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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卷六十二

作者:李延壽

賀瑒 司馬褧 朱異 顧協 徐摛 鮑泉

瑒少聰敏,齊時沛國劉瓛爲會稽府丞,見瑒深器異之。嘗 與俱造吳郡張融,指瑒謂曰:“此生將來爲儒者宗矣。”薦之 爲國子生,舉明經。後爲太學博士。

梁天監初,爲太常丞,有司舉修賓禮,召見說禮義。武帝 異之,詔朝朔望,預華林講。四年,初開五館,以瑒兼五經博 士。別詔爲皇太子定禮,撰五經義。時武帝方創定禮樂,瑒所 建議多見施行。七年,拜步兵校尉,領五經博士。卒於館。所 著禮、易、老、莊講疏,朝廷博士議數百篇,賓禮儀注一百四 十五卷。

瑒於禮尤精,館中生徒常數百,弟子明經對策至數十人。 二子革、季,弟子琛,並傳瑒業。

革字文明,少以家貧,躬耕供養,年二十,始輟耒就父受 業,精力不怠。有六尺方床,思義未達,則橫臥其上,不盡其 義,終不肯食。通三禮。及長,遍治孝經、論語、毛詩、左傳, 爲兼太學博士。長七尺八寸,雍容都雅,吐納蘊藉。敕於永福 省爲邵陵、湘東、武陵三王講禮。後爲國子博士,於學講授, 生徒常數百人。出爲西中郎湘東王諮議參軍,帶江陵令。王於 州置學,以革領儒林祭酒,講三禮,荊楚衣冠聽者甚衆。前後 再監南平郡,爲人吏所懷。尋兼平西長史、南郡太守。革至孝, 常恨食祿代耕,不及爲養。在荊州歷爲郡縣,所得俸秩,不及 妻孥,專擬還鄉造寺,以申感思。子徽,美風儀,能談吐,深 爲革愛,先革卒。革哭之,因遘疾而卒。

季亦明三禮,位中書黃門郎,兼著作。

琛字國寶,幼孤,伯父瑒授其經業,一聞便通義理。瑒異 之,常曰:“此兒當以明經致貴。”瑒卒後,琛家貧,常往還 諸暨販粟以養母。雖自執舟烜,閒則習業,尤精三禮。年二十 余,瑒之門徒稍從問道。

初,瑒於鄉里聚徒教授,四方受業者三千餘人。瑒天監中 亡,至是復集,琛乃築室郊郭之際,茅茨數間,年將三十,便 事講授。既世習禮學,究其精微,占述先儒,吐言辯絜,坐之 聽受,終日不疲。

湘東王幼年臨郡,彭城到溉爲行事,聞琛美名,命駕相造。 會琛正講,學侶滿筵,既聞上佐忽來,莫不傾動。琛說經無輟, 曾不降意。溉下車,欣然就席,便申問難,往復從容,義理該 贍。溉嘆曰:“通儒碩學,復見賀生。今且還城,尋當相屈。” 琛了不酬答,神用頹然。溉言之王,請補郡功曹史。琛辭以母 老,終於固執。

俄遭母憂,廬於墓所。服闋,猶未還舍,生徒復從之。琛 哀毀積年,骨立而已,未堪講授。諸生營救,稍稍習業。

普通中,太尉臨川王宏臨州,召補祭酒從事,琛年已四十 余,始應辟命。武帝聞其有學術,召見文德殿,與語悅之,謂 僕射徐勉曰:“琛殊有門業。”仍補王國侍郎,稍遷兼中書通 事舍人,參禮儀事。累遷尚書左丞,詔琛撰新諡法,便即施用。 時皇太子議大功之末,可以冠子嫁女。琛駁議曰:

令旨以“大功之末,可得冠子嫁女,不得自冠自嫁”。推 以記文,竊猶致惑。案嫁冠之禮,本是父之所成。無父之人, 乃可自冠,故記稱大功小功,並以“冠子嫁子”爲文,非關唯 得爲子,己身不得也。小功之末既得自嫁娶,而亦云“冠子娶 婦”,其義益明。故先列二服,每明冠子嫁子,結於後句,方 顯自娶之義。既明小功自娶,即知大功自冠矣。蓋是約言而見 旨。若謂緣父服大功,子服小功,小功服輕,故得爲子冠嫁, 大功服重,故不得自嫁自冠者,則小功之末,非明父子服殊, 不應復雲“冠子嫁子”也。若謂小功之文,言己可娶,大功之 文,不言己冠,故知身有大功,不得自行嘉禮,但得爲子冠嫁。 竊謂有服不行嘉禮,本爲吉凶不可相干。子雖小功之末,可得 行冠嫁,猶應須父得爲其冠嫁。若父於大功之末可以冠子嫁子, 是于吉凶禮無礙;吉凶禮無礙,豈不得自冠自嫁?若自冠自嫁 於事有礙,則冠子嫁子寧獨可通?今許其冠子而塞其自冠,是 琛之所惑也。

又令旨推“下殤小功不可娶婦,則降服大功亦不得爲子冠 嫁”。伏尋此旨,若爲降服大功不可冠子嫁子,則降服小功亦 不可自冠自嫁,是爲凡厥降服大功小功皆不得冠娶矣。記文應 雲降服則不可,寧得唯稱下殤?今不言降服,的舉下殤,實有 其義。夫出嫁出後,或有再降,出後之身,於本姊妹降爲大功, 若是大夫服士父,又以尊降,則成小功,其於冠嫁義無以異。 所以然者,出嫁則有受我,出後則有傳重,並欲使薄於此而厚 於彼。此服雖降,彼服則隆。昔實期親,雖復再降,猶依小功 之禮,可冠可娶。若夫期降大功,大功降爲小功,止是一等, 降殺有倫,服末嫁冠,故無有異。唯下殤之服特明不娶之義者, 蓋緣以幼弱之故。夭喪情深,既無受厚他姓,又異傳重彼宗, 嫌其年幼服輕,頓成殺略,故特明不娶,以示本重之恩。是以 凡厥降服,冠嫁不殊,唯在下殤,乃明不娶。其義若此,則不 得言大功之降服皆不冠嫁也。且記雲“下殤小功”,言下殤則 不得通於中上,語小功又不兼於大功。若實大功小功降服皆不 冠嫁,上中二殤亦不冠嫁者,記不得直雲“下殤小功則不可”。 恐非文意,此又琛之所疑也。遂從琛議。加員外散騎常侍。舊 尚書南坐無貂,貂自琛始也。遷御史中丞,參禮儀如先。

琛性貪嗇,多受賕賂,家產既豐,買主第爲宅,爲有司奏, 坐免官。後爲通直散騎常侍,領尚書左丞,參禮儀事。琛前後 居職,凡郊廟諸儀多所創定,每進見武帝,與語常移晷刻,故 省中語曰:“上殿不下有賀雅。”琛容止閒雅,故時人呼之。 遷散騎常侍,參禮儀如故。

時武帝年高,任職者緣飾奸諂,深害時政。琛啓陳事條封 奏,大略:其一事曰,“今北邊稽服,政是生聚教訓之時,而 天下戶口減落,誠當今之急務。國家之於關外,賦稅蓋微,乃 至年常租調,動致逋積,而人失安居,寧非牧守之過 ”。其二 事曰,“今天下宰守所以皆尚貪殘,罕有廉白者,良由風俗侈 靡使之然也。欲使人守廉隅,吏尚清白,安可得邪?今誠宜嚴 爲禁制,導之以節儉,貶黜雕飾,糾奏浮華,使衆皆知變其耳 目,改其好惡,則易於反掌”。其三事曰,“斗筲之人,詭競 求進,運挈瓶之智,徼分外之求,以深刻爲能,以繩逐爲務, 長弊增奸,實由於此。今誠願責其公平之效,黜其殘愚之心, 則下安上謐,無徼幸之患矣”。其四事曰,“自征伐北境,帑 藏空虛,今天下無事,而猶日不暇給者,良有以也。夫國弊則 省其事而息其費,事省則養人,費息則財聚。若言小費不足害 財,則終年不息矣,以小役不足妨人,則終年不止矣”。書奏, 武帝大怒,召主書於前,口受敕責琛曰:“朕有天下四十餘年, 公車讜言,日聞聽覽。每苦倥傯,更增惛惑。卿珥貂紆組,博 問洽聞,不宜同於闒茸,止取名字,言我能上事,恨朝廷不能 受。卿雲‘今北邊稽服,政是生聚教訓之時,而人失安居,牧 守之過’。但大澤之中有龍有蛇,縱不盡善,不能皆惡 。卿可 分明顯出其人 。卿雲‘宜導之以節儉’。又雲‘至道者必以淳 素爲先’。此言大善。夫子言‘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 雖令不從’。朕絕房室三十餘年,不與女人同屋而寢亦三十餘 年,於居處不過一床之地,雕飾之物不入於宮,此亦人所共知。 受生不飲酒,受生不好音聲,所以朝中曲宴未嘗奏樂。朕三更 出理事,隨事多少。事或少,中前得竟,事多,至日昃方得就 食。既常一食,若晝若夜,無有定時,疾苦之日,或亦再食。 昔腰過於十圍,今之瘦削,裁二尺餘。舊帶猶存,非爲妄說。 爲誰爲之?救物故也。書雲,‘股肱惟人,良臣惟聖’。向使 朕有股肱,可得中主,今乃不免居九品之下 。‘不令而行’, 徒虛言耳。卿又雲‘百司莫不奏事,詭競求進’。今不許外人 呈事,於義可否?以噎廢餐,此之謂也。若斷呈事,誰屍其任? 專委之人,云何可得 ?是故古人云,‘專聽生奸,獨任成亂 ‘。何者是宜,具以奏聞。”琛奉敕但謝過而已,不敢有所指 斥。

太清二年,爲中軍宣城王長史。侯景陷城,琛被創未死, 賊求得之,輿至闕下,求見僕射王克、領軍朱異,勸開城納賊。 克等讓之,涕泣而止。賊復輿送莊嚴寺療之。明年,台城不守, 琛逃歸鄉里。其年,賊寇會稽,復執琛送出都,以爲金紫光祿 大夫。卒。琛所撰三禮講疏、五經滯義及諸儀注凡百餘篇。子 翊,位巴山太守。

司馬褧字元表,河內溫人也。曾祖純之,晉大司農高密敬 王。祖讓之,員外常侍。父燮,善三禮,仕齊位國子博士。

褧少傳家業,強力專精,手不釋卷。沛國劉瓛爲儒者宗, 嘉其學,深相賞好。與樂安任昉善,昉亦推重之。梁天監初, 詔通儒定五禮,有舉褧修嘉禮,除尚書祠部郎。時創定禮樂, 褧所建議,多見施行。兼中書通事舍人,每吉凶禮,當時名儒 明山賓、賀瑒等疑不能斷者,皆取決焉。累遷御史中丞。

十六年,出爲宣毅南康王長史,行府國並石頭戍軍事。褧 雖居外官,有敕預文德、武德二殿長名問訊,不限日。遷晉安 王長史,卒。王命記室庾肩吾集其文爲十卷。所撰嘉禮儀注一 百一十六卷。

朱異字彥和,吳郡錢唐人也。祖昭之,以學解稱於鄉。叔 父謙之字處光,以義烈知名。年數歲,所生母亡,昭之假葬於 田側,爲族人朱幼方燎火所焚。同産姊密語之,謙之雖小,便 哀感如持喪,長不昏娶。齊永明中,手刃殺幼方,詣獄自系。 縣令申靈勖表上之。齊武帝嘉其義,慮相報復,乃遣謙之隨曹 武西行。將發,幼方子懌於津陽門伺殺謙之。謙之兄巽之,即 異父也,又刺殺懌。有司以聞。武帝曰:“此皆是義事,不可 問。”悉赦之。吳興沈顗聞而嘆曰:“弟死於孝,兄殉於義, 孝友之節,萃此一門。”巽之字處林,有志節,著辯相論。幼 時,顧歡見而異之,以女妻焉。仕齊官至吳平令。

異年數歲,外祖顧歡撫之,謂其祖昭之曰:“此兒非常器, 當成卿門戶。”年十餘,好群聚蒱博,頗爲鄉黨所患。及長, 乃折節從師。梁初開五館,異服膺於博士明山賓。居貧,以傭 書自業,寫畢便誦。遍覽五經,尤明禮、易。涉獵文史,兼通 雜藝,博弈書算,皆其所長。年二十,出都詣尚書令沈約,面 試之,因戲異曰:“卿年少,何乃不廉?”異逡巡未達其旨, 約乃曰:“天下唯有文義棋書,卿一時將去,可謂不廉也。” 尋上書言建康宜置獄司,比廷尉。敕付尚書詳議,從之。

舊制,年二十五方得釋褐,時異適二十一,特敕擢爲揚州 議曹從事史。尋有詔求異能之士,五經博士明山賓表薦異 : “年時尚少,德備老成,在獨無散逸之想,處闇有對賓之色。 器宇弘深,神表峰峻。金山萬丈,緣陟未登;玉海千尋,窺映 不測。加以珪璋新琢,錦組初構,觸響鏗鏘,遇采便發。觀其 信行,非唯十室所稀,若使負重遙途,必有千里之用。”武帝 召見,使說孝經、周易義,甚悅之,謂左右曰:“朱異實異。” 後見明山賓曰:“卿所舉殊得人。”仍召直西省,俄兼太學博 士。其年,帝自講孝經,使異執讀。遷尚書儀曹郎,入兼中書 通事舍人。後除中書郎,時秋日,始拜,有飛蟬正集異武冠上, 時鹹謂蟬珥之兆。遷太子右衛率。

普通五年,大舉北侵,魏徐州刺史元法僧遣使請舉地內屬, 詔有司議其虛實。異曰:“自王師北討,克獲相繼,徐州地轉 削弱,鹹願歸罪。法僧懼禍,其降必非僞也。”帝仍遣異報法 僧,並敕衆軍應接,受異節度。及至,法僧遵承朝旨,如異策 焉。遷散騎常侍。

異容貌魁梧,能舉止,雖出自諸生,甚閒軍國故實。自周 舍卒後,異代掌機密,其軍旅謀謨,方鎮改換,朝儀國典,詔 誥敕書,並典掌之。每四方表疏,當局簿領,諮詳請斷,填委 於前,異屬辭落紙,覽事下議,縱橫敏贍,不暫停筆,頃刻之 間,諸事便了。

遷右衛將軍。啓求於儀賢堂奉述武帝老子義,敕許之。及 就講,朝士及道俗聽者千餘人,爲一時之盛。時城西又開士林 館以延學士,異與左丞賀琛遞日述武帝禮記中庸義。皇太子又 召異於玄圃講易。

大同八年,改加侍中。異博解多藝,圍碁上品,而貪財冒 賄,欺罔視聽,以伺候人主意,不肯進賢黜惡。四方餉饋,曾 無推拒,故遠近莫不忿疾。起宅東陂,窮乎美麗,晚日來下, 酣飲其中。每迫曛黃,慮台門將闔,乃引其鹵簿自宅至城,使 捉城門停留管鑰。既而聲勢所驅,熏灼內外,産與羊侃相埒。 好飲食,極滋味聲色之娛,子鵝炰鰌不輟於口,雖朝謁,從車 中必齎飴餌。而輕傲朝賢,不避貴戚。人或誨之,異曰:“我 寒士也,遭逢以至今日。諸貴皆恃枯骨見輕,我下之,則爲蔑 尤甚。我是以先之。”

自徐勉、周舍卒後,外朝則何敬容,內省則異。敬容質愨 無文,以綱維爲己任,異文華敏洽,曲營世譽,二人行異而俱 見幸。異在內省十餘年,未嘗被譴 。司農卿傅岐嘗謂異曰 : “今聖上委政於君,安得每事從旨。頃者外聞殊有異論。”異 曰:“政言我不能諫爭耳。當今天子聖明,吾豈可以其所聞乾 忤天聽。”

太清二年,爲中領軍,舍人如故。初,武帝夢中原盡平, 舉朝稱慶,甚悅,以語異曰:“吾生平少夢,夢必有實。”異 曰:“此宇內方一之徵。”及侯景降,敕召群臣廷議,尚書仆 射謝舉等以爲不可許。武帝欲納之,未決,嘗夙興至武德合口, 獨言:“我國家猶若金甌,無一傷缺,承平若此,今便受地, 詎是事宜?脫至紛紜,悔無所及。”異探帝微旨,答曰:“聖 明御宇,上應蒼玄,北土遺黎,誰不慕仰,爲無機會,未達其 心。今侯景分魏國太半,遠歸聖朝;若不容受,恐絕後來之望。” 帝深納異言,又感前夢,遂納之。及貞陽侯敗沒,帝憂曰 : “今勿作晉家事乎 ?”尋而貞陽自魏遣使述魏相高澄欲申和 睦。敕有司定議。異又議以和爲允,帝從之。其年六月,遣建 康令謝挺、通直郎徐陵使北通好。時侯景鎮壽春,疑懼,累啓 請絕和,及致書與異餉金二百兩,又致書於制局監周石珍令具 申聞。異納其金而不停北使,景遂反。

初,景謀反,合州刺史鄱陽王范、司州刺史羊鴉仁並累有 啓聞。異以景孤立寄命,必不應爾,乃謂使曰:“鄱陽王遂不 許國家有一客!”並不爲聞奏。及賊至板橋,使前壽州司馬徐 思玉先至求見於上,上召問之,思玉紿稱反賊,請閒陳事。上 將屏左右,舍人高善寶曰:“思玉從賊中來,情僞難測,安可 使其獨在殿上。”時異侍坐,乃曰:“徐思玉豈是刺客邪?何 言之僻。”善寶曰:“思玉已將臨賀入北,詎可輕信。”言未 卒,思玉果出賊啓,異大慚。賊遂以討異及陸驗爲名。及景至 城下,又射啓言“朱異等蔑弄朝權,輕作威福,臣爲讒臣所陷, 欲加屠戮。陛下誅異等,臣斂轡北歸”。帝問簡文曰:“有是 乎?”對曰:“然”。帝召有司將誅之,簡文曰:“賊特以異 等爲名耳,今日殺異,無救於急,適足貽笑將來。若祅氛既息, 誅之未晚。”帝乃止。

異之方幸,在朝莫不側目,雖皇太子亦不能平。至是城內 鹹尤異,簡文爲四言湣亂詩曰:“湣彼阪田,嗟斯氛霧。謀之 不臧,褰我王度。”又制圍城賦,末章云:“彼高冠及厚履, 並鼎食而乘肥。升紫霄之丹地,排玉殿之金扉。陳謀謨之啓沃, 宣政刑之福威。四郊以之多壘,萬邦以之未綏。問豺狼其何者? 訪虺蜴之爲誰?”並以指異。又帝登南樓望賊,顧謂異曰 : “四郊多壘,誰之罪歟?”異流汗不能對。慚憤發病卒,時年 六十七。詔贈尚書右僕射。舊尚書官不以爲贈,及異卒,武帝 悼惜之,方議贈事,左右有善異者,乃啓曰:“異生平所懷, 願得執法。”帝因其宿志,特有此贈。

異居權要三十餘年,善承上旨,故特被寵任。歷官自員外 常侍至侍中,四官皆珥貂,自右衛率至領軍,四職並驅鹵簿, 近代未之有也。異及諸子自潮溝列宅至青溪,其中有台池翫好, 每暇日與賓客游焉。四方饋遺,財貨充積,性吝嗇,未嘗有散 施。廚下珍羞恆腐爛,每月常棄十數車,雖諸子別房亦不分贍。 所撰禮、易講疏及儀注文集百餘篇。

子肅,位國子博士;次閏,司徒掾。並遇亂卒。

顧協字正禮,吳郡吳人,晉司空和六世孫也。幼孤,隨母 養於外氏。外從祖右光祿大夫張永嘗攜內外孫侄游虎丘山,拹 年數歲,永撫之曰:“兒欲何戲 ?”協曰:“兒政欲枕石漱 流。”永嘆息曰:“顧氏興於此子。”及長好學,以精力稱。 外氏諸張多賢達,有識鑒,內弟率尤推重焉。

初爲揚州議曹從事,舉秀才。尚書令沈約覽其策而嘆曰: “江左以來,未有斯作。”爲兼廷尉正。太尉臨川王聞其名, 召掌書記,仍侍西豐侯正德讀。正德爲巴西、梓潼郡,協除所 部新安令。未至縣遭母憂,刺史始興王厚資遣之,送喪還。於 峽江遇風,同旅皆漂溺,唯協一舫觸石得泊焉。鹹謂精誠所致。 張率嘗薦之於帝,問協年,率言三十有五。帝曰:“北方 高涼,四十強仕,南方卑濕,三十已衰。如協便爲已老,但其 事親孝,與友信,亦不可遺於草澤。卿便稱敕喚出。”於是以 協爲兼太學博士。累遷湘東王參軍,兼記室。

普通中,有詔舉士,湘東王表薦之,即召拜通直散騎侍郎, 兼中書通事舍人。大通三年,霆擊大航華表然盡。建康縣馳啓, 協以爲非吉祥,未即呈聞。後帝知之,曰:“霆之所擊,一本 罰惡龍,二彰朕之有過。協掩惡揚善,非曰忠公。”由是見免。 後守鴻臚卿,員外散騎常侍,卿、舍人並如故。

自爲近臣,便繁幾密,每有述制,敕前示協,時輩榮之。 卒官無衾以斂,爲士子所嗟嘆。武帝悼惜之,爲舉哀。贈散騎 常侍,諡曰溫子。

協少清介,有志操,初爲廷尉正,冬服單薄,寺卿蔡法度 欲解襦與之,憚其清嚴,不敢發口,謂人曰:“我願解身上襦 與顧郎,顧郎難衣食者。”竟不敢以遺之。及爲舍人,同官者 皆潤屋,協在省十六載,器服飲食不改於常。有門生始來事協, 知其廉潔,不敢厚餉,止送錢二千,協發怒,杖二十,因此事 者絕於饋遺。自丁艱憂,遂終身布衣蔬食。少時將娉舅息女, 未成昏而協母亡,免喪後不復娶。年六十餘,此女猶未他適, 協義而迎之。晚雖判合,卒無胤嗣。

協博極群書,於文字及禽獸草木尤稱精詳,撰異姓苑五卷, 瑣語十卷,文集十卷,並行於世。

徐摛字士秀,東海郯人也,一字士繢。祖憑道,宋海陵太 守。父超之,梁天監初位員外散騎常侍。

摛幼好學,及長,遍覽經史,屬文好爲新變,不拘舊體。 晉安王綱出戍石頭,武帝謂周舍曰:“爲我求一人,文學俱長, 兼有行者,欲令與晉安游處。”舍曰:“臣外弟徐摛,形質陋 小,若不勝衣,而堪此選。”帝曰:“必有仲宣之才,亦不簡 貌。”乃以摛爲侍讀。大通初,王總戎北侵,以摛兼寧蠻府長 史,參贊戎政,教命軍書,多自摛出。王入爲皇太子,轉家令, 兼管記,尋帶領直。

摛文體既別,春坊盡學之,“宮體”之號,自斯而始 。帝 聞之怒,召摛將加誚責,及見,應對明敏,辭義可觀,乃意釋。 因問五經大義,次問歷代史及百家雜記,末論釋教。摛商較從 橫,應答如響,帝甚加嘆異,更被親狎,寵遇日隆。領軍朱異 不悅,謂所親曰:“徐叟出入兩宮,漸來見逼,我須早爲之所。” 遂承閒白帝曰:“摛年老,又愛泉石,意在一郡自養。”帝 謂摛欲之,乃召摛曰:“新安大好山水,任昉等並經爲之,卿 爲我臨此郡。”中大通三年,遂出爲新安太守。爲政清靜,教 人禮義,勸課農桑,期月風俗便改。秩滿,爲中庶子。

時臨城公納夫人王氏,即簡文妃侄女。晉、宋以來,初昏 三日,婦見舅姑,衆賓皆列觀,引春秋義雲“丁丑,夫人姜氏 至。戊寅,公使大夫宗婦覿用幣”。戊寅即丁丑之明日,故禮 官據此皆雲“宜依舊觀 ”。簡文問摛,摛議曰:“儀禮雲 : ‘質明贊見婦於舅姑。’雜記又云:‘婦見舅姑,兄弟姊妹皆立 於堂下。’政言婦是外宗,未審澗令,所以舅延外客,姑率內 賓,堂下之儀,以備盛禮。近代婦於舅姑本有戚屬,不相瞻者。 夫人乃妃侄女,有異他姻,覿見之儀,謂應可略。”簡文從其 議。除太子左衛率。

及侯景攻陷台城,時簡文居永福省。賊衆奔入,侍衛走散, 莫有存者。摛獨侍立不動,徐謂景曰:“侯公當以禮見,何得 如此。”凶威遂折,侯景乃拜。由是常憚摛。簡文嗣位,進授 左衛將軍,固辭不拜。簡文被閉,摛不獲朝謁,因感氣疾而卒, 年七十八。贈侍中、太子詹事,諡貞子。長子陵,最知名。

陵字孝穆。母臧氏,嘗夢五色雲化爲鳳,集左肩上,已而 誕陵。年數歲,家人攜以候沙門釋寶志,寶志摩其頂曰:“天 上石麒麟也。”光宅寺慧雲法師每嗟陵早就,謂之顔回。八歲 屬文,十三通莊、老義。及長,博涉史籍,從橫有口辯。父摛 爲晉安王諮議,王又引陵參寧蠻府軍事。王立爲皇太子,東宮 置學士,陵充其選。稍遷尚書度支郎。

出爲上虞令。御史中丞劉孝儀與陵先有隙,風聞劾陵在縣 贓汙,因坐免。久之,爲通直散騎侍郎。梁簡文在東宮,撰長 春殿義記,使陵爲序。又令於少傅府述己所制莊子義。

太清二年,兼通直散騎常侍使魏,魏人授館宴賓。是日甚 熱,其主客魏收嘲陵曰:“今日之熱,當由徐常侍來。”陵即 答曰:“昔王肅至此,爲魏始制禮儀;今我來聘,使卿復知寒 暑。”收大慚。齊文襄爲相,以收失言,囚之累日。

及侯景入寇,陵父摛先在圍城之內,陵不奉家信,便蔬食 布衣,若居哀恤。會齊受魏禪,梁元帝承制於江陵,復通使於 齊。陵累求復命,終拘留不遣,乃致書於僕射楊遵彥,不報。 及魏平江陵,齊送貞陽侯明爲梁嗣,乃遣陵隨還。太尉王僧辯 初拒境不納,明往復致書,皆陵辭也。及明入,僧辯得陵大喜, 以爲尚書吏部郎,兼掌詔誥。其年陳武帝誅僧辯,仍進討韋載, 而任約、徐嗣徽乘虛襲石頭,陵感僧辯舊恩,往赴約。約平, 武帝釋陵不問,以爲尚書左丞。

紹泰二年,又使齊。還除給事黃門侍郎,秘書監。陳受禪, 加散騎常侍。天嘉四年,爲五兵尚書,領大著作。六年,除散 騎常侍,御史中丞。時安成王頊爲司空,以帝弟之尊,權傾朝 野。直兵鮑僧叡假王威風,抑塞辭訟,大臣莫敢言,陵乃奏彈 之。文帝見陵服章嚴肅,若不可犯,爲斂容正坐。陵進讀奏狀, 時安成王殿上侍立,仰視文帝,流汗失色,陵遣殿中郎引王下 殿。自是朝廷肅然。

遷吏部尚書,領大著作。陵以梁末以來,選授多失其所, 於是提舉綱維,綜核名實。時有冒進求官,馳競不已者,乃爲 書宣示之,曰:“永定之時,聖朝草創,干戈未息,尚無條序。 府庫空虛,賞賜懸乏,白銀難得,黃劄易營。權以官階,代於 錢絹,義在撫接,無計多少。致令員外常侍,路上比肩,諮議 參軍,市中無數,豈是朝章應其如此。今衣冠禮樂,日富年華, 何可猶作舊意,非理望也。所見諸君多踰本分,猶言大屈,未 諭高懷。若問梁朝朱領軍異亦爲卿相,此不踰其本分耶?此是 天子所拔,非關選序。梁武帝云:‘世間人言有目色,我特不 目色范悌。’宋文帝亦云:‘人豈無運命,每有好官缺,輒憶 羊玄保。’此則清階顯職,不由選也。既忝衡流,諸賢深明鄙 意。”自是衆鹹服焉。時論比之毛玠。

及宣帝入輔,謀黜異志者,引陵預其議。宣帝即位,封建 昌縣侯。太建中,爲尚書左僕射,抗表推周弘正、王勱等。帝 召入內殿,曰:“卿何爲固辭而舉人乎?”陵曰:“弘正舊蕃 長史,王勱太平中相府長史,張種帝鄉賢戚,若選賢舊,臣宜 居後。”固辭累日,乃奉詔。

及朝議北侵,宣帝命舉元帥,衆議在淳于量,陵獨曰 : “不然。吳明徹家在淮左,悉彼風俗,將略人才,當今無過者。” 於是爭論數日不能決,都官尚書裴忌曰:“臣同徐僕射。”陵 應聲曰:“非但明徹良將,忌即良副也。”是日詔明徹爲大都 督,令忌監軍事,遂克淮南數十州地 。宣帝因置酒,舉杯屬 陵曰:“賞卿知人。”

七年,領國子祭酒,以公事免侍中、僕射。尋加侍中,給 扶。十三年,爲中書監,領太子詹事。以年老累表求致事,宣 帝亦優禮之,詔將作爲造大齋,令陵就第攝事。後主即位,遷 左光祿大夫、太子少傅。至德元年卒,年七十七,詔贈特進。 初,後主爲文示陵,雲他人所作。陵嗤之曰:“都不成辭句。” 後主銜之,至是諡曰章僞侯。

陵器局深遠,容止可觀,性又清簡,無所營樹,俸祿與親 族共之。太建中,食建昌戶,戶送米至水次,親戚有貧匱者, 皆召令取焉,數日便盡。陵家尋致乏絕。府僚怪問其故,陵云: “我有車牛衣裳可賣,餘家有可賣不?”其周給如此。

少而崇信釋教,經論多所釋解。後主在東宮,令陵講大品 經,義學名僧,自遠雲集,每講筵商較,四坐莫能與抗。目有 青精,時人以爲聰慧之相也。自陳創業,文檄軍書及受禪詔策, 皆陵所制,爲一代文宗。亦不以矜物,未嘗詆訶作者。其於後 進,接引無倦。文、宣之時,國家有大手筆,必命陵草之。其 文頗變舊體,緝裁巧密,多有新意。每一文出,好事者已傳寫 成誦,遂傳於周、齊,家有其本。後逢喪亂,多散失,存者三 十卷。陵有四子:儉、份、儀、僔。

儉一名報,幼而修立,勤學有志操。汝南周弘直重其爲人, 妻之以女。梁元帝召爲尚書金部郎中。常侍宴賦詩,元帝嘆賞 之,曰:“徐氏之子,復有文矣。”魏平江陵,還建鄴,累遷 中書侍郎。

太建初,廣州刺史歐陽紇舉兵反,宣帝令儉持節喻旨。紇 見儉,盛列仗衛,言辭不恭。儉曰:“呂嘉之事,誠當已遠, 將軍獨不見周迪、陳寶應乎?”紇默然不答。懼儉沮衆,不許 入城,置儉於孤園寺。紇嘗出見儉,儉謂曰:“將軍業已舉事, 儉須還報天子。儉之性命雖在將軍,將軍成敗不在於儉。幸不 見留。”紇於是遣儉。從間道馳還。宣帝乃命章昭達討紇,以 儉監昭達軍。紇平,爲兼中書通事舍人。

後主立,累遷尋陽內史,爲政嚴明,盜賊靜息。遷散騎常 侍,襲封建昌侯。入爲御史中丞。儉公平無所阿附,尚書令江 總望重一時,爲儉所劾,後主深委任焉。禎明二年卒。

份少有父風。九歲爲夢賦,陵見之,謂所親曰:“吾幼屬 文亦不加此。”爲海鹽令,有政績。入爲太子洗馬。性孝弟, 陵嘗疾篤,份燒香泣涕,跪誦孝經,日夜不息,如是者三日, 陵疾豁然而愈,親戚皆謂份孝感所致。先陵卒。

儀少聰警,仕陳位尚書殿中郎。陳亡,隱於錢唐之赭山。 隋煬帝召爲學士,尋除著作佐郎。大業四年卒。

陵弟孝克,有口辯,能談玄理。性至孝,遭父憂殆不勝喪。 事所生母陳氏,盡就養之道。梁末,侯景寇亂,孝克養母,饘 粥不能給。妻東莞臧氏,領軍將軍盾女也,甚有容色。孝克乃 謂曰:“今饑荒如此,供養交闕,欲嫁卿與富人,望彼此俱濟, 於卿如何?”臧氏弗許之。時有孔景行者,爲侯景將,多從左 右逼而迎之,臧氏涕泣而去,所得谷帛,悉以遺母。孝克又剃 發爲沙門,改名法整,兼乞食以充給焉。臧氏亦深念舊恩,數 私致饋餉,故不乏絕。後景行戰死,臧氏伺孝克於途中,累日 乃見,謂孝克曰:“往日之事,非爲相負,今既得脫,當歸供 養。”孝克默然無答。於是歸俗,更爲夫妻。

後東遊,居錢唐之佳義里,與諸僧討論釋典,遂通三論。 每日二時講,旦講佛經,晚講禮傳,道俗受業者數百人。天嘉 中,除剡令,非其好,尋去職。太建四年,征爲秘書丞,不就。 乃蔬食長齋,持菩薩戒,晝夜講誦法華經。宣帝甚嘉其操行。 後爲國子祭酒。孝克每侍宴,無所食噉,至席散,當其前 膳羞損減。帝密記以問中書舍人管斌,斌自是伺之,見孝克取 珍果納紳帶中。斌當時莫識其意,後尋訪,方知其以遺母。斌 以啓,宣帝嗟嘆良久,乃敕自今宴享,孝克前饌,並遣將還, 以餉其母。時論美之。

至德中,皇太子入學釋奠,百司陪列。孝克發孝經題,後 主詔皇太子北面致敬。禎明元年,入爲都官尚書。自晉以來, 尚書官僚,皆攜家屬居省。省在台城內下舍門中,有閣道東西 跨路,通於朝堂。其第一即都官省,西抵閣道,年代久遠,多 有鬼怪。每夜昏之際,無故有聲光,或見人著衣冠從井中出, 須臾復沒;或閘合自然開閉。居多死亡,尚書周確卒於此省。 孝克代確,便即居之,經兩載,祅變皆息,時人鹹以爲貞正所 致。

孝克性清素,好施惠,故不免饑寒。後主敕以石頭津稅給 之,孝克悉用設齋寫經,隨盡。

二年,爲散騎常侍,侍東宮。陳亡,隨例入長安。家道壁 立,所生母患,欲粳米爲粥,不能常辦。母亡後,孝克遂常噉 麥,有遺粳米者,孝克對而悲泣,終身不復食焉。

開皇十二年,長安疾疫,隋文帝聞其名行,召令於尚書都 堂講金剛般若經。尋授國子博士,後侍東宮,講禮傳。

十九年,以疾卒,年七十三。臨終政坐念佛,室內有非常 香氣,鄰里皆驚異之。子萬載,位太子洗馬。

鮑泉字潤岳,東海人也。父幾字景玄,家貧,以母老詣吏 部尚書王亮乾祿,亮一見嗟賞,舉爲舂陵令。後爲明山賓所薦, 爲太常丞。以外兄傅昭爲太常,依制緦服不得相臨,改爲尚書 郎,終於湘東王諮議參軍。

泉美須髯,善舉止,身長八尺,性甚警悟。博涉史傳,兼 有文筆。少事元帝爲國常侍,早見擢任,謂曰:“我文之外無 出卿者。”後爲通直侍郎。常乘高幰車,從數十左右,傘蓋服 玩甚精。道逢國子祭酒王承,承疑非舊貴,遣訪之,泉從者答 曰“鮑通直”。承怪焉,復欲辱之,遣逼車問:“鮑通直復是 何許人,而得如此!”都下少年遂爲口實,見尚豪華人,相戲 曰“鮑通直復是何許人,而得如此”,以爲笑謔。

及元帝承制,累遷至信州刺史。方等之敗,元帝大怒,泉 與王僧辯討之。僧辯曰:“計將安出?”泉曰:“事等沃雪, 何所多慮。”僧辯曰:“君言文士常談耳,河東少有武乾,非 精兵一萬不可以往。竟陵甲卒不久當至,猶可重申。欲與卿入 言之。”泉許諾,及僧辯如向言,泉默然不繼。元帝大怒,於 是械繫僧辯,時人比泉爲酈寄。

泉既專征長沙,久而不克。元帝乃數泉二十罪,爲書責之 曰:“面如冠玉,還疑木偶,須似蝟毛,徒勞繞喙。”乃從獄 中起王僧辯代泉爲都督,使舍人羅重歡領齋仗三百人與僧辯 往。乃至長沙,遣通泉曰:“羅舍人被令送王竟陵來。”泉愕 然,顧左右曰:“得王竟陵助我經略,賊不足平矣。”乃拂席 坐而待之。僧辯入,乃背泉而坐曰:“鮑郎,卿有罪,令旨使 我鎖卿,卿勿以故意見期。”命重歡出令示泉,鎖之床下。泉 顔色自若,了無懼容,曰:“稽緩王師,罪乃甘分,但恐後人 更思鮑泉之憒憒耳。”僧辯色甚不平,泉乃啓陳淹遲之罪。元 帝尋復其任,令與僧辯等東逼邵陵王於郢州。

郢州平,元帝以世子方諸爲刺史,泉爲長史,行州府事。 方諸見泉和弱,每有諮陳未嘗用,使泉伏床騎背爲馬,書其衣 作其姓名,由是州府盡相欺。侯景密遣將宋子仙、任約襲之。 方諸與泉不恤軍政,唯蒱酒自樂,雲“賊何由得至”。既而傳 告者衆,始命闔門。城陷,賊執方諸及泉送之景所。後景攻王 僧辯於巴陵不克,敗還,乃殺泉於江夏,沈其屍於黃鶴磯。

初,泉夢著朱衣行水上,及死,舉身帶血而沈於江如其夢。 泉於儀禮尤明,撰新儀三十卷行於世。

時又有鮑行卿以博學大才稱,位後軍臨川王錄事,兼中書 舍人,遷步兵校尉。上玉璧銘,武帝發詔褒賞。好韻語,及拜 步兵,面謝帝曰:“作舍人,不免貧,得五校,實大校。”例 皆如此。有集二十卷。撰皇室儀十三卷,乘輿龍飛記二卷。

弟客卿位南康太守。客卿三子,檢、正、至,並才藝知名, 俱爲湘東王五佐。正好交遊,無日不適人,人爲之語曰:“無 處不逢烏噪,無處不逢鮑佐。”正不爲湘東王所知,獻書告退。 王恨之。及建鄴城陷,正爲尚書外兵郎,病不能起。景雜於死 屍焚之。王聞之曰:“忠非紀信,利非象齒,焚如棄如,於是 乎得。”君子以此知湘東王不仁。檢爲湘東鎮西府中記室,使 蜀,不屈於武陵王,見害。

論曰:夏侯勝雲,“士患不明經術,經術明,取青紫如拾 地芥耳”。於賀瑒、賀琛、朱異、司馬褧其得之矣 。而異遂徼 寵幸,任事居權,不能以道佐時,苟取容媚。及延寇敗國,實 異之由,禍難既彰,不明其罪,亦既身死,寵贈猶殊。罰既弗 加,賞亦斯濫。夫太清之亂,固其宜矣。顧協清介,足以追蹤 古人,徐摛貞正,仁者信乎有勇。孝穆聰明特達,締構興王, 獻替謀猷,亮直斯在。泉本文房之士,每處荷戈之任,非材之 責,勝任不亦難乎。

部分譯文

朱異字彥和,吳郡錢塘人。祖父朱昭之,因為學問通達在家鄉享有名望。叔父朱謙之字處光,以俠義剛烈知名。謙之幾歲時候,生母去世,父親昭之把她臨時埋在田邊,被同族人朱幼方放火燒田時燒掉了。謙之的同母姐姐偷偷告訴他,他雖然年幼,就能悲痛得像是守喪一樣,長大了也不婚娶。齊永明年間,他親手殺了朱幼方,然後到官自首。縣令申靈勖上奏朝廷,齊武帝讚許他的義氣,怕兩家互相報復,就派他跟隨曹武到西部去。將要出發時,幼方的兒子朱懌在津陽門等候刺殺了謙之。謙之的哥哥巽之,就是朱異的父親,又刺殺了朱懌。有關部門官員把這情況上報,齊武帝說:“這些都是屬於大義之事,不可審訊。”把兩家全部赦免。吳興沈靑聽說了嘆息道:“弟弟死於孝,哥哥循於義,孝敬父母和友愛兄弟的氣節,會集到他們一家了。”巽之字處林,有志氣節操,著《辯相論》。小時候,顧歡見了覺得他與眾不同,把女兒嫁給他。他在齊朝官作到吳平縣令。

朱異幾歲的時候,外祖父顧歡撫摸著他,對他爺爺朱昭之說:“這孩子不是一般材料,會光耀你的門庭。”十幾歲時,喜歡聚眾賭博,成為家鄉的禍害。等長大後,卻改弦更張從師求學。梁朝初年開設五經書館,朱異信服並就學於博士明山賓。他生活貧困,靠給別人抄書維持生活,抄寫完了自己就誦讀起來。他通讀了《五經》,尤其對《禮》、《易》鑽研得透徹。還涉獵文學史學,兼通各種技藝,六博、圍棋、書畫、算術,都是他的專長。二十歲時離開家鄉,到京都拜見尚書令沈約,沈約對他進行面試後,跟他開玩笑說:“你這么年輕,怎么這樣不廉潔呢?”朱異疑惑不明其意,沈約於是說:“天下只有文、弈棋、書法這些本事,你一下全都拿走了,可以說是不廉潔啊。”不久沈約上書說建康城應該設一個法務部門,等同中央的廷尉,皇帝下令交尚書省仔細研究,最後批准了這個建議。

按照舊制,年齡二十五歲才能作官,當時朱異剛二十一歲,朝廷特別下詔提拔他為揚州議曹從事史。不久有詔令要尋求有特殊才能的人士,《五經》博士明山賓上表薦舉朱異,說他“年紀尚輕,卻已品德優良而老成持重,在人背後一人獨處時也沒有胡思亂想,還是行為端正如對賓客,器宇不凡,神采超拔。好比萬丈金山,還未攀援到頂;就像千尋玉海,已能窺見幽深;又好比玉器才加雕琢,錦帶剛剛編織,是鐘磬只要觸動便會鏗鏘作響,是鮮花只管採摘就會開放。觀察他的誠信行為,不只是十家也難出一個,如果委他以重任,一定能是棟樑之材”。武帝召見朱異,讓他講說《孝經》、《周易》的意義,聽後很滿意,對左右的人說:“朱異的確是奇異。”後來見到明山賓又說:“你所薦舉的人很合適。”於是召他到中書省值班,不久又兼太學博士。那一年,武帝親自講解《孝經》,讓朱異誦讀。又改任尚書儀曹郎,入宮兼中書通事舍人。後來又被任為中書郎,當時是秋天,委任儀式剛開始,有蟬飛落到朱異帽子上,當時人們都說這是要加蟬珥裝飾升官的兆頭。後升任太子右衛率。

普通五年(524),梁朝大舉北侵,魏徐州刺史元法僧派使者來請求以全境歸降,武帝讓有關官員們討論他投降的真偽。朱異說:“自從王師北伐,連戰連勝,徐州的地盤已經縮小,魏國人都願意歸順。法僧也怕大禍臨頭,他的投降一定不是假的。”武帝就派朱異去告知元法僧,並命令各路軍隊接應,受朱異指揮。到徐州後,法僧聽從梁朝的意旨,如朱異所說的一樣。朱異後升任散騎常侍。

朱異容貌魁梧,舉止有風度,雖然是讀書人出身,卻熟悉政治軍事方面的舊事。自周扌舍死後,朱異代替他作中書舍人,掌管機要,國家的軍事計畫,地方官員任免,朝廷儀式與國家慶典,皇帝的詔書文告敕令,都歸他主持掌管。經常是各地的報告,本部的文書,諮詢情況的,請求裁決的,滿滿地堆在面前,朱異一面考慮一面落筆,一面閱文一面批示,敏捷周嚴,筆一刻不停,頃刻之間,所有公務便處理完畢。

改任右衛將軍,上書請求在儀賢堂講解武帝的《老子義》,武帝批准了。等到講授時,朝廷官員和社會上道俗聽眾有千餘人,成為一時盛況。當時城西又開設士林館招攬學士,朱異與尚書左丞賀琛輪番去講述武帝的《禮記中庸義》。皇太子又召朱異到玄圃講《易》。

大同八年(542),改加封侍中。朱異博通多種技藝,圍棋水平上乘,但貪財受賄,欺下瞞上,看皇上眼色行事,不肯推薦賢士貶黜壞人。各地的贈送,從不拒絕,因此招致到處痛恨。在東陂營造房舍,極其奢華,太陽西斜,就到那裡吃喝玩樂。每到黃昏時,怕台門關了回不去,就帶上他的鹵簿從東陂的宅第到台城,讓鹵簿把城門鑰匙掌握。後來權勢益盛,炙手可熱,家產和羊侃相當。喜歡吃喝,極盡滋味聲色的享受,嘴裡不斷嫩鵝烤泥鰍,即使去上朝,跟隨的車裡也一定要帶上好吃的東西。然而對於朝中的士族貴戚態度輕蔑傲慢,有人勸他不要這樣,朱異說:“我出身寒門,碰上機會才得到今天的地步。這班貴人都仗恃他們死去的祖宗炫耀門第而輕視我,我要是對他們恭謙,他們就更瞧不起我,因此我就要先瞧不起他們。”自從徐勉、周扌舍死後,掌權的外朝有何敬容,宮內有朱異。敬容質樸謹慎不善文辭,以國家政務為己任;朱異富於文采聰敏博學,想方設法沽名釣譽。二人行為不同而都受到寵幸。朱異在內省十餘年,從未受過責備。司農卿傅岐曾經對朱異說:“如今聖上把國家重任委託給先生,您怎么可以什麼事都一味順從聖上的意思呢?近來聽說外邊很有些閒話啊。”朱異回答說:“這正說明我不能違背皇上的意思來爭辯。如今天子聖明,我怎么能以道聽途說來干擾天子的視聽呢。”

太清二年(548),任中領軍,中書舍人的職務不變。當初,梁武帝夢見中原全部平定,滿朝稱慶,非常高興,告訴朱異說:“我平時很少做夢,但一做夢就會應驗。”朱異說:“這是天下一統的徵兆。”等到侯景要求投降,武帝召集群臣上朝討論,尚書僕射謝舉等人認為不能答應。武帝想接納侯景,但還決定不下來。曾有一次早起來到武德閣,自言自語說:“我們國家好像金甌一樣,完整無缺,如此太平無事,如今輕易地增加土地,難道合乎情理嗎?萬一招致什麼麻煩,就後悔莫及了。”朱異揣摸武帝的心思,回答說:“如今聖明治理天下,上合天意,北國的遺民百姓,誰不仰慕我朝?只是沒有機會,無法實現他們的心愿。如今侯景割據地盤占東魏的大半,從遠方來歸順我朝,如果不予接納,恐怕斷絕了後來人的希望。”武帝很同意他的話,又想到以前的夢,於是就接納了侯景。等到貞陽侯蕭淵明被東魏戰敗俘虜,武帝憂愁地說:“如今難道要學晉朝的榜樣了嗎?”不久蕭淵明從東魏派人來轉達東魏丞相高澄要求講和的意思,武帝讓有關官員商議。朱異又說以講和為適當,武帝聽從了他的意見。當年六月,派遣建康令謝挺、通直郎徐陵出使北方與東魏和好。當時侯景鎮守壽春,怕自己被梁朝出賣而感到疑懼,屢次上書梁武帝請求不要與魏講和,並寫信給朱異,送他黃金二百兩,又給制局監周石珍寫信,請他在朝廷上給自己說話。朱異收下了他的贈金卻沒有阻止朝廷派使節和東魏議和,侯景於是造反。

當初,侯景醞釀造反時,合州刺史鄱陽王蕭范、司州刺史羊鴉仁都屢次有奏章上報,朱異認為侯景亡命投靠,孤單寄身梁朝,一定不會造反,就對蕭范派來報奏的信使說:“鄱陽王竟然不能容許國家有一位客人嗎!”把他們的奏章都壓住不上報。等賊兵到了板橋,侯景派前壽州司馬徐思玉先來求見武帝,武帝召問他,思玉謊稱反對侯景,請迴避眾人再奏事。武帝正要左右退出,舍人高善寶說:“思玉從賊軍方面來,真假難辨,怎能讓他一人獨自和皇上留在殿上呢。”當時朱異在場陪坐,反駁說:“徐思玉難道是刺客嗎?說的也太離奇了吧。”善寶說:“思玉已經把臨賀王引到故國去了,怎能輕信他。”話沒說完,思玉果然掏出侯景的書信,朱異非常慚愧。侯景遂即以討伐朱異和陸驗為名進逼建康。等侯景兵臨城下,又射上書信說:“朱異等人專斷朝政,作威作福,我被奸臣陷害,想殺害我。陛下如果殺了朱異等人,我就勒馬北還。”武帝問太子蕭綱說:“有這樣的事嗎?”蕭綱回答說:“有。”武帝召有關官員要殺朱異,蕭綱說:“侯景不過以殺朱異等人為藉口罷了,今天殺朱異,救不了眼前的急難,只會被後世取笑。等叛亂平定以後,再殺他也不晚。”武帝就沒這樣做。

朱異正得勢時,滿朝官員無不對他又怕又恨,即使皇太子也對他心懷不滿。到這時候城內人們全都怨恨朱異,皇太子作四言《愍亂詩》道:“憫彼坡田,嘆此氛霧,信用奸佞,誤國前途。”又作《圍城賦》,末尾有這樣的句子:“看那人高冠厚履,食列鼎乘肥馬。登帝宮之丹墀,穿玉殿之金扉。參政事與謀國策,處顯要作福作威。因為他四郊到處營壘,因為他天下狼煙橫飛。問豺狼是哪個?看毒蟲他是誰?”都是指的朱異。另外有一次武帝登南城樓觀察敵情,回頭問朱異說:“四郊這么多營壘,是誰的罪過呢?”朱異出了一身冷汗,不敢回答,因此既羞慚又生氣發病而死,享年六十七歲。下詔追贈為尚書右僕射。以前尚書官不用來贈人,朱異死後,武帝感到悲痛惋惜,這才商議追贈的事,左右有和朱異關係好的,就進言說:“朱異生平的願望,是想作執法官。”武帝因為這是他的夙願,才特地贈予他。

朱異攬大權三十多年,善於迎合武帝的心思,所以特別受到寵幸重用,歷任官階從員外常侍到侍中,四任官職皆佩珥貂,從右衛率到領軍,四個職位都有鹵簿供使喚,這是近代從來沒過的。朱異和他幾個兒子的房宅從潮溝一直排列到青溪,裡邊有台觀池塘等遊樂設施,每到閒暇時就和賓客在其中遊玩。各地送的禮物,堆得滿滿的,朱異生性吝嗇,從來不肯分送給別人。廚房裡的珍饈菜餚多得經常腐爛,每月要扔掉十幾車,可是即使他的兒子們和姬妾們也都不肯給一點兒。

他撰寫有《禮》、《易》講疏和儀注文集百餘篇。

徐陵,字孝穆。他母親臧氏,曾經夢見五色彩雲化為鳳鳥,停在自己的左肩上,後來便生下徐陵。當他幾歲時,家裡人帶他去問候僧人釋寶志,釋寶志撫摸著他的頭頂說:“這是天上的石麒麟啊!”光寶寺的慧雲法師總是感嘆於徐陵的早熟,稱他為顏回。八歲時他能寫詩文,十三歲便通曉《莊子》、《老子》的本義。長大以後,博覽各種文籍,性情豪放而有口才。他父親徐扌離任晉安王諮議,晉安王又召徐陵參與寧蠻府軍事。晉安王被立為皇太子後,在東宮設定學士,徐陵也是其中之一。又遷任尚書度支郎。

後徐陵出任上虞縣令。御史中丞劉孝儀原先和徐陵有讎隙,他聽人傳說徐陵在縣裡貪污和收受賄賂,便彈劾他,於是坐罪免職。過了很久,又被任命為通直散騎侍郎。梁簡文帝在東宮時,撰寫了《長春殿義記》,讓徐陵寫序。又讓徐陵到少傅府撰寫自己所主持的《莊子義》一書。

太清二年(548),徐陵兼任通直散騎常侍出使魏國,魏人在館內設宴請客。當天極熱,魏國主客魏收開玩笑地對徐陵說:“今天這樣熱,肯定是徐常侍帶來的。”徐陵隨即回答說:“以前王肅來到這裡,開始給魏國制定禮儀;今天我來聘問,讓你們又知道冷熱了!”魏收聽後,大感羞愧。當時齊文襄帝還擔任宰相,他認為魏收失言,便將他關閉了一整天。

當侯景入侵時,徐陵的父親徐扌離早就在圍城之內,他收不到父親的家信,便只吃素食,穿粗布衣服,就像服喪一樣。這時,正值魏國禪讓於齊,梁元帝在江陵承制,又派徐陵為使者和齊國通問。徐陵到齊以後,多次請求回南朝復命,但齊國卻一直拘留他不讓回去。於是,他寫了一封信給僕射楊遵彥,但也沒有接到回復。當西魏討平江陵之後,齊國送貞陽侯蕭淵明繼承梁國國君之位,這才派徐陵隨他回梁。太尉王僧辯起初在邊境上攔阻不肯接納,蕭淵明反覆寫信,都是由徐陵撰文。當蕭淵明入梁之後,王僧辯得到徐陵,大為高興。任命他當了尚書吏部郎,兼撰寫詔誥之職。當年,陳武帝殺了王僧辯,又進討韋載,而任約、徐嗣徽乘虛而入,攻打石頭城。徐陵感激王僧辯以前對自己的知遇之恩,便跑去投靠任約。任約被討平之後,陳武帝把徐陵放了,並不問罪,而任命他為尚書左丞。

紹泰二年(556),又派他出使齊國。回來之後,又任命他為給事黃門侍郎、秘書監。陳朝接受梁禪位後,又加封他為散騎常侍。天嘉四年(563),擔任了五兵尚書,兼領大著作。六年,被任命為散騎常侍、御史中丞。當時,安成王陳頊任司空,他身為皇帝的親弟,地位尊貴,權傾於朝野。直兵鮑僧睿借著安成王的威風,阻止別人告狀,大臣們沒人敢說話,徐陵卻出來彈劾他。陳文帝見徐陵服飾、奏章十分端整嚴肅,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樣子,不禁為之收容而正坐。徐陵進讀奏章時,安成王正在殿上侍立,他仰視文帝,汗流浹背,面容失色。徐陵派殿中郎送安成王下殿。從此以後,朝廷上下肅然。

又改任吏部尚書,兼領大著作。徐陵認為從梁朝末年以來,選舉任用官員大多失去其原來的規矩,於是制定了有關原則制度,全面審核每人的名實是否相符,有冒進求官的,到處奔走鑽營的,他便寫信公開告訴他們說:“永定年間(557~559),聖朝草創之初,干戈未曾平息,尚無條令秩序。府庫空虛,賞賜空乏,白銀難得,委任書易辦。權且以官階代替錢財絹帛,本義在於安撫接納,不計官員多少。致使員外郎、常侍之官,在路上比肩摩踵;諮議、參軍之屬,市內人員無數,這豈是朝廷典章所應如此?如今衣冠禮樂制度,日加完備,年有增益,怎能仍按舊例,作非理之望?所見諸君多已職務超越本分,仍說大受委屈,未能滿足更高的願望。如有人問梁朝的朱異也擔任卿相,這難道不是超過其本分嗎?這是由皇帝親自拔擢起來的,和選官的程式無關。梁武帝說:‘世上的人都說有不同眼色,我就特別看不上范悌。’宋文帝也說:‘人怎么會沒有運氣,每當有好官位時,我就想起羊玄保。’這類清高又顯貴的職務,不是從選任而來的。我既身居選職,請諸賢深明我的心意。”於是眾人都感到信服了。當時的議論將他比為毛王介。

當宣帝入朝輔政時,策劃廢黜那些有貳心的人,他讓徐陵一起參與計謀。宣帝即位後,封徐陵為建昌縣侯。太建年間(569~582),準備讓徐陵擔任尚書左僕射,他上表反對並推薦周弘正、王勱等人。皇帝召他進入內殿,問他:“你為什麼堅決推辭而另外推薦別人呢?”徐陵說:“周弘正原是您任藩王時的長史,王勱是太平年間(566~567)的宰相府長史,張種是皇上本鄉的賢人貴戚,如果要選拔賢人舊臣,我理應居於後面。”他堅決推辭了幾天,才奉旨任職。

當朝議準備北伐時,宣帝讓朝臣舉薦元帥人選。眾人都認為淳于量合適,獨有徐陵說:“不見得。吳明徹家在淮北,很熟悉當地風俗民情,是位有謀略的將才,當今沒有人能超過他。”於是爭論了幾天仍不能作出決定。都官尚書裴忌說:“我贊同徐僕射的意見。”徐陵隨即說:“不僅吳明徹是良將,裴忌也是很好的副帥。”當天便下詔任命吳明徹為大都督,任命裴忌任監軍事,於是攻克了淮南的幾十州土地。宣帝便設酒慶賀,舉杯給徐陵說:“賞給你知人的功勞。”

太建七年(575),任國子祭酒,徐陵因為公事的原因被免去侍中、僕射官職。但不久又加侍中,賜給手杖。十三年(581),任太子詹事。他以年老為由,多次上表請求辭職,陳宣帝也格外對他優厚和禮遇,詔令將作監給他蓋了大齋房,讓他到齋中處理事務。陳後主即位以後,徐陵改任左光祿大夫,太子少傅。至德元年(583)去世,當年七十七歲,下詔追贈特進。起初,陳後主曾經自己寫了詩文去給徐陵看,卻說是別人所寫的。徐陵嘲笑說:“連辭句都不像樣子。”陳後主因此而懷恨在心,這時便謚為“章偽侯”。

徐陵器量宏大深遠,舉止有風度,本性又愛清靜簡樸,不營產業,俸祿和親族們一起共用。太建年間,他的食邑戶在建昌,當食邑戶送米到水邊時,親戚中有貧困的,他都讓去取走,幾天之內便被取光。徐陵自己家裡不久便斷絕糧食了。府吏們很奇怪地問他什麼原因,徐陵回答說:“我還有坐車、牛和衣裳可以賣,別的家裡有可出賣的東西嗎?”他就是這樣周濟別人。

徐陵從小就崇信佛教,對佛經多能訓釋講解。陳後主在東宮當太子時,讓徐陵講解《大品經》,佛門義學中的名僧,都從遠方雲集而來,每當在講堂上探討時,四座沒有人能和他抗衡。他眼中有青色瞳子,當時人都認為是聰明的相貌。自從陳朝創業以來,文檄軍書以及受禪的詔書策文,都是徐陵所寫的,被人稱為一代文宗。但他也不以此來傲視別人,也不曾詆毀和指斥其他寫詩文的人。他對於後進的人,都熱心接待推薦,一點都不感到倦乏。陳文帝、陳宣帝時,國家有重大的文字要寫時,一定讓徐陵起草。他的文章能改變舊體,剪裁十分巧妙而嚴密,多有新意。每一文章寫出,好事者已經傳抄出來並能朗誦,於是他的文章流傳到了周、齊,家家都有他的文集。後來遇到戰亂,大多散失了,留存下來有三十卷。徐陵有四個兒子:徐儉、徐份、徐儀、徐亻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