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紀·唐本紀第四

作者：歐陽修

譯文

莊宗光聖神閔孝皇帝，其先祖號朱邪，是西突厥的一支，至後世，自號沙陀族，以朱邪為姓。

唐德宗時，有個人叫朱邪盡忠，居住在北庭的金滿州。貞元中(785～804)，吐蕃贊普攻占北庭，遷移盡忠全族到甘州受吐蕃奴役。後來吐蕃贊普被回鶻打敗，盡忠與其子執宜東走，吐蕃贊普大怒下令追趕，在石門關盡忠戰死，執宜走脫歸唐，住在鹽州，隸屬於河西節度使范希朝。范希朝移鎮太原，執宜跟隨遷居到定襄神武川的新城。他的部落有戰士萬騎，都很驍勇，善於騎射，號“沙陀軍”。

執宜死，其子名赤心。唐懿宗鹹通十年(869)，神策大將軍康承訓統十八將到徐州討伐龐勛，用朱邪赤心為太原行營招討沙陀三部落軍使。因打敗龐勛有功，唐封其為單于大都護、振武軍節度使，賜姓名李國昌。沙陀族發展壯大，李國昌恃功驕橫，唐懿宗視為禍患。鹹通十三年(872)，下令遷移李國昌為雲州刺史、大同軍防禦使，國昌稱病拒絕接受命令。

國昌子克用，非常善於騎射，能仰面射中雙水鳥，封為雲州守捉使。國昌已抗拒唐朝命令，克用便殺大同軍防禦使段文楚，占據云州，自稱留後。唐朝用太僕卿盧簡方為振武節度使，會合幽州、并州軍去討伐。行軍至嵐州，士兵潰散，從此，沙陀族侵掠代北，成為唐朝邊患。

乾符一年(874)，僖宗即位，因為前太原節度使李業對沙陀族有恩，業已死，封其子鈞為靈武節度使、宣慰沙陀六州三部落使，施行招安。封克用為大同軍防禦使。

後來，李國昌出兵襲擊党項，吐渾赫連鐸襲破振武。李克用聽到訊息，從雲州去接應國昌，而雲州人閉關不讓他們進城。國昌父子無所歸，就在蔚州、朔州間搶掠為生，得兵三千，國昌入據蔚州，克用還據新城。僖宗封赫連鐸為大同軍使，用李鈞為代北招討使，討伐沙陀軍。

乾符五年(878)，沙陀破遮虜軍，又破岢嵐軍，唐兵屢敗，沙陀由此更加強盛，北據蔚、朔，南侵忻、代、嵐、石，兵至太谷。

廣明元年(880)，招討使李琢會同幽州李可舉、雲州赫連鐸進擊沙陀族，克用與可舉在雄武軍對峙，其叔父友金以蔚州、朔州歸降李琢，克用聞訊，立即回軍。可舉追到藥兒嶺，大敗沙陀軍，李琢出兵夾擊，又在蔚州大敗克用軍，沙陀軍大潰敗，李克用父子逃亡韃靼。

克用少年驍勇，軍中號稱“李亞鳥兒”，一隻眼睛瞎了，人們又稱他“獨眼龍”，威名響震代北。他在韃靼日久，鬱悶不得志，又常常害怕韃靼人謀害自己，因此時常跟隨韃靼貴族射獵，或者掛針木上，或立馬鞭，百步之外射之百發百中，韃靼貴族佩服，以為是神。

黃巢已經攻下京城，中和元年(881)，代北起軍使陳景思率沙陀降兵與吐渾、安慶等士兵萬人赴援京城，走到絳州，沙陀軍亂，大肆搶掠而還。景思認為沙陀軍若不用李克用為將就無法統率，就用詔書到韃靼召回克用，任命他為代州刺史、雁門以北行營節度使。率蕃漢萬人出石嶺關，經過太原，要求發給軍費。節度使鄭從讜給他錢千緡，米千石，克用大怒，縱兵搶掠而回。

中和二年(882)十一月，景思、克用率步騎一萬七千人赴援京城。中和三年(883)正月，路過河中，進屯乾坑。黃巢軍驚呼：“亞鳥兒軍到了！”二月，在石阝是谷打敗巢將黃鄴的軍隊；三月，又在良田坡大敗巢將趙璋、尚讓軍，橫屍三十里。當時唐各鎮兵馬會師長安，渭橋大戰，巢軍敗入城內，克用乘勝追擊，自光泰門先入，又在望春宮昇陽殿交戰，巢兵敗，向南退出藍田關。收復京城，克用功居第一。唐天子封克用檢校司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河東節度使，用國昌為雁門以北行營節度使。十月，國昌死。

十一月，派其弟克修進攻昭義孟方立，奪取澤、潞二州。方立退到山東，以邢、氵名、磁三州自稱昭義軍。黃巢南走至蔡州，秦宗權投降，遂進攻陳州。四年(884)，克用率兵五萬救陳州，出天井關，借道河陽，諸葛爽不許，只得從河中渡河。四月，在太康打敗尚讓軍，又在西華打敗黃鄴軍。巢軍且走且戰，至中牟，臨河未渡，李克用追兵趕上，巢軍驚潰。巢軍退到封丘，又被克用擊敗，黃巢慌忙退走，克用猛追，一日夜追趕二百里，至冤朐，未能追上只得回師。

克用軍路過汴州，在封禪寺休息，朱全忠在上源驛設宴招待克用。夜，喝完酒，克用醉臥時，伏兵齊發，大火燒起，侍者郭景銖把燭吹滅，將克用藏在床下，用水沖臉使其酒醒後告訴他大難臨頭。恰好天下大雨使大火熄滅，克用和隨從薛鐵山、賀回鶻等人乘電光，用繩子拴住人，從尉氏門牆上放下去回到軍中。七月，回到太原，把這事告到京城，請朝廷派兵攻汴，並叫弟弟克修率兵萬人在河中等待。僖宗出面和解，因破巢有功，封克用為隴西郡王。

光啟元年(885)，河中王重榮與宦官田令孜有矛盾，遷移王重榮鎮兗州，任命定州王處存為河中節度使，下詔命李克用調兵保護王處存赴鎮。重榮使人欺騙克用說“：天子下詔給重榮，等李克用至，與處存一齊殺掉。”並造假詔書給李克用看，說：“這都是朱全忠的計謀。”克用相信了，八次上表請求討伐朱全忠，僖宗不許，克用大怒。

重榮既不肯遷移，僖宗派..州朱玫、鳳翔李昌符去討伐。克用反而派兵幫助王重榮，在沙苑打敗朱玫，進攻京城，縱火搶掠。唐天子出居興元，克用退兵住河中。朱玫反而派兵追趕唐天子，沒有趕上，遇襄王，迫他稱帝，兵駐鳳翔。僖宗認識到只有李克用能打敗朱玫，可是無法調動他，想到當初在長安擊敗黃巢時，天下兵馬都監楊復恭與克用關係好，於是派諫議大夫劉崇望下詔書給李克用，說明是楊復恭的意思，請他進兵討伐朱玫等。克用假意答應而不肯行動。

第二年，孟方立死，弟遷立。大順元年(890)，克用擊破孟遷，奪取邢、氵名、磁三州，派安金俊到雲州攻赫連鐸。幽州李匡威救鐸，在蔚州大敗安金俊。於是匡威、鐸及朱全忠都請求朝廷乘機討伐李克用。昭宗認為克用破巢功高不可伐，就叫台、省四品以上官商議此事，多數大臣認為不可伐。宰相張浚獨以沙陀逼僖宗逃到興元，罪該殺，應當討伐。軍容使楊復恭與克用友善，亦極力勸諫，認為不可伐，昭宗很同意，就下詔書勸諭朱全忠等人。全忠背地裡重賂張浚，使他堅持要求討伐，昭宗不得已，用張浚為太原四面行營兵馬都統，韓建為副使。

當時，潞州馮霸叛降歸附梁，梁派葛從周進駐潞州。唐派京兆尹孫揆為昭義軍節度使，克用派李存孝在長子捉住孫揆，又派康君立攻奪潞州。十一月，張浚在陰地被李克用打得三戰三敗，張浚、韓建逃回。克用軍在晉、絳、河中大肆搶掠，赤地千里。克用上表自訴，詞語傲慢帶有侮辱性，唐天子表示歉疚，下詔好言撫慰。

大順二年(891)二月，再封克用為河東節度使、隴西郡王，加檢校太師兼中書令。四月，克用到雲州進攻赫連鐸，包圍一百多天，赫連鐸逃往吐渾。八月，在太原大搶掠，經過晉、絳二州，又對懷、孟、邢州進行大搶掠，併到鎮州攻打王..。克用立柵常山西邊，率十餘騎渡過滹沱河去觀察敵人陣地，天下大雨，平地水深數尺。敵人發覺來攻打，克用藏到樹林中，禱告他的馬說：“我若世世代代能據有太原的話，馬不嘶叫。”馬恰好沒有嘶叫得以躲過。前軍李存孝已奪取臨城，進攻元氏。李匡威出兵救王..。二月，會合王處存進攻王..，在新市被王..打敗。八月，李匡威攻雲州，牽制克用兵力，克用偷偷地到雲州反擊打得匡威大敗逃走。十月，李存孝在邢州叛變。景福二年(893)，存孝向王..求援，克用出兵井陘進攻王..，又緊急進攻平山，王..害怕，於是與克用講和，獻綢緞五十萬匹，出兵幫助克用攻邢州。乾寧元年(894)三月，捉住李存孝殺掉。冬天攻幽州，李匡儔棄城而逃，追到景城殺掉，用劉仁恭為留後。

乾寧二年(895)，河中王重盈死，他的兒子珂、珙爭立，克用請立珂，鳳翔李茂貞、..寧王行瑜、華州韓建請立珙。昭宗很為難，就決定以宰相崔胤為河中節度使，後又答應克用的要求立珂為節度使。茂貞等怒，三鎮兵聯合攻京城，聽到克用也起兵前來才都退兵而去。六月，克用攻占絳州，斬刺史王瑤。瑤是珙弟，幫助珙爭位。七月，克用到河中，同州王行約跑到京城大造謠言說“：沙陀軍十萬到了！”陰謀脅迫唐天子去..州，茂貞養子閻圭也陰謀劫天子去鳳翔，京師大亂，昭宗出居石門。

克用軍滯留一個多月不肯進兵，昭宗派延王戒丕、丹王允以兄長禮事克用，並告急。八月，克用進軍到渭橋，任..寧四面行營都統。昭宗回到京城。十一月，克用攻破..州，王行瑜逃到慶州被殺。克用回師雲陽，請求進攻李茂貞，昭宗勸慰克用，要他與李茂貞解仇以緩和矛盾，賜克用“忠正平難功臣”，封晉王。當時，晉軍駐渭北，恰遇連陰雨六十天，有人勸克用入朝，克用猶豫不決，都押衙蓋寓說“：天子從石門回京，寢未安席，倘若晉兵渡過渭水進京城，人們怎么會安心？我們為的是勤王，何必要入朝呢？”克用笑著說：“蓋寓都不相信我是勤王，何況天下人啊？”於是收兵回師。

乾寧三年(896)正月，昭宗重新用張浚為相，克用說：“這是朱全忠的陰謀！”於是上表說：“若陛下早晨用浚為相，那么我晚上就到京城！”京師震恐，任張浚為相的活動立刻停止了。朱全忠進攻兗、鄆二州，克用派李存信借道魏州去救朱宣等人，存信駐屯莘縣，軍士搶掠魏地，羅弘信伏兵攻打，李存信敗走到氵名州。克用親率大軍攻打魏州，洹水一戰，失去兒子落落。六月，攻破魏的成安、洹水、臨漳等十九座城邑。十月，又在白龍潭打敗魏軍，進攻觀音門，朱全忠來救援，方才解圍而去。

乾寧四年(897)，劉仁恭叛晉，克用派兵五萬攻打劉仁恭，安塞一戰，克用被打敗。

光化元年(898)，朱全忠派葛從周攻下邢、氵名、磁三州。克用派周德威率兵出青山口，在張公橋與葛從周軍遭遇，周德威被打得大敗。冬天，潞州守將薛志勤死，李罕之占據潞州，叛晉歸附朱全忠。

光化二年(899)，朱全忠派氏叔琮攻占承天軍，又占遼州，進兵榆次，周德威在洞渦打敗氏叔琮。秋天，李嗣昭奪回澤、潞二州。光化三年(900)，嗣昭在沙河打敗汴軍，奪回氵名州，朱全忠親率大軍包圍氵〗名州，嗣昭退兵到青山口，遇伏兵被打得大敗。秋天，嗣昭奪取懷州。這年，汴軍攻鎮、定，鎮、定都和晉斷絕關係而歸附朱全忠。

天復元年(901)，朱全忠被封為梁王。梁王攻下晉、絳、河中，捉住王珂才回師。晉丟掉三個與己友好的勢力，只得寫信給梁表示願意求和。梁王認為晉已削弱，可以乘勝奪取它，就說“：晉雖請求盟好，但信中話語傲慢。”因而大舉攻晉。四月，氏叔琮進據天井，張文敬到新口，葛從周到土門，王處直到飛狐，侯言到陰地。叔琮奪取澤、潞，部將白奉國破承天軍，遼州守將張鄂、汾州守將李瑭都投降梁軍，晉人大驚。恰好天下大雨，梁兵很多人得病，都只得退兵。五月，晉兵奪回汾州，殺死李瑭。六月，周德威、李嗣昭奪回慈、隰二州。天復二年(902)，進攻晉、絳，在蒲縣被梁軍打得大敗，梁軍乘勝破汾、慈、隰三州，包圍太原。克用大驚，打算出奔雲州，又想逃奔匈奴，猶豫未決。梁兵流行大瘟疫，只得解圍而去，周德威又奪回汾、慈、隰三州。

天復四年(904)，梁王強迫唐天子遷都洛陽，改元天祐。克用認為劫天子強迫遷都是梁王所為，天祐不能算唐朝年號，不肯稱，於是仍然稱天復年號。

天復五年(905)，克用與契丹阿保機在雲中相會，約為兄弟。

天復六年(906)，梁軍攻打燕的滄州，燕王劉仁恭派人到晉請求援兵。克用恨劉仁恭反覆無常，不想答應，其子存勖勸說：“這是我們重新振興的好時機。現在天下形勢，歸附梁王的已占十之七、八，比較強大的趙、魏、中山都俯首聽命。黃河以北都成梁的勢力，與梁為敵者現在只剩下我們與劉仁恭了，倘若燕、晉聯合，對梁來說是很不利的。爭天下的人不計較小怨，而且劉仁恭多次對不起我們而我們卻救其急難，以德報怨，真是一舉兩得，這是不可失掉的好機會啊！”克用覺得說的很對，於是為燕出兵攻下潞州，迫使梁解圍而去，晉任李嗣昭為潞州留後。

天復七年(907)，梁兵十萬進攻潞州，築夾城包圍。晉派周德威救潞州，駐軍於亂柳。冬天，克用病。同年，梁滅唐，克用仍稱天祐四年。

天祐五年(908)正月十九日，克用死，年五十三歲。子存勖即位，葬克用於雁門。

唉！時間久了，失傳的事很多，這不僅是史官的錯啊！李氏的先祖，出自西突厥，本號朱邪，至後世，自號沙陀，而以朱邪為姓，拔野古是沙陀族的始祖。他們自己說：沙陀，就是北庭的沙漠的意思，唐太宗時打敗西突厥各部，把同羅、仆骨兩部安排在北庭沙漠，設定沙陀府，以其始祖拔野古為都督，其子孫世代為沙陀都督，所以後來就自稱沙陀族。

但是從傳記上查找不到這種說法。少數民族沒有姓氏，朱邪是部族的名號，拔野古與朱邪是同時人，並非沙陀始祖，而唐太宗時也沒有設定過沙陀府。

唐太宗打敗西突厥，把他們各部分置十三州，以同羅為龜林都督府，仆骨為金微都督府，拔野古為幽陵都督府，沒有沙陀都督府。當時，西突厥有鐵勒、延陀、阿史冉阝幾部為最大；其他有同羅、仆骨、拔野古等十九部是比較小的；還有處月、處密等部，就更小了。朱邪是處月另一部的稱號。太宗二十二年(648)，拔野古已降，又一年，阿史冉阝賀魯叛亂。到高宗永徽二年(651)，處月、朱邪、孤注跟隨賀魯在牢山一戰中被契何力打敗，以後不知去向。過了一百五六十年，唐憲宗時有朱邪盡忠及子執宜到了中原地區，自號沙陀，以朱邪為姓。

所謂沙陀，是大沙漠的意思，在金莎山之南，蒲類海之東，自處月以來居此地，而少數民族無文字記載，朱邪又不聞名沒有寫入史冊，所以後世失傳了。到盡忠孫被賜姓李，李氏勢力後來壯大了，少數民族人就以為沙陀是天生的貴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