻破蜀地,派宦官向延嗣前來慰勞軍隊,郭崇韜不去郊外迎接,向延嗣大怒,於是和李從襲等人一起設計陷害他。

向延嗣返回京師,獻上從蜀地得到的兵馬財物賬單,一共得到士兵三十萬人,馬九千五百匹,兵器七百萬件,糧食二百五十三萬石,錢一百九十二萬縉,金銀二十二萬兩,珠寶、玉器、犀牛角、象牙兩萬件,綾羅綢緞五十萬匹。

唐莊宗說:“人稱蜀地為天下富國,得到的就是這些嗎?;’向延嗣於是說蜀地的寶物都進了郭崇韜的腰包,而且誣告郭崇韜別有打算,將會危及魏王。

唐莊宗大怒,派宦官馬彥珪到蜀,觀察郭崇韜的動向。

馬彥珪報告了劉皇后,劉皇后讓馬彥珪假造詔書令魏王殺掉郭崇韜。

郭崇韜有五個兒子,其中兩個跟隨郭崇韜死在蜀,其餘的都被殺。

他攻破蜀地得到的財物,都被登記沒收。

唐明宗登位後,下詔準許送回家鄉安葬,把他在太原的舊居賜給他的兩個孫子。

當郭崇韜當權時,從宰相豆盧革、韋悅等人以下都依附他。

郭崇韜的父親名叫郭弘,豆盧革等人就藉別的事,上奏改弘文館為崇文館。

因為他姓郭,於是把他當成郭子儀的後代,郭崇韜也就自認為是這樣。

郭崇韜伐蜀時,經過郭子儀的墓地,下馬悲號痛哭而離去,聽見的人很以為可笑。

但郭崇韜對國家竭盡忠誠,有雄才大略。

他攻破蜀地後,就派遣使臣以唐的威武恩德曉諭南詔各蠻族,打算藉此安撫招降他們,堪稱胸有大志啊!安重誨,應州人。

父親安福遷,事奉晉任將領,以驍悍勇敢聞名。

梁在郫州進攻朱宣,晉軍救援朱宣,朱宣被打敗,安福遷戰死。

安重誨年輕時跟隨唐明宗,為人聰明機敏、謹慎恭敬。

唐明宗鎮守安國軍,任他為中門使,在魏州發動兵變時,所有參與謀劃議論的大計,都由安重誨和霍彥威決斷。

唐明宗登位,任為左領軍衛大將軍、樞密使,兼領山南束道節度使。

他堅決推辭不接受,改任兵部尚書,依舊任中門使。

在位六年,累加侍中兼中書令。

重誨自從任中門使後,已受到皇帝的親近、信任,而以輔助帝王創業的功臣身份,擔負處理軍國大事的重要職責,事情無論大小,都要參加決斷,他的權勢震動天下。

雖然他竭盡忠誠勞費心力,不時對國家有所幫助,但他仗恃功勞炫耀寵信,作威作福,又沒有賢人君子的協助,他一孔之見的計慮,是災禍產生的根源,以至於人臣君主都受到傷害,差不多要被滅族,造就是他可悲的地方啊。

安重誨曾經外出,經過御史台門前,殿直馬延不小心沖闖了他的前導,安重誨發怒,就在御史台門前殺掉馬延然後纔上奏。

這時,隨行的廳子軍士桑弘遷,打傷了相州錄事參軍;親從兵馬使安虔,馳馬沖闖宰相的前導。

桑弘遷因罪被處死,安虔只是被判鞭打罷了。

安重誨由於殺死馬延,於是請求下詔處分,唐明宗迫不得已聽從了他,因此御史、諫官中沒有人敢說什麼了。

宰相任圜判三司,因他職責之內的事和安重誨發生爭執,未能如願,任圜發怒,藉口有病辭職,退居在磁州。

朱守殷以汴州反叛,安重誨派人偽造詔書馳馬到任圜家,殺掉任圜然後纔上報,誣告任圜和朱守殷合謀,唐明宗都不能察問。

而安重誨怕天下人對自己不滿,於是將三司積欠未收的賦稅錢兩百多萬,請求免除,希望以此取悅於人而搪塞責任,唐明宗迫不得已,為他下詔免除賦稅。

他作威作福,大多是這樣一些事情。

這時,各地上奏的事情。

都是先告訴安重誨然後纔上奏。

河南縣進獻吉祥的稻子,一根莖上長著五束稻穗,安重誨看了說:“假的。”鞭打送稻子的人並讓他回去。

夏州李仁福進獻白鷹,安重誨不接受,第二天,對唐明宗說:“陛下韶令天下不準進獻鷹鷂,而李仁福違反詔令進獻鷹,我已拒絕了。”安重誨走後,唐明宗暗中派人把白鷹取進宮中。

一天,在西郊試飛白鷹,告誡手下人說:“不要讓安重誨知道了!”宿州進獻白兔,安重誨說:“兔子既陰險又狡猾,即使是白色的又有什麼用呢?”於是拒受而不上報。

唐明宗為人雖然寬厚,但他的性格野蠻,殺人很果斷。

馬牧軍使田令方牧養的馬,瘦弱而死得很多,被彈劾應當處死,安重誨勸阻說:“假如天下人聽說由於馬的緣故,殺死一個軍使,這就叫看重畜牲而輕視人。”田令方於是得以免於一死。

唐明宗派回鶴侯三馳馬傳信到回鵲。

侯三到醴泉縣,這個縣素來偏僻,沒有傳信的馬,縣令劉知章外出打獵,沒能及時供給馬匹,侯三於是上奏。

唐明宗大怒,把劉知章捆綁押送到京師,準備殺掉他,安重誨從容地焉他辯護,劉知章纔得以不死。

安重誨竭盡忠心做好事,也大都是這一類。

安重誨既然以天下為己任,於是打算對內為國家謀劃,對外鉗制諸侯的強大。

但他輕信韓玫的誣告,而拒絕錢繆的稱臣;枉自陷害楊彥溫至死,而不能消除潞王的憂患;李嚴一出而孟知祥就產生貳心,李仁矩還沒到董璋就反叛了;四面八方發生騷亂,軍隊各處作戰,就像澆油膏滅火,恰恰足以加大火勢。

這就是所謂一孔之見的計慮是災禍產生的根源。

錢鏗占據兩浙,號稱兼有昊、越而稱王,從梁到唐莊宗,常常用特殊的禮節,來束縛並使他稱臣罷了。

唐明宗登位後,錢鍔派遣使臣到京師朝見,致信安重誨,禮節很傲慢。

安重誨很憤怒,但沒有發泄,於是派他寵信的官吏韓玫、副供奉官烏昭遇出使到錢鍔那裡。

而韓玫仗恃安重誨的權勢,多次凌辱烏昭遇,藉醉發酒瘋,用馬鞭打他。

錢鍔打算將這事上報,烏昭遇認為有辱國體,堅決勸阻了。

韓玫返回時,反而向安重誨誣告說:“烏昭遇見到錢鏗,行舞蹈禮自稱為臣子,而把朝廷的事私下告訴錢鍔。”烏昭遇因罪死在御史台獄中,於是下令取消錢鍔的官爵,以太師退休家居,從此錢氏就與唐斷絕來往了。

潞王李從珂任河中節度使,安重誨認為李從珂不是李家的兒子,以後必定造成國家的禍患,於是打算暗中算計他。

李從珂在黃龍莊檢閱戰馬,他的牙內指揮使楊彥溫關閉城門叛亂。

李從珂派人對楊彥溫說:“我對你很好,何苦反叛呢?”回答說:“我楊彥溫不是要反叛,得到樞密院的命令,要你趕回朝廷!”李從珂跑到虞鄉,飛馬上報兵變。

唐明宗疑心事情不清楚,想追查為什麼會這樣,於是派殿直都知范氳拿著有金帶的袷衣、有金鞍金籠頭的馬賜給楊彥溫,拜楊彥溫為絳州刺史,以便引誘他來。

安重誨堅決請求出兵討伐,唐明宗迫不得已,於是派侍衛指揮使藥彥稠、西京留守索自通率兵討伐楊彥溫,但告誡說:“替我活捉楊彥溫送來,我要親自訊問此事。”藥彥稠等人攻破河中,迎合安重誨的意旨,殺掉楊彥溫滅口。

安重誨率領群臣祝賀,唐明宗大怒說:“我家的事還沒完,你們不應祝賀!”李從珂被罷去節度使,住在清化里家中。

安重誨多次暗示宰相,說李從珂有失職守,應當按罪論處,馮道於是請求執法。

唐明宗發怒說:“我兒子被壞人中傷,事情還沒有分辨明白,你們說這樣的話,是不想讓我的兒子活在人世間嗎?”趙鳳於是說:“《春秋》責備將帥的意義,就是用來勉勵做臣子的人的。”唐明宗說:“這都不是你們的意思!”馮道等人誠惶誠恐地退下了。

過了幾天,馮道等人又拿這事請求,唐明宗回視手下的人,說別的事情。

第二天,安重誨就親自出面談論這事,唐明宗說:“你想怎么處理,我就隨你怎么處理!”安重誨說:“這是父子間的關係,不是我該說的,希望陛T裁定!”唐明宗說:“我任小校的時候,吃穿都不夠,這個兒子替我擔石灰,拾馬糞,藉此纔能過活,如今我貴為天子,偏偏不能保護他嗎!讓他關在家裡,對你又有什麼妨害呢!”安重誨從此不再敢說這件事。

孟知祥鎮守西川,董璋鎮守束川,兩人都有二心,安重誨凡事都壓制他們,務必要抑制他們的陰謀,凡是兩川更換守將,大多用自己親信的人,一定派精兵跟隨,慢慢讓他們分守各州,準備危急的時候有用。

他們兩人察覺後,認為這是算計他們,更加不安。

不久派李嚴任西川監軍,孟知祥大怒,殺掉李嚴;又分板州為保寧軍,任李仁矩為節度使來鉗制董璋,並且削奪他的土地,董璋率兵進攻殺死李仁矩。

孟、董二人於是都反叛了。

唐軍守蜀的,共三萬人,後來孟知祥殺死董璋,占據兩川,而唐的精兵都留在蜀了。

當初,唐明宗到汴州,安重誨建議,打算順便伐昊,而唐明宗感到為難。

後來戶部尚書李鱗抓到昊的探子說:“徐知誥打算拿昊國稱藩,希望得到安公的一句話作為憑信。”李鑽立即帶來探子見安重誨,安重誨十分高興認為應該這樣,於是拿玉帶給探子,讓他帶給徐知誥作為憑信,玉帶價值乾緝。

開始沒有把這事上奏,後來過了一年,沒有徐知誥的訊息,纔上奏貶李鱗為行軍司馬。

不久捧聖都軍使李行德、十將張儉報告事變,說:“樞密承旨李虔徽對他的門客邊彥溫說:‘安重誨私自招募士兵,整治武器,準備親自伐昊。

又和探子作私下勾結。”’唐明宗拿這些話問安重誨,安重誨驚慌恐懼,請求調查這事。

唐明宗開始很懷疑,手下大臣都為他辯白,不久事情稍稍緩和些,纔把邊彥溫的話告訴安重誨,於是在朝廷上詢問邊彥溫,邊彥溫承認都是假話,於是君臣相視而哭。

邊彥溫、李行德、張儉都因罪被滅族。

安重誨於是請求罷官,唐明宗安慰他說:“事情已經弄清楚,千萬不要放在心上!”安重誨不斷請求,唐明宗發怒說:“隨你去,我不怕沒人!”示意武德使孟漢瓊到中書省,催馮道等人前來商議代替安亘誨的人選,馮道說:“諸位如果憐惜安公,讓他得以罷官離去,這纔是解除他的災禍啊。”趟鳳認為大臣不能隨便更換。

於是任范延光為樞密使,而安重誨官居原位。

董璋等人反叛,朝廷派石敬瑭前去討伐,而兩川道路險阻,糧食運輸很困難,每每花費一石,只能送到一斗。

從潼關以西,老百姓深受輸送軍餉的危害,常常逃亡聚積到山林做盜賊。

唐明宗對安重誨說:“事勢已經這樣,我應親自前往。”安重誨說:“這是臣子的責任。”於是請求前往。

關西的人聽說安重誨來了,都很恐懼震驚,而安重誨每天前進幾百里,四面八方都震驚害怕。

監督催促運糧,日夜不停,死在路上的人馬,數不勝敷。

安重誨經過鳳翔,節度使朱弘昭把他請到家裡,讓他的妻子兒女在安重誨身邊小心侍奉。

安重誨飲酒遇量,對朱弘昭說:“不久前被讒言陷害,差點不能保全性命,幸好皇上英明神聖,纔能夠保住家族不被滅殺。”於是感嘆著哭起來。

安重誨離去後,朱弘昭騎馬飛馳上報說:“安重誨有怨恨之心,不能讓他到行營,怕他會惹事。”而宣徽使孟漢瓊從行營出使回來,也說起西邊人震驚害怕的情況,於是說到安重誨的過失、罪惡。

安重誨走到三泉時,被召回。

經過鳳翔時,朱弘昭拒絕接待他,安重誨害怕了,飛奔京師。

還沒到,拜為河中節度使。

安重誨罷官後,迎合皇上的人爭相找他的過失。

宦官安希倫,因和安重誨私下勾結,常常和安重誨一起暗中窺視宮中的動靜,事情暴露後被殺。

安重誨更加恐懼,於是上書請求告老回家。

安重誨以太子太師離官居家;而以李從璋任河中節度使,派藥彥稠率兵到河中防備發生變亂。

安重誨的兒子安崇緒、安崇贊,守衛京師,聽說制詔下發,當天就跑到父親那裡,安重誨見到他們,吃驚地說:“你們怎么能來!”不久又說:“這不是他的本意,被人唆使罷了。

我以死報國,其餘的還說什麼呢!”於是捆綁兩個兒子送往京師,走到陝州時,被投進獄中。

唐明宗又派翟光業到河中,監視安重誨的動向,告誡說:“如果他有二心,就和李從璋一起殺掉他。”又派宦官出使到安重誨那裡。

使臣見到安重誨,不停地悲號哭泣,安重誨問他是什麼原因,使臣說:“有人說你有二心,朝廷派藥彥稠率兵到了!”安重誨說:“我死也不能抵塞罪責,還勞朝廷興師動眾,加重皇上的憂慮。”翟光業到後,李從瘴率兵包圍安重誨的家,走進去在庭上拜見。

安重誨低身答拜,李從璋用褪打他的頭,安重誨的妻子跑過來抱著他呼叫說:“要他自己死還不晚,何必就像這樣!”又打安重誨妻子的頭,夫妻兩人都死了,血流滿庭。

李從璋檢查他的家產,不過幾千縉罷了。

唐明宗下詔,因他與錢鏗絕交,導致孟知祥、董璋反叛,以及擬議討伐昊,把這些作為罪行。

同時殺掉他的兩個兒子,其它的子孫都免於一死。

安重誨獲罪後,知道自己必定被處死,嘆息說:“我固然應當死,只是遣憾沒有為國家消滅潞王!”這就是他的遺憾。

唉,做官不能盡職由來已久了!我讀梁的告示的底稿,知道敬翔、李振任崇政院使時,凡是秉承皇上的意旨,都告訴宰相讓他執行。

宰相有不同意見時而事情應當由皇上決斷的,和雖秉承意旨而還有需要再請示的事情,就都記下來送進宮中,通過崇政使上奏,得到聖旨再宣布下發。

梁的崇政使,就是唐樞密使的職務,大概擔負上下通報情況的責任,唐常常用宦官擔任,到梁時為了防備禍患,纔改用士人擔任,在皇官準備皇帝詢問,參與謀劃計議是有的,但不曾獨自在外面管事。

到郭崇韜、安重誨擔任這個職務時,纔恢復唐樞密使的名稱,但權力卻和宰相一樣大。

後代沿襲,於是一分為二,屬於文官的事歸宰相管,武官的事歸樞密使管。

樞密使的責任既然這樣重大,因而宰相從此就不能盡宰相的職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