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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卷五十

作者:姚思廉

文學下

劉峻 劉沼 謝幾卿 劉勰 王籍 何思澄 劉杳 謝征 臧嚴 伏挺

庾仲容 陸雲公 任孝恭 顏協

劉峻,字孝標,平原平原人。父珽,宋始興內史。峻生期月,母攜還鄉里。宋 泰始初,青州陷魏,峻年八歲,為人所略至中山,中山富人劉實愍峻,以束帛贖之, 教以書學。魏人聞其江南有戚屬,更徙之桑乾。峻好學,家貧,寄人廡下,自課讀 書,常燎麻炬,從夕達旦,時或昏睡,爇其發,既覺復讀,終夜不寐,其精力如此。 齊永明中,從桑乾得還,自謂所見不博,更求異書,聞京師有者,必往祈借,清河 崔慰祖謂之“書淫”。時竟陵王子良博招學士,峻因人求為子良國職,吏部尚書徐 孝嗣抑而不許,用為南海王侍郎,不就。至明帝時,蕭遙欣為豫州,為府刑獄,禮 遇甚厚。遙欣尋卒,久之不調。天監初,召入西省,與學士賀蹤典校秘書。峻兄孝 慶,時為青州刺史,峻請假省之,坐私載禁物,為有司所奏,免官。安成王秀好峻 學,及遷荊州,引為戶曹參軍,給其書籍,使抄錄事類,名曰《類苑》。未及成, 復以疾去,因游東陽紫岩山,築室居焉。為《山棲志》,其文甚美。

高祖招文學之士,有高才者,多被引進,擢以不次。峻率性而動,不能隨眾沉 浮,高祖頗嫌之,故不任用。乃著《辨命論》以寄其懷曰:

主上嘗與諸名賢言及管輅,嘆其有奇才而位不達。時有在赤墀之下,預聞斯議, 歸以告余。余謂士之窮通,無非命也。故謹述天旨,因言其略雲。

臣觀管輅天才英偉,珪璋特秀,實海內之髦傑,豈日者卜祝之流。而官止少府 丞,年終四十八,天之報施,何其寡歟?然則高才而無貴仕,饕餮而居大位,自古 所嘆,焉獨公明而已哉?故性命之道,窮通之數,夭閼紛綸,莫知其辨。仲任蔽其 源,子長闡其惑。至於鶡冠甕牖,必以懸天有期;鼎貴高門,則曰唯人所召。譊々 訁雚咋,異端俱起。蕭遠論其本而不暢其流,子玄語其流而未詳其本。嘗試言之曰: 夫道生萬物,則謂之道;生而無主,謂之自然。自然者,物見其然,不知所以然; 同焉皆得,不知所以得。鼓動陶鑄而不為功,庶類混成而非其力;生之無亭毒之心, 死之豈虔劉之志;墜之淵泉非其怒,升之霄漢非其悅。盪乎大乎,萬寶以之化;確 乎純乎,一作而不易。化而不易,則謂之命。命也者,自天之命也。定於冥兆,終 然不變。鬼神莫能預,聖哲不能謀;觸山之力無以抗,倒日之誠弗能感;短則不可 緩之於寸陰,長則不可急之於箭漏;至德未能逾,上智所不免。是以放勛之代,浩 浩襄陵;天乙之時,燋金流石。文公疐其尾,宣尼絕其糧;顏回敗其叢蘭,冉耕 歌其芣苡;夷、叔斃淑媛之言,子輿困臧倉之訴。聖賢且猶若此,而況庸庸者乎! 至乃伍員浮屍於江流,三閭沉骸於湘渚;賈大夫沮志於長沙,馮都尉皓髮於郎署; 君山鴻漸,鎩羽儀於高雲;敬通鳳起,摧迅翮於風穴:此豈才不足而行有遺哉?

近代有沛國劉獻、獻弟璡,並一時之秀士也。獻則關西孔子,通涉《六 經》,循循善誘,服膺儒行。璡則志烈秋霜,心貞昆玉,亭亭高竦,不雜風塵。皆 毓德于衡門,並馳聲於天地。而官有微於侍郎,位不登於執戟,相繼徂落,宗祀無 饗。因斯兩賢,以言古則:昔之玉質金相,英髦秀達,皆擯斥於當年,韞奇才而莫 用,候草木以共凋,與麋鹿而同死。膏塗平原,骨填川谷,湮滅而無聞者,豈可勝 道哉!此則宰衡之與皁隸,容、彭之與殤子,猗頓之與黔婁,陽文之與敦洽,鹹得 之於自然,不假道於才智。故曰“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其斯之謂矣。然命體周 流,變化非一,或先號後笑,或始吉終凶,或不召自來,或因人以濟。交錯紛糾, 循環倚伏。非可以一理征,非可以一途驗。而其道密微,寂寥忽慌,無形可以見, 無聲可以聞。必御物以效靈,亦憑人而成象,譬天王之冕旒,任百官以司職。而惑 者睹湯、武之龍躍,謂龕亂在神功;聞孔、墨之挺生,謂英睿擅奇響;視彭、韓之 豹變,謂鷙猛致人爵;見張、桓之硃紱,謂明經拾青紫。豈知有力者運之而趨乎? 故言而非命,有六蔽焉。余請陳其梗概:

夫靡顏膩理,哆噅頞,形之異也;朝秀辰終,龜鶴千歲,年之殊也;聞言如響, 智昏菽麥,神之辨也。固知三者定乎造化,榮辱之境,獨曰由人。是知二五而未識 於十,其蔽一也。龍犀日角,帝王之表;河目龜文,公侯之相。撫鏡知其將刑,壓 紐顯其膺錄。星虹樞電,昭聖德之符;夜哭聚雲,郁興王之瑞。皆兆發於前期,渙 汗於後葉。若謂驅貔虎,奮尺劍,入紫微,升帝道;則未達窅冥之情,未測神明之 數,其蔽二也。空桑之里,變成洪川;歷陽之都,化為魚鱉。楚師屠漢卒,睢河鯁 其流;秦人坑趙士,沸聲若雷震。火炎昆岳,礫石與琬琰俱焚;嚴霜夜零,蕭艾與 芝蘭共盡。雖游、夏之英才,伊、顏之殆庶,焉能抗之哉?其蔽三也。或曰,明月 之珠,不能無牴;夏後之璜,不能無考。故亭伯死於縣長,長卿卒於園令,才非不 傑也,主非不明也,而碎結綠之鴻輝,殘懸黎之夜色,抑尺之量有短哉?若然者, 主父偃、公孫弘對策不升第,歷說而不入,牧豕淄原,見棄州部。設令忽如過隙, 溘死霜露,其為詬恥,豈崔、馬之流乎?及至開東閣,列五鼎,電照風行,聲馳海 外,寧前愚而後智,先非而終是?將榮悴有定數,天命有至極,而謬生妍蚩?其蔽 四也。夫虎嘯風馳,龍興雲屬,故重華立而元、凱升,辛受生而飛廉進。然則天下 善人少,惡人多;暗主眾,明君寡。而薰蕕不同器,梟鸞不接翼。是使渾沌、檮杌, 踵武雲台之上;仲容、庭堅,耕耘岩石之下。橫謂廢興在我,無繫於天,其蔽五也。 彼戎狄者,人面獸心,宴安鴆毒,以誅殺為道德,以蒸報為仁義。雖大風立於青丘, 鑿齒奮於華野,比其狼戾,曾何足逾。自金行不競,天地版盪,左帶沸脣,乘間電 發。遂覆瀍、洛,傾五都;居先王之桑梓,竊名號於中縣;與三皇競其氓黎,五帝 角其區宇。種落繁熾,充牜刃神州。嗚呼!福善禍淫,徒虛言耳。豈非否泰相傾, 盈縮遞運,而汩之以人?其蔽六也。

然所謂命者,死生焉,貴賤焉,貧富焉,理亂焉,禍福焉,此十者天之所賦也。 愚智善惡,此四者人之所行也。夫神非舜、禹,心異硃、均,才絓中庸,在於所習。 是以素絲無恆,玄黃代起;鮑魚芳蘭,入而自變。故季路學於仲尼,厲風霜之節; 楚穆謀於潘崇,成悖逆之禍。而商臣之惡,盛業光於後嗣;仲由之善,不能息其結 纓。斯則邪正由於人,吉凶存乎命。或以鬼神害盈,皇天輔德。故宋公一言,法星 三徙;殷帝自剪,千里來雲。善惡無征,未洽斯義。且於公高門以待封,嚴母掃墓 以望喪。此君子所以自強不息也。如使仁而無報,奚為修善立名乎?斯徑廷之辭也。 夫聖人之言,顯而晦,微而婉,幽遠而難聞,河漢而不極。或立教以進庸惰,或言 命以窮性靈。積善餘慶,立教也;鳳鳥不至,言命也。今以其片言辯其要趨,何異 乎夕死之類而論春秋之變哉?且荊昭德音,丹雲不捲;周宣祈雨,珪璧斯罄。於叟 種德,不逮勛、華之高;延年殘獷,未甚東陵之酷。為善一,為惡均,而禍福異其 流,廢興殊其跡。蕩蕩上帝,豈如是乎?《詩》云:“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故 善人為善,焉有息哉?

夫食稻梁,進芻豢,衣狐貉,襲冰紈,觀窈眇之奇儛,聽雲和之琴瑟,此生人 之所急,非有求而為也。修道德,習仁義,敦孝悌,立忠貞,漸禮樂之腴潤,蹈先 王之盛則,此君子之所急,非有求而為也。然而君子居正體道,樂天知命。明其無 可奈何,識其不由智力。逝而不召,來而不距,生而不喜,死而不戚。瑤台夏屋, 不能悅其神;土室編蓬,未足憂其慮。不充詘於富貴,不遑遑於所欲。豈有史公、 董相《不遇》之文乎?

論成,中山劉沼致書以難之,凡再反,峻並為申析以答之。會沼卒,不見峻後 報者,峻乃為書以序之曰:“劉侯既有斯難,值余有天倫之戚,竟未之致也。尋而 此君長逝,化為異物,緒言餘論,蘊而莫傳。或有自其家得而示余者,悲其音徽未 沫,而其人已亡,青簡尚新,而宿草將列,泫然不知涕之無從。雖隙駟不留,尺波 電謝;而秋菊春蘭,英華靡絕。故存其梗概,更酬其旨。若使墨翟之言無爽,宣室 之談有徵。冀東平之樹,望鹹陽而西靡;蓋山之泉,聞弦歌而赴節。但懸劍空壟, 有恨如何!”其論文多不載。

峻又嘗為《自序》,其略曰:“余自比馮敬通,而有同之者三,異之者四。何 則?敬通雄才冠世,志剛金石;余雖不及之,而節亮慷慨,此一同也。敬通值中興 明君,而終不試用;余逢命世英主,亦擯斥當年,此二同也。敬通有忌妻,至於身 操井臼;余有悍室,亦令家道感軻,此三同也。敬通當更始之世,手握兵符,躍 馬食肉;余自少迄長,戚戚無歡,此一異也。敬通有一子仲文,官成名立;余禍同 伯道,永無血胤,此二異也。敬通膂力方剛,老而益壯;余有犬馬之疾,溘死無時, 此三異也。敬通雖芝殘蕙焚,終填溝壑,而為名賢所慕,其風流郁烈芬芳,久而彌 盛;餘聲塵寂漠,世不吾知,魂魄一去,將同秋草,此四異也。所以自力為敘,遺 之好事雲。”峻居東陽,吳、會人士多從其學。普通二年,卒,時年六十。門人謚 曰玄靖先生。

劉沼,字明信,中山魏昌人。六代祖輿,晉驃騎將軍。沼幼善屬文,既長博學。 仕齊起家奉朝請,冠軍行參軍。天監初,拜後軍臨川王記室參軍,秣陵令,卒。

謝幾卿,陳郡陽夏人。曾祖靈運,宋臨川內史;父超宗,齊黃門郎;並有重名 於前代。幾卿幼清辯,當世號曰神童。後超宗坐事徙越州,路出新亭渚,幾卿不忍 辭訣,遂投赴江流,左右馳救,得不沉溺。及居父憂,哀毀過禮。服闋,召補國子 生。齊文惠太子自臨策試,謂祭酒王儉曰:“幾卿本長玄理,今可以經義訪之。” 儉承旨發問,幾卿隨事辨對,辭無滯者,文惠大稱賞焉。儉謂人曰:“謝超宗為不 死矣。”

既長,好學,博涉有文采。起家豫章王國常侍,累遷車騎法曹行參軍、相國祭 酒。出為寧國令,入補尚書殿中郎、太尉晉安王主簿。天監初,除征虜鄱陽王記室、 尚書三公侍郎,尋為治書侍御史。舊郎官轉為此職者,世謂為南奔。幾卿頗失志, 多陳疾,台事略不復理。徙為散騎侍郎,累遷中書郎、國子博士、尚書左丞。幾卿 詳悉故實,僕射徐勉每有疑滯,多詢訪之。然性通脫,會意便行,不拘朝憲。嘗預 樂游苑宴,不得醉而還,因詣道邊酒壚,停車褰幔,與車前三騶對飲,時觀者如堵, 幾卿處之自若。後以在省署,夜著犢鼻褌,與門生登閣道飲酒酣呼,為有司糾奏, 坐免官。尋起為國子博士,俄除河東太守,秩未滿,陳疾解。尋除太子率更令,遷 鎮衛南平王長史。普通六年,詔遣領軍將軍西昌侯蕭淵藻督眾軍北伐,幾卿啟求行, 擢為軍師長史,加威戎將軍。軍至渦陽退敗,幾卿坐免官。

居宅在白楊石井,朝中交好者載酒從之,賓客滿坐。時左丞庾仲容亦免歸,二 人意志相得,並肆情誕縱,或乘露車歷游郊野,既醉則執鐸輓歌,不屑物議。湘東 王在荊鎮,與書慰勉之。幾卿答曰:“下官自奉違南浦,卷跡東郊,望日臨風,瞻 言佇立。仰尋惠渥,陪奉游宴,漾桂棹於清池,席落英於曾岨。蘭香兼御,羽觴競 集,側聽餘論,沐浴玄流。濤波之辯,懸河不足譬;春藻之辭,麗文無以匹。莫不 相顧動容,服心勝口,不覺春日為遙,更謂修夜為促。嘉會難常,摶雲易遠,言念 如昨,忽焉素秋。恩光不遺,善謔遠降。因事罷歸,豈雲棲息。既匪高官,理就一 廛。田家作苦,實符清誨。本乏金羈之飾,無假玉璧為資;徒以老使形疏,疾令心 阻,沉滯床簟,彌歷七旬。夢幻俄頃,憂傷在念,竟知無益,思自袪遣。尋理滌意, 即以任命為膏酥;攬鏡照形,翻以支離代萱樹。故得仰慕徽猷,永言前哲;鬼谷深 棲,接輿高舉;遁名屠肆,發跡關市;其人緬邈,余流可想。若令亡者有知,寧不 縈悲玄壤,悵隔芳塵;如其逝者可作,必當昭被光景,歡同游豫;使夫一介老圃, 得簉虛心末席。去日已疏,來侍未孱;連劍飛鳧,擬非其類;懷私茂德,竊用涕零。”

幾卿雖不持檢操,然於家門篤睦。兄才卿早卒,其子藻幼孤,幾卿撫養甚至。 及藻成立,歷清官公府祭酒、主簿,皆幾卿獎訓之力也。世以此稱之。幾卿未及序 用,病卒。文集行於世。

劉勰,字彥和,東莞莒人。祖靈真,宋司空秀之弟也。父尚,越騎校尉。勰早 孤,篤志好學。家貧不婚娶,依沙門僧祐,與之居處,積十餘年,遂博通經論,因 區別部類,錄而序之。今定林寺經藏,勰所定也。天監初,起家奉朝請、中軍臨川 王宏引兼記室,遷車騎倉曹參軍。出為太末令,政有清績。除仁威南康王記室,兼 東宮通事舍人。時七廟饗薦已用蔬果,而二郊農社猶有犧牲。勰乃表言二郊宜與七 廟同改,詔付尚書議,依勰所陳。遷步兵校尉,兼舍人如故。昭明太子好文學,深 愛接之。

初,勰撰《文心雕龍》五十篇,論古今文體,引而次之。其序曰:

夫文心者,言為文之用心也。昔涓子《琴心》,王孫《巧心》,心哉美矣夫, 故用之焉。古來文章,以雕糹辱成體,豈取騶奭群言雕龍也。夫宇宙綿邈,黎獻紛 雜,拔萃出類,智術而已。歲月飄忽,性靈不居,騰聲飛實,製作而已。夫肖貌天 地,稟性五才,擬耳目於日月,方聲氣乎風雷,其超出萬物,亦已靈矣。形甚草木 之脆,名逾金石之堅,是以君子處世,樹德建言,豈好辯哉?不得已也。

予齒在逾立,嘗夜夢執丹漆之禮器,隨仲尼而南行,旦而寤,乃怡然而喜。大 哉聖人之難見也!乃小子之垂夢歟!自生人以來,未有如夫子者也。敷贊聖旨,莫 若注經,而馬、鄭諸儒,弘之已精,就有深解,未足立家。唯文章之用,實經典枝 條,五禮資之以成,六典因之致用,君臣所以炳煥,軍國所以昭明。詳其本源,莫 非經典。而去聖久遠,文體解散,辭人愛奇,言貴浮詭,飾羽尚畫,文繡鞶帨,離 本彌甚,將遂訛濫。蓋《周書》論辭,貴乎體要;尼父陳訓,惡乎異端。辭訓之異, 宜體於要。於是搦筆和墨,乃始論文。

詳觀近代之論文者多矣。至如魏文述《典》,陳思序《書》,應蒨《文論》, 陸機《文賦》,仲洽《流別》,弘范《翰林》,各照隅隙,鮮觀衢路。或臧否當時 之才,或銓品前修之文,或泛舉雅俗之旨,或撮題篇章之意。魏《典》密而不周, 陳《書》辯而無當,應《論》華而疏略,陸《賦》巧而碎亂,《流別》精而少功, 《翰林》淺而寡要。又君山、公幹之徒,吉甫、士龍之輩,泛議文意,往往間出, 並未能振葉以尋根,觀瀾而索源。不述先哲之誥,無益後生之慮。

蓋《文心》之作也,本乎道,師乎聖,體乎經,酌乎緯,變乎《騷》,文之樞 紐,亦云極矣。若乃論文敘筆,則囿別區分,原始以表末,釋名以章義,選文以定 篇,敷理以舉統;上篇以上,綱領明矣。至於割情析表,籠圈條貫,摛神性,圖風 勢,苞會通,閱聲字,崇贊於《時序》,褒貶於《才略》,怊悵於《知音》,耿介 於《程器》,長懷《序志》,以馭群篇;下篇以下,毛目顯矣。位理定名,彰乎 《大易》之數,其為文用,四十九篇而已。

夫銓敘一文為易,彌綸群言為難。雖復輕采毛髮,深極骨髓,或有曲意密源, 似近而遠,辭所不載,亦不勝數矣。及其品評成文,有同乎舊談者,非雷同也,勢 自不可異也;有異乎前論者,非苟異也,理自不可同也。同之與異,不屑古今,擘 肌分理,唯務折衷。案轡文雅之場,而環絡藻繪之府,亦幾乎備矣。但言不盡意, 聖人所難,識在瓶管,何能矩矱。茫茫往代,既洗予聞;眇眇來世,儻塵彼觀。

既成,未為時流所稱。勰自重其文,欲取定於沈約。約時貴盛,無由自達,乃 負其書,候約出,乾之於車前,狀若貨鬻者。約便命取讀,大重之,謂為深得文理, 常陳諸几案。然勰為文長於佛理,京師寺塔及名僧碑誌,必請勰制文。有敕與慧震 沙門於定林寺撰經證,功畢,遂啟求出家,先燔鬢髮以自誓,敕許之。乃於寺變服, 改名慧地。未期而卒。文集行於世。

王籍,字文海,琅邪臨沂人。祖遠,宋光祿勛。父僧祐,齊驍騎將軍。籍七歲 能屬文。及長,好學博涉,有才氣,樂安任昉見而稱之。嘗於沈約坐賦得《詠燭》, 甚為約賞。齊末,為冠軍行參軍,累遷外兵、記室。天監初,除安成王主簿、尚書 三公郎、廷尉正。歷餘姚、錢塘令,並以放免。久之,除輕車湘東王諮議參軍,隨 府會稽。郡境有雲門、天柱山,籍嘗游之,或累月不反。至若邪溪賦詩,其略云: “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當時以為文外獨絕。還為大司馬從事中郎,遷中散 大夫,尤不得志,遂徒行市道,不擇交遊。湘東王為荊州,引為安西府諮議參軍, 帶作塘令。不理縣事,日飲酒,人有訟者,鞭而遣之。少時,卒。文集行於世。

子碧,亦有文才,先籍卒。

何思澄,字元靜,東海郯人。父敬叔,齊征東錄事參軍、餘杭令。思澄少勤學, 工文辭。起家為南康王侍郎,累遷安成王左常侍,兼太學博士,平南安成王行參軍, 兼記室。隨府江州,為《游廬山詩》,沈約見之,大相稱賞,自以為弗逮。約郊居 宅新構閣齋,因命工書人題此詩於壁。傅昭常請思澄制《釋奠詩》,辭文典麗。除 廷尉正。天監十五年,敕太子詹事徐勉舉學士入華林撰《遍略》,勉舉思澄等五人 以應選。遷治書侍御史。宋、齊以來,此職稍輕,天監初始重其選。車前依尚書二 丞給三騶,執盛印青囊,舊事糾彈官印綬在前故也。久之,遷秣陵令,入兼東宮通 事舍人。除安西湘東王錄事參軍,兼舍人如故。時徐勉、周舍以才具當朝,並好思 澄學,常遞日招致之。昭明太子薨,出為黟縣令。遷除宣惠武陵王中錄事參軍,卒 官,時年五十四。文集十五卷。初,思澄與宗人遜及子朗俱擅文名,時人語曰: “東海三何,子朗最多。”思澄聞之,曰:“此言誤耳。如其不然,故當歸遜。” 思澄意謂宜在己也。

子朗,字世明,早有才思,工清言,周舍每與共談,服其精理。嘗為《敗冢賦》, 擬莊周馬棰,其文甚工。世人語曰:“人中爽爽何子朗。”歷官員外散騎侍郎,出 為固山令。卒,時年二十四。文集行於世。

劉杳,字士深,平原平原人也。祖乘民,宋冀州刺史。父聞慰齊東陽太守,有 清績,在《齊書·良政傳》。杳年數歲,徵士明僧紹見之,撫而言曰:“此兒實千 里之駒。”十三,丁父憂,每哭,哀感行路。天監初,為太學博士、宣惠豫章王行 參軍。

杳少好學,博綜群書,沈約、任昉以下,每有遺忘,皆訪問焉。嘗於約坐語及 宗廟犧樽,約云:“鄭玄答張逸,謂為畫鳳皇尾娑娑然。今無復此器,則不依古。” 杳曰:“此言未必可按。古者樽,皆刻木為鳥獸,鑿頂及背,以出內酒。頃魏世 魯郡地中得齊大夫子尾送女器,有犧樽作犧牛形;晉永嘉賊曹嶷於青州發齊景公冢, 又得此二樽,形亦為牛象。二處皆古之遺器,知非虛也。”約大以為然。約又云: “何承天《纂文》奇博,其書載張仲師及長頸王事,此何出?”杳曰:“仲師長尺 二寸,唯出《論衡》。長頸是毘騫王,硃建安《扶南以南記》云:古來至今不死。” 約即取二書尋檢,一如杳言。約郊居宅時新構閣齋,杳為贊二首,並以所撰文章呈 約,約即命工書人題其贊於壁。仍報杳書曰:“生平愛嗜,不在人中,林壑之歡, 多與事奪。日暮塗殫,此心往矣;猶復少存閒遠,征懷清曠。結宇東郊,匪雲止息, 政復頗寄夙心,時得休偃。仲長游居之地,休璉所述之美,望慕空深,何可仿佛。 君愛素情多,惠以二贊。辭采妍富,事義畢舉,句韻之間,光影相照,便覺此地, 自然十倍。故知麗辭之益,其事弘多,輒當置之閣上,坐臥嗟覽。別卷諸篇,並為 名制。又山寺既為警策,諸賢從時復高奇,解頤愈疾,義兼乎此。遲此敘會,更共 申析。”其為約所賞如此。又在任昉坐,有人餉昉曌酒而作榐字。昉問杳:“此字 是不?”杳對曰:“葛洪《字苑》作木旁絜。”昉又曰:“酒有千日醉,當是虛言。” 杳云:“桂陽程鄉有千里酒,飲之至家而醉,亦其例也。”昉大驚曰:“吾自當遺 忘,實不憶此。”杳云:“出楊元鳳所撰《置郡事》。元鳳是魏代人,此書仍載其 賦,雲三重五品,商溪摖里。”時即檢楊記,言皆不差。王僧孺被敕撰譜,訪杳血 脈所因。杳云:“桓譚《新論》云:‘太史《三代世表》,旁行邪上,並效周譜。’ 以此而推,當起周代。”僧孺嘆曰:“可謂得所未聞。”周舍又問杳:“尚書官著 紫荷橐,相傳雲‘挈囊’,竟何所出?”杳答曰:“《張安世傳》曰‘持橐簪筆, 事孝武皇帝數十年’。韋昭、張晏注並雲‘橐,囊也。近臣簪筆,以待顧問’。” 范岫撰《字書音訓》,又訪杳焉。其博識強記,皆此類也。

尋佐周舍撰國史。出為臨津令,有善績。秩滿,縣人三百餘人詣闕請留,敕許 焉。杳以疾陳解,還除雲麾晉安王府參軍。詹事徐勉舉杳及顧協等五人入華林撰 《遍略》,書成,以本官兼廷尉正,又以足疾解。因著《林庭賦》。王僧孺見之嘆 曰:“《郊居》以後,無復此作。”普通元年,復除建康正,遷尚書駕部郎;數月, 徙署儀曹郎,僕射勉以台閣文議專委杳焉。出為餘姚令,在縣清潔,人有饋遺,一 無所受,湘東王發教褒稱之。還除宣惠湘東王記室參軍,母憂去職。服闋,復為王 府記室,兼東宮通事舍人。大通元年,遷步兵校尉,兼舍人如故。昭明太子謂杳曰: “酒非卿所好,而為酒廚之職,政為不愧古人耳。”俄有敕,代裴子野知著作郎事。 昭明太子薨,新宮建,舊人例無停者,敕特留杳焉。仍注太子《徂歸賦》,稱為博 悉。僕射何敬容奏轉杳王府諮議,高祖曰:“劉杳須先經中書。”仍除中書侍郎。 尋為平西湘東王諮議參軍,兼舍人、知著作如故。遷為尚書左丞。大同二年,卒官, 時年五十。

杳治身清儉,無所嗜好。為性不自伐,不論人短長,及睹釋氏經教,常行慈忍。 天監十七年,自居母憂,便長斷腥膻,持齋蔬食。及臨終,遺命斂以法服,載以露 車,還葬舊墓,隨得一地,容棺而已,不得設靈筵祭醊。其子遵行之。

杳自少至長,多所著述。撰《要雅》五卷、《楚辭草木疏》一卷、《高士傳》 二卷、《東宮新舊記》三十卷、《古今四部書目》五卷,並行於世。

謝征,字玄度,陳郡陽夏人。高祖景仁,宋尚書左僕射。祖稚,宋司徒主簿。 父璟,少與從叔朓俱知名。齊竟陵王子良開西邸,招文學,璟亦預焉。隆昌中,為 明帝驃騎諮議參軍,領記室。遷中書郎,晉安內史。高祖平京邑,為霸府諮議、梁 台黃門郎。天監初,累遷司農卿、秘書監、左民尚書、明威將軍、東陽太守。高祖 用為侍中,固辭年老,求金紫,未序,會疾卒。

征幼聰慧,璟異之,常謂親從曰:“此兒非常器,所憂者壽;若天假其年,吾 無恨矣。”既長,美風采,好學善屬文。初為安西安成王法曹,遷尚書金部三公二 曹郎、豫章王記室,兼中書舍人。遷除平北諮議參軍,兼鴻臚卿,舍人如故。

征與河東裴子野、沛國劉顯同官友善,子野嘗為《寒夜直宿賦》以贈征,征為 《感友賦》以酬之。時魏中山王元略還北,高祖餞於武德殿,賦詩三十韻,限三刻 成。征二刻便就,其辭甚美,高祖再覽焉。又為臨汝侯淵猷制《放生文》,亦見賞 於世。

中大通元年,以父喪去職,續又丁母憂。詔起為貞威將軍,還攝本任。服闋, 除尚書左丞。三年,昭明太子薨,高祖立晉安王綱為皇太子,將出詔,唯召尚書左 僕射何敬容、宣惠將軍孔休源及征三人與議。征時年位尚輕,而任遇已重。四年, 累遷中書郎,鴻臚卿、舍人如故。六年,出為北中郎豫章王長史、南蘭陵太守。大 同二年,卒官,時年三十七。友人琅邪王籍集其文為二十卷。

臧嚴,字彥威,東莞莒人也。曾祖燾,宋左光祿。祖凝,齊尚書右丞。父夌, 後軍參軍。嚴幼有孝性,居父憂以毀聞。孤貧勤學,行止書卷不離於手。初為安成 王侍郎,轉常侍。從叔未甄為江夏郡,攜嚴之官,於塗作《屯游賦》,任昉見而稱 之。又作《七算》,辭亦富麗。性孤介,於人間未嘗造請。僕射徐勉欲識之,嚴終 不詣。

遷冠軍行參軍、侍湘東王讀,累遷王宣惠輕車府參軍,兼記室。嚴於學多所諳 記,尤精《漢書》,諷誦略皆上口。王嘗自執四部書目以試之,嚴自甲至丁卷中, 各對一事,並作者姓名,遂無遺失,其博洽如此。王遷荊州,隨府轉西中郎安西錄 事參軍。歷監義陽、武寧郡,累任皆蠻左,前郡守常選武人,以兵鎮之;嚴獨以數 門生腳踏車入境,群蠻悅服,遂絕寇盜。王入為石頭戍軍事,除安右錄事。王遷江州, 為鎮南諮議參軍,卒官。文集十卷。

伏挺,字士標。父芃,為豫章內史,在《良吏傳》。挺幼敏寤,七歲通《孝經》、 《論語》。及長,有才思,好屬文,為五言詩,善效謝康樂體。父友人樂安任昉深 相嘆異,常曰:“此子目下無雙。”齊末,州舉秀才,對策為當時第一。高祖義師 至,挺迎謁於新林,高祖見之甚悅,謂曰“顏子”,引為征東行參軍,時年十八。 天監初,除中軍參軍事。宅居在潮溝,於宅講《論語》,聽者傾朝。遷建康正,俄 以劾免。久之,入為尚書儀曹郎,遷西中郎記室參軍,累為晉陵、武康令。罷縣還, 仍於東郊築室,不復仕。

挺少有盛名,又善處當世,朝中勢素,多與交遊,故不能久事隱靜。時僕射徐 勉以疾假還宅,挺致書以觀其意曰:

昔士德懷顧,戀興數日;輔嗣思友,情勞一旬。故知深心所系,貴賤一也。況 復恩隆世親,義重知己,道庇生人,德弘覆蓋。而朝野懸隔,山川邈殊,雖咳唾時 沾,而顏色不覯。《東山》之嘆,豈雲鏇復;西風可懷,孰能無思。加以靜居廓處, 顧影莫酬,秋風四起,園林易色,涼野寂寞,寒蟲吟叫。懷抱不可直置,情慮不能 無托,時因吟詠,動輒盈篇。揚生沉鬱,且猶覆盎;惠子五車,彌多春駁。一日 聊呈小文,不期過賞,還逮隆渥,累牘兼翰,紙縟字磨,誦復無已,徒恨許與過當, 有傷準的。昔子建不欲妄贊陳琳,恐見嗤哂後代;今之過奢餘論,將不有累清談?

挺竄跡草萊,事絕聞見,藉以謳謠,得之輿牧。仰承有事砭石,仍成簡通,娛 腸悅耳,稍從擯落,宴處榮觀,務在滌除。綺羅絲竹,二列頓遣;方丈員案,三桮 僅存。故以道變區中,情沖域外;操彼弦誦,賁茲觀損。追留侯之卻粒,念韓卿之 辭榮;眷想東都,屬懷南嶽;鑽仰來貺,有符下風。雖雲幸甚,然則未喻。雖復帝 道康寧,走馬行卻,《由庚》得所,寅亮有歸。悠悠之人,展氏猶且攘袂;浩浩白 水,甯叟方欲褰裳。是知君子拯物,義非徇己。思與赤松子游,誰其克遂。願驅之 仁壽,綏此多福。雖則不言,四時行矣。然後黔首有庇,薦紳靡奪;白駒不在空谷, 屠羊豫蒙其賚。豈不休哉?豈不休哉?昔杜真自閉深室,郎宗絕跡幽野。難矣,誠 非所希。井丹高潔,相如慢世,尚復游涉權門,雍容鄉邑,常謂此道為泰,每竊慕 之。方念擁帚延思,以陳侍者,請至農隙,無待邀求。

挺誠好屬文,不會今世,不能促節局步,以應流俗。事等昌菹,謬彼偏嗜,是 用不羞固陋,無憚龍門。昔敬通之賞景卿,孟公之知仲蔚,止乎通人,猶稱盛美, 況在時宗,彌為未易。近以蒲槧勿用,箋素多闕,聊效東方,獻書丞相,須得善寫, 更請潤訶,儻逢子侯,比復削牘。

勉報曰:

復覽來書,累牘兼翰;事苞出處,言兼語默;事義周悉,意致深遠;發函伸紙, 倍增憤嘆。卿雄州擢秀,弱冠升朝,穿綜百家,佃漁六學;觀眸表其韶慧,視色見 其英朗,若魯國之名駒,邁雲中之白鶴。及占顯邑,試吏腴壤,將有武城弦歌,桐 鄉謠詠,豈與卓魯斷斷同年而語邪?方當見賞良能,有加寵授,飾茲簪帶,置彼周 行。而欲遠慕卷舒,用懷愚智,既知益之為累,爰悟滿則辭多,高蹈風塵,良所欽 挹。況以金商戒節,素秋御序,蕭條林野,無人相樂,偃臥墳籍,游浪儒玄,物我 兼忘,寵辱誰滯?誠乃歡羨,用有殊同。今逖聽傍求,興懷寤宿,白駒空谷,幽人 引領,貧賤為恥,鳥獸難群,故當捐此薜蘿,出從鵷鷺,無乖隱顯,不亦休哉!

吾智乏佐時,才慚濟世,稟承朝則,不敢荒寧,力弱途遙,愧心非一。天下有 道,堯人何事?得因疲病,念從閒逸。若使車書混合,尉候無警,作樂制禮,紀石 封山,然後乃返服衡門,實為多幸。但夙有風咳,遘茲虛眩,瘠類士安,羸同長孺, 簿領沉廢,台閣未理,娛耳爛腸,因事而息,非關欲追松子,遠慕留侯。若乃天假 之年,自當靖恭所職。擬非倫匹,良覺辭費;覽復循環,爽焉如失。清塵獨遠,白 雲飄蕩,依然何極。

猥降書札,示之文翰,覽復成誦,流連縟紙。昔仲宣才敏,藉中郎而表譽;正 平穎悟,賴北海以騰聲。望古料今,吾有慚德。儻成卷帙,力為稱首。無令獨耀隨 掌,空使辭人扼腕。式閭願見,宜事掃門。亦有來思,赴其懸榻。輕苔魚網,別當 以薦。城闕之嘆,曷日無懷;所遲萱蘇,書不盡意。

挺後遂出仕,尋除南台治書,因事納賄,當被推劾。挺懼罪,遂變服為道人, 久之藏匿,後遇赦,乃出大心寺。會邵陵王為江州,攜挺之鎮,王好文義,深被恩 禮,挺因此還俗。復隨王遷鎮郢州,征入為京尹,挺留夏首,久之還京師。太清中, 客游吳興、吳郡,侯景亂中卒。著《邇說》十卷,文集二十卷。

子知命,先隨挺事邵陵王,掌書記。亂中,王於郢州奔敗,知命仍下投侯景。 常以其父宦途不至,深怨朝廷,遂盡心事景。景襲郢州,圍巴陵,軍中書檄,皆其 文也。及景篡位,為中書舍人,專任權寵,勢傾內外。景敗被執,送江陵,於獄中 幽死。挺弟捶,亦有才名,先為邵陵王所引,歷為記室、中記室、參軍。

庾仲容,字仲容,潁川焉陵人也。晉司空冰六代孫。祖徽之,宋御史中丞。 父漪,齊邵陵王記室。仲容幼孤,為叔父泳所養。既長,杜絕人事,專精篤學,晝 夜手不輟卷。初為安西法曹行參軍。泳時已貴顯,吏部尚書徐勉擬泳子晏嬰為宮僚, 泳垂泣曰:“兄子幼孤,人才粗可,願以晏嬰所忝回用之。”勉許焉,因轉仲容為 太子舍人。遷安成王主簿。時平原劉孝標亦為府佐,並以強學為王所禮接。遷晉安 功曹史。歷為永康、錢唐、武康令,治縣並無異績,多被劾。久之,除安成王中記 室,當出隨府,皇太子以舊恩,特降餞宴,賜詩曰:“孫生陟陽道,吳子朝歌縣。 未若樊林舉,置酒臨華殿。”時輩榮之。遷安西武陵王諮議參軍。除尚書左丞,坐 推糾不直免。

仲容博學,少有盛名,頗任氣使酒,好危言高論,士友以此少之。唯與王籍、 謝幾卿情好相得,二人時亦不調,遂相追隨,誕縱酣飲,不復持檢操。久之,復為 諮議參軍,出為黟縣令。及太清亂,客游會稽,遇疾卒,時年七十四。

仲容抄諸子書三十卷,眾家地理書二十卷,《列女傳》三卷,文集二十卷,並 行於世。

陸雲公,字子龍,吳郡人也。祖閒,州別駕。父完,寧遠長史。雲公五歲誦 《論語》、《毛詩》,九歲讀《漢書》,略能記憶。從祖倕、沛國劉顯質問十事, 雲公對無所失,顯嘆異之。既長,好學有才思。州舉秀才。累遷宣惠武陵王、平西 湘東王行參軍。雲公先制《太伯廟碑》,吳興太守張纘罷郡經途,讀其文嘆曰: “今之蔡伯喈也。”纘至都掌選,言之於高祖,召兼尚書儀曹郎,頃之即真,入直 壽光省,以本官知著作郎事。俄除著作郎,累遷中書黃門郎,並掌著作。雲公善弈 棋,嘗夜侍御坐,武冠觸燭火,高祖笑謂曰:“燭燒卿貂。”高祖將用雲公為侍中, 故以此言戲之也。是時天淵池新制鯿魚舟,形闊而短,高祖暇日,常泛此舟,在朝 唯引太常劉之遴、國子祭酒到溉、右衛硃異,雲公時年位尚輕,亦預焉。其恩遇如 此。太清元年,卒,時年三十七。高祖悼惜之,手詔曰:“給事黃門侍郎、掌著作 陸雲公,風尚優敏,後進之秀。奄然殂謝,良以惻然。可克日舉哀,賻錢五萬、布 四十匹。”

張纘時為湘州,與雲公叔襄、兄晏子書曰:“都信至,承賢兄子賢弟黃門殞折, 非唯貴門喪寶,實有識同悲,痛惋傷惜,不能已已。賢兄子賢弟神情早著,標令弱 年,經目所睹,殆無再問。懷橘抱柰,稟自天情;倨坐列薪,非因外獎。學以聚之, 則一箸能立;問以辯之,則師心獨寤。始逾弱歲,辭藝通洽,升降多士,秀也詩流。 見與齒過肩隨,禮殊拜絕,懷抱相得,忘其年義。朝游夕宴,一載於斯;玩古披文, 終晨訖暮。平生知舊,零落稍盡,老夫記意,其數幾何。至若此生,寧可多過,賞 心樂事,所寄伊人。弟遷職瀟、湘,維舟洛汭,將離之際,彌見情款。夕次帝郊, 亟淹信宿,徘徊握手,忍分歧路。行役數年,羈病侵迫,識慮惛怳,久絕人世。憑 幾口授,素無其功;翰動若飛,彌有多愧。京洛游故,鹹成雲雨,唯有此生,音塵 數嗣。形跡之外,不為遠近隔情;襟素之中,豈以風霜改節?客游半紀,志切首丘, 日望東歸,更敦昔款。如何此別,永成異世!揮袂之初,人誰自保,但恐衰謝,無 復前期。不謂華齡,方春掩質,埋玉之恨,撫事多情。想引進之情,懷抱素篤,友 於之至,兼深家寶。奄有此恤,當何可言!臨白增悲,言以無次。”

雲公從兄才子,亦有才名,歷官中書郎、宣成王友、太子中庶子、廷尉卿,先 雲公卒。才子、雲公文集,並行於世。

任孝恭,字孝恭,臨淮臨淮人也。曾祖農夫,宋南豫州刺史。孝恭幼孤,事母 以孝聞。精力勤學,家貧無書,常崎嶇從人假借。每讀一遍,諷誦略無所遺。外祖 丘它,與高祖有舊,高祖聞其有才學,召入西省撰史。初為奉朝請,進直壽光省, 為司文侍郎,俄兼中書通事舍人。敕遣制《建陵寺剎下銘》,又啟撰高祖集序文, 並富麗,自是專掌公家筆翰。孝恭為文敏速,受詔立成,若不留意,每奏,高祖輒 稱善,累賜金帛。孝恭少從蕭寺雲法師讀經論,明佛理,至是,蔬食持戒,信受甚 篤。而性頗自伐,以才能尚人,於時輩中多有忽略,世以此少之。

太清二年,侯景寇逼,孝恭啟募兵,隸蕭正德,屯南岸。及賊至,正德舉眾入 賊,孝恭還赴台,台門已閉,因奔入東府,尋為賊所攻,城陷見害。文集行於世。

顏協,字子和,琅邪臨沂人也。七代祖含,晉侍中、國子祭酒、西平靖侯。父 見遠,博學有志行。初,齊和帝之鎮荊州也,以見遠為錄事參軍,及即位於江陵, 以為治書侍御史,俄兼中丞。高祖受禪,見遠乃不食,發憤數日而卒。高祖聞之曰: “我自應天從人,何預天下士大夫事?而顏見遠乃至於此也。”協幼孤,養於舅氏。 少以器局見稱。博涉群書,工於草隸。釋褐湘東王國常侍,又兼府記室。世祖出鎮 荊州,轉正記室。時吳郡顧協亦在蕃邸,與協同名,才學相亞,府中稱為“二協”。 舅陳郡謝暕卒,協以有鞠養恩,居喪如伯叔之禮,議者重焉。又感家門事義,不求 顯達,恆辭徵辟,游於蕃府而已。大同五年,卒,時年四十二。世祖甚嘆惜之,為 《懷舊詩》以傷之。其一章曰:“弘都多雅度,信乃含賓實。鴻漸殊未升,上才淹 下秩。”

協所撰《晉仙傳》五篇、《日月災異圖》兩卷,遇火湮滅。

有二子:之儀、之推,並早知名。之推,承聖中仕至正員郎、中書舍人。

陳吏部尚書姚察曰:魏文帝稱古之文人,鮮能以名節自全。何哉?夫文者妙發 性靈,獨拔懷抱,易邈等夷,必興矜露。大則凌慢侯王,小則慠蔑朋黨;速忌離訧, 啟自此作。若夫屈、賈之流斥,桓、馮之擯放,豈獨一世哉?蓋恃才之禍也。群士 值文明之運,摛艷藻之辭,無鬱抑之虞,不遭向時之患,美矣。劉氏之論,命之徒 也。命也者,聖人罕言歟,就而必之,非經意也。

譯文

劉峻字孝標,平原平原人。他的父親劉埏,宋時任始興內史。

劉峻剛剛一歲,他母親把他帶回家鄉。宋泰始初年,青州淪陷在魏人手中,劉峻八歲的時候,被人搶走帶到中山,中山一個有錢人劉實同情劉峻的遭遇,用五匹帛把劉峻贖出來,教他寫字讀書。魏人聽說劉峻在江南有親戚,又把他遷徙到桑乾。劉峻好學,家中貧窮,寄居在別人家裹,但自己給自己規定讀書進程,他常常點燃麻稈做成的火炬照明,通宵讀書,有時偶爾昏睡過去,火炬燒著了他的頭髮,他醒過來就又接著讀書,整夜整夜不睡覺,他專心一意讀書竟然到了這種地步。齊永明年間,劉峻得以從桑乾回到齊,他自認為見識還不廣博,就再去尋求另外的自己沒見遇的書,聽到京城誰家有這樣的書,一定趕去請求借讀,清河崔慰祖稱他為“書淫”。當時真墮工蕭子良廣為招攬學士,型峻就通過人請求在蕭子良王國中任職,吏部尚書徐孝嗣貶抑他而沒有答應,衹用他為南海王侍郎,他不肯就職。到明帝時,蕭遙欣任豫州刺史,命劉峻為府刑獄,對他的禮遇十分隆厚。蕭遙欣不久就去世,劉峻很久都不得升調。天監初年,劉峻被召入西省,輿學士賀蹤一起典校秘書。劉峻之兄劉壟慶,當時任刺史,塑陛請假去探望他,因為私自載運禁物,被有司彈劾,因而被罷免官職。喜歡學問,到他遷任刺史的時候,提拔為產曹參軍,供給型些書籍,讓他分事類抄錄成冊,起名為《類苑》,書還未編成,劉峻又因為生病而離去,因為遊覽東陽紫岩山,就在那裹建了房子住下來了。劉峻撰寫了《山棲志》,文字很美。

高祖招攬文學之士,有高才的人,多被薦拔舉用,往往不循資歷而提拔。劉峻循著自己的性情行動,不能隨著眾人沉浮,高祖很嫌棄他,所以不任用他。劉峻於是撰寫《辨命論》寄託自己的情懷,文章說:

皇上曾經和眾多名賢談到管輅,為管轄有奇才但官位不高而感嘆。當時有個朋友正在朝堂之中,聽到了這番議論,於是回來後告訴我。我認為士人處境的窘迫和通達,沒有一樣不是由命運決定的,所以恭謹地述說天命的大略,並說說自己的志向。依我看,管轄是天降之才,宏偉卓越,才能傑出,人品優異,實在是海內的俊傑,哪裹衹是一般的占筮卜祝之流。但他的官職衹是少府丞,終年四十八歲,上天賜予管轄的,又是多么少啊!然而高才之人卻沒有顯貴的官職,似饕餮兇殘貪婪之徒卻處在顯要的官位,這種現象從古以來就常使人感嘆,豈祇管公明一人而已啊!所以人的天性和稟賦,一生的窘困和通達,挫折失敗、成功輝煌,沒有人能了解其中的分別。談到這個問題,王仲任掩蔽了它的根本,司馬子長說出了自己的疑惑。至於身穿賤服、居住草棚的貧賤之人,一定要說,命運被上天掌握,吉凶禍福在於機運;對於富貴大戶人家,就說禍福不分人家,衹是由人的德行招來。七嘴八舌,爭論不休,各種說法都紛紛出現。李蕭遠論說了命運的根本卻沒有暢敘它的流變,郭子玄說出了命運的流變卻未弄清它的本原。我來試著談談這個問題:大道生萬物,所以稱之為道;生而沒有什麼主宰,就稱之為自然。自然,就是指萬物都生長,卻不知道為什麼生長;萬物都各得其所,卻不知道為什麼能各得其所。鼓動天下,生成萬物卻不看作自己的力量,不看作自己的成效。活著並沒有養育它的心意,死去也並非殺戮所造成。墜進深淵為魚龍,並非是上天的怒罰;升至霄漢為飛鳥,並非是上天的悅寵。這個道,坦蕩無際,博大無邊,萬物部隨著它變化;但又篤厚純正,一旦生成就不再改變。生成了就不會改變,造就叫做命。命,就是指上天降下的命運。命運在冥冥之中確定,始終不會改變。鬼神不能預知,聖哲不能審察。碰塌大山的力量也無法抗拒,使太陽返行的誠心也不能影響。命運來得快也不能延緩片時,來得慢也不能提前漏刻。至德聖賢不能超越命運安排,上智之人也免不了命運的約束。因此,放勛在位的時代,洪水浩蕩,淹沒山陵;成湯為帝的時代,旱災肆虐,曬化金石。晉文公屢遭挫折,孔宣尼在陳絕糧。顏回頭髮早白,冉耕患上惡疾。伯夷、叔齊因婦人之言而餓死,.孟子輿因臧倉的讒言而困窘。聖賢尚且這樣擺脫不了命運的安排,更何況庸庸碌碌的凡夫俗子啊!至於伍員屍體被拋進江流;三閭大夫屈原自沉於湘水;賈大夫買誼壯志受挫貶謫墾沙;馮都尉馮唐在郎署蹉跎直至滿頭白髮;桓君山踏進仕途,卻因雲台之議而折翅失意;馮敬通有鳳凰之德,卻因為讒言毀謗而摧折羽翼。這些人難道是才能不夠、德行有缺欠嗎?

近代沛國劉珊,劉珊之弟劉琺,都是當時的傑出人才。劉珊正是關西孔子,他廣泛地通曉《六經》,循循善誘,教導後輩,衷心地遵奉儒家的準則。劉瓏品質高潔,如同秋霜,心地純正,如同崑崙山的美玉,他特立獨行,人品突出,不隨波逐流,附和世俗。他們兩人都出身貧寒之家,但都修養德行,名聲播揚於天地之間。但他們官職低於侍郎,地位比不上侍衛,這兩人相繼去世,祭祀無人繼承。從這兩位賢者的遭遇,我們可以看出古代的一些規律:那些才學品質如同金玉、英俊出眾的賢人,都在當時被檳棄,他們懷藏奇才卻沒有人任用。他們像草木一樣凋謝,像麋鹿一樣死去,膏血流灑原野,屍骨填塞Ji0谷,像這樣湮減而默默無聞的人,數也敷不清,說也說不盡!這樣看來,那么尊貴的宰相和低賤的皂隸,長壽的容成公、彭祖和未成年就死去的殤子,富人猗頓和貧窮,美女陽文和醜女敦洽,全都是自然產生,並不是憑藉才智。人們說“死生全由命運決定,富貴貧賤取決於上天”,大概指的就是這一類情況。但是命運的形式處處出現,變化多端,有的人一生先號哭然後歡笑,有的人命運先吉後凶,有的人福災不請自來,有的人要藉助別人的力量才實現命運的安排。各種命運交錯纏結,吉凶循環往復,禍福互相包容,不能憑藉一條道理去考求,不能憑藉一種方法去驗證,但是命運的規律卻又細微而嚴密,沒有聲音,沒有形體,所以看不見,聽不到。命運一定要藉助人顯示它的靈驗,也憑藉人體現它的徵兆,逭就如同皇上的冕旒,又如同任用百官要他們主管各自的職事。一些糊塗人見到成湯、武王登上帝位,就認為他們依靠神武之功戡定禍亂;聽說孔丘、墨翟道德雄冠當時,就認為是非同凡響的言論使他們英明睿智;見到彭越、韓信突然間地位顯貴,就認為是勇猛兇狠幫助他們獲得封爵;見到張禹、桓榮獲得高官,就認為是明習經術致使他們博取官位。他們哪裹知道是強有力的命運主宰在促使這些入朝著自己確定的命運方向發展呢?所以說人生不是由命運確定的,這種言論有六個方面認識是糊塗的。請讓我說說這六種糊塗觀念的大略情況:

有人容貌美麗,皮膚細嫩;有人形貌醜陋,五官不正,這是形體上的差別。有人清晨出生,早晨就死去;有人像龜鶴那樣,壽長千年,這是年壽上的差別。有人應對自如,反應敏捷,有入神智糊塗,菽麥不辨,這是神智上的差別。本來都知道,這三方面都是由上天決定,而人的榮辱境遇,卻反而說是由人決定的,造就如同衹知道兩個五,卻不懂得它們加起來等於十。這是第一種糊塗觀念。龍犀日角,是帝王的儀表;河目龜文,是公侯的相貌。照鏡相面,就知道自己將要遭受刑戮;拜神時壓住暗中埋下的印紐,就顯示出他將要繼承王位。星如長虹,雷電繞樞,這是顯示聖王降生的徵兆;老姍夜晚哭著說赤帝子殺死了白帝子,彤雲白天聚集,這是預示將有帝王要興起的祥瑞。造都是在事前出現預兆,在後代流布並變成現實。假如認為率領勇士在疆場馳驅,揚起武器奮擊敵人,就能進入宮廷,登上帝位,那就是不了解冥冥中的情況,不明白神明安排命運的規律。這是第二方面的糊塗觀念。孔子出生的空桑之地,變成大河;歷陽之郡,變成魚鱉戲水的湖泊。項羽的軍隊屠戮漢王的士卒,睢水被屍體堵塞,河水不能流動;秦軍活埋趙國的士兵,叫喊聲如同雷震。火燒崑岡,美玉和砂石一同被焚毀;嚴霜在夜晚降落,香草芝蘭就和蕭艾一同被凍死。即使子游、子夏那樣的英才,伊尹、顏淵能預知徵兆、卓有遠見的賢人,又怎能抵禦這樣的事情發生呢?這是第三方面的糊塗觀念。有人說,明月之珠,不會沒有類aK;夏後氏之璜,不會沒有瑕疵。所以崔亭伯死時衹任小縣縣長之職,司馬長卿也衹任孝文園令就死去。他們的才能不能不算是傑出,他們遇上的君主不能說不聖明,但是光輝潤澤的結綠美玉破碎了,夜中發光的懸黎美玉殘缺了,莫非是寸有所長、尺有所短吧?如若這樣的話,主父偃、公孫弘參加對策之後不被擢拔,多次進言不被採納,那就仍然在淄JJ!田野上牧豬,被家鄉地方長官檳棄,假如短促的一生飛快地逝去,他們因為患病而突然死去,那他們留下的恥辱,又哪裹衹是崔亭伯、司馬長卿那樣啊?等到為他們開設束閣,把他們任為貴官,他們的聲名如閃電照耀,如春風流布,傳遍海內外,難道是他們從前愚昧、以後才明智,從前的言行錯誤、以後的言行才正確?還是榮耀和困辱有一定安排,天命有一定的準則呢?不懂得這些而妄加評論,這是第四方面的糊塗觀念。虎嘯,風即時而至;龍飛,雲接踵而來。所以虞舜登位,八元八凱就被進用,商紂登位,飛廉就受到寵幸。但是天下善人少,惡人多;昏庸的君主多,明哲的聖君少。而香草、臭草不會盛裝在同一容器中,梟鳥、鸞烏不會一同棲息。這樣就使渾沌、檮杌這樣的惡人接二連三地盤踞在雲台書府之中,使倥查、產堅這樣的賢人在深山岩石之下耕耘。面對這種情況,卻漠然地說,國家的興廢全在於我,和上天無關。這是第五方面的糊塗觀念。那魏國是戎狄之國,人面獸心.他們身處逸樂之中,招致殺身之禍。他們以誅戮殺伐為道德,把淫蕩亂倫作仁義,即使是在青丘為害的大風,在華野行兇的鑿齒,和毯國戎狄的狼戾兇惡相比,也完全不會超過。自從置塑衰敗,天下動亂,左衽的醜虜,看準時機疾速進攻,於是占領滬、洛,攻陷五都。居住在先代帝王的家鄉。在中原竊取皇帝的名號。爭奪三皇的百姓,搶占五帝的土地,繁殖子孫,致使戎狄之種,充盈神州。嗚呼!上天降福給善人,降禍給淫邪之人,衹是句空話而已。這難道不是禍福互相對立存在,興衰交替出現,而讓人來擾亂天下嗎?這是第六個方面的糊塗觀念。

然而所說的命運,死生,貴賤,貧富,國家的治亂,禍福,這十個方面都是上天賦予的。愚智,善惡,這四個方面是人所實踐的。假如一個人不是像舜、禹那樣神睿明智,又不是像丹朱、商均心存邪惡之心,衹要才質在中等程度,那他是善是惡就在於環境的習染、薰陶。因此白絲不會長久保持潔白,有時變成玄,有時染成黃;鮑魚發臭,蘭芝芳香,進入這環境就自然會發生改變。所以至路在健星那兒學習就砥礪了堅貞高潔的操守,楚遷王向2醞諮詢就成了弒君叛逆的禍首。而楚穆王童旦那樣的惡人,他的後嗣有盛德大業;季路那樣的善人,不能在繫結纓帶時讓敵人停止攻擊以致戰死。造就是行為的邪正由人決定,而吉凶卻由命運決定。有人認為,鬼神禍害驕盈自滿的人,上天庇護德行仁厚的人。所以宋景公一句仁德之言,使被稱作執法之星的熒惑星退後三舍;殷帝湯自剪頭髮指甲檮神求雨,千里之外的雲都來聚集,雨馬上降臨。假如說善惡沒有應驗,就和這幾件事情的道理不相合。況且於定國之父高建間門等待受封子孫的高車駟馬,嚴延年之母清掃墓地準備接納將要敗亡的兒子的喪柩,這是君子勉勵自己自強不息的舉動。假如實行仁義卻沒有回報,那為什麼還去行善立名呢?這是偏激的話。聖人的言論,淺顯而又艱深,微妙而又委婉,道理幽深,很難透徹了解,像河、漢的水流,深廣而無邊。有時進行教育,使不求上進的懶惰之人奮進,有時談論命運以揭示人們的內心世界。“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的說法,是進行教育;“鳳鳥不至”,未遇聖君的慨嘆,是談論命運。現在衹用聖人的片斷言論去理解聖人的思想精髓,這和朝生夕死的蟪蛄小蟲去議論春秋季節的變化有什麼兩樣!而且楚昭王也說了和宋景公一樣的仁德之言,但象徵妖異的雲氣卻不消失;周宣王也像商湯一樣祈禱求雨,珪璧全都獻給神靈卻未見降雨。於定國之父積下的陰德,趕不上放勛、舜華;嚴延年的殘忍凶暴,也比不上盜跖。乾的善事是一樣的,乾的惡事是相同的,但得到的禍福卻不相同,興衰的情況也不一致。博大寬廣、無所不知的上天,難道是這樣的嗎?《》中說:“雖然風雨不停,天色晦暗,但是雞總是嗚叫不停。”所以善人總是行善,哪會停止啊!

食用稻粱,進用魚肉,穿上狐皮衣裘,披上潔白的捆絹,觀看奇妙精美的舞蹈,聆聽雲和良材製作的琴瑟演奏,這是百姓生活的需要,並不是要求取什麼才這樣乾。培養道德,學習仁義,建立深厚的孝悌之情,樹立忠貞的節操,接受禮樂的浸潤、薰陶,遵循先王的典則,這是君子生活的需要,並不是要求取什麼才這樣乾。這樣,那么君子遵循正道,實施正道,樂從天道的安排,安守自身的命運。他們明白面對命運無可奈何,懂得興衰榮辱並不依賴人的智慧和力量。因此福慶逝去而不去尋找,禍殃來臨而不去抗拒,能夠生存也不特別喜悅,面對死喪也不感到憂戚。居住瑤台廈屋,不能使他歡悅;身處土室蓬戶,不會使他憂慮。處在富貴當中,不會得意忘形、目空一切,對於想要得到的東西,不會寢食不安、極力追求。這樣的話,哪會有太史公司馬遷、江都相董仲舒《悲士不遇賦》這類的文章出現啊!

劉峻的《辨命論》寫成之後,中山劉沼寫信駁斥劉峻,一共去信兩次,劉峻也都一一申辯分析,給劉沼以答覆。恰好劉沼去世,沒見到劉峻後來回覆的信件,劉峻於是寫信追答已經去世的劉沼,敘述事情前後經過以及自己的情懷說:“劉沼已經提出這樣的詰難,正遇上我家有兄弟死喪之事,竟然未能及時回覆他。不久,劉沼先生和我們永別,變成異物,他的其他言論,就此藏著沒有傳出來。有人從他的家中得到這些言論給我看,他的美言未能全部說出,人卻已經亡故;文章的字跡還新,而墓上的青草卻已生長茂盛,我為此而悲傷,漣漣的淚水不知對著誰流淌。雖然人生短促,如駟馬過隙,光陰似箭,如水波流逝,電光閃爍。他的人品如秋菊春蘭,他的美好聲譽不會消逝。所以記下這事的大概經過,以酬答劉沼的美意。假如墨翟所說的杜伯死後有知的說法沒差錯,頁誼在宣室談論的鬼神之事有應驗,那就希望你墓地的樹木能像束乎冢上的樹,為表達你思念故國之情,而都指向京城;希望你能像蓋山的泉水,聽到音樂之聲能夠應著節拍涌流。我衹能像延陵季子那樣把寶劍懸掛在墳墓上酬答友人,遣讓我感到多么遺憾啊!”劉峻的論文因為太長而不登載。

劉峻又曾經撰寫《自序》,大略的內容說:“我拿自己和馮敬通相比,我和他有三個方面是共同的,四個方面是不同的。為什麼呢?馮敬通才華出眾,在當時首屈一指,志氣剛烈,堅如金石;我雖然比不上他,但是我節操堅貞,豪爽剛毅,這是相同的第一個方面。馮敬通恰好遇上中興國運的聖明君主,但最終不被試用;我也遇上以治國著稱的英明君主,也在壯年時期就遭到檳斥,這是相同的第二個方面。馮敬通家中有生性妒忌的妻子,為此他甚至於要親自汲水舂米,操持家務;我家中也有個兇悍的妻子,也使得我家中生活困頓,不得安定,這是相同的第三個方面。馮敬通生逢更始年代,曾經擔任將領,帶兵打仗;我從年輕到年老,始終憂傷失意,抱負未能舒展,這是不同的第一個方面。馮敬通有一個兒子馮仲文,有官位,有名聲;我遇上了和鄧伯道同樣的禍事,始終沒有自己的親生骨肉,這是不同的第二個方面。馮敬通體強力大,老而益壯;我患有疾病,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突然死去,這是不同的第三個方面。馮敬通雖然像芝草蕙草被焚毀,無聲無息地死去,但他被名賢仰慕,他的流風餘韻散發出濃郁的芳香,流傳越久。他的名聲會更大;我生活淡泊,聲名寂寂無聞,世人都不了解我,一旦離開人世,就像枯死的秋草,無人間津,這是不同的第四個方面。所以自己勉力撰寫遣篇敘,留給關心我的人。”

劉峻居住在束陽,吳、會人士很多跟從他學習。普通二年,劉峻去世,死時六十歲。門人給他謐號定為玄靖先生。

劉沼字明信,中山魏昌人。他六代以前的祖父劉輿,晉時被追贈為驃騎將軍。

劉沼從小就善於寫文章,長大成人之後,學問淵博。他在齊朝初出仕任奉朝請,冠軍行參軍。;乃初年,型迢被拜為後軍監叢王記室參軍,秣陵令,他在遣期間去世。

謝幾卿,陳郡陽夏人。他的曾祖父謝靈運,宋時任臨川內史;父親謝超宗,變時任黃門郎。都在前代享有盛名。

邀幾卿從小機警聰明有口才,當時人們稱他為神童。後來謝超宗因事獲罪被貶謫去越州,途經新亭渚,謝幾卿不忍和父親訣別,於是投入江中,左右的人急忙營救,得以沒有沉溺江中。到為父親守喪的時候,他因哀痛而毀傷了身體,超過了禮儀的規定。服喪期滿,他被召補為國子生。齊文惠太子親自主持策試,他對國子祭酒王儉說:“謝幾卿本來的特長就是精通玄學,現在可以用經義考問他。”王儉按照文惠太子的意思提出問題,謝幾卿隨著問題答對,文辭流暢,文惠太子對謝幾卿大加稱讚。王儉對人說:“謝超宗算是後繼有人了。”

謝幾卿長大成人之後,十分好學,他廣泛涉獵群書,又有文采。初出仕任豫章王國常侍,積功遷任車騎法曹行參軍,相國祭酒,出京任寧國令,又入京補尚書殿中郎、太尉晉安王主簿。天監初年,謝幾卿被授任征虜鄱陽王記室,尚書三公郎,不久又任治書侍御史。以前郎官轉任侍御史之職,人們戲稱為“南奔”。謝幾卿因此感到很是失意,常常稱說有病,台府中的事務全不再過問。謝幾卿又徙為散騎侍郎,積功遷任中書郎,國子博士,尚書左丞。謝幾卿詳細了解舊事常例,僕射徐勉每次遇上疑難,常常向他詢問。但是謝幾卿生性放達,不拘小節,符合自己心意的事情就去乾,不受朝廷法紀的約束。他曾經參加樂游苑的宴飲,未能吃醉就回來了,他就在歸途路邊酒家,停下車,褰起帷幔,就坐在車上和車前三個侍從馬夫對飲,當時圍觀的人猶如一堵堵牆,謝幾卿若無其事,處之泰然。後來,謝幾卿因為在朝廷官署裹,夜晚穿著短褲,輿門生在閣道中飲酒狂呼,被有司糾彈,因此獲罪而免去官職。不久又起用他為國子博士,不久他又被授任為河東太守,任期未滿,他陳說自己有病而解職。不久,謝幾卿又被授任為太子率更令,遷任鎮衛南平王長史。普通六年,皇上下詔派領軍將軍西昌侯蕭淵藻督率各路人馬北伐,謝幾卿上表啟奏請求隨軍北伐,被提拔為軍師長史,加威戎將軍。北伐軍到渦陽敗退,謝幾卿因此獲罪而免去官職。

謝幾卿的住宅在白楊石井,朝中那些與他交情好的官員常會帶著酒去他那兒,他家常常賓客滿座。當時左丞庾仲容也因免官家居,他們兩人志趣相投,都放蕩情懷,不拘小節,有時乘著無蓋無帷的敞車去郊野遊玩,喝醉了就手擊金鐸唱哀歌,不理睬人們的議論。湘束王在荊州,寫信安慰鼓勵他。謝幾卿回信說:

下官我自從和你在南浦分別,就在柬郊隱居,每逢望日,登高臨風,佇立遠望.回想你的恩澤,回憶那陪同游宴的情景,在清池中駕著桂桌蕩漾,在高山頂的落花上席地而坐賞玩風景。沐浴著蘭花的馨香,舉杯痛飲美酒,在旁聽著賢士的高論,如同倘佯在玄學的長河中。辯才如波濤洶湧。口若懸河尚不足比況;文辭如春藻豐美,華麗的花紋也無法匹敵。個個都為之感動,口服心服。在這種環境中,不覺得春日的漫長,衹感到長夜的短促。這種歡樂的聚會很難常常進行,友朋如風雲一樣易於遠離,想起逭歡樂的日子如同在昨天,忽然間又是秋天來臨。你的恩惠照樣施加給我,善意的勸告從遠處送來。我因事罷官回家,哪裹算是隱居。既然不是高官,理應回到自己的田宅。耕田勞作,完全符合你的教誨。我本就缺少願受羈絆的品格,更不願憑藉官爵作進身之資,衹是因為年老而使行動遲鈍,因為疾病而使內心沮喪,輾轉在床榻上,已經經歷七十餘天,夢幻時時出現,憂傷久存心中,最終知道這樣下去沒有好處,想著要自己排遣煩憂。尋找玄理滌盪心志,就以順應命運當作美味佳肴;拿鏡自照形貌,反而以衰疲當作令人忘憂的萱樹。所以能仰慕君子之道,懷念前代賢哲,鬼谷深藏不現,接輿隱居不出,有的為逃命隱於屠肆,有的從關市發跡,那些人距今已經久遠,但其遣風令人仰慕。假如讓那些死去的人還有知覺,他們難道不會在九泉之下為悲傷纏繞,悵恨沒趕上這群賢畢集的美好時光;假如讓那些逝去的人能重返人生,他們一定會在陽光燦爛的日子,高高興興地同去遊覽玩樂,使我這個種田的老農夫,能戰戰兢兢地忝居末座。離開你的El子已經很久,前來陪從你的日子尚未有期,用連劍飛鳧比喻我的心情,並不適合。懷念你的恩德,衹會自己暗中垂淚。

謝幾卿雖然不注重操守,但他全家十分和睦融洽。他的兄長謝才卿去世很早,謝才卿之子謝藻很早就成為孤兒。謝幾卿撫養謝藻,照顧十分周到。到謝藻長大自立,歷任清貴的官職公府祭酒、主簿,都是謝幾卿鼓勵誘導的結果。世人因此稱道謝幾卿。

謝幾卿還未等到朝廷按資歷任用。就因病去世。他有文集流傳於世。

劉勰字彥和,東莞莒人。他的祖父劉靈真,是司空劉晝主之弟。父親,任越騎校尉。

劉勰早年失去父親,志向堅定,愛好學習,家境貧窮,他不結婚娶妻,而依附和尚僧佑,同遣和尚一起相處,經過十多年,於是他精通佛教的三藏,他就區別門類,排列收藏。現在定林寺收藏的經書,就是劉勰整理的。

天監初年,劉勰初出仕任奉朝請,中軍臨川王蕭宏選用他為兼記室,他又遷車騎倉曹參軍。劉勰出京任太末令,治政有清正廉潔的政績。他又被除授為仁威南康王記室,兼柬宮通事舍人。當時祭祀七廟的饋饗祭品,已經改用蔬食果品,但郊祀天地、祭祀農神社神還使用牛羊豕作犧牲。劉勰於是上表進言,認為郊祀天地禮儀應當和祭祀七廟的禮儀作同樣的改變,祭品也用蔬食果品。皇上下詔交付尚書議決,最後確定依照劉勰的陳奏辦。劉勰遷任步兵校尉,兼捨入之職不變。昭明太子喜好文學之士,他仰慕劉勰,和劉勰密切交往。

起初,劉勰撰寫《文心雕龍》五十篇,論說古今文體,他編定後依次排列。《文心雕龍》的序說:

文心,是指寫文章的用心。從前,涓子寫《琴心》,王孫子寫《巧心》,都因為“心”表達的意思淳厚完美,所以用它作書名。從古以來寫文章,都依靠雕琢修飾寫成,恐怕是取用鞫奭的典實,所以大家都稱寫文章為雕龍。古往今來,時代久遠,世上庸人和賢人混雜,那些出類拔萃的人,衹是依靠才智和計謀而已。歲月會飛快地流逝,人的聰明才智不可能永存,要使聲名和事業留傳下來,就衹能依靠寫作了。人類的形貌象徵著天地,又從五行中秉受了天性,耳目好似日月,聲氣好比風雷。人超出萬物,也算是最為靈異的了。但是人的身體比草木還要脆弱,而聲名卻可以勝過金石的堅固,長存不朽,因此君子活在世上,要建立功德,撰寫著作,這哪裹是喜歡辯論,是為了樹立聲名而不得已啊!

我年紀已遇三十,曾在一個夜晚夢見自己手上拿著紅漆祭器,跟隨著孔子向南走,早上醒來,內心十分高興。偉大的聖人是很難見到的,現在他竟屈尊降臨我這無名小卒的夢中!自有人類以來,從沒有像孔子這樣的聖人。要闡發聖人的思想,沒有什麼方法勝過給經書作注,但馬融、鄭玄這些前代大儒,已經精闢地弘揚了聖人的思想,即使我有什麼深入的見解,也不足以自成一家。祇有文章能發揮功用,它猶如經典的枝條,五種禮制依靠它來制定實施,六種法典依靠它發揮作用,君臣業績依賴它得以煥發光輝,軍令國法依賴它得以昭明世人。詳究文章的本原,沒有一樣不是出自經典。但後代距離聖人時代已很久遠,文章體制逐漸衰敗,作家追求新奇,言辭崇尚浮淺怪異,好比在華麗的羽毛上再加紋飾,在巾帶上再繡上花紋,文章於是離開根本越來越遠,最終造成乖謬和浮濫。《周書》評論文辭,重視貼切簡要;王迂教育學生,憎恨異端邪說。這兩種說法有區別,應當領會其中的要點。於是我提筆磨墨,開始論文。

考察近代,論文的人已經很多了。如魏文帝曹丕的《典論》,陳思王曹植的《與楊德祖書》,應場的《文質論》,陸機的《文賦》,摯仲洽的《文章流別論》,李弘范的《翰林論》。它們各自祇接觸到文章的一個方面,很少能從各個角度分析。它們有的褒貶當時的人才,有的品評前賢的文章,有的泛泛指出文章意旨的雅正和鄙俗,有的對文章內容作粗略的概括。魏文帝《典論》內容細密,但不完備;陳思王《輿楊德祖書》頗為明晰,但漫無邊際;應場《文質論》有文采,可是粗疏;陸機《文賦》構思巧妙,但瑣碎雜亂;摯仲洽《文章流別論》內容精粹,但不切實用;李弘范《翰林論》淺薄而不得要領。又有桓君山、劉公幹之流,應吉甫、陸士龍之輩,泛泛討論過文章的立意,時或有較好的意見出現,但他們都沒有能從樹木的枝葉中追尋到根本,從水的波瀾追溯到源頭,沒有繼承前代聖賢的教導,因而對開拓後輩的思路沒有益處。

《文心雕龍》的寫作,立足正道,效法聖人,依據經典,參酌緯書,從《楚辭》中探究變化,文章的關鍵,也算是探究窮盡了。至於論述有韻和無韻的篇章,就按文體區分,推究文體的來源,敘述文體的流變,解釋各種文體的名稱,揭示名稱的意義,選定各種文體的文章加以評論,闡述寫作道理,總結各種文體的特點。本書的上篇,已經明確了綱領。至於剖析情理,分析文采,全面分析文章脈絡,推論《神思》和《體性》,考慮《風骨》和《定勢》,包容《附會》和《通變》,觀察《聲律》和《練字》,在《時序》中談到了文章的興衰,在《才略》中議及了褒貶,在《知音》中寄託了惆悵感嘆,在《程器》中發表了感慨,在《序志》中暢敘情懷,統馭各篇。下篇的細目,也就此揭示了。安排內容,確定名稱,一共五十篇,恰好符合《易》

的《大衍》之數。其中討論文章功用的,衹有四十九篇而已。

評論一篇作品比較容易,全面評價許多作品就很困難。本書雖然衹採擇細如毛髮的少數篇章,進行了深入骨髓的詳盡剖析,有的文章用意曲折,源頭邃密,看似淺近,實則深遠,本書沒有談到,也是數不勝數。至於品評文章的文字,有的和前人之說相同,這並不是有意雷同,是因為按理不能不同。也有的和前人見解不同,這也不是隨意標新立異,是因為按理不能相同。有的說法相同,有的說法不同,不必計較這些說法是古人的還是今人的,主要是分析文章結構條理,力求公允恰當。馳騁在文學領域,週遊藝苑之地,這些議論也接近於完備了。衹是語言不能把心意完全表達,聖人也曾為此而深感困難,憑我這淺陋的見識,怎么能給人建立法度規矩?眾多的前代先賢,使我開闊了眼界;在我不能預知的未來,這本書或許要讓大家屈尊一讀。

劉勰《文心雕龍》寫成之後,並沒受到當時名人重視。劉勰看重自己的文章,想要獲得沈約的評價。沈約當時地位十分顯貴,劉勰無法見到沈約,劉勰於是背著自己的書,在路上等候沈約出門,然後上前攔住沈約的車,樣子像是要賣書。沈約當即命人取來閱讀,他十分看重這部書,認為逭書深刻地說出了寫文章的道理。他常常把這部書陳放在自己的几案上。

但是劉勰寫文章闡述佛教教義是他的特長,京城的寺塔及出名僧人的碑誌,一定要請劉勰撰寫。皇上下達命令要劉勰與慧震和尚在定林寺撰寫經證。事情完成之後,劉勰於是上表啟奏,請求出家為僧,他事先燔燒自己的鬢髮,發下誓願。皇上準許了他。劉勰於是就在定林寺中改穿僧衣,改名為慧地。劉勰出家不到一年就去世了。他的文章在世上流傳。

王籍字文海,琅邪臨沂人。他的祖父王遠,宋時任光祿勛。父親王僧佑,齊時任驍騎將軍。王籍七歲時就能寫文章,到長大成人之後十分好學,廣泛涉獵群書,而又有才氣,樂安任叻見到他十分讚許。王籍曾經在沈約家為賓客,即興賦得《詠燭》詩,沈約很是賞識。齊代末年,王籍任冠軍行參軍,積累功勞升遷為外兵、記室。天監初年,王籍被除授安成王主簿,尚書三公郎,廷尉正。歷任餘姚、錢塘令,都因為不檢點而被免官。過了很久,王籍又被除授為輕車湘束王諮議參軍,隨王府到會稽。會稽郡境內有雲門山、天柱山,王籍曾經到這兩座山上遊覽,有時在山上幾個月不回家。王籍到若邪溪時賦詩,其中有句說:“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當時人們認為,這兩句詩的言外之意無與倫比。王籍回京任大司馬從事中郎,遷中散大夫,王籍感到特別不得志,於是徒步在集市道上漫遊,隨意與人交往。湘東王任荊州刺史,提拔王籍為安西府諮議參軍,兼作塘令。王籍不處理縣中事務,衹是每天飲酒,有來縣府訴訟的人,王籍下令鞭打他們然後放他們走。不久王籍就去世了。王籍有文集在世上流傳。

王籍之子王碧,也很有文才,比王籍早去世。

何思澄字元靜,東海郯人。他的父親劉敬叔,齊時任征束錄事參軍、餘杭令。

何思澄從小勤奮好學,精於寫文章。他從家居出仕任南康王侍郎,積功升遷為安成王左常侍,兼太學博士,平南安成王行參軍,兼記室。何思澄隨王府到絲j01,寫了《游廬山詩》,選墊讀到這首詩,十分讚賞,認為自己的作品趕不上這首詩。沈約位於郊外的住宅新建了書齋,沈約就命精於書法的人把這首詩題寫在書齋的牆壁上。傅昭曾經請何思澄撰寫《釋奠詩》,文辭典雅華麗。何思澄被除授為廷尉正。天監十五年,高祖命太子詹事徐勉薦舉學士進華林園編撰《褊略》,徐勉薦舉何思澄等五人應選。何思澄遷任治書侍御史。宋、齊以來,這個官職漸漸不被重視,梁天監初年才重視對治書侍御史的選任,治書侍御史依尚書二丞的規格,車前也安排三名僕從,手執盛放官印的青囊。這樣安排是因為按照舊例,糾彈不法行為的官員印綬都安放在車前的緣故。過了很久,何思澄遷任秣陵令,入朝兼東宮通事舍人。又除授安西湘束王綠事參軍,兼舍人之職不變。當時徐勉、周舍都憑藉才氣和能力在朝中掌管政事,他們兩人都傾慕何思澄的才學,常常輪流把他邀來聚談。昭明太子去世,何思澄出京任黟縣令。遷任宣惠武陵王中錄事參軍,在任職期間去世,死時五十四歲。何思澄有文集十五卷。

以前,何思澄與同宗族的何遜以及何子朗都有善寫文章的名聲,當時人稱說:“東海三何,何子朗最有才。”何思澄聽到這話,說:“這話錯了。至於要說的話,仍應當算何遜最有才。”何思澄說這話的意思是,最有才的名聲應當歸於自己。

何子朗字世明,早年就很有才氣,遇事有獨到的見解,精於清談玄理,周舍每每與他交談,嘆服他玄理的精妙。何子朗曾經撰寫《敗冢賦》,是仿照莊周《至樂篇》馬捶髑髏之說而寫成,文字十分精巧。當時人們稱說:“俊朗出眾算何子朗。”歷任官職有員外散騎侍郎,出京任國山令,在這期間去世,死時二十四歲。有文集在世上流傳。

劉杳字士深,平原平原人。他的祖父劉乘民,宋時任冀州刺史。父親劉聞慰,齊時任束陽太守,有清明廉潔的政績,劉聞慰的事跡記載在《齊書。良政傳》中。

劉杳還衹有幾歲的時候,徵士明僧紹見到他,拍著他說:“這個孩子確實是千里駒。”劉杳十三歲時,父親去世,他守喪每次哭吊,哀痛之情感動行路之人。天監初年,劉杳任太學博士、宣惠豫章王行參軍。

劉杳從小好學,博覽並精通各種書籍,沈約、任防以及在他們之下的文人,每每有遣忘的知識,都向劉杳詢問。劉杳曾經在沈約處賓客坐席上談及祭祀宗廟所用的犧樽,沈約說:“鄭玄回答張逸,說是犧樽上畫著婆娑起舞的鳳凰尾。現在沒有這種酒器,就是沒有遵循古代的規制。”劉杳說:“鄭玄這話未必可以作為依據。古代樽彝等酒器,都用木刻成鳥獸的形狀,鑿開頭頂直到背部,以便酒器內的酒可以倒出來。以前魏代在魯郡從地下發掘到齊大夫子尾陪送女兒的禮器,其中有犧樽,形狀是供祭祀作犧牲的牛形;晉代永嘉年間逆賊曹嶷在青州盜掘齊景公的墓冢,又得到這樣的兩個酒樽,外形也是牛的形狀。兩個地方發掘出來的都是古代遺留下來的禮器,由此可知,樽彝等酒器用木刻成鳥獸的形狀,並不是假的。沈約認為劉杳說得非常正確。沈約又說:“何承天《纂文》遣部書非常淵博,書中記載張仲師和長頸王的事,這事出自什麼地方?”劉杳說:“張仲師身長一尺二寸,衹在《論衡》中見到這個記載。長頸王就是毗騫王,朱建安《扶南以南記》中說:長頸王從古到現在都沒死。”沈約就把兩部書拿來查找,果然全都像劉查說的那樣。沈約位於郊外的住宅新建書齋,劉杳為書齋作了二首贊,把贊和自己的文章一起呈送沈約,沈約就命精於書法的人把劉杳的贊抄寫在書齋的牆壁上。接著寫信給劉杳回覆說:“我生平的嗜好,並不在於人間富貴,衹是遊覽山林的樂趣,常常因為政事繁忙而不能享受。現在我已年暮,這種興致已經過去了;但還是稍微存有求取安逸、遠離塵世的想法,存有清淡曠達的情懷。在東郊建房,並不是為了長住,正是想藉此稍微寄託以前的志向,時而能夠在此偷閒休息。健墾面游居自娛之地,塵還型所述的佳美之境,衹能空懷深深仰慕之情,又哪裹能夠仿效他們。你愛好質樸,感情深厚,惠贈我兩篇贊,文辭贍富,文采妍麗,敘事抒情,兩全其美,文句音韻,光采照人,讀了你的讚辭,便覺這塊地方,增添了十倍的自然風光。由此可知,華麗的文辭,帶來的好處大而且多,我立即就把它掛在書齋裹,坐臥都可閱讀玩賞。送來的其他文章,也都是佳作。山中寺院僧人時時給人策勵,眾堂兄弟又都是高遠奇才,藉此可以歡笑,藉此可以愈疾,在這束郊建住房,就是兼取逭兩點。等到會面的時候,再一起共敘情懷。”劉杳被沈約賞識竟到了這樣的程度。劉杳又曾經在任叻家坐談,有人贈送楛酒給任防,而禮單上寫作“搌酒”.問璽喳:“這個字是對是錯?”回答說:“姜蘇《字苑》這個字作木旁,右邊是若。”任防又說:“酒有千日醉,恐怕是假話。”劉杳說:“巡有種千里酒,喝了這種酒回到家才醉,也和千日醉酒類似。”任防十分吃驚,說:“我全忘了,實在記不起這種千里酒的事。”劉杳說:“這事出自彊五凰撰寫的《置郡事》。楊元鳳是魏代人,這部書還載有他的賦,說到三重五品,盜握。”當時就查檢彊五周的書,型查說的都不錯。王僧孺奉皇上之命撰寫譜諜,向型查詢問血統源流。說:“但望《新論》說:‘太史公《三代世表》用橫行斜線排列成表格,全都仿效周代的譜諜。,以此來推論,血統應當從旦伐開始。”王僵噩感嘆道:“這可以算是學到了未曾聽到遇的東西。”周舍又問劉杳:“尚書官隨身帶著紫荷橐,相傳說是‘攜帶夾囊’,遣究竟出自何處?”劉杳回答說:“《張安世傳》說:‘手持橐,手板上插著筆,事奉孝武皇帝幾十年。注都說:‘橐,就是。皇上的近臣手板上插著筆,等待皇上詢問。”’范岫編撰《字書音訓》,又向劉杳詢問。劉杳博聞強記,都像上面記載的那樣。

不久就佐助旦撿編撰國史。又出京任臨建令,任職期間有很好的政績,任期滿後,臨津縣有三百餘人到宮廷請求讓劉杳留任,皇上答應了他們的要求。劉杳以有病為由上表請求解職,回京城被授為雲麾置圭王府參軍。詹事徐勉薦舉塑廬及顱協等五人進周編撰《遍略》。書編成以後,以原來官職兼廷尉正,又因為腳病而解職。隨即寫了《林庭賦》。王僧孺見到這篇賦讚嘆說:“《郊居賦》之後,再沒有像《林庭賦》遣么好的作品。”普通元年,劉杳又被授為譴正,遷任尚書駕部郎,數月之後,又徙署儀曹郎,僕射塗塑把尚書省的文書事務全都交給劉杳處置。劉杳又出京任餘姚令,在職期間清正廉潔,有人饋贈,他全不收受,撾墓王頒發文告稱讚褒獎他。劉杳回京城又被授為宣惠湘東王記室參軍,因母親去世而離職。服喪期滿,劉杳又任王府記室,兼東宮通事舍人。大通元年,劉杳遷任步兵校尉,兼舍人之職不變。昭明太子對劉杳說:“從前阮籍因為步兵廚營人善於釀酒,就請求任步兵校尉之職。酒不是你喜歡的東西,而你卻擔任了步兵校尉之職,就正是因為你的才學無愧於古人。”不久,皇上命劉杳代裴子野知著作郎事。昭明太子去世,新立太子,按慣例原任太子官員沒有留任的,皇上命劉杳破例留任。劉杳接著為太子《徂歸賦》作注,他的注被稱為廣博周全。僕射何敬容啟奏讓劉杳轉任王府諮議,高祖說:“劉杳必須先具備在中書省任職的經歷。”接著就授劉杳為中書侍郎。不久後劉杳又任平西湘束王諮議參軍,兼舍人、知著作等職不變。又遷任尚書左丞。大同二年,劉杳在任職期間去世,死時五十歲。

劉杳注重自身修養,清廉儉樸,沒有嗜好。生性不自誇,不議論別人的長短,到他見到佛教的經文教義之後,常行慈悲,並能忍辱。天監十七年,自從母親去世之後,劉杳便長期不吃腥膻,遵循戒律衹吃蔬食。劉杳臨終的時候,留下遺言,要在殯殮時給他穿上僧人的法衣,用無蓋無帷的敞車裝載靈柩,運回家葬在祖先墓地襄,隨便得到一塊地,衹要容得下棺柩就夠了,不要設靈筵祭奠。劉杏的兒子都一一遵照辦理。

劉杳從年幼直到成年,著述很多。撰有《要雅》五卷,《楚辭草木疏》一卷,《高士傳》二卷,《東宮新舊記》三十卷,《古今四部書目》五卷,都流傳於世。

謝征字玄度,陳郡陽夏人。他的高祖父謝景仁,宋時任尚書左僕射。祖父謝稚,宋時任司徒主簿。父親謝璟,年少時就和堂叔謝跳同樣出名。齊竟陵王蕭子良開建西邸,招攬文學之士。謝璟也在被招之列。隆昌年間,謝璟任明帝驃騎諮議參軍,領記室。遷任中書郎,晉安內史。高墊平定京城,邀堤任霸府諮議,鑿台黃門郎。天監初年,謝彊積功遷升為司農卿,秘書監,左民尚書,明威將軍、束陽太守。高祖要用謝璟為侍中,邀堤以年老為由堅決推辭,請求任金印紫綬之職,還未按等級任命官職,謝璟就因病而去世了。

謝征從小聰慧,邀盪認為他才能優異,常常對自己的親屬說:“這個孩子不是平常之輩,。令人擔憂的是他的壽命;假若上天給他年壽,我就沒有遺憾了。”謝征長大成人之後,風度儀表都很美,愛好學習,善於寫文章。謝征最初任安西窒盛王法曹,遷任尚書金部三公二曹郎,豫章王記室,兼中書舍人。又遷任平北諮議參軍,兼鴻膻卿,舍人之職不變。當時魏中山王孟監返回北方,產趄在武擅毖為他餞行。高祖要群臣在酒宴上賦詩三十韻,限定三刻完成。謝征二刻就把詩寫好,文辭很美,高擔讀了又讀。謝征又為臨汝侯淵《放生文》,也被當代人讚賞。

中大通元年,堂堂因為父親去世而離職守喪,接著母親又去世。皇上下詔命謝征守喪期間起復為貞威將軍,回京暫時攝理原來的職務。服喪期滿,被授為尚書左丞。中大通三年,昭明太子去世,高祖立董網為皇太子,將要頒發詔令的時候,高祖衹是把尚書左僕射何敬容、宣惠將軍孔述遞以及謝蠻等三人召來,和他們商議。邀堂當時年紀還輕,職位不高,但對他的任用、恩寵都很厚重。四年,謝鑾積功遷任為中書郎,鴻臚卿、舍人之職不變。中大通六年,謝征出京任北中郎邃童工長史、塵盧噬太守。謝征任職期間去世,死時三十七歲。謝征的友人琅邪王簽收集他的文稿整理為二十卷。

臧嚴字彥威,東莞莒人。他的曾祖父臧燾,宋時追贈為左光祿大夫。祖父臧凝,齊時任尚書右丞。父親臧棱,任後軍參軍。

臧嚴年幼時有孝敬的德性,為父親守喪時因哀傷而毀傷身體,因此而出名。他失去父親,家中貧窮,但卻勤奮好學,一舉一動手上不放下書卷。最初任安成王侍郎,轉任常侍。臧嚴的堂叔臧未甄任江夏太守,帶著臧嚴去上任,臧嚴在旅途中寫了《屯游賦》,任防見到逭篇賦,十分讚賞。臧嚴又作《七算》,文辭也很富贍華麗。臧嚴生性耿直方正,不隨俗浮沉,在塵世間未曾有過拜訪進見請託一類的事情,僕射徐勉想要認識他,但臧嚴始終不肯去拜謁徐勉。

臧嚴遷任冠軍行參軍、侍湘束王讀,又積功遷任湘束王宣惠輕車府參軍,兼記室。臧嚴學習熟記的知識很多,尤其精於《漢書》,背誦純熟,全能脫口而出。湘東王曾經自己拿著四部書目測試臧嚴,臧嚴從甲卷到丁卷,每卷回答湘束王問的一件事,以及作者姓名,竟然全無遣漏。臧嚴學識淵博竟到了這樣的程度。湘束王遷任荊州刺史,臧嚴隨王府轉任西中郎安西錄事參軍。威嚴歷任義陽郡監、武寧太守,多次任職都在蠻夷地區,以前的郡守常常選用武將,率軍鎮守;臧嚴卻僅僅率領幾個門生乘坐一輛車進入郡境,群蠻都心悅誠服,於是寇盜之事也都絕跡了。湘東王進京任石頭戍軍事,臧嚴被除授為安右錄事。湘束王遷任江州刺史,臧嚴任鎮南諮議參軍。臧嚴在任職期間去世。他有文集十卷。

伏挺字士標。他的父親伏佢,任豫章內史,伏佢的事跡記載在《良吏傳》中。

伏挺自幼聰明,七歲時能讀通《孝經》、《論語》。長大成人之後,很有才氣,喜歡寫文章,他作的五言詩,善於仿效謝康樂的風格。伏挺父親的朋友樂安任防深深讚賞他,認為他是奇才。任防曾經說:“伏挺這樣的人才,京城當今沒有第二個。”齊代末年,州中舉伏挺為秀才,伏挺的對策在當時居於第一位。高祖義軍來到京城的時候,伏挺趕到新林去迎接義軍,拜謁高祖,高祖見到他十分高興,稱他為“顏子”,提拔他為征束行參軍,這時候伏挺才十八歲。天監初年,伏挺被授為中軍參軍事。伏挺的住宅在潮溝,他在宅中講論(<ill語》,滿朝的官員都來聽他講說。伏挺遷任建康正,不久就因為受到彈劾而免職。過了很久,伏挺又入京任尚書儀曹郎,遷任西中郎記室參軍,歷任晉陵、武康令。免除縣令職務後回京城,於是在東郊建房子,不再出仕。

伏挺年輕時就有很大名聲,在當時又和人相處得很好,朝中身處要職的權臣和無實權的閒官,多數與伏挺有交往,所以伏挺不能久處隱退的地位。當時僕射徐勉因為有病請假回家,伏挺寫信給徐勉以揣度徐勉的心意,信中說:

從前士德懷念舊友,思念之情縈繞數日;王輔嗣想念友人,憂思不斷長達一旬。由此可知,祇要是深情相系,無論貴賤,思念之情是相同的。何況像你,施仁庇護百姓,仁德廣布天下,對我們家有隆厚的恩德,對我又有知己之恩,我更是時時眷念。但是你身居朝廷,我閒居山野,山川阻隔,地位懸殊,雖然時常拜讀你的詩文,但卻沒見到你。《東山》篇中遠行的感嘆,什麼時候才能回歸;西風曾引起人們的思鄉之情,我面對此情此景,又哪能不觸動思念之情。更加上靜居空屋,沒有友朋交往酬答,秋風四起,園林枯黃。山野淒涼寂寞,秋蟲吟叫。胸中之情不好直接寫出,但內心的情思又不能沒有寄託,因而時時憑藉吟詩作賦寄託情懷,往往能湊足篇章。揚雄學問深而廣,還有人擔心他的文章被用來覆蓋醬瓿;惠王學富五車,更被人指責為雜亂謬誤,何況我這文章更不值一提。有一天姑且呈獻短文給你,想不到你卻給予超乎尋常的讚賞,承蒙你優厚的關照,回信連篇累牘地誇獎,我捧著你的回信,一次又一次地誦讀,衹怕你稱讚太過分,超出了標準。從前曹子建不想隨意稱讚陳琳,就是擔心被後代人嗤笑。現在你給我過多的讚美,恐怕會影響你的名聲。

我隱居在草萊之中,見聞很少,憑藉歌謠聽到一些,從轎夫牧人那裹學到一些。仰承公卿的諄諄教誨,最終養成簡易通達的習性,娛腸的美味、悅耳的音樂都漸漸檳棄,安適的居室、盛美的景象也全都滌除。綾羅美服、絲竹樂器,全都丟棄不用;一丈見方的小屋、一張小小的圓桌,三杯薄酒的嗜好依然保留。所以我認為人間形勢變化,我處在域外卻情懷淡泊;每日誦讀詩書,教授學生,顯揚我益柔損剛、輿世無爭的胸懷。我追慕留侯張良的辟穀長生之道,嚮往陸韓鯉那樣辭去榮顯職位。我眷念束都,寄情南魚,捧讀你的來信,感到確實符合我的情況。雖然感到十分榮幸,但還有不明白的地方。現在帝業安寧,戰事平息,順道應時的聖主接受天命,百姓恭順敬奉聖明的君主。眾多之人歸服,像展氏那樣的仁德之人也奮發而起,輔佐聖主;面對浩浩白水,像寧叟那樣的賢才也正想褰裳渡水,歸順聖主。由此可知君子是為了濟助世人,按道義行事,並非是謀求私利。想追隨赤松子作神仙之游,誰能做得到?衹希望進入仁壽之域,安定天下,祈求多福。上天雖然不說話,但四季順行,萬物生長。這樣,百姓得到庇護,官吏不會被免職,賢人不再隱於空谷,低賤之人也能蒙受賞賜。逭難道不是盛世之美嗎,遣難道不是盛世之美嗎!從前杜真把自己關在房屋裹,不應徵辟;郎宗掛冠懸印,逃隱於幽野,這樣做很難啊,遣實在並不是我的願望。井丹生性高潔,也還是和權貴交往;司馬相如傲視世人,但在家鄉也表現出華貴的身份,我常認為這樣處世就會獲取安泰的生活,每每暗中傾慕他們。我正想擁帚清掃道路,延請我思念之人,熱情款待,請你在農事閒暇之時光臨,不要我再行邀請。

我雖然喜歡寫文章,但是不能投合當代之人,又不能改變自己的志向和操守,順應時俗。像壬迂仿效旦塞王嗜食昌蒲那樣,我也傾慕前賢,有所偏好,因此撰寫文章,不以自己鄙陋淺薄而羞愧,面對被人稱為龍門的司馬遷也毫不忌憚。從前遇曲璽讚賞委墓量卿,劉孟公賞識張仲蔚,他們還衹是受到學識淵博通達之人的讚賞,都稱得上是美善之事,何況我受到一代宗師的賞識,更是件不容易的事情。近來沒有提筆,未去書信及時請安,現在姑且仿效東方朔,獻書給丞相,需要重新抄寫,就請你指正潤色,如果遇上子侯,也請再行修正。

徐勉回信說:反覆閱讀你的來信,全篇文字,列舉出世入世之事,談及隱退仕進話題,事理周詳,意趣深遠,打開你的來信拜讀,更增加憤激感慨之情。你是大州薦拔的秀才,剛成年就進入朝廷,參與政事,縱覽百家之書,涉獵六藝之學,看眼神就表現出你的俊美聰慧,觀神色就顯示你的俊逸明達,你如同魯國的名駒,是才學超群的年輕後輩,你超出雲中白鶴,品格高潔、志向遠大。曾經在大邑中驗證你的才能,在富裕之鄉試驗你做官的能力,將要像子游作武城宰那樣施行禮樂教化,像朱邑在桐鄉為吏那樣留下惠政,被百姓歌頌,哪裹會同卓茂、魯恭那樣忠誠專一的官吏同年而語呢?你傑出的才能將要受到賞識,皇帝要授予官爵,戴上冠簪,繫上紳帶,加進朝廷官員的行列。而你卻仰慕隱退之舉,懷著自己的聰明想法,認為已經官職增高會成為自己的拖累,從中領悟恩寵過多要委婉拒絕,於是就從塵世中退隱,實在使我十分欽敬。何況在金商時節,素秋降臨,林野蕭條,沒有人一起遊樂,衹是在典籍中涉足,在儒道兩家學說中遨遊,外物和自身全都忘懷,個人的寵辱又哪會在心中滯留?造實在也是一種歡樂,享用的方式不同而已。現在皇上遠見博聞,向四方訪求賢者,晝思夜想,寤寐難忘。賢人都從幽谷中出來,隱士也都引領而望,期待聖主。天下有道,仍然貧賤就算是恥辱;離開人群,不能夠與鳥獸同群。所以應當拋棄披蘿帶荔的隱居生活,出來加入朝臣百官的行列,不要違背亂世引退、太平盛世就應出仕的準則,這不也是一樁美事嗎!

我缺少佐助明主治理國家的才智,也沒有濟助世人的能力,祇是稟承朝廷的準則,不敢荒忽懈怠,才寡力弱,任重道遠,我內心慚愧,不止一天。天下有道,百姓都是堯舜時代的百姓,作為朝廷官員,我們還有什麼事可乾?因此可以以疲睏病弱為藉口,過著閒逸的生活。假如天下統一,車同軌,書同文,守衛邊防的軍隊不再來報警,朝廷制訂禮樂制度,刻石紀功,封禪泰山,然後就脫下官服,回到自己茅舍,實在是很幸福的事情。但是我早年患有遇風而咳的疾病,造成這虛弱昏眩的病體,像皇甫士安那樣骨瘦如柴,像汲長孺那樣羸弱多病,朝廷的文書堆積未辦,尚書府的公事許多未作處理,娛耳的音樂,爛腸的酒食,也都因而停下不再享用,但並不是想追慕赤松子,仰慕留侯張良。假如上天再給我增加年壽,我自然將會恭謹奉守自己的職責。但我們不是同類的人,處境並不相同,以上的話,實在有些累贅。反覆閱讀,更覺茫然若失。你品格高尚,遠離塵世,如同白雲飄蕩,隱居山野,我的思念之情什麼時候才能平息。

承蒙你寄來書信,又拿文章給我拜讀。我反覆誦讀,沉浸在辭藻文采之中。從前王仲宣才思敏捷,憑藉蔡中郎才獲得聲譽;彌正平聰慧穎悟,依賴孔北海才名聲四揚。看看古代,比比今天,我德行有虧,內心有愧。假如你寫成書卷,我一定全力稱揚,譽為第一。不要讓美好的文辭得不到傳揚,就像明珠衹在隨侯手掌中閃耀發光,空使文人扼腕嘆息。我希望去見你,車到里門,我將憑軾致敬,掃門求見。你如果返回京城,希望你來寒舍,我一定放下高懸的坐榻,迎接嘉賓。輕苔薄紙,專程進獻。真有“一It不見,如三月兮”的感嘆,我哪天不是這樣懷念你啊!希望你忘記憂愁,不要勞累。書信不能詳盡表達我的心意。

伏挺後來出仕,不久被任命為南台治書。因為接受賄賂,將要被審問。伏挺害怕被判罪,於是改變服飾化裝為道士,藏匿很久。後來遇上赦令,他才從藏身的天心寺中出來。邵陵王任江州刺史,帶著伏挺去江州。邵陵王愛好文學,伏挺因此深受恩寵,禮遇隆厚。伏挺就在造時還俗。邵陵王遷任郢州刺史,伏挺又隨邵陵王到郢州。邵陵王被徵調回京任京尹,伏挺就留在夏首,很久才回京城。太清年間,伏挺客游吳興、吳郡。伏挺在侯景叛亂期間去世。他著有《邇說》十卷,文集二十卷。

伏挺之子伏知命,先跟隨伏挺事奉邵陵王,掌書記。侯景叛亂期間,邵陵王在郢州敗逃,伏知命就乘機順江而下投降侯景。伏知命常常認為自己父親仕途不能通達,因此深深怨恨朝廷,於是竭盡心意事奉侯景。侯景襲擊郢州,圍攻巴陵,軍中文告檄文,都是出自伏知命。侯景篡位,自立為帝,伏知命任中書舍人,深受信任,權勢超過偽朝廷內外的其他人。侯景失敗,伏知命被收捕,押送到江陵,囚禁在獄中死去。伏挺之弟伏捶,也因有才學而出名,原先也被邵陵王選用,歷任記室,中記室,參軍。

庾仲容字仲容,穎川隔陵人。他是晉司空庾凍的第六代子孫。他的祖父庾徽之,宋時任御史中丞。父親庾漪,齊時任邵陵王記室。

庾仲容幼時失去父親,由叔父庾泳撫養。長大成人之後,他杜絕與人交往,專心一意潛心學習,白天黑夜都手不釋卷。最初任安西法曹行參軍,庾泳當時已經擔任顯貴之職,吏部尚書徐勉打算讓庾泳的兒子庾晏嬰擔任太子屬官,庾泳流著眼淚對徐勉說:“我哥哥的孩子庾仲容從小就成為孤兒,才能略微有一些,希望用庾晏嬰將要充任的職務轉而任用他。”徐勉答應了庾泳的要求,就轉任庾仲容為太子舍人。庾仲容又遷任安成王主簿。當時平原劉孝標也在王府中任僚屬,他們兩人都因勤勉學習而受到安成王的禮遇。庾仲容遷任晉安王功曹史。歷任永康、錢唐、武康令,治理縣中事務都沒有突出的業績,而且常常被彈劾。過了很久,庾仲容被除授為安成王中記室,將要出京隨王府行動,皇太子因為庾仲容原任太子宮屬,顧念舊情而破例舉行餞別酒宴,皇太子賜詩給庾仲容說:“孫生陟陽道,吳子朝歌縣,未若樊林舉,置酒臨華殿。”當時人都認為遣對庾仲容是極大的榮耀。庾仲容遷任安西武陵王諮議參軍。後又被授為尚書左丞,因為審察案情、糾彈官員不公正而被免職。

庾仲容學問淵博,年輕時就有很大名聲,但是他很意氣用事,藉酒使性,又喜歡發表正直而不同凡響的言論,士人中的友人就因此而看輕他。庾仲容衹和王籍、謝幾卿等人性格相合,交情很好。王籍、謝幾卿二人當時也與眾人不相合,於是三個人結伴交往,縱情酣飲,不再注重操守。過了很久,庾仲容又任諮議參軍,出京任黟縣令。到太清年間發生動亂的時候,庾仲容客居會稽,因為患病而去世,死時七十四歲。

庾仲容抄寫諸子書三十卷,各家地理書二十卷,《列女傳》三卷,他還有文集二十卷,這些書都在世間流傳。

陸雲公字子龍,吳郡人。他的祖父陸閒,任州別駕。父親陸完,任寧遠長史。

陸雲公五歲時可以背誦《論語》、《毛詩》,九歲時讀《漢書》,全能記下來。他的從祖父陸便、沛國劉顯向他考問《漢書》中的十件事,他都能一一回答,無所遣漏,劉顯讚嘆不已,認為他異於常人。長大成人之後,陸雲公好學而有才氣。州中舉為秀才。陸雲公積功遷任宣惠武陵王、平西湘束王行參軍。陸雲公原先撰寫了《太伯廟碑》,吳興太守張纘離職回京城,在途中讀到陸雲公寫的碑文,感嘆地說:“這個人簡直是當代的蔡伯喈。”張纘到京城後主管銓選官員的事務,他向高祖推薦陸雲公,高祖於是召陸雲公兼尚書儀曹郎,不久就實授此職,入值壽光省,又以本來官職知著作郎事。不久又除授為著作郎,積功遷任中書黃門郎,並掌著作。陸雲公善於下圍棋,一次曾經在夜晚陪侍高祖,他戴的武冠碰上了燭火,高祖笑著對他說:“燭燒壞了你帽子上的貂尾。”高祖將要用陸雲公為侍中,侍中冠上有貂尾為飾,所以高祖用這樣的話來和陸雲公開玩笑。當時天淵池新製造了一艘鯿魚舟,舟形闊而短,高祖在閒暇的El子裹常常乘坐這艘船隨波蕩漾,在朝臣中衹是帶著太常劉之遴、國子祭酒到溉、右衛朱異,陸雲公當時年紀輕,職位也不高,但是也在陪高祖泛舟的朝臣之列。高祖對他的恩寵厚待竟到了這樣的程度。太清元年,陸雲公去世,死時三十七歲。高祖為他的死哀傷惋惜,親手寫詔書說:“給事黃門侍郎、掌著作陸雲公,風姿儀態秀美,學問博洽通達,是後起之秀。他突然間去世,深深令人痛心。應當確定日期為他舉哀。贈錢五萬、布四十匹幫助他家辦理喪事。”

張纘當時任湘州刺史,他寫信給陸雲公的叔父陸襄、兄長陸晏子說:

京城的信使來,知道你們賢兄之子、賢弟黃門侍郎不幸去世的訊息,這不衹是你們家失去了優異的人才,衹要是認識他的人都同感悲傷,哀痛惋惜,不能休止。賢兄之子、賢弟天生的才情早就顯露,弱冠之年更是俊異非凡,書籍一經過目,用不著第二次翻閱。有陸績懷橘孝親之舉、王祥為母抱柰之情,這是天生的稟性;能踞坐苦讀、躋身賢才行列,並不是憑藉外人的幫助。學者相聚,那他能以自己的撰述立於學者之林;問難答辯,那他就能談出自己的心得,常有獨到的見解。剛剛過了弱冠之年,他就已經精通文辭和六藝,評論眾多的士人,他正是傑出的詩人。我曾輿他同為朝廷之官,互相追隨,交情深厚,因為志氣相投,就成了忘年之交。在朝一年,朝夕相處。從早到晚,玩賞古籍,披板文章。平生的知交舊友,差不多都漸漸殂謝,老夫我記得舊友,在世已經不多了。至於我遣一生,還有多少時間,怡悅心志的樂事,就在於和他交往。我職務遷調,前往瀟、湘,船停在京城江岸,將要離別之時,更看出我和他之間的交往深情。晚上在京城郊外暫住,我和他促膝而談,滯留了一夜又一夜,戀戀不捨,握手道別,強忍悲酸,各登前程。我在外任職數年,被疾病纏繞侵擾,昏憤糊塗,很久已不與人交往。憑几口授,手下又一向沒有可托以此任的美才;自己動筆,字跡又輕重不勻,若減若沒,更增添愧疚之情。京城中知交舊友,都像雲雨,有的分離,有的永別,祇有和他的交往,書信互相問訊,未曾斷絕。我們的交往在形跡之外,不會被路途遙遠而阻隔;我們的友情在襟懷之中,不會因歲月的流逝而改變。我在外做官五六年,殷切期望能回到家鄉,天天盼望著束歸京城,再和他重溫昔日的深情。為什麼這次分別,竟使我們永遠成為隔世之人!當初揮手告別的時候,誰能保住自己長命百歲,我祇怕自己突然衰謝,所以沒有其他的安排。想不到他在風華正茂的年齡去世,學問淵博的賢才被埋葬,更叫人增加傷感之情。想當年我引薦他,就因為他一直志向堅定,你們兄弟感情深厚,又加上把他看作陸家家實,更有摯愛之情。突然間遇上這令人憂傷痛心之事,我還能說什麼!臨到寫信更增加悲哀傷痛,以致語無倫次。

陸雲公堂兄陸才子,也因為有才氣而出名,他歷任中書郎、宣成王友,太子中庶子。廷尉卿,比陸雲公先去世。陸才子、陸雲公都有文集,也都在世上流傳。

任孝恭字孝恭,臨淮臨淮人。他的曾祖父任農夫,宋時任南豫州刺史。

任孝恭年幼時就失去父親,他事奉母親十分孝敬,因此而出名。任孝恭專心一意,勤奮學習,家中貧窮,沒有書可演就常常輾轉請託向人借書。每讀一遍,他就可以背誦,全無遺漏。任耋苤的外祖父丘它,與高祖原有交情,聽說任孝恭有才學,就把他召入西省編撰史書。任孝恭最初任奉朝請,進值壽光省,為司文侍郎,不久兼中書通事舍人。高祖下詔命任孝恭撰寫《建陵寺剎下銘》,任孝恭又呈奏自己撰寫的高祖文集的《序文》,文辭都富贍華麗,從逭以後,任孝恭專職主管朝廷的文書。任孝恭寫文章敏捷迅速,接到詔命立即就能成文,看起來不很花費心思,寫好文章呈奏,高祖每每都稱讚他的文章寫得好,多次賜給他金帛。任孝恭在年輕時跟隨蕭寺雲法師讀經文,通曉釋教教義,到遣時任孝恭衹食用蔬食,遵守戒律,信奉佛教十分誠懇。但任孝恭生性很喜歡誇耀自己的功勞,常憑藉自己的才能凌駕於別人之上,對於當時有名的人物多表現出輕視的態度,世人也就因此而看輕他。

太清二年,侯景進犯京城,任孝恭啟奏招募軍士,他率領招募的軍人隸屬於蕭正德,駐紮在江南岸。到叛賊軍隊來到的時候,蕭正德率軍投降侯景,任孝恭返回趕赴宮城,宮城城門已經關閉,任孝恭於是逃進東府,不久束府被叛賊攻破,任孝恭被害。任孝恭的文集在世間流傳。

顏協字子和,琅邪臨沂人。他七代以前的祖上顏含,晉時任侍中、國子祭酒、西平靖侯。他的父親顏見遠,博學而且有志向,有操守。以前,齊和帝鎮守荊州的時候,任顏見遠為綠事參軍,到齊和帝在江陵登上帝位的時候,命顏見遠任治書侍御史,不久又兼中丞。高祖接受齊的禪讓之後,顏見遠於是絕食,含恨幾天而去世。高祖聽到這訊息說:“我是順應天命,順從人意,和天下士大夫有什麼關係?而顏見遠竟然做出了這種事情!”

顏協從小失去父親,在舅氏家撫養。他從小以度量大而被人們稱讚。顏協廣泛涉獵群書,精於寫草書和隸書。顏協初出仕就任湘東王國常侍,又兼府記室。世祖出京鎮守荊州,顏協轉任實授記室。當時吳郡顧協也在王府中任職,他和顏協同名,才學也相匹敵,王府中稱他們為“二協”。顏協之舅陳郡謝陳去世,顏協因為舅舅對自己有撫養之恩,因此用對待伯父叔父的禮儀為舅舅守喪,談論這事的人因此更看重顏協的情義。顏協又感到家中父親屬守義而死,因此不去追求顯達的職位,常常拒絕朝廷的徵召,衹是在藩王府任職而已。大同五年,顏協去世,死時四十二歲。世祖為他的去世嗟嘆惋惜,為此而著《懷舊詩》哀悼他。其中一章說:“氣量弘大而風度高雅,實在是名實一致的高才啊!雖已仕進卻還未升遷,致使高才還滯留在俸祿不高的職位上。”

顏協撰寫的《晉仙傳》五篇,《日月災異圖》兩卷,因為遇上火災都燒毀了。

顏協有兩個兒子:顏之儀,顏之推,都出名很早。顏之推在承聖年間官職升至正員郎、中書舍人。

陳吏部尚書姚察說:魏文帝說,古代文人,很少有人能保持自己的名節。為什麼呢?文人要巧妙地運用自己的聰明才智,與眾不同地披露自己的胸懷,因此,他們容易藐視同輩之人,顯露誇耀自大之心。在大的場合就會凌辱輕慢侯王,在小的場合就會輕視侮慢朋友,招致妒忌,陷入罪遇,全都由此產生。像屈原、買誼被棄斥放逐,桓譚、馮衍被檳斥不用,遣哪裹衹是一朝一代才有的事啊,實在是這些文人恃才自傲帶來的禍患啊!以上記載的文學之士,正值教化昌明的時代,撰寫辭藻華麗的文章,沒有鬱悶壓抑的憂慮,不會遇上前代文人遭遇的禍患,實在太好了。議論,說明他是講求命運的一類人物。命運這種東西,聖人很少談及,趨向命運之說,認為命運必然操縱人生,這不是聖人經典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