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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書·陸遜傳

作者:陳壽

陸遜字伯言,吳郡吳人也。本名議,世江東大族。遜少孤,隨從祖廬江太守康在官。

袁術與康有隙,將攻康,康遣遜及親戚還吳。遜年長於康子績數歲,為之綱紀門戶。

孫權為將軍,遜年二十一。始仕幕府,歷東西曹令史,出為海昌屯田都尉,並領縣事。縣連年亢旱,遜開倉谷以振貧民,勸督農桑,百姓蒙賴。時吳、會稽、丹楊多有伏匿,遜陳便宜,乞與幕焉。會稽山賊大帥潘臨,舊為所在毒害,歷年不禽。遜以手下召兵,討治深險,所向皆服,部曲已有二千餘人。鄱陽賊帥尤突作亂,復往討之,拜定威校尉,軍屯利浦。

權以兄策女配遜,數訪世務。遜建議曰:“方今英雄棋跱,豺狼規望,克敵寧亂。

非眾不濟,而山寇舊惡,依阻深地。夫腹心未平,難以圖遠,可大部伍,取其精銳。“

權納其策,以為帳下右部督。會丹楊賊帥費棧受曹公印綬,扇動山越,為作內應,權遣遜討棧。棧支黨多而往兵少,遜乃益施牙幢,分布鼓角,夜潛山谷間,鼓譟而前,應時破散。遂部伍東三郡,強者為兵,羸者補戶,得精卒數萬人,宿惡盪除,所過肅清,還屯蕪湖。

會稽太守淳于式表遜枉取民人,愁擾所在。遜後詣都,言次,稱式佳吏。權曰:“式白君而君薦之,何也?”遜對曰:“式意欲養民,是以白遜。若遜復毀式以亂聖聽,不可長也。”權曰:“此誠長者之事,顧人不能為耳。”呂蒙稱疾詣建業,遜往見之。

謂曰:“關羽接境,如何遠下,後不當可憂也?”蒙曰:“誠如來言,然我病篤。”遜曰:“羽矜其驍氣,陵轢於人。始有大功,意驕志逸,但務北進,未嫌於我,有相聞病,必益無備。今出其不意,自可禽制。下見至尊,宜好為計。”蒙曰:“羽素勇猛,既難為敵,且已據荊州,恩信大行,兼始有功,膽勢益盛,未易圖也。”蒙至都,權問:“誰可代卿者?”蒙對曰:“陸遜意思深長,才堪負重,觀其規慮,終可大任。而未有遠名,非羽所忌,無復是過。若用之,當令外自韜隱,內察形便,然後可克。”權乃召遜,拜偏將軍右部督代蒙。遜至陸口,書與羽曰:“前承觀釁而動,以律行師,小舉大克,一何巍巍!敵國敗績,利在同盟,聞慶拊節,想遂席捲,共獎王綱。近以不敏,受任來西,延慕光塵,思廩良規。”又曰:“于禁等見獲,遐邇欣嘆,以為將軍之勛足以長世,雖昔晉文城濮之師,淮陰拔趙之略,蔑以尚茲。聞徐晃等少騎駐旌,窺望麾葆。

操猾虜也,忿不思難,恐潛增眾,以逞其心。雖雲師老,猶有驍悍。且戰捷之後,常苦輕敵,古人杖術,軍勝彌警,願將軍廣為方計,以全獨克。仆書生疏遲,忝所不堪。喜鄰威德,樂自傾盡。雖未合策,猶可懷也。倘明注仰,有以察之。“羽覽遜書,有謙下自托之意,意大安,無復所嫌。遜具啟形狀,陳其可禽之要。權乃潛軍而上,使遜與呂蒙為前部,至即克公安、南郡。遜徑進,領宜都太守,拜撫邊將軍,封華亭侯。備宜都太守樊友委郡走,諸城長吏及蠻夷君長皆降。遜請金銀銅印,以假授初附。是歲建安二十四年十一月也。

遜遣將軍李異、謝旌等將三千人,攻蜀將詹晏、陳鳳。異將水軍,旌將步兵,斷色險要,即破晏等,生降得鳳。又攻房陵太守鄧輔、南鄉太守郭睦,大破之。秭歸大姓文布、鄧凱等合夷兵數千人,首尾西方。遜復部旌討破布、凱。布凱脫走,蜀以為將。遜令人誘之,布帥眾還降。前後斬獲招納,凡數萬計。權以遜為右護軍、鎮西將軍,進封婁侯。時荊州士人新還,仕進或未得所,遜上疏曰:“昔漢高受命,招延英異,光武中興,群俊畢至,苟可以熙隆道教者,未必遠近。今荊州始定,人物未達,臣愚慺慺,乞普加覆載抽拔之恩。令並獲自進,然後四海延頸,思歸大化。”權敬納其言。

黃武元年,劉備率大眾來向西界,權命遜為大都督、假節,督朱然、潘璋、宋謙、韓當、徐盛、鮮于丹、孫桓等五萬人拒之。備從巫峽、建平連圍至夷陵界,立數十屯,以金錦爵賞誘動諸夷,使將軍馮習為大督,張南為前部,輔匡,趙融、廖淳、傅肜等各為別督,先遣吳班將數千人於平地立營,欲以挑戰。諸將皆欲擊之,遜曰:“此必有譎,且觀之。”備知其計不可,乃引伏兵八千,從谷中出。遜曰:“所以不聽諸君擊班者,揣之必有巧故也。”遜上疏曰:“夷陵要害,國之關限,雖為易得,亦復易失。失之非徒損一郡之地,荊州可憂。今日爭之,當令必諧。備乾天常,不守窟穴,而敢自送。臣雖不材,憑奉威靈,以順討逆,破壞在近。尋備前後行軍,多敗少成。推此論之,不足為戚。臣初嫌之,水陸俱進,今反舍船就步,處處結營,察其布置,必無他變。伏願至尊高枕,不以為念也。”諸將並曰:“攻備當在初,今乃令人五六百里,相銜持經七八月,其諸要害皆以固守,擊之必無利矣。”遜曰:“備是猾虜,更嘗事多,其軍始集,思慮精專,未可乾也。今住己久,不得我便,兵疲意沮,計不復生,掎角此寇,正在今日。”乃先攻一營,不利。諸將皆曰:“空殺兵耳。”遜曰:“吾已曉破之之術。”乃敕各持一把茅,以火攻拔之。一爾勢成,通率諸軍同時俱攻,斬張南、馮習及胡王沙靡柯等首,破其四十餘營。備將杜路、劉寧等窮逼請降。備升馬鞍山,陳兵自繞。遜督促諸軍四面蹙之,土崩瓦解,死者萬數。備因夜遁,驛人自擔燒鐃鎧斷後,僅得入白帝城。

其舟船器械,水步軍資,一時略盡,屍骸漂流,塞江而下。備大慚恚,曰:“吾乃為遜所折辱,豈非天邪!”

初,孫桓別討備前鋒於夷道,為備所圍,求救於遜。遜曰:“未可。”諸將曰:“孫安東公族,見圍已困,奈何不救?”遜曰:“安東得士眾心,城牢糧足,無可憂也。

待吾計展,欲不救安東,安東自解。“及方略大施,備果奔潰。桓後見遜曰:”前實怨不見救,定至今日,乃知調度自有方耳。“當御備時,諸將軍或是孫策時舊將,或公室貴戚,各自矜恃,不相聽從。遜案劍曰:”劉備天下知名,曹操所憚,今在境界,此強對也。諸君並荷國恩,當相輯睦,共剪此虜,上報所受,而不相順,非所謂也。仆雖書生,受命主上。國家所以屈諸君使相承望者,以仆有尺寸可稱,能忍辱負重故也。各在其事,豈復得辭!軍令有常,不可犯矣。“及至破備,計多出遜,諸將乃服。權聞之,曰:”君何以初不啟諸將違節度者邪?“遜對曰:”受恩深重,任過其才。又此諸將或任腹心,或堪爪牙,或是功臣,皆國家所當與共克定大事者。臣雖駑懦,竊慕相如、寇恂相下之義,以濟國事。“權大笑稱善,加拜遜輔國將軍,領荊州牧,即改封江陵候。

又備既住白帝,徐盛、潘璋、宋謙等各競表言備必可禽,乞復攻之。權以問遜,遜與朱然、駱統以為“曹丕大合士眾。外托助國討備,內實有奸心,謹決計輒還”。無幾,魏軍果出,三方受敵也。備尋病亡,子禪襲位,諸葛亮秉政,與權連和。時事所宜,權輒令遜語亮,並刻權印,以置遜所。權每與禪、亮書,常過示遜,輕重可否,有所不安,便令改定,以印封行之。

七年,權使鄱陽太守周魴譎魏大司馬曹休。休果舉眾入皖,乃召遜假黃鉞,為大都督,逆休。休既覺知,恥見欺誘,自恃兵馬精多,遂交戰。遜自為中部,令朱桓、全琮為左右冀,三道俱近,果沖休伏兵,因驅走之,追亡逐北,徑至夾石,斬獲萬餘,牛馬騾驢車乘萬輛,軍資器械略盡。休還,疽發背死。諸軍振旅過武昌,權令左右以御蓋覆遜,入出殿門。凡所賜遜,皆御物上珍,於時莫與為比。遣還西陵。

黃龍元年,拜上大將軍、右都護。是歲,權東巡建業,留太子,皇子及尚書九官,征遜輔太子,並掌荊州及豫章三郡事,董督軍國。時建昌候慮於堂前作鬥鴨欄,頗施小巧。遜正色曰:“君候宜勤覽經典以自新益,用此何為?”慮即時毀徹之。射聲校尉松於公子中最親,戲兵不整,遜對之髠其職吏。南陽謝景善劉廙先刑後禮之論,遜呵景曰:“禮之長於刑久矣,廙以細辯而詭先聖之教,皆非也。君今侍東宮,宜遵仁義以彰德音,若彼之談,不須講也。”遜雖身在外,乃心於國。上疏陳時事曰:“臣以為科法嚴峻,下犯者多。頃年以來,將吏罹罪,雖不慎可責,然天下未一,當圖近取,小宜恩貸,以安下情。且世務日興,良能為先,自非奸穢人身,難忍之過,乞復顯用,展其力效。此乃聖王忘過記功,以成王業。昔漢高舍陳平之愆,用其奇略,終建勛祚,功垂千載。夫峻法嚴刑,非帝王之隆業;有罰無怒,非懷遠弘規也。”

權欲遣偏師取夷州及朱崖,皆以咨遜,遜上疏曰:“臣愚以為四海未定,當須民力,以濟時務。今兵興歷年,見眾損減,陛下憂勞聖慮。忘寢與食,將遠規夷州,以定大事,臣反覆思惟。未見其利,萬里襲取,風波難測,民易水土,必致疾疫,今驅見眾,經涉不毛,欲益更損,欲利反害。又珠崖絕險,民猶禽獸,得其民不足濟事,無其兵不足虧眾。今江東見眾,自足圖事,但當畜力而後動耳。昔桓王創基,兵不一旅,而開大業。

陛下承運,拓定江表。臣聞治亂討逆,須兵為威,農桑衣食,民這本業,而干戈未戢,民有饑寒。臣愚以為宜育養士民,寬其祖賦,眾克在和,義以勸勇,則河渭可平,九有一統矣。“權遂征夷州,得不補失。及公孫淵背盟,權欲往征。遜上疏曰:”淵憑險恃固,拘留大使,名馬不獻,實可仇忿。蠻夷猾夏,未染王化,鳥竄荒裔,拒逆王師,至令陛下愛赫斯怒,欲勞萬乘泛輕越海,不慮其危而涉不測。方今天下雲擾,群雄虎爭,英豪踴躍,張聲大視。陛下以神武之姿,涎膺期運,破操烏林,敗備西陵,禽羽荊州,斯三虜者當世雄傑。皆摧其鋒。聖化所綏,萬里草偃,方蕩平華夏,總一大猷。今不忍小忿,而發雷霆之怒,違垂堂之戒,輕萬乘之重,此臣之所惑也。臣聞志行萬里者,不中道而輟足;圖四海者,匪懷細以害大。強寇在境,荒服未庭,陛下乘桴遠征,必致窺闟,戚至而憂,悔之無及。若使大事時捷,則淵不討自服;今乃遠惜遼東眾之與馬,奈何獨欲捐江東萬安之本業而不借乎?乞息六師,以威大虜,早定中夏,垂耀將來。“權用納焉。

嘉禾五年,權北征。使遜與諸葛瑾攻襄陽。遜遣親人韓扁齎表奉報,還。遇敵於沔中,鈔邏得扁。瑾聞之甚懼。書與遜云:“大駕已鏇,賊得韓扁,具知吾闊狹。且水乾,宜當急去。”遜未答,方催人種葑豆,與諸將欒棋射戲如常。瑾曰:“伯言多智略,其當有以。”自來見遜,遜曰:“賊知大駕以鏇,無所復慽,得專力於吾。又已守要害之處,兵將意動,且當自定以安之,施設變術,然後出耳。今便示退,賊當謂吾怖,仍來相蹙,必敗之勢也。”乃密與瑾立計,令瑾督舟船,遜悉上兵馬,以向襄陽城。敵素憚遜,遽還赴城。瑾便引船出,遜徐整部伍,張拓聲勢,步趨船,敵不敢幹。軍到白圍,託言住獵,潛遣將軍周峻、張梁等擊江夏新市、安陸、石陽,石陽市盛,峻等奄至,人皆捐物入城。城門噎不得關,敵乃自斫殺己民。然後得闔。斬首獲生,凡千餘人。其所生得,皆加營護,不令兵士千擾侵侮。將家屬來者,使就料視。若亡其妻子者,即給衣糧,厚加慰勞,發遺令還,或有感慕相攜而歸者。鄰境懷之,江夏功曹趙濯、弋陽備將裴生及夷王梅頤等,並帥支黨來附遜。遜傾財帛,周贍經恤。又魏江夏太守逮式兼領兵馬,頗作邊害。而與北舊將文聘子休宿不協。遜聞其然。即假作答式書云:“得報懇惻,知與休久結嫌隙,勢不兩存,欲來歸附,輒以密呈來書表聞,撰眾相迎。宜潛速嚴,更示定期。”以書置界上,式兵得書以見式,式惶懼,遂自送妻子還洛。由是史士不復親附,遂以免罷。

六年,中郎將周祗乞於鄱陽召募,事下問遜。遜以為此郡民易動難安,不可與召。

恐致賊寇。而祗固陳取之,郡民吳遽等果作賊殺祗,攻沒諸縣。豫章、廬陵宿惡民並應遽為寇。遜自聞,輒討即破,遽等相率降,遜料得精兵八千餘人,三郡平。時中書典校呂壹,竊弄權柄,擅作威福。遜與太常潘浚同心憂之,言至流涕。後權誅壹,深以自責,語在權傳。

時謝淵、謝厺等各陳便宜,欲興利改作,以事下遜。遜議曰:“國以民為本,強由民力,財由民出。夫民殷國弱,民瘠國強者,末之有也。故為國者,得民則治,失之則亂,若不受利,而令盡用立效,亦為難也。是以《詩》嘆‘宜民宜人,受祿於天’。乞垂聖恩,寧濟百姓,數年之間,國用少豐,然後更圖。”

赤烏七年,代顧雍丞相,詔曰:“朕以不德。應其踐運,王塗未一,奸宄充路,夙夜戰懼,不遑鑒寐。惟君天資聰睿,明德顯融,統任上將,匡國彌難。夫有超世之功者,必應光大之寵;懷文武之者,必荷社稷之重。昔伊尹隆湯,呂尚翼周,內外之任,君實兼之。今以君為丞相,使使持節守太常傅常授印綬。君其茂昭明德,修乃懿績,敬服王命,綏靖四方。於乎!總司三事,以訓群寮,可不敬歟,君其勖之!其州牧都護領武昌事如故。”先是,二宮並闕,中外職司,多遣子弟給侍。全琮報遜,遜以為子弟苟有才,不憂不用,不宜私出以要榮利。若其不佳,終為取禍。且聞二宮勢敵,必有彼此,此古人之厚忌也。琮子寄,果阿附魯王,輕為交構。遜書與琮曰:“卿不師日(石單),而宿留阿寄,終為足下門戶致禍矣。”琮既不納,更以致隙。及太子有不安之儀,遜上疏陳:“太子正統,宜有磐石之固,魯王藩臣,當使寵秩有差,彼此得所,上下獲安。謹叩頭流血以聞。”書三四上,及求詣都,欲口論適庶之分,以匡得失。既不聽許,而遜外生顧譚、顧承、姚信,工以親附太子,枉見流徙。太子太傅吾粲坐數與遜交書,下獄死。權累遣中使責讓遜,遜憤恚致卒,時年六十三。家無餘財。

初,暨艷造營府之論,遜諫戒之,以為必禍。又謂諸葛恪曰:“在我前者,吾必奉之同升;在我下者,則扶持之。今觀君氣陵其上,意蔑乎下。非安德之基也。”又廣陵楊竺少獲聲名,而遜謂之終敗。勸竺兄穆令與別族。其先睹如此。長子延早夭,次子抗襲爵。孫休時,追謚遜曰昭侯。抗字幼節,孫策外孫也。遜卒時,年二十,拜建武校尉,領遜眾五千人,送葬東還,詣都謝恩,孫權以楊竺所白遜二十事問抗,禁絕賓客,中使臨詰,抗無所顧問,事事條答,權意漸解。赤烏九年,遷立節中郎將,與諸葛恪換屯柴桑。抗臨去,皆更繕完城圍,葺其牆屋,居廬桑果,不得妄敗。恪入屯,儼然若新。而恪柴桑故屯,頗有毀壞,深以為慚。太元元年,就都治病。病差當還。權涕泣與別,謂曰:“吾前聽用讒言,與汝父大義不篤,以此負汝。前後所問,一焚滅之,莫令人見也。”建興年元年,拜奮威將軍。太平二年,魏將諸葛誕舉壽春降,拜抗為柴桑督,赴壽春,破魏牙門將偏將軍,遷征北將軍。永安二年,拜鎮軍將軍,都督西陵,自關羽至白帝。三年,假節。孫皓即位,加鎮軍大將軍,領益州牧。建衡二年,o大司馬施績卒,拜抗都督信陵、西陵、夷道、樂鄉、公安諸軍事,治樂鄉。

抗聞都下政令多闕,憂深慮遠。乃上疏曰:“臣聞德均則眾者勝寡,力侔則安者制危,蓋六國所以兼併於強秦,西楚所以北面於漢高也。今敵跨制九服,非徒關右之地。

割據九州,豈但鴻溝以西而已。國家外無連國之援,內非西楚之強,庶政陵遲,黎民未乂.而議者所恃,徒以長川峻山,限帶封域,此乃守國之末事,非智者之所先也。臣每遠惟戰國存亡之符,近覽劉氏傾覆之釁,考之曲籍,驗之行事,中夜撫枕,臨餐忘食。

昔匈奴未滅,去病辭館。漢道未純,賈生哀泣,況臣王室之出,世荷光寵,身名否泰,與國同慽,死生契闊,義無苟且,夙夜憂怛,念至情慘。夫事君之義犯而勿欺,人臣之節匪躬是殉,謹陳時宜十七條如左。“十七條失本,故不載。

時何定弄權,閹官預政。抗上疏曰:“臣聞開國承家,小人勿用,靖譖庸回,唐書攸戒,是以雅人所以怨刺,仲尼所以嘆息也。春秋已來,爰及秦、漢,傾覆之釁,未有不由斯者也。小人不明理道,所見既淺,雖使竭情盡節,猶不足任,況其奸心素篤,而憎愛移易哉?苟患失之,無所不至。今委以聰明之任,假以專制之威,而冀雍熙之聲作,肅清之化立,不可得也。方今見吏,殊才雖少,然或冠冕之胄,少漸道孝;或清苦自立,資能足用。自可隨才授職,抑黜群小,然後俗化可清,庶政無穢也。”

鳳皇元年,西陵督步闡據城以叛,遣使降晉。抗聞之,日部分諸軍,令將軍左奕、吾彥、蔡貢等徑赴西陵。敕軍營更築嚴圍,自赤谿至故市,內以圍闡,外以禦寇,晝夜催切,如敵以至,眾甚苦之。諸將鹹諫曰:“今及三軍之銳,亟以攻闡,比晉救至,闡必可拔。何事於圍,而以弊士民之力乎?”抗曰:“此城處勢既固,糧谷又足,且所繕修備御之具,皆抗所宿規。今反身攻之,既非可卒克,且北救必至,至而無備,表里受難,何以御之?”諸將鹹欲攻闡,抗每不許。宜都太守雷譚言至懇切,抗欲服眾,聽令一攻。攻果無利,圍備始合。晉車騎將軍羊祜率師向江陵,諸將鹹以抗不宜上。抗曰:“江陵城固兵足,無所憂患。假令敵沒江陵,必不能守,所損者小。如使西陵盤結,則南山群夷皆當擾動,則所憂慮,難可而竟也。吾寧棄江陵而赴西陵,況江陵牢固乎?”

初,江陵平衍,道路通利,抗敕江陵督張鹹作大堰遏水,漸漬平中,以絕寇叛。祜欲因所遏水,浮船運糧,揚聲將破堰以通步軍。抗聞,使鹹亟破之。諸將皆惑,屢諫不聽。

祜至當陽。聞堰敗,乃改船以車運,大費損功力。

晉巴東監軍徐胤率水軍詣建平,荊州刺史楊肇至西陵。抗令張鹹固守其城;公安督孫遵巡南岸御祜;水軍督留慮、鎮西將軍朱琬拒胤。身率三軍,憑圍對肇。將軍朱喬、營都督俞贊亡詣肇。抗曰:“贊軍中舊吏,知吾虛實者,吾常慮夷兵素不簡練,若敵攻圍,必先此處。”即夜易夷民,皆以舊將充之。明日,肇果攻故夷兵處,抗命鏇軍擊之,矢石雨下,肇眾傷死者相屬。肇至經月。計屈夜遁。抗欲追之,而慮闡畜力項領,伺視間隙,兵不足分,於是但鳴鼓戒眾,若將追者。肇眾凶懼,悉解甲挺走,抗使輕兵躡之,肇大破敗,祜等皆引軍還。抗遂陷西陵城,誅夷闡族及其大將吏,自此以下,所請赦者數萬口。修治城圍,東還樂鄉,貌無矜色,謙沖如常,故得將士歡心。

加拜都護。聞武昌左部督薛瑩征下獄。抗上疏曰:“夫俊乂者,國家之良寶,社稷之貴資。庶政所以倫敘,四門所以穆清也。故大司農樓玄、散騎中常侍王蕃、少府李勖,皆當世秀穎,一時顯器,既蒙初寵,從容列位,而並鏇受誅殛,或圮族替祀,或投棄荒裔。蓋《周禮》有赦賢之辟,《春秋》有宥善之義。

《書》曰:“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而蕃等罪名未定,大辟以加,心經忠義,身被極刑,豈不痛哉!且已死之刑,固無所識,至乃焚爍流漂,棄之水濱,懼非先王之正典,或甫侯之所戒也。是以百姓哀聳,士民同慽.蕃、勖永已,悔亦靡及,誠望陛下赦召玄出,而頃聞薛瑩卒見逮錄。瑩父綜納言先帝,傅弼文皇,及瑩承基,內厲名行,今之所坐,罪在可宥。臣懼有司未詳其事,如復誅戮,益失民望,乞垂天恩,原赦瑩罪,哀矜庶獄,清澄刑網,則天下幸甚!

時師旅仍動,百姓疲弊。抗上疏曰:“臣聞《易》貴隨時,《傳》美觀釁,故有夏多罪而殷湯用師,紂作淫虐而周武授鉞。苟無其時,玉台有憂傷之慮,孟津有反旆之軍。

今不務富國強兵,力農畜谷,使文武之才效展其用,百揆之署無曠厥職。明黜陟以厲庶尹,審刑賞以示勸沮,訓諸司以德。而撫百姓以仁,然後順天乘運,席捲宇內,而聽諸將徇名,窮兵黷武,動費萬計,士卒雕瘁,寇不為衰,而我已大病矣!今爭帝王之資,而昧十百之利,此人臣之奸便,非國家之良策也。昔齊、魯三戰,魯人再克而亡不鏇踵。

何則?大小之勢異也。況今師所克獲,不補所喪哉?且阻兵無眾,古之明鑑,誠宜暫息進取小規,以畜士民之力,觀釁伺隙,庶無悔吝。“

二年春,就拜大司馬、荊州牧。

三年夏,疾病。上疏曰:“西陵、建平,國之蕃表,既處下流,受敵二境。若敵泛舟順流,舳艫千里,星奔電邁,俄然行至,非可恃援他部以救倒縣也。此乃社稷安危之機,非徒封疆侵陵小害也。臣父遜昔在西垂陳言,以為西陵國之西門,雖雲易守,亦復易失。若有不守,非但失一郡,則荊州非吳有也。如其有虞,當傾國爭之。臣往在西陵,得涉遜跡,前乞精兵三萬,而(至)者循常,未肯差赴。自步闡以後,益更損耗。今臣所統千里,受敵四處,外御強對,內懷百蠻,而上下見兵財有數萬,羸弊日久,難以待變。臣愚以為諸王幼沖,未統國事,可且立傅相,輔導賢姿,無用兵馬,以妨要務。又黃門豎宦,開立占募,兵民怨役,逋逃入占。乞特詔簡閱,一切料出,以補疆場受敵常處,使臣所部足滿八萬,省息眾務,信其賞罰,雖韓、白復生,無所展巧。若兵不增,此制不改,而欲克諧大事,此臣之所深慽也。若臣死之後,乞以西方為屬。願陛下思覽臣言,則臣死且不朽。”

秋遂卒,子晏嗣。晏及弟景、玄、機、雲、分領抗兵。晏為裨將軍、夷道監。天紀四年,晉軍伐吳,龍驤將軍王浚順流東下。所至輒克,終如抗慮。景字士仁,以尚公主拜騎都尉,封毗陵侯,既領抗兵,拜偏將軍、中夏督,澡身好學,著書數十篇也。二月壬戌,晏為王浚別軍所殺。癸亥,景亦遇害,時年三十一。景妻,孫皓適妹,與景俱張承外孫也。

評曰:“劉備天下稱雄,一世所憚,陸遜春秋方壯,威名未著,摧而克之,罔不如志。予既奇遜之謀略,又嘆權之識才,所以濟大事也。及遜忠誠懇至,憂國亡身,庶幾社稷之臣矣。抗貞亮籌乾,鹹有父風,奕世載美,具體而微,可謂克構者哉!

譯文

(陸遜傳)

陸遜傳,陸遜,字伯言,吳郡吳縣人。他原名陸議,世代為江東大族。陸遜很小就死了父親,跟隨堂祖父廬江太守陸康到他的任所生活。袁術與陸康有矛盾,準備進擊陸康,陸康便讓陸遜和親眷們回吳縣。陸遜比陸康的兒子陸績大幾歲,便替陸康管理家族事務。孫權為將軍時,陸遜二十一歲,開始在孫權幕府任職,歷任東曹令史、西曹令史,出任海昌縣屯田都尉,兼管縣裡政務。該縣連年大旱,陸遜打開官倉放糧救濟貧民,鼓勵督促種田養蠶,百姓得到頗多益處。當時吳縣、會稽、丹楊都有不少隱避在山林中躲亂的人,陸遜向朝廷陳述當前急迫解決的事宜,請求招募這些人。

會稽山越賊人大頭領潘臨,一直是該地區的禍患,多年來官府不能將其擒獲。陸遜讓部下召集新兵,討伐藏身險境地區的亂寇,所到之處無不降服,他的部隊已發展到二千多人。鄱陽郡賊寇首領尤突作亂,陸遜又前往征討,被授予定威校尉,軍隊駐紮在利浦。孫權將哥哥的女兒許配給陸遜,多次向他徵詢對時局的意見,陸遜建議說:“當今英雄各據一方相持爭雄,豺狼般的敵人窺測時機,要戰勝敵人平定戰亂,沒有大量的人馬不能成事,而山越賊寇與我們懷有舊怨,依山據險。我們的內亂尚未平定,就難以圖謀遠方敵人,應當擴充軍隊,挑選精銳兵卒。”孫權採納了他的計策,任命他為帳下右部督。正逢丹楊賊寇首領費棧接受曹操的任命,煽動山越部族作亂,為曹操作內應,孫權派遣陸遜前往討伐費棧。

費棧的黨羽甚多而陸遜討伐的兵少,陸遜便增設不少旗旌,分置戰鼓、號角,深夜潛伏山谷之間,鼓譟而進,費棧人馬一下子被打敗逃散。於是陸遜整編東三郡的部隊,強者繼續留在軍營,老弱回到地方安戶,這樣得精銳部隊幾萬人,將舊有的賊患全部鏟淨,軍隊所過之地社會即得安寧,於是回師駐紮蕪湖。會稽太守淳于式上表奏劾陸遜違法徵用民眾,所轄區域的百姓受其擾亂而愁苦不堪。陸遜後來進京,言談之中,稱讚淳于式是個好官,孫權問他:“淳于式控告你而你卻推舉他,是什麼原因?”陸遜回答說:“淳于式的心意想休養百姓,所以控告我。如果我再詆毀他以混淆陛下視聽,此類風氣不可長!”孫權說:“這確實是忠厚誠實者所為,一般人是不能做到的。”呂蒙偽裝有病前往建業,陸遜前去拜見他,問呂蒙說:“關羽駐守在我國邊境,您怎么遠離防區東下,後來不會有後顧之憂嗎?”呂蒙說:“正如你所說,然而我的病很重。”陸遜說:“關羽自恃他的驍勇膽氣,欺負別人。

剛剛建立大功,意氣驕橫志向狂肆,只顧北往進攻魏國,對我國未存戒心,他若聽到您病重,必然更加不為防備。現在出其不意地出擊他,一定能夠將他擒拿制服。您見到主上,應好好計畫。”呂蒙說:“關羽一向勇猛,本就難以與他對抗,而且他又占據荊州,廣施恩信於人,再加上他剛建有大功,膽量和威勢更加盛壯,不容易圖謀他。”呂蒙到京後,孫權問他:“誰可以接替您?”呂蒙回答說:“陸遜考慮事情深遠,有擔當重任的才幹,看他的規劃謀籌,最終可以承擔大任。而且他還沒有遠大的名聲,不為關羽所顧忌害怕,沒有人更比他合適。如果用他,應讓他表面上隱藏起真實的意圖,暗中觀察有利形勢,然後可以擊敗關羽。”孫權於是召見陸遜,任命他為偏將軍右部督,代替呂蒙。陸遜到陸口後,寫信給關羽說:“以前承您觀察對方形勢而行動,依據法則指揮大軍,輕輕的舉動即大獲全勝,何等崇高的威風!敵國吃了敗仗,我們的同盟有利,聽到您勝利的喜訊而擊節叫好,想您由此而完成席捲天下的功業,共輔朝廷同振綱紀。最近我這愚笨之人,受命西來此地,非常仰慕您的風采,頗想受到您的有益教誨。”又說:“于禁等人為您俘獲,遠近都對您欽佩讚嘆,認為將軍您的功勳永世長存,即使是當年晉文公出師城濮,淮陰侯謀取趙國,也未能超過將軍的功績。聽說徐晃等以少數騎兵駐紮,窺測您的動向。曹操這個狡猾的敵人,因失敗而忿恨不會想到危難,恐怕會暗中增添兵馬,以求達到他的野心。雖說他的軍隊出戰過久,但還有一些驍悍之將卒。況且人們在打了勝仗之後,常常會產生輕敵思想,古人根據兵法,軍隊獲勝後倍加警惕,希望將軍多方採取措施,以保住自己的全勝。我書生意氣粗疏遲鈍,頗為慚愧自己力不勝任這個職位,十分高興與將軍為鄰,欽佩您的威望德行,樂意向您傾訴心中所想,所說的雖不能合乎您的策略,但仍然可以看出我的心情。

倘若承蒙您的關注,您會明察其意的。”關羽看過陸遜的信,內容含有謙虛依附的意思,心中十分高興安定,再沒有戒備之處。陸遜將關羽的態度報告孫權,指出可以擒獲關羽的要點。孫權於是悄悄領兵西上,任命陸遜與呂蒙為先鋒,東吳大軍一到就攻克了公安、南郡。陸遜率軍長驅直入,兼任宜都太守,被授為撫邊將軍,封華亭侯。

劉備的宜都太守樊友棄城而逃,各城邑長官和各少數民族頭領紛紛投降。陸遜請發給金銀銅印,以便授任那些剛投降歸附的人物。

這是建安二十四年(219)十一月。陸遜派遣將軍李異、謝旌等領兵三千,攻打蜀將詹晏、陳鳳。李異率領水軍,謝旌率領步兵,截斷險要之處,很快打敗詹晏等,陳鳳被擒投降。進而又攻擊蜀國房陵太守鄧輔、南鄉太守郭睦,大敗他們。秭歸的豪族文布、鄧凱等集合少數民族兵士幾千人,連結蜀國。陸遜又部署謝旌擊敗文布、鄧凱。文布、鄧凱逃走,蜀國任命他們為將軍。陸遜派人引誘他們,文布率軍又轉來投降。陸遜前後斬殺、俘獲、招降,屢數幾萬人。孫權任命他為右護軍、鎮西將軍,進封婁侯。當時荊州士人剛歸附東吳,仕進之人有的還未得到妥當的安置,陸遜上疏說:“過去漢高祖承受天命,招延優異英才,光武帝中興,廣大的俊傑都去歸附,只要他們有益於道德教化的興隆,不必區分遠近親疏。如今荊州剛剛平定,有聲望之人沒有得到顯達,為臣恭敬懇切地請求您普遍給予他們供職提拔的恩德,使他們都得到進身的機會,然後天下人就會延頸仰望,都想接受您的深廣的教化。”孫權敬佩並採納了他的建議。

黃武元年(222),劉備親自率領大軍來到吳國西部邊界,孫權命令陸遜為大都督,假節,督率朱然、潘璋、宋謙、韓當、徐盛、鮮于丹、孫桓等所部五萬人馬抵禦劉備。劉備從巫峽、建平至夷陵邊界,連線紮營幾十座,以金銀錦緞和爵位的賞賜引誘各少數民族部落,任命馮習為大都督,張南為前鋒,輔匡、趙融、廖淳、傅肜為各分部都督,先派吳班帶領數千人在平地紮營,想以此向吳軍挑戰。東吳各將都想進擊吳班,陸遜說:“蜀軍此舉必定有詐,暫且觀察一下。”劉備知道自己的計謀不得逞,於是帶領八千名伏兵,從山谷中撤出。陸遜說:“我之所以不聽從各位進擊吳班的原因,是揣測到蜀軍必有詐偽的緣故。”陸遜上奏疏說:“夷陵是軍事要害之地,我國重要的關隘,雖說容易奪取,但也容易丟失。失去夷陵並非只是損失一郡的土地,主要是荊州由此令人擔憂。現在爭奪此地,務必取得成功。劉備違背常理,不守著自己的老巢,而竟敢自來送死。為臣雖說不才,但憑藉陛下的聲威,以有道伐無道,擊破殲滅蜀軍即在眼前。檢討劉備前後帶兵作戰,總是勝少敗多,推而論之,此人沒有什麼令人擔憂的!為臣起初擔心他水陸並進,如今他反而捨棄舟船專以步兵作戰,處處紮營相連,觀察他的軍事部署,肯定沒有什麼大的變化。希望陛下高枕無憂,不必掛念。”眾將領都說:“進擊劉備應當在他剛進軍的時候,如今讓他深入境內五、六百里,相互對峙七、八個月,很多要害關隘都被他們控制堅守,現在出擊必然對我們不利。”陸遜說:“劉備是個狡猾的敵人,經歷的事故很多,他的軍隊剛剛集結時,考慮精密用心專一,不可輕易進犯他。

如今他駐紮時間很長了,沒有占到我們的便宜,軍隊疲憊情緒沮喪,再也想不出新的計策,牴觸這種敵人,現在正是時候。”於是陸遜先出兵進攻蜀軍一處營寨,未得到便宜。眾將領都說:“這是白白讓兵卒去送死。”陸遜說:“我已掌握到打敗敵人的辦法了。”於是命令全軍將士每人拿著一把茅柴,用火攻的辦法攻破蜀軍的營寨。頃刻間形成熊熊大火,陸遜便率領各軍同時進攻,斬殺蜀將張南、馮習及胡王沙摩柯等人,攻破蜀軍四十多處營寨。劉備的將領杜路、劉寧等走投無路而被迫請降。劉備登上馬鞍山,列陣布軍防守。陸遜督促各軍四面收圍緊逼,蜀軍土崩瓦解,死者數以萬計。劉備乘黑夜逃走,只有驛站里的人自動挑擔兵卒扔下的鎧甲、鐃鈸,在隘口燒化以阻斷追兵的道路,劉備才得以逃入白帝城。蜀軍船隻軍器、水軍步兵的物資,一下子全都丟失殆盡,兵卒屍體隨水漂流,擁塞江面而下。

劉備十分羞愧憤恨,說:“我竟受到陸遜的挫折侮辱,豈非天意啊!”起初,孫桓另率一支隊伍在夷道進擊劉備的前鋒部隊,被劉備軍隊包圍,於是向陸遜求援。陸遜說:“不行。”眾將領說:“安東將軍是主上的同族,他受到圍困,怎能不去救援?”陸遜說:“安東將軍得到官兵擁戴,城池堅固糧草充足,沒有什麼令人擔憂的。待我的計謀全面施行,即使不去救他,他的圍也自然被解。”到陸遜的計謀全面施行實現後,劉備軍隊果然奔逃潰散。孫桓後來見到陸遜說:“開始我確實怨您不來相救,如今勝局已定,才知道您的調度自有良方。”正值抵禦劉備期間,諸位將領或是孫策時期的老將,或是皇親國戚,各有所恃,驕傲不服。陸遜手把劍柄說:“劉備天下聞名,連曹操都對他有所畏懼,如今他進軍我國境界,這是非同一般的敵人。各位都深受國家恩澤,應當相互和睦,共同殲滅這個強敵,上報所受的主恩,而現在互不和順,這並非我們應做的事。我雖是一介書生,但接受主上的委命。國家之所以委屈各位來聽從我的指揮,是認為我還有一些長處可用,能忍辱負重的原因。各自承受自己的責任,豈能再互相推諉?軍令有常,切不可犯!”等到打敗劉備,計謀大多出自陸遜本人,眾將這才誠服。孫權聽說後,說:“你當時怎么不上告諸將不服從指揮約束呢?”陸遜回答說:“我深受國恩,所負重任超越自己的實際能力。況且這些將領或是陛下親信,或是我軍勇將,或是國家功臣,都是國家理當依靠來共同建立大業的人。為臣雖說笨魯懦弱,心中暗慕藺相如、寇恂謙虛居下的道義,以成就國家大事。”孫權大笑稱好,加授陸遜輔國將軍,兼任荊州牧,隨後又改封為江陵侯。

又因劉備住在白帝城,徐盛、潘璋、宋謙等爭相上奏說劉備必能被擒獲,請求再出兵進擊。孫權以此事徵詢陸遜,陸遜與朱然、駱統認為曹丕正大規模集結軍隊,表面上託辭助吳國共討劉備,實際上心懷險惡奸計,因此應鄭重決斷將兵撤還。不久,魏軍果然出動,吳國三面受到進攻。不久劉備病死,其子劉禪繼位,諸葛亮執掌國政,與孫權通好聯盟。根據時勢的要求,孫權即命令陸遜告知諸葛亮,並刻孫權的印璽放在陸遜的官署。孫權每次給劉禪、諸葛亮的書信,都讓陸遜過目,措辭語氣輕重,有所不妥之處,便叫陸遜修改定稿,然後用孫權印璽封好送走。

黃武七年(228),孫權讓鄱陽太守周魴詐欺魏國大司馬曹休,曹休果然中計進軍皖縣,孫權於是徵召陸遜賜以黃鉞,任命為大都督,迎擊曹休。曹休發覺受騙,恥於被欺,自恃兵馬眾多精良,即同陸遜交戰。陸遜自領中路軍,令朱然、全琮率領左右兩翼軍隊,三路一齊進擊,果然衝散曹休的伏兵,因勢盡力驅趕,往北追擊敗逃之敵人,徑直趕到夾石,斬殺俘獲一萬多人,繳獲牛、馬、騾、驢等車一萬輛,將魏軍軍用物資、兵器搶掠乾淨。曹休敗還後,發背疽而死。吳軍各軍整頓過武昌,孫權命令左右侍從用御傘遮護陸遜出入宮殿大門,凡是賜予陸遜的東西,都是御用的上等珍品,其時沒有誰能同此相比。隨後陸遜被派回西陵。

黃龍元年(229),陸遜被任命為上大將軍、右都護。當年,孫權東巡建業,留太子、皇子及尚書等九卿在武昌,徵召陸遜輔佐太子,並掌管荊州及豫章三郡政務,處理和督察軍國大事。當時建昌侯孫慮在堂前建起一座鬥鴨欄,建造頗為精緻小巧,陸遜嚴肅地說:“您應當勤讀經典,增加自己的新知,玩弄這些東西有什麼用?”孫慮當即就拆毀了鬥鴨欄。射聲校尉孫松在公子中最親近孫權,他不整軍紀,放縱士兵,陸遜當著他的面將他的手下罰以剃光頭髮。南陽人謝景稱讚劉訥先刑後禮的理論,陸遜呵斥謝景說:“禮治優於刑治,久為歷史所證明,劉訥以瑣屑的狡辯來歪曲先聖的教誨,完全是錯誤的。您如今在東宮侍奉,應當遵奉仁義以顯揚善言,像劉訥之談不必講了。”陸遜雖任職在外,但心中卻牽掛著朝廷大事,他上疏陳述時事說:“為臣認為法令條例過於嚴厲,下邊觸犯的人太多。近幾年來,將領官吏犯罪,雖然由於自身不謹慎應受到譴責,然而天下尚未統一,理當謀求進取,小錯應受到寬待,以安定下面的情緒。而且當前要辦的事一天比一天多,應首先考慮人的優良才能,只要不是邪惡之人,沒有犯過無可容忍的罪過,請求還是提拔重用他們,施展他們為國效力的才幹。這是聖明君主忘人之過記人之功,完成帝王大業的原因。過去漢高祖不計較陳平的過失,採用他的奇計妙略,最終建成大漢,功垂千載。嚴刑峻法,不是帝王建立大業的做法,只有懲罰而無寬恕,非是撫招遠方人才歸附的大計。”孫權打算派遣一支部隊前去奪取夷州及珠崖,都要諮詢陸遜,陸遜上書說:“為臣認為全國尚未平定,正需要集中民力,成就當今大事。現在用兵多年,人口損失減少,陛下憂慮,廢寢忘食,又要遠道謀取夷州,成就大業。我反覆考慮,看不出這種舉動的益處。萬里遠程去謀求疆土,風險難測,兵民不服異地水土,必定導致疾病流行,如今驅使大軍,跋涉荒蕪之地,企圖得益反而損失更大,幻想獲利反而遭受禍患。又珠崖乃絕險之地,那裡未被開化的人猶如野獸,得到這些人也不能幫助我們成就大事,沒有那裡的兵也不使我的軍力減弱。

現在江東的人眾,已足夠用來圖謀大事,只是應先積蓄力量然後再行動而已。過去桓王創立基業,兵員不足五百,就開創了甚大局面。陛下承受天命,開拓平定江南大地。為臣聽說治亂世討叛逆,必須憑藉兵力之威,而農桑衣食,百姓的本業,只因戰火不熄,百姓就挨飢受寒。為臣認為應該育養兵卒百姓,放寬對征賦的收斂,依靠民力取勝,重在讓他們和睦同心,用道義鼓舞其勇敢獻身,於是則黃河、渭水流域可得平定,九州可以統一。”孫權依然去征討夷州,結果得不償失。當公孫淵背叛盟約後,孫權打算前往征討,陸遜上疏說:“公孫淵憑藉險固之地,拘留我國派往的使節,不肯進獻名馬,實在可恨可怒。這種蠻夷擾亂中原,沒有濡染王道的教化,飛鳥般地遠竄荒遠地域,抗拒我上國軍師,致使陛下如此震怒,竟想以萬乘之尊勞身親乘小舟泛越大海,不計慮其中危艱而輕涉無意預料的險惡之地。

當今天下紛亂如雲,群雄虎爭,英豪踴躍,狂呼爭鬥,虎視眈眈。陛下以神聖威武的英姿,承受天命,擊敗曹操於烏林,大勝劉備於西陵,生擒關羽於荊州,這三個敵人都是當代雄傑,都被挫敗鋒芒。聖明教化所撫之地,萬里歸服如小草隨風,這正是平定華夏,統一天下的大好時機。如今陛下不忍耐住小小的怨憤,而勃發雷霆盛怒,違背古人不坐屋檐下以防落瓦傷的訓誡,輕視自己萬乘之尊的身份,對此我確感迷惑。為臣聽說志行萬里者,不半路而停步;謀取天下者,不因小而害大。強寇正在國境,邊遠區域尚未歸服,陛下乘槎遠征,必然給敵人以可乘之機,災禍臨頭再去憂慮必然悔之不及。倘若使統一天下的大業能及時實現,則公孫淵不用討伐也自動歸降,現在卻捨不得遠東的民眾與名馬,難道單單就拋棄江東萬安之本業而不覺得可惜嗎?請停止任何軍事行動,以兵威對付主要敵人,早日平定中原,垂耀功名萬代。”孫權聽取了他的意見。

嘉禾五年(236),孫權北征魏國,派陸遜與諸葛瑾攻打襄陽。陸遜派親信韓扁帶著奏章進呈孫權,返程時在沔中遇上敵軍,敵人搜尋抓到韓扁。諸葛瑾聽說後十分恐懼,寫信給陸遜說:“主上大駕已返歸,敵人捉住韓扁,完全掌握到我們的底細。而且現在江水乾涸,應當趕緊撤軍。”陸遜沒有回信,正在督促人們種蕪菁、豆子,自己與諸位將領下棋、射戲如同平常。諸葛瑾說:“伯言足智多謀,他必定有好辦法。”於是親自前來會見陸遜,陸遜說:“敵人知道主上大駕東歸,沒有什麼可擔憂的,可以專門對付我們。再者他們已把守住要害之處,我軍將士思想動搖,這就需要我們鎮定自己以穩定軍心,施展靈變的計策,然後退兵。現在就表示出要退兵,敵人一定認為我們害怕,因而前來進逼,這是必敗的形勢。”於是與諸葛瑾秘密設計,讓諸葛瑾督率船隊,陸遜帶領全部兵馬,向襄陽發起進攻。敵人向來懼怕陸遜,於是迅即退回城內。諸葛瑾便帶領船隊出現在江邊,陸遜從容地整頓隊伍,虛張聲勢,緩步上船,敵軍不敢進犯。軍隊行至白圍,陸遜假說要住下打獵,卻暗遣將軍周峻、張梁等襲擊江夏郡新市、安陸、石陽。石陽此時正是趕集熱鬧的時候,周峻等領兵突然殺到,人們都丟下貨物紛紛逃進城去。城門被堵塞無法關閉,敵兵便砍殺自己的民眾,然後城門才得以關上。吳軍斬俘計千餘人。那些被活捉的人,都得到保護,不準兵卒干擾侵辱。帶家眷前來之人,派人前往照看料理。

如果失去妻子兒女的,就給他們衣服、糧食,優厚慰勞,打發他們回家,有的人因此受到感動傾慕而相攜前來歸附。鄰境地區的人們也心向陸遜,魏國江夏功曹趙濯、弋陽備將裴生及少數民族首領梅頤等人,都率領黨羽部下前來依附陸遜。陸遜拿出所有財物,周到地贍恤他們。又有魏國江夏太守逯式,兼領當地兵馬,頗為吳國邊境之患,但與魏國老將文聘的兒子文休一向不和。陸遜聽說這一情況,即假裝給逯式回信說:“得到您言辭懇切的來信,知道您與文休久結怨恨,勢不兩立,打算前來歸附我國,我立即秘密將您的來信呈報給朝廷,並召集人馬前來迎接您。您應當暗中迅速整裝,再告知歸附的準確時間。”吳軍將信放在兩國的境界上,逯式惶恐不安,於是親自送妻子兒女返回洛陽。自此後逯式的部下再也不親近依附他,因此被罷官免職。

嘉禾六年(237),中郎將周祗請求在鄱陽招募士卒,孫權將此事下詢陸遜。陸遜考慮到該郡民眾容易發動擾亂難於安分守己,不可前往招募,恐怕由此招致他們成為賊寇。而周祗堅持要求招募,郡民吳遽等人果然作亂殺死周祗,攻占了幾個縣城。豫章、廬陵的慣匪,一起回響吳遽為寇作亂。陸遜聽說,當即前往征討,將他們打敗,吳遽等相繼投降,陸遜從中挑選精兵八千餘人,三郡由此平定。當時中書典校呂壹,竊據要職濫用權柄,擅自作威作福,陸遜與太常潘氵睿對此看法一致,都很憂慮,談到此事以至流淚。後來孫權誅殺呂壹,並深深責備自己,自責言論見《孫權傳》。其時謝淵、謝瞇等各自陳述當前應辦事宜,打算改變一些政治措施,為國家興辦一些有益的事情,孫權將此事下交陸遜審定。陸遜建議:“國以民為本,強盛取決於民力,財貨也出自民眾。民富而國弱,民貧而國強,這種事從古未有。故此治理國家者,得到民心則國家得治,失去民心則國家有亂。如果不讓人民得到利益,而想讓他們竭力效勞,實在難於做到。是以《經》有言慨嘆‘便益人民,上天賜福’。請求陛下廣施聖恩,安撫賑濟百姓,數年之間,國家財力小有豐裕,然後再考慮其他事情。”

赤烏七年(224),陸遜接替顧雍擔任丞相,孫權的詔書說:“我以無德之人,承應天命,登上大位,天下尚未統一,奸亂之徒充塞道路,我朝夕憂恐,顧不上休息。惟您天資聰穎,美德顯著,擔任上將重職,輔佐朝廷除亂。有蓋世之功者,就應受到廣大的榮耀,兼具文武才幹的人,定要擔當社稷重任。過去伊尹使商湯興隆,呂尚輔佐西周,如今朝廷內外大事,實由您一人肩負。今以您為丞相,遣使持節太常傅常授予您印章綬帶。您自當發揚光大高尚的美德,建樹美好的功業,恭服遵從王命,安撫平定四方。嗚呼!總管三公職事,訓導群臣百官,能不嚴肅認真嗎?您自勉努力吧!您原來擔任的荊州牧、右都護兼武昌留守等職仍舊。”原先,太子與魯王兩宮並立,朝廷內外的官員職守,大多派遣子弟擔任侍臣。全琮將這種情況報知陸遜,陸遜認為這些子弟如果有才幹,不愁不能得到任用,但不能私自托請為官邀利取榮;如果不行,給他們功名職位最終只會招惹禍患。況且聽說兩宮勢均力敵,這些子弟必會各為彼此結成幫派。這是古人最為忌諱之事。

全琮的兒子全寄,果然奉承依附魯王,輕率地與魯王結成緊密的交情。陸遜寫信給全琮說:“您不效法金石單,而庇護您的兒子阿寄,最終會給您的家族招來禍患。”全琮不僅不接受陸遜規勸,反而與陸遜結下怨隙。等到太子孫和有在位不穩的議論後,陸遜上疏陳述說:“太子為皇位正統繼承人,地位應穩如磐石,魯王為藩臣,應當在榮寵賜賞和地位上與太子有所差別,這樣他們各得其所,上下才能得到安寧。為臣謹向陛下叩首流血,陳述己見。”他上書多次,並請求前至京城,想親口與孫權闡明嫡庶之分,以糾正得失。孫權並不聽從他的意見,而且陸遜的外甥顧譚、顧承、姚信,都因為親附太子,無辜地遭到流放。太子太傅吾粲因多次與陸遜有書往來而獲罪,被關進監獄致死。孫權多次派遣宮中使者前往責備陸遜,陸遜悲憤痛恨而死,時年六十三歲,死時家無餘財。當初,暨艷大造建造府第的輿論,陸遜規勸告誡他,認為必定會由此招禍。陸遜又對諸葛恪說:“在我之前的人,我一定事奉他與我一道升遷;在我之後的人,我則幫助扶持他。現在看您氣勢侵凌上級,心裡蔑視下屬,這並非能鞏固自己德行的基礎。”又有廣陵人楊竺,年輕時就博得較大的名聲,而陸遜認為他最終會惹禍敗亡,便勸楊竺的哥哥楊穆與楊竺分開生活另立門戶。他的先見之明大抵如此。

陸遜的長子陸延早年夭折,次子陸抗繼承了他的爵位。孫休在位,追贈陸遜的諡號為“昭侯”。陸抗傳陸抗,字幼節,是孫策的外孫。陸遜死時,陸抗二十歲,被任命為建武校尉,接領陸遜親兵五千人,送父靈柩東歸,進京向孫權謝恩。孫權以楊竺控告陸遜的二十件事來責問陸抗,禁絕他拜會賓客,派宮中使者臨門盤詰,陸抗不加思索,事事都作出有條理的辯答,孫權心中不滿漸漸消退。

赤烏九年(246),陸抗被升為立節中郎將,與諸葛恪換防駐守柴桑。陸抗臨走時,將城牆全部修整好,房屋也作了修繕,周圍的桑樹果樹,不許妄自損壞。諸葛恪前來軍營,一切整修如新。而諸葛恪柴桑的舊營,毀壞卻頗為嚴重,諸葛恪因此深感慚愧。

太元元年(251),陸抗到京城治病。病好正該回去時,孫權流淚與他告別,對他說:“我過去聽用讒言,對你父親在君臣大義上不篤厚,因此虧待了你。我前後責問的材料,一把火燒滅乾淨,不要讓人再見到。”建興元年(252),陸抗被任命為奮威將軍。

太平二年(257),魏國將領諸葛誕獻壽春城歸降東吳,陸抗被授任柴桑督,前赴壽春,打敗魏國牙門將偏將軍,被升任為征北將軍。永安二年(259),陸抗又被任命為鎮軍將軍,都督西陵,負責自關羽瀨至白帝城的軍事。

永安三年(260),被授假節職權。孫皓即位,加授陸抗鎮軍大將軍,兼任益州牧。

建衡二年(270),大司馬施績去世,陸抗被任命為信陵、西陵、夷道、樂鄉、公安各地軍事的都督,治所設在樂鄉。陸抗聽說朝廷政令多有失誤之處,深為憂慮,於是上疏說:“為臣聽說君主德行相等,而民眾多者勝過民眾少者,國力相等,則安定之國制服混亂之國,這大概是六國所以被強秦兼併,西楚所以為漢高祖打敗的原因罷。如今敵國跨據四方,並非只有關右之地;割據九州,豈只鴻溝以西的土地而已。我國外無盟國可援,內無西楚那樣強大,政務缺乏生氣,百姓不得安定,而議論國事者所依恃的條件,只不過大江高山,圍隔著我國的疆域,這不過是守衛國家最次的條件,不是明智之人首要考慮的事情。臣下常常追憶戰國各國存亡的跡象,近觀劉漢王朝滅亡的徵兆,考證典籍,應驗實事,深夜撫枕不能入睡,面對飯菜忘記進餐。從前匈奴未被破滅,霍去病辭卻皇上為他所造府第;漢朝治國之道未得完美,賈誼為之悲哀哭泣。況且我為王室血緣所出,世代蒙受光榮的恩寵,個人的身名安危,與國家休戚相關,生死離合,義無苟且,早晚憂慮,想到這些就十分心痛。奉事君上的道義在於犯顏直諫而不欺瞞,身為臣下的節操不在屈膝卑躬而殉節,謹陳當今急務十七條如左。”十七條失去原本,故此不作記載。當時何定玩弄權柄,宦官干預朝政,陸抗上疏說:“為臣聽說創建國家、繼承家業,不用小人,聽小人譖讒,用奸邪之才,《堯典》對此作過告誡,因此詩人為此寫詩怨刺,仲尼為此而嘆息。春秋以來,降至秦漢,朝代滅亡之徵兆,沒有一個不是由此而起。小人不明治國之道理,見識淺陋,即使他們竭盡心力保全名節,也不能勝任,更何況這類人向來頗存奸邪之心,愛憎情感變化無常!如果害怕失去他們,則此類無所不至。如今委他們以朝廷重任,借他們以專制權威,還希望出現和樂的盛世之音,清明純正的社會風氣,這是絕不可能之事。如今任職官吏,特殊才能者雖少,然而他們或是王室貴族的後代,自小受到道德教化的浸染,或是清苦自立之人,其資質才能值得任用,自然可以根據他們的才幹授官任職,以此抑制、黜退小人,然後社會風氣才可純淨,朝中政務不致沾污。”鳳凰元年(272),西陵督步闡占據城池發動叛亂,派人前往晉國投降。

陸抗聽到這一訊息,當日部署各軍,命令將軍左奕、吾彥、蔡貢等直接挺進西陵,下令各軍軍營再加修堅固的圍牆,自赤溪到故市,對內則圍困步闡,對外則防止敵軍,陸抗日夜催促督責,如同敵軍已經來到,全軍將士甚感困苦。諸將都勸諫陸抗說:“現在以三軍精銳,急速進攻步闡,等到晉軍救援前來,步闡一定已被攻克。何必勞累修築圍牆,讓士兵和百姓困苦不堪呢?”陸抗說:“這座城池城牆堅固地勢險要,城內糧草充裕,而且所修繕的防禦工事和配置的防禦器械,都是我以前詳細規劃安排的。現在我們反過來去攻打,既不能很快攻克,且北方救兵一定要趕來,敵人來後我們沒有防備,則里外受敵,以什麼抵抗他們呢?”諸將都想急於攻打步闡,陸抗總是不答允。宜都太守雷譚要求極為懇切,陸抗為了使眾將信服,便聽任他們去攻打一次。進攻果然不利,防禦圍牆由是得以完工。晉車騎將軍羊祜率軍前向江陵進發,諸將都認為陸抗不宜率軍西上,陸抗說:“江陵城池堅固兵力充足,沒有什麼擔憂的。假如敵人攻占江陵,也一定防守不住,我們所受損失很小。但如果讓西陵與敵人聯結起來,則南山諸族夷人都將騷動擾亂,則我憂慮的事情,就不是一下子說得清楚的。我寧願放棄江陵而奔赴西陵,何況江陵十分牢固!”當初,江陵地勢平曠,道路通便,陸抗下令江陵督張鹹修造一道大堰攔水,浸沒平原中心,藉以阻止敵人進攻和內部叛亂。羊祜想利用大堰蓄的水域,浮船運糧,揚言要毀掉大堰讓步兵通行。陸抗聽說,讓張鹹當即毀掉大堰,眾將領都頗為困惑,多次勸諫,陸抗不聽。

羊祜至當陽,聽說大堰已毀,乃改船運為車運,耗費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晉國巴東監軍徐胤率水軍前至建平,荊州刺史楊肇前至西陵。陸抗命令張鹹固守江陵,公安督孫遵巡視長江南岸抵禦羊祜,水軍督留慮、鎮西將軍朱琬抵禦徐胤,陸抗親自統率三軍,憑藉軍營圍牆對抗楊肇。吳國將軍朱齊、營都督俞贊逃跑投降楊肇。陸抗說:“俞贊是我軍中的老辦事人員,知道我方虛實底細的人,我常擔心夷兵素不精練,如果敵人攻圍,必定先從夷兵防守處下手。”當夜就撤換夷兵,全用吳軍老將替代設防。次日,楊肇果然進攻原先夷兵的防守處,陸抗下令守軍反擊,箭石如雨下,楊肇兵卒死傷累累。楊肇到達西陵後一個多月,無計可施而連夜逃遁。陸抗打算追擊他,又擔心步闡積蓄全力伺機出兵進擊吳軍要害之處,兵力不夠分配,於是告誡將士,只擊鼓作出要追擊的樣子。楊肇的軍隊頗為恐懼,全都拋盔棄甲爭相逃命,陸抗派輕裝的部隊隨後追趕,楊肇被打得大敗,羊祜等都率軍撤走。陸抗於是攻占西陵城,誅殺步闡全家及其部下首要的將吏,自將軍以下,請求赦免的人有幾萬。陸抗修治西陵城牆和防禦工事,還軍東歸樂鄉,臉上毫無驕矜之色,謙遜如常,所以深得將士衷心擁戴。陸抗被加授都護。聽說武昌左部督薛瑩受懲被徵召下獄,陸抗上疏說:“才德出眾者,國家之瑰寶,社稷之財富,各種政務有了他們才有條理秩序,四方人才有了他們才能教化成德。已故大司農樓玄、散騎中常侍王蕃、少府李勖,都是當世優異人才,一代顯著人士,他們起初蒙受主上恩寵,從容任官行職,而後來不久即被誅殺,有的被滅族絕嗣,有的被棄荒遠之地。

《周禮》上有赦免賢人之刑法,《春秋》里有寬恕善人的義理。《尚書》有言:‘與其殺害無辜,寧可違犯成法’。王蕃等罪名尚未被確定,即被處以死罪,他們心懷忠義,卻身遭極刑,豈不令人心痛!且受刑死去,本已無知覺,竟然還要將其焚屍揚灰,拋屍流水,露屍水邊,恐怕這並非先王之正典,或許為甫侯立法時所要戒免。因此百姓哀痛驚懼,士民同悲。王蕃、李勖已死,後悔已來不及,我誠懇地希望陛下赦免樓玄出獄。而近聞薛瑩又遭逮捕。薛瑩的父親薛綜曾為先帝獻策,輔佐過文皇帝,到薛瑩繼承父業,注意品行的修養,如今坐罪,實屬可以寬恕。為臣擔心有關主管官員不知事情詳情,如再將他殺害,更加失去百姓的期望,乞求主上施恩,原諒赦免薛瑩的罪過,哀憐眾犯,清澄法綱,則是天下的幸事。”當時軍隊頻繁出征,百姓疲憊不堪,陸抗上疏說:“為臣聽說《周易》重視順應時勢,《左傳》讚美伺機進擊,所以夏桀罪孽甚多商湯王才出兵討伐,商紂荒淫暴虐周武王才授鉞出征。如果時機不到,則商湯王寧肯被囚禁於玉台作憂傷的思慮,周武王寧願在孟津撤軍而不作輕妄舉動。如今我們不致力於富國強兵,勤勉農耕廣積糧食,讓文武人才得以施展運用,百官衙門公署不得玩忽職守,使黜陟分明以激勵各級官吏,使刑罰得當以表明勸懲獎抑,以道德教育各級官吏,用仁義安撫全國百姓,然後順承天命,利用時機,席捲天下。如果聽任諸將捨身求名,窮兵黷武,功輒耗費數以萬計的國家錢財,使士卒困苦憔憊,敵人並沒有因此衰敗,而我們自己卻已睏乏不堪!如今只去爭取帝王的資格,而被小小利益遮障雙眼,這是臣子的奸惡,不是為國之良策。

過去齊、魯兩國交戰三次,魯國勝了兩次而很快就滅亡了,這是什麼原因?因為兩國大小實力強弱不同。何況如今用兵征戰所獲得的戰果,還不能補償所遭受的損失。況且依仗兵力沒有人民的支持,這是古代已有的明鑑,實在應暫停出兵征戰的計畫,來積蓄軍民的力量,靜待時機,就不會有什麼悔恨的事發生。”

鳳凰二年(273)春,陸抗在駐地被授予大司馬、荊州牧。三年(274)夏,陸抗患病,上疏說:“西陵、建平,是我國邊防屏障,地處長江下流,受到魏、蜀兩方威脅。如果敵人船隻順江而下,舟船千里,星奔電馳,頃刻即至,無法依靠別處援軍來解危救難。這是國家安危的關鍵之處,並非僅為邊境被侵擾的小患。為臣的父親陸遜從前在西部邊界上書闡明過己見,認為西陵是我國的西大門,雖說容易防守,也容易丟失。如果西陵失守,不只丟失一郡之地,則整個荊州也將不屬吳國所有了。如果西陵有所不測,應當傾盡全國兵力前往爭奪。為臣過去駐守西陵,得以遵行父親陸遜的作法。過去乞請以三萬精兵守之,而主管軍務官員按照常規,不肯派遣那么多兵力前往。自步闡事件以後,兵力更加消耗。如今為臣所統的千里之地,四處受敵,對外要抵禦強敵,對內要鎮撫各蠻夷部族,而手下現有兵員軍資僅數萬之數的配置,羸弱疲睏的情況存在很久,很難應付事變。臣愚以為諸位王子年紀尚幼,尚未管理過國事,應當設定傅相,輔導他們教育他們成為賢能,不應動用兵馬,以此妨礙國家當前應該急切辦理的事務。又黃門內宦官,開創私自確定招募的制度,兵民怨憤服役,紛紛逃到宦官門下。乞請特詔精簡考選,一切重新根據需要來安排,將其中多餘兵力補充前方常常受敵侵擾之處的軍隊,使我所轄地域的部隊能補足八萬,節簡政務,賞罰有信,即便韓信、白起復生,也無法施展他們的巧計。如果軍隊不增強,宮中制度不改變,而想成就大事,這是為臣深以為憂的事情。如果我死之後,請求陛下以西部邊境為重。希望陛下考慮我的意見,則我死而不朽。”當年秋天,陸抗去世,其子陸晏繼承爵位。陸晏及其弟弟陸景、陸玄、陸機、陸雲,分別帶領陸抗的部隊。陸晏為裨將軍、夷道監。

天紀四年(280),晉軍進伐吳國,龍驤將軍王氵睿順江東下,所到之處攻無不克,結果正如陸抗生前所料。陸景,字士仁,因為娶了公主而被任命為騎都尉,封毗陵侯,帶領陸抗的軍隊後,被任為偏將軍、中夏督,他修身好學,著書幾十篇。二月五日,陸晏被王氵睿的分支部隊所殺。二月六日,陸景也被殺害,時年三十一歲。陸景之妻是孫皓的親妹,與陸景都是張承的外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