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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蛇者說

唐代柳宗元

永州之野產異蛇:黑質而白章,觸草木盡死;以齧人,無御之者。然得而臘之以為餌,可以已大風、攣踠、瘺癘,去死肌,殺三蟲。其始太醫以王命聚之,歲賦其二。募有能捕之者,當其租入。永之人爭奔走焉。

有蔣氏者,專其利三世矣。問之,則曰:“吾祖死於是,吾父死於是,今吾嗣為之十二年,幾死者數矣。”言之貌若甚戚者。余悲之,且曰:“若毒之乎?余將告於蒞事者,更若役,復若賦,則何如?”蔣氏大戚,汪然出涕,曰:“君將哀而生之乎?則吾斯役之不幸,未若復吾賦不幸之甚也。向吾不為斯役,則久已病矣。自吾氏三世居是鄉,積於今六十歲矣。而鄉鄰之生日蹙,殫其地之出,竭其廬之入。號呼而轉徙,饑渴而頓踣。觸風雨,犯寒暑,呼噓毒癘,往往而死者,相藉也。曩與吾祖居者,今其室十無一焉。與吾父居者,今其室十無二三焉。與吾居十二年者,今其室十無四五焉。非死則徙爾,而吾以捕蛇獨存。悍吏之來吾鄉,叫囂乎東西,隳突乎南北;譁然而駭者,雖雞狗不得寧焉。吾恂恂而起,視其缶,而吾蛇尚存,則弛然而臥。謹食之,時而獻焉。退而甘食其土之有,以盡吾齒。蓋一歲之犯死者二焉,其餘則熙熙而樂,豈若吾鄉鄰之旦旦有是哉。今雖死乎此,比吾鄉鄰之死則已後矣,又安敢毒耶?”

余聞而愈悲,孔子曰:“苛政猛於虎也!”吾嘗疑乎是,今以蔣氏觀之,猶信。嗚呼!孰知賦斂之毒有甚是蛇者乎!故為之說,以俟夫觀人風者得焉。

(饑渴而頓踣 一作:餓渴)

譯文及注釋

譯文
永州的野外出產一種奇特的蛇,(它有著)黑色的底子白色的花紋;如果這種蛇碰到草木,草木全都乾枯而死;如果蛇用牙齒咬人,沒有能夠抵擋(蛇毒)的方法。然而捉到後晾乾把它用來作成藥餌,可以用來治癒大風、攣踠、瘺、癘,去除死肉,殺死人體內的寄生蟲。起初,太醫用皇帝的命令徵集這種蛇,每年徵收這種蛇兩次,招募能夠捕捉這種蛇的人,充抵他的賦稅繳納。永州的人都爭著去做(捕蛇)這件事。

有個姓蔣的人家,享有這種(捕蛇而不納稅的)好處已經三代了。我問他,他卻說:“我的祖父死在捕蛇這件差事上,我父親也死在這件事情上。現在我繼承祖業幹這差事也已十二年了,險些喪命也有好幾次了。”他說這番話時,臉上好像很憂傷的樣子。

我很同情他,並且說:“你怨恨這差事嗎?我打算告訴管理政事的地方官,讓他更換你的差事,恢復你的賦稅,那怎么樣?”

蔣氏(聽了),更加悲傷,滿眼含淚地說:“你要哀憐我,使我活下去嗎?然而我幹這差事的不幸,還比不上恢復我繳納賦稅的不幸那么厲害呀。(假使)從前我不當這個差,那我就早已困苦不堪了。自從我家三代住到這個地方,累計到現在,已經六十年了,可鄉鄰們的生活一天天地窘迫,把他們土地上生產出來的都拿去,把他們家裡的收入也盡數拿去(交租稅仍不夠),只得號啕痛哭輾轉逃亡,又飢又渴倒在地上,(一路上)頂著狂風暴雨,冒著嚴寒酷暑,呼吸著帶毒的疫氣,一個接一個死去,處處死人互相壓著。從前和我祖父同住在這裡的,現在十戶當中剩不下一戶了;和我父親住在一起的人家,現在十戶當中只有不到兩三戶了;和我一起住了十二年的人家,現在十戶當中只有不到四五戶了。那些人家不是死了就是遷走了。 可是我卻憑藉捕蛇這個差事才唯獨存活了下來。凶暴的官吏來到我鄉,到處吵嚷叫囂,到處騷擾,那種喧鬧叫嚷著驚擾鄉民的氣勢,(不要說人)即使雞狗也不能夠安寧啊!我就小心翼翼地起來,看看我的瓦罐,我的蛇還在,就放心地躺下了。我小心地餵養蛇,到規定的日子把它獻上去。回家後有滋有味地吃著田地里出產的東西,來度過我的餘年。估計一年當中冒死的情況只是兩次,其餘時間我都可以快快樂樂地過日子。哪像我的鄉鄰們那樣天天都有死亡的威脅呢!現在我即使死在這差事上,與我的鄉鄰相比,我已經死在(他們)後面了,又怎么敢怨恨(捕蛇這件事)呢?”

我聽了(蔣氏的訴說)越聽越悲傷。孔子說:“苛酷的統治比老虎還要凶暴啊!”我曾經懷疑過這句話,現在根據蔣氏的遭遇來看這句話,還真是可信的。唉!誰知道苛捐雜稅的毒害比這種毒蛇的毒害更厲害呢!所以(我)寫了這篇“說”,以期待那些朝廷派出的用來考察民情的人得到它。

注釋
之:的。
野:郊外。
產:生產。
異:奇特的。
章,花紋。
觸:碰。
盡:全。
以:假設連詞,如果。
齧:咬。
御:抵擋。
之:代詞,指被毒蛇咬後的傷毒。
然得而臘之:然,但。得,抓住。而,表順接。之,它,代永州的異蛇。
臘(xī):乾肉,這裡作動詞用,指把蛇肉晾乾。
以為餌:以,用來。為,作為。餌,糕餅,這裡指藥餌。即藥引子
可以:可以用來。可,可以。以,用來。
已:止,治癒。
去死肌:去除腐肉。去,去除。死肌,死肉,腐肉。
三蟲:泛指人體內的寄生蟲。
其始:其,助詞,不譯。始:剛開始。
太醫以王命聚之:以,用。命:命令。聚,徵集。之:這種蛇,指永州異蛇。
歲賦其二:歲,每年。賦,徵收、斂取。其,這種蛇,指永州異蛇。二,兩次
募:招收。
者:……的人。
當其租入:(允許用蛇)抵他的稅收。當,抵。
奔走:指忙著做某件事。
焉:兼詞,於之,在捕蛇這件事上。也可理解為——語氣詞兼代詞。
專其利:獨占這種(捕蛇而不用交稅的)好處。
則:卻。
死於是:死在(捕蛇)這件事上。
今:現在。
嗣:繼承。
數:幾次
為之:做捕蛇這件事。
幾(jī):幾乎,差點兒.
幾死者:幾乎要被蛇咬死的情況。
數:多次。
言之:之,音節助詞,無實義。
貌若甚戚者:表情好像非常憂傷的樣子。戚,憂傷。
余悲之:我同情他。
且:並且。
若毒之乎:你怨恨(捕蛇)這件事嗎。
將:打算。
於:向。
蒞事者:管理政事的人,指地方官。蒞事:視事 ,處理公務。
更若役:更換你的差事。役:差事。
復:恢復。賦:賦稅。
則何如:那么怎么樣。
大:非常。
汪然:滿眼含淚的樣子。
涕:眼淚。
生:使……活下去。
斯:此,這。
若:、比得上。、好像、你
甚:那么。
向:從前。
為:做。
病:困苦不堪。
自:自從。
居:居住。
積於今:算到現在。積,一年一年累積起來。
生:生活。
日:一天天。
蹙:窘迫。
徙:遷移。
殫:盡,竭盡。
竭:盡。
廬:簡陋的房屋。
頓踣:(勞累地)跌倒在地上。
犯:冒。
癘:這裡指疫氣。
曩 :從前。
其室:他們的家。
非…則…:不是…就是…。
爾:用於句尾,表示限制的語氣。
囂:叫喊。
隳突:衝撞毀壞。
駭:使人害怕。
雖:即使。
恂恂:小心謹慎的樣子。
缶:瓦罐。
弛然:放心的樣子。
之:指代蛇。
時:到(規定獻蛇的)時候。
退:回來。
甘:有味地。
有:生產出來的東西。
齒:年齡。
蓋:用於句首,帶有估計的語氣。
犯:冒著。
熙熙:快樂的樣子。
旦旦:天天。
毒:怨恨。
是:這,指冒死亡的危險。
苛:苛刻。
乎:相當“於”,對.
於:比。
故:所以。
以:用來。
俟:等待,這裡有希望的意思。
大風:麻風病
人風:即民風。唐代為了避李世民的諱,用“人”字代“民”字。
汪:汪汪,形容眼淚多。
貌:臉色。
質:質地。

文言現象

一詞多義

有蔣氏者:…的人
幾死者數矣:…的情況
貌若甚戚者:…的樣子

若毒之乎:你
更若役,復若賦:你的
貌若甚戚者:好像
徐公不若君之美:比得上

然得而臘之以為餌:作為
今吾嗣為之十二年:做,乾
故為之說:寫,寫作。

可以已大風:止,這裡指“治癒”的意思
比吾鄉鄰之死則已後矣:已經
則久已病矣:早已

歲賦其二:徵收,斂取
孰知賦斂之毒……:賦稅

可以已……瘺、癘:惡瘡
呼噓毒癘:指瘟疫

當其租入:繳納
竭其廬之入:收入

歲賦其二:每年
積於今六十歲矣:年

貌若甚戚者:很,非常
未若復吾賦不幸之甚也:厲害
孰知賦斂之毒有甚是蛇者乎:超過

君將哀而生之乎:使…活下去
而鄉鄰之生日蹙:生活

退而甘食其土之有:吃
謹食之:通“飼”,餵養

今以蔣氏觀之:看
以俟夫觀人風者得焉:考察
此則岳陽樓之大觀也: 景象

若毒之乎?:痛恨,怨恨
呼噓毒癘:有毒的
賦斂之毒有甚是蛇者乎:毒害

余悲之:憐憫,哀憐
余聞而愈悲:悲憤,悲傷

今其室十無一焉:語氣詞
時而獻焉:代詞,指蛇
以俟夫觀人風者得焉:代詞,指作者的這篇文章

然得而臘之以為餌:捕得,捉來
以俟夫觀人風者得焉:得到

蔣氏大戚,汪然出涕曰:……的樣子
然得而臘之以為餌:可是,但是

永之人爭奔走焉:助詞,的
今吾嗣為之十二年:捕蛇這件事
悍吏之來吾鄉:主謂之間,取消句子獨立性,無實際意義

吾恂恂而起:表修飾關係
黑質而白章:表並列關係
然得而臘之以為餌:表承接關係

虛詞總結

永州之野產異蛇:的
悍吏之來吾鄉:取消句子獨立性,不做翻譯。
問之,則曰:代詞,代指蔣氏
君將哀而生之乎:代詞,代自己,我
今吾嗣為之十二年:代詞,代指捕蛇這件事
以齧人,無御之者:代物,代指蛇咬後的傷勢
言之,貌若甚戚者:代詞,代指前面的話語

以齧人:假設連詞,如果
以王命聚之:用,憑
而吾以捕蛇獨存:靠
今以蔣氏觀之:根據
故為之說,以俟夫觀人風者得焉:以便
以盡吾齒:來

永之人爭奔走焉:兼詞(語氣詞兼代詞),代捕蛇這件事
時而獻焉:代詞,代蛇
今其室十無一焉:用於句末,帶有估計的語氣
以俟夫觀人風者得焉:代詞,指這篇文章

吾祖死於是:在
余將告於蒞事者:給
積於今六十歲矣:到
苛政猛於虎也:比
而 (虛詞重點)
黑質而白章:並列
得而臘之以為餌:承接
哀而生之乎:遞進
而鄉鄰之生日蹙:轉折
往往而死者相藉也:修飾
非死則徙爾,而吾以捕蛇獨存:轉折
譁然而駭者:修飾
恂恂而起:修飾
弛然而臥:修飾
視其缶,而吾蛇尚存:承接
時而獻焉:修飾
退而甘食:承接
熙熙而樂:修飾
余聞而愈悲:承接

通假字
非死則徙爾 爾: 通"耳",罷了,助詞,表感嘆語氣。
謹食之 食:通"飼",小心地餵養它。

古今異義
向吾不為斯役(向 古:(假使)從前 今:方向)
則久已病矣 (病 古:困苦不堪 今:生病)
以盡吾齒 (齒 古:歲月 今:牙齒)
可以已大風、攣踠、瘺、癘(可以 古:可以用來 今:能夠)
去死肌 (去 古:去除 今:到...地方)
往往而死者相藉也(往往 古:到處 今:常常)
汪然出涕曰(汪然 古:眼淚流出來的樣子 今:水深的樣子)
汪然出涕曰(涕 古:眼淚 今:鼻涕)
而鄉鄰之生日蹙(生日 古:生活一天天 今:(人)出生的日子)
於是(古:在這件事上 今:連詞)

詞類活用
1.然得而(臘)之以為餌 名詞作動詞,把肉晾乾
2.(歲)賦其二 名詞作狀語,每年
3.歲(賦)其二 名詞作動詞,徵收賦稅
4.君將哀而(生)之乎 形容詞作動詞,使……活下來
5.而鄉鄰之生(日)蹙 名詞作狀語,一天天
6.殫其地之(出) 動詞作名詞,指地里的收成
7.竭其廬之(入) 動詞作名詞,指家裡的存糧
8.(時)而獻焉 名詞作狀語,到(規定獻蛇)的時候
9.退而(甘)食其土之有 形容詞作狀語,滋味甘甜

創作背景

柳宗元在唐順宗時期,參與了以王叔文為首的永貞革新運動。最後失敗被貶為永州(今屬湖南)司馬。在永州的十年期間,柳宗元大量地接觸下層,目睹當地人民“非死則徙爾”的悲慘景象,他以進步的思想和身邊的素材構思了這篇《捕蛇者說》。

賞析

蔣氏在自述中提到“自吾氏三世居是鄉,積於今六十歲矣,而鄉鄰之生日蹙”。這裡說的“六十歲”,指的是唐玄宗天寶中期(746—750)到唐憲宗元和初期(805—810)這一段時間。在這段時間裡,戰亂頻繁,先後發生過安史之亂、對吐蕃的戰爭、朱泚叛亂等等,全國戶口銳減,朝廷隨意增設稅收官,多立名目,舊稅加新稅,無有限制,使人民的負擔日益加重。儘管在唐德宗建中元年(780)頒布了兩稅法(分夏、秋兩次交稅,即課文中說的“歲賦其二”),並明文規定“敢在兩稅外加斂一文錢,以枉法論”,但這不過是欺騙百姓的手段,事實正如陸贄所說:“大曆中供軍、進奉之類,既收入兩稅,今於兩稅之外,復又並存”;又說加稅時“詔敕皆謂權宜,悉令事畢停罷。息兵已久,加稅如初”。人民在重賦逼迫下逃往他鄉,但悍吏仍不放過,“有流亡則攤出(由存留戶共同負擔),已重者愈重”。從這些情況來看,柳宗元“賦斂之毒有甚是蛇”的論斷是完全正確的。

第一段(1)這是作者設定的一個懸念,為下文埋下伏線,暗示了當時的世上還有比毒蛇更毒的東西,使讀者產生了急切讀下去的願望。(2)這一段重在寫毒蛇之“異”,從三個方面加以描繪:一是顏色之異,二是毒性之異,三是用途之異,可以用來治癒麻風、手腳、脖腫、惡瘡,消除壞死的肌肉,殺死人體內的寄生蟲。因而皇帝發布命令,一年征兩次,可以抵消應交的租稅,因此從那以後“永之人爭奔走焉。”作者只用“爭奔走”三字,就把永州百姓爭先恐後,不辭勞苦,冒死捕蛇的情景顯示出來了。

第二段從“有蔣氏者”到“又安敢毒耶”。包括2、3、4三個小段,是全文的重心。

由“異蛇”引出了主人公“捕蛇者”——蔣氏。先寫蔣氏三代捕蛇之“利”,繼而寫捕蛇之“害”——“吾祖”、“吾父”、“吾”三代有的“死於是”,有的“幾死者數矣”一個“且曰”,將寫“利”轉為寫“害”,再用蔣氏的神情“貌若甚戚”極其生動地寫出了“捕蛇”並非好事,“爭奔走焉”實屬無奈,字裡行間,深含悲苦。只“言之貌甚戚者”一句,便把他回首往事,悲痛在心,哀形於色的情態勾勒了出來。明明是備受毒蛇之苦,卻說獨享捕蛇之利,在這極為矛盾的境況中,更見其內心的酸楚。

於是作者接下來說,“余悲之,”且曰:“若毒之乎?余將告於蒞事者,更若役,復若賦,則如何?”在為蔣氏的不幸遭遇悲痛的同時,好心地提出了一個解脫危險的辦法。這幾句話句子簡短,語氣急促。而且連用了三個“若”,表明“余”是面對面地與蔣氏交談,態度是誠懇的,幫助對方的心情是急切的,辦法也似切實可行。

可出乎意料的是蔣氏並沒有接受,他“大戚,汪然出涕曰……”蔣氏的這番話態度同樣懇切,語氣也十分肯定,表明了毒蛇可怕,但賦斂之毒更可怕。

這話怎么講呢?蔣氏說了這幾層意思:

一層意思是蔣氏祖孫三代在這個地方住了六十幾年了,親眼見到同村人的遭遇鄰們的生活一天比一天窘迫,他們把田裡的出產全部拿出,把家裡的收入全部用盡,也交不夠租賦,只得哭號著輾轉遷徙,饑渴交迫而倒斃在地,頂著狂風暴雨的襲擊,受著嚴寒酷暑的煎熬,呼吸著帶毒的疫氣,常常是死去的人一個壓一個。從前和我爺爺住在一起的人家,現在十戶當中難得有一戶了;和我父親住在一起的人家,現在十戶當中難得有兩三戶了;和我一起住了十二年的人家,現在十戶當中難得有四五戶了。那些人家不是死絕了就是遷走了。而我卻由於捕蛇而獨自存活下來。《柳文指要》引錄了林西沖一文,算一筆唐代的賦稅賬:“按唐史,元和年間,李吉甫撰《國計薄》上至憲宗,除藩鎮諸道外,稅戶比天寶四分減三,天下兵仰給者,比天寶三分增一,大率二戶資一兵,其水旱所傷,非時調發,不在此數,是民間之重斂難堪可知,而子厚之謫永州,正當其時也.”因知文中所言,自是實錄。

第二層意思是:那些凶暴的官吏到鄉下催租逼稅的時候,到處狂呼亂叫,到處喧鬧騷擾,那種嚇人的氣勢,就連雞犬也不得安寧.而這時他小心翼翼地起來看看自己的瓦罐,只見捕來的蛇還在,便可以放心地躺下了。他細心地餵養蛇,到規定的時間把它當租稅繳上去。回來後;就能美美地享用自己田裡的出產,安度歲月。

第三層意思是:這樣看來,一年當中他冒生命危險有兩次,而其餘的時間就可以坦然快樂地過日子,。哪像鄉鄰們天天都受著死亡的威脅呢?即使現在因捕蛇而喪生;比起鄉鄰們來,也是後死了。哪還敢怨恨捕蛇這個差使犯?

蔣氏的這一番話,以他“以捕蛇獨存”和鄉鄰們“非死則徙”相對比,以他“弛然而臥”和鄉鄰們將受悍吏襲擾相對比,以他一歲之犯死者二”和鄉鄰們“旦旦有是”相對比,說明捕蛇之不幸,確實“未若復吾賦不幸之甚也”。可見他在講述三代人受蛇毒之害時“貌若甚戚”,而當聽了要恢復他的賦稅時卻“大戚,汪然出涕”地懇求。完全是出於真情。蔣氏的話,發自肺腑,帶著血淚,聽來怎不令人心碎?

作者在文章的第三部分,也就是結尾一段說:“余聞而愈悲”,比聽蔣氏講一家人的苦難時更加悲痛了.想到自己過去對孔子所說說“苛政猛於虎”這句話還有所懷疑,現在從蔣氏所談的情況看來,這話是可信的。誰知道賦稅對人民的毒害竟比毒蛇還要嚴重呢!於是寫了《捕蛇者說》這篇文章,為的是讓那些觀察民俗的人知道苛重的賦稅給老百姓造成的災難。

在全文這敘述邊議論間或抒情的寫法中,最後這一番議論.確實起到了畫龍點睛的作用.如果說“苛政猛於虎”強調的是一個“猛”字,那么本文就緊扣一個“毒”字,既寫了蛇毒,又寫了賦毒。並且以前者襯托後者。得出“賦斂之毒”甚於蛇毒的結論。

本文在寫作手法方面,除了對比、襯托的大量運用及卒章點明主題外,對蔣氏這一個人物的描繪也是極富特色的。特別是他不願意丟掉犯死捕蛇這一差使的大段申述,講得是既有具體事實,又有確切數字;既有所聞所見,又有個人切身感受;既有祖祖輩輩的經歷,又有此時此刻的想法;既講述了自家人的不幸,又訴說了鄉鄰們的苦難:不僅使人看到了一幅統治者橫徵暴斂下的社會生活圖景,也讓人感到此人的音容體貌宛在眼前,有血有肉,生動傳神。

全文處處運用對比:捕蛇者與納稅的對比, 捕蛇者的危險與納稅之沉重的對比,捕蛇者與不捕蛇者(蔣氏與鄉鄰)的對比——六十年來存亡的對比,悍吏來吾鄉是我和鄉鄰受擾的情況,一年受死亡威脅的次數和即使死於捕蛇也已死於鄉鄰之後等情況。鮮明的對比深刻地揭示了“賦斂毒於蛇”這一中心。

文章通過揭露永州百姓在封建官吏的橫徵暴斂下家破人亡的悲慘遭遇,有力得控訴了社會吏治的腐敗,曲折得反映了自己堅持改革的願望。

寫作特點

一、使用襯托突出重點

第一部分即是第一自然段,重點突出了永州之蛇的特點。開頭至“無御之者”,極力刻畫出蛇的毒性異常,令人聞之色變。接下來至“殺三蟲”寫出了蛇的功用異常。而這也是造成永州捕蛇者命運悲劇的重要原因:封建統治者徵集異蛇,每年徵收兩次,可以抵消應繳納的租稅。作者僅用“爭奔走”三個字,就寫出了永州百姓爭先恐後、冒死捕蛇的情形。百姓懼怕原因即繁重的賦役。

文本寫毒蛇之害以襯托重賦苛政之害。捕蛇以抵賦,蔣氏之祖、父死在這上頭,而蔣氏卻甘願乾此差事,襯托出“賦斂之毒有甚於蛇毒”。

二、使用對比表現主題

第二部分從“有蔣氏者”到“又安敢毒邪”,是寫捕蛇者自述悲慘遭遇,筆法曲折。是全文的重心。先說蔣氏“專其利三世矣”,但這是以他祖父、父親的死於非命和自己的九死一生為代價的,不能不說是一大諷刺。既然這樣,好心的作者準備幫他解決困境。出人意料的是,蔣氏“大戚”,並“汪然出涕”,開始了沉痛的陳述。蔣氏的這番話大致有以下幾層意思:一是恢復他的賦役將會使他遭遇更大的不幸;二是蔣氏祖孫三代在這個地方居住長達六十年,親眼看到同村的人因為繳納賦稅,背井離鄉甚至十室九空,而只有自己因為捕蛇才得以僥倖生存下來;三是凶暴的官吏到鄉下催租逼稅時飛揚跋扈,到處叫囂,到處騷擾,弄得雞犬不寧;四是說自己願意一年當中冒兩次生命危險去換取其餘時間的安樂。

蔣氏的這番話,主要運用了對比的手法。以他“以捕蛇讀存”和鄉親們“非死則徙”相對比;以他“弛然而臥”和鄉親們的驚恐相對比;以他“一歲之犯死者二”和鄉鄰“旦旦有是”相對比,說明捕蛇之不幸,確實“未若復吾賦不幸之甚也”。

文章從多角度進行對比,從各層面揭示了嚴重的社會問題。死亡與生存的對比:文章以其鄉鄰60年來由於苛賦之迫而“非死則徙”的遭遇與蔣氏“以捕蛇獨存”的狀況作對比,觸目驚心地表明“賦斂之毒有甚於蛇毒”。鄉鄰的痛苦是“旦旦有是”;而蔣氏“一歲之犯死者二焉”。諸多對比有力地突出了文章主題。

《捕蛇者說》敘事開篇,因事而感,因感而議。柳宗元由異蛇引出異事,由異事導出異理,即由蛇、征蛇、捕蛇、捕蛇人、捕蛇者說依次刻畫描寫,以蛇毒與賦斂之毒相對舉而成文。全文先事後理、因前果後,處處設比,文風委婉曲折,波瀾縱橫,脈絡清晰,層層遞進。閱讀本文時應注意行文的曲折和卒章顯志,對比的寫法。

三、使用議論、抒情表達寫作目的

第三部分即文章結尾段,是議論和抒情的完美結合。作者聽完蔣氏的話後,深受震動。引用孔子的話可謂恰到好處,由“苛政猛於虎”類推出“孰知賦斂之毒有甚於蛇毒乎”這一結論,並且用“蛇毒”襯托“賦毒”。“故為之說,以俟乎觀人風者得焉”則是作者寫作此文的根本目的。從中可看出作者的無奈:自己如今位卑權輕,無能為力,只有寄希望於那些視察民風的封建官員。讀來倍感憤懣。

主題思想

《捕蛇者說》主題思想即賦斂之毒有甚於蛇毒

柳宗元生活於唐王朝由盛到衰的時代,經過了“安史之亂”,社會各種矛盾異常尖銳複雜。統治者為了籌措軍費和滿足個人揮霍,加緊了對人民的橫徵暴斂,增加鹽稅、間架稅(房稅)、貨物稅等。

由於稅上加稅,“故農人日困,末業日增”,“愁怨之聲,盈於遠近”。大批農民紛紛逃亡,社會生產日益凋蔽。貞元二十一年亦即永貞元年(公元805年),唐順宗李誦即位,王叔文被重用。

柳宗元二十九歲作監察御史在京任職期間,就參加了以王叔文為首的進步知識分子的”政治集團“。王叔文受重用,柳宗元也被提升為禮部員外郎。王叔文,柳宗元等依靠順宗的支持,著手改革弊政,減輕賦稅,禁止宮市,釋放宮女,懲辦惡吏,選用賢臣。

可是因為反對派的強烈反抗,這場革新運動僅進行了一百四十多天就以失敗而告終。結果順宗退位,王叔文被殺,柳宗元被貶為邵州刺史,他又改貶為永州司馬。《捕蛇者說》就是柳宗元謫居永州時寫的。柳宗元被貶之後,仍然堅持他革新政治的主張,他曾說“雖萬受擯棄,不更乎內”,因此仍極不滿於唐王朝的重賦繁稅,希望減輕人民負擔。柳宗元被貶謫後,與下層人民有所接觸,對民間疾苦有所了解,且看到“永州之野產異蛇”,聽到“有蔣氏者,專其利三世矣”之類的事跡,因此能以進步的政治觀點為指導,為實際生活為素材加以構思。

柳宗元寫《捕蛇者說》,旨在說明“ 賦斂之毒有甚於蛇毒” 。文本借事明道,溶理於事,因事說理,以蛇毒與賦毒相對舉而成文。

藝術構思

作者以“蛇”為導引,步步深入地展開文字。全文以蛇開篇,至蛇收束,其中按照產蛇、募蛇、捕蛇,到捕蛇者、捕蛇者說的順序步步遞進,最後得出結論。雖然題為“捕蛇者說”,卻不徑從蔣氏敘起,而從“永州之野產異蛇”下筆。

寫蛇,飾之以“異”,使人醒目動心,便於為下文決口導流。寫蛇之“異”,由外及內,從形到質。寫性之異,一為有劇毒:“觸草木,盡死;以齧人,無御之者”。“盡死” 、“無御”極言蛇毒之烈。

一為大利:可以去毒療瘡治病。寫性異,分出相對立的大毒大利兩支,再以“賦”將這兩支紐結起來。因有大利,才會造成“太醫以王命聚之”。蛇能治病,為醫家所重,為太醫所重,更見其功效之大。正因為被皇家的醫官重視,才會“以王命聚之” 。“王命聚之”,不僅說明蛇有大用,也反映了蛇有劇毒,一般地求之不得,買之不能,非以最高權力的“王命”不可。

可是,雖令出於帝王,也不過“歲賦其二”,仍然不容易得到,這更顯示了人們害怕毒蛇的程度。正因為皇家既要蛇,又不易得到蛇,才迫使官府採取“當其租入”的辦法。租,是王室賴以活命之本;蛇,乃王室藉以保命之物。納租,屬於王事;征蛇,出於王命。由於蛇和租在王家的利益上一致,這才出現了“ 當其租入”的措施,將兩種本來毫不相關的事物聯結起來。這一聯結,也就為永州人冒死捕蛇埋上了伏線,為將蛇毒與賦毒比較立下了張本。

作者就是循著這樣的思路,由異蛇引出異事,由異事導出異理——由蛇寫到捕蛇,由捕蛇者寫到捕蛇者說,先事後理,因前果後,脈絡請晰,層層遞進。作者以“蛇毒”為陪襯,通過反覆對比揭示主題。

柳宗元

柳宗元

柳宗元(773年-819年),字子厚,唐代河東(今山西運城)人,傑出詩人、哲學家、儒學家乃至成就卓著的政治家,唐宋八大家之一。著名作品有《永州八記》等六百多篇文章,經後人輯為三十卷,名為《柳河東集》。因為他是河東人,人稱柳河東,又因終於柳州刺史任上,又稱柳柳州。柳宗元與韓愈同為中唐古文運動的領導人物,並稱“韓柳”。在中國文化史上,其詩、文成就均極為傑出,可謂一時難分軒輊。► 246篇詩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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