雉帶箭
唐代:韓愈
原頭火燒靜兀兀,野雉畏鷹出復沒。
將軍欲以巧伏人,盤馬彎弓惜不發。
地形漸窄觀者多,雉驚弓滿勁箭加。
沖人決起百餘尺,紅翎白鏃隨傾斜。
將軍仰笑軍吏賀,五色離披馬前墮。
南山詩
唐代:韓愈
吾聞京城南,茲維群山囿。
東西兩際海,巨細難悉究。
山經及地誌,茫昧非受授。
團辭試提挈,掛一念萬漏。
欲休諒不能,粗敘所經覯。
嘗升崇丘望,戢戢見相湊。
晴明出稜角,縷脈碎分繡。
蒸嵐相澒洞,表里忽通透。
無風自
吾聞京城南,茲維群山囿。
東西兩際海,巨細難悉究。
山經及地誌,茫昧非受授。
團辭試提挈,掛一念萬漏。
欲休諒不能,粗敘所經覯。
嘗升崇丘望,戢戢見相湊。
晴明出稜角,縷脈碎分繡。
蒸嵐相澒洞,表里忽通透。
無風自飄簸,融液煦柔茂。
橫雲時平凝,點點露數岫。
天空浮脩眉,濃綠畫新就。
孤撐有巉絕,海浴褰鵬噣。
春陽潛沮洳,濯濯吐深秀。
岩巒雖嵂崒,軟弱類含酎。
夏炎百木盛,蔭郁增埋覆。
神靈日歊歔,雲氣爭結構。
秋霜喜刻轢,磔卓立癯瘦。
參差相疊重,剛耿陵宇宙。
冬行雖幽墨,冰雪工琢鏤。
新曦照危峨,億丈恆高袤。
明昏無停態,頃刻異狀候。
西南雄太白,突起莫間簉。
藩都配德運,分宅占丁戊。
逍遙越坤位,詆訐陷乾竇。
空虛寒兢兢,風氣較搜漱。
朱維方燒日,陰霰縱騰糅。
昆明大池北,去覿偶晴晝。
綿聯窮俯視,倒側困清漚。
微瀾動水面,踴躍躁猱狖。
驚呼惜破碎,仰喜呀不仆。
前尋徑杜墅,坌蔽畢原陋。
崎嶇上軒昂,始得觀覽富。
行行將遂窮,嶺陸煩互走。
勃然思坼裂,擁掩難恕宥。
巨靈與夸蛾,遠賈期必售。
還疑造物意,固護蓄精祐。
力雖能排斡,雷電怯呵詬。
攀緣脫手足,蹭蹬抵積甃。
茫如試矯首,堛塞生怐詬。
威容喪蕭爽,近新迷遠舊。
拘官計日用,欲進不可又。
因緣窺其湫,凝湛閟陰獸。
魚蝦可俯掇,神物安敢寇。
林柯有脫葉,欲墮鳥驚救。
爭銜彎環飛,投棄急哺鷇。
鏇歸道回睨,達枿壯復奏。
吁嗟信奇怪,峙質能化貿。
前年遭譴謫,探歷得邂逅。
初從藍田入,顧眄勞頸脰。
時天晦大雪,淚目苦蒙瞀。
峻塗拖長冰,直上若懸溜。
褰衣步推馬,顛蹶退且復。
蒼黃忘遐睎,所矚鑱左右。
杉篁咤蒲蘇,杲耀攢介冑。
專心憶平道,脫險逾避臭。
昨來逢清霽,宿願忻始副。
崢嶸躋冢頂,倏閃雜鼯鼬。
前低劃開闊,爛漫堆眾皺。
或連若相從;或蹙若相鬥;
或妥若弭伏;或竦若驚雊;
或散若瓦解;或赴若輻輳;
或翩若船游;或決若馬驟;
或背若相惡;或向若相佑;
或亂若抽筍;或嵲若炷灸;
或錯若繪畫;或繚若篆籀;
或羅若星離;或蓊若雲逗;
或浮若波濤;或碎若鋤耨;
或如賁育倫,賭勝勇前購;
先強勢已出,後鈍嗔浢譳;
或如帝王尊,叢集朝賤幼,
雖親不褻狎,雖遠不悖謬;
或如臨食案,餚核紛飣餖;
又如游九原,墳墓包槨柩;
或纍若盆甖;或揭若登豆;
或覆若曝鱉;或頹若寢獸;
或蛇若藏龍;或翼若搏鷲;
或齊若友朋;或隨若先後;
或迸若流落;或顧若宿留;
或戾若仇讎;或密若婚媾;
或儼若峨冠;或翻若舞袖;
或屹若戰陣;或圍若蒐狩;
或靡然東注;或偃然北首;
或如火熺焰;或若氣饙餾;
或行而不輟;或遺而不收;
或斜而不倚;或弛而不彀;
或赤若禿鬝;或熏若柴槱;
或如龜坼兆;或若卦分繇;
或前橫若剝;或後斷若姤;
延延離又屬,夬夬叛還遘;
喁喁魚闖萍;落落月經宿,
誾誾樹牆垣;巘巘架庫廄;
參參削劍戟;煥煥銜瑩琇;
敷敷花披萼;闟闟屋摧霤;
悠悠舒而安;兀兀狂以狃;
超超出猶奔;蠢蠢駭不懋。
大哉立天地,經紀肖營腠。
厥初孰天張,僶俛誰勸侑?
創茲朴而巧,戮力忍勞疚。
得非施斧斤?無乃假詛呪?
鴻荒竟無傳,功大莫酬僦。
嘗聞於祠官,芬苾降歆齅。
斐然作歌詩,惟用贊報酭。▲
爭臣論
唐代:韓愈
或問諫議大夫陽城於愈,可以為有道之士乎哉?學廣而聞多,不求聞於人也。行古人之道,居於晉之鄙。晉之鄙人,熏其德而善良者幾千人。大臣聞而薦之,天子以為諫議大夫。人皆以為華,陽子不色喜。居於位五年矣,視其德,如在野,彼豈以富貴移易其心哉?
愈應之曰:是《易》所謂恆其德貞,而夫
或問諫議大夫陽城於愈,可以為有道之士乎哉?學廣而聞多,不求聞於人也。行古人之道,居於晉之鄙。晉之鄙人,熏其德而善良者幾千人。大臣聞而薦之,天子以為諫議大夫。人皆以為華,陽子不色喜。居於位五年矣,視其德,如在野,彼豈以富貴移易其心哉?
愈應之曰:是《易》所謂恆其德貞,而夫子凶者也。惡得為有道之士乎哉?在《易·蠱》之“上九”云:“不事王侯,高尚其事。”《蹇》之“六二”則曰:“王臣蹇蹇,匪躬之故。”夫亦以所居之時不一,而所蹈之德不同也。若《蠱》之“上九”,居無用之地,而致匪躬之節;以《蹇》之“六二”,在王臣之位,而高不事之心,則冒進之患生,曠官之刺興。志不可則,而尤不終無也。今陽子在位,不為不久矣;聞天下之得失,不為不熟矣;天子待之,不為不加矣。而未嘗一言及於政。視政之得失,若越人視秦人之肥瘠,忽焉不加喜戚於其心。問其官,則曰諫議也;問其祿,則曰下大夫之秩秩也;問其政,則曰我不知也。有道之士,固如是乎哉?且吾聞之:有官守者,不得其職則去;有言責者,不得其言則去。今陽子以為得其言乎哉?得其言而不言,與不得其言而不去,無一可者也。陽子將為祿仕乎?古之人有云:“仕不為貧,而有時乎為貧。”謂祿仕者也。宜乎辭尊而居卑,辭富而居貧,若抱關擊柝者可也。蓋孔子嘗為委吏矣,嘗為乘田矣,亦不敢曠其職,必曰“會計當而已矣”,必曰“牛羊遂而已矣”。若陽子之秩祿,不為卑且貧,章章明矣,而如此,其可乎哉?
或曰:否,非若此也。夫陽子惡訕上者,惡為人臣招其君之過而以為名者。故雖諫且議,使人不得而知焉。《書》曰:“爾有嘉謨嘉猷,則人告爾後於內,爾乃順之於外,曰:斯謨斯猷,惟我後之德”若陽子之用心,亦若此者。愈應之曰:若陽子之用心如此,滋所謂惑者矣。入則諫其君,出不使人知者,大臣宰相者之事,非陽子之所宜行也。夫陽子,本以布衣隱於蓬蒿之下,主上嘉其行誼,擢在此位,官以諫為名,誠宜有以奉其職,使四方後代,知朝廷有直言骨鯁之臣,天子有不僭賞、從諫如流之美。庶岩穴之士,聞而慕之,束帶結髮,願進於闕下,而伸其辭說,致吾君於堯舜,熙鴻號於無窮也。若《書》所謂,則大臣宰相之事,非陽子之所宜行也。且陽子之心,將使君人者惡聞其過乎?是啟之也。
或曰:陽子之不求聞而人聞之,不求用而君用之。不得已而起。守其道而不變,何子過之深也?愈曰:自古聖人賢士,皆非有求於聞用也。閔其時之不平,人之不義,得其道。不敢獨善其身,而必以兼濟天下也。孜孜矻矻,死而後已。故禹過家門不入,孔席不暇暖,而墨突不得黔。彼二聖一賢者,豈不知自安佚之為樂哉誠畏天命而悲人窮也。夫天授人以賢聖才能,豈使自有餘而已,誠欲以補其不足者也。耳目之於身也,耳司聞而目司見,聽其是非,視其險易,然後身得安焉。聖賢者,時人之耳目也;時人者,聖賢之身也。且陽子之不賢,則將役於賢以奉其上矣;若果賢,則固畏天命而閔人窮也。惡得以自暇逸乎哉?
或曰:吾聞君子不欲加諸人,而惡訐以為直者。若吾子之論,直則直矣,無乃傷於德而費於辭乎?好盡言以招人過,國武子之所以見殺於齊也,吾子其亦聞乎?愈曰:君子居其位,則思死其官。未得位,則思修其辭以明其道。我將以明道也,非以為直而加入也。且國武子不能得善人,而好盡言於亂國,是以見殺。《傳》曰:“惟善人能受盡言。”謂其聞而能改之也。子告我曰:“陽子可以為有之士也。”今雖不能及已,陽子將不得為善人乎哉?▲
新竹
唐代:韓愈
筍添南階竹,日日成清閟.縹節已儲霜,黃苞猶掩翠。
出欄抽五六,當戶羅三四。高標陵秋嚴,貞色奪春媚。
稀生巧補林,並出疑爭地。縱橫乍依行,爛熳忽無次。
風枝未飄吹,露粉先涵淚。何人可攜玩,清景空瞪視。
感春五首
唐代:韓愈
辛夷高花最先開,青天露坐始此回。
已呼孺人戛鳴瑟,更遣稚子傳清杯。
選壯軍興不為用,坐狂朝論無由陪。
如今到死得閒處,還有詩賦歌康哉。
洛陽東風幾時來,川波岸柳春全回。
宮門一鎖不復啟,雖有九陌無塵埃。
策馬上橋朝日出,樓闕赤白正崔嵬。
辛夷高花最先開,青天露坐始此回。
已呼孺人戛鳴瑟,更遣稚子傳清杯。
選壯軍興不為用,坐狂朝論無由陪。
如今到死得閒處,還有詩賦歌康哉。
洛陽東風幾時來,川波岸柳春全回。
宮門一鎖不復啟,雖有九陌無塵埃。
策馬上橋朝日出,樓闕赤白正崔嵬。
孤吟屢闋莫與和,寸恨至短誰能裁。
春田可耕時已催,王師北討何當回。
放車載草農事濟,戰馬苦飢誰念哉。
蔡州納節舊將死,起居諫議聯翩來。
朝廷未省有遺策,肯不垂意瓶與罍。
前隨杜尹拜表回,笑言溢口何歡咍。
孔丞別我適臨汝,風骨峭峻遺塵埃。
音容不接只隔夜,凶訃詎可相尋來。
天公高居鬼神惡,欲保性命誠難哉。
辛夷花房忽全開,將衰正盛須頻來。
清晨輝輝燭霞日,薄暮耿耿和煙埃。
朝明夕暗已足嘆,況乃滿地成摧頹。
迎繁送謝別有意,誰肯留戀少環回。
▲圬者王承福傳
唐代:韓愈
圬之為技賤且勞者也。有業之,其色若自得者。聽其言,約而盡。問之,王其姓。承福其名。世為京兆長安農夫。天寶之亂,發人為兵。持弓矢十叄年,有官勛,棄之來歸。喪其土田,手衣食,餘叄十年。舍於市之主人,而歸其屋食之當焉。視時屋食之貴賤,而上下其圬之以償之;有餘,則以與道路之廢疾餓者焉。
圬之為技賤且勞者也。有業之,其色若自得者。聽其言,約而盡。問之,王其姓。承福其名。世為京兆長安農夫。天寶之亂,發人為兵。持弓矢十叄年,有官勛,棄之來歸。喪其土田,手衣食,餘叄十年。舍於市之主人,而歸其屋食之當焉。視時屋食之貴賤,而上下其圬之以償之;有餘,則以與道路之廢疾餓者焉。
又曰:“粟,稼而生者也;若布與帛。必蠶績而後成者也;其他所以養生之具,皆待人力而後完也;吾皆賴之。然人不可遍為,宜乎各致其能以相生也。故君者,理我所以生者也;而百官者,承君之化者也。任有大小,惟其所能,若器皿焉。食焉而怠其事,必有天殃,故吾不敢一日舍鏝以嬉。夫鏝易能,可力焉,又誠有功;取其直雖勞無愧,吾心安焉夫力易強而有功也;心難強而有智也。用力者使於人,用心者使人,亦其宜也。吾特擇其易為無傀者取焉。
“嘻!吾操鏝以入富貴之家有年矣。有一至者焉,又往過之,則為墟矣;有再至、叄至者焉,而往過之,則為墟矣。問之其鄰,或曰:“噫!刑戮也。”或曰:“身既死,而其子孫不能有也。”或曰:“死而歸之官也。”吾以是觀之,非所謂食焉怠其事,而得天殃者邪?非強心以智而不足,不擇其才之稱否而冒之者邪?非多行可愧,知其不可而強為之者邪?將富貴難守,薄寶而厚饗之者邪?抑豐悴有時,一去一來而不可常者邪?吾之心憫焉,是故擇其力之可能者行焉。樂富貴而悲貧賤,我豈異於人哉?”
又曰:“功大者,其所以自奉也博。妻與子,皆養於我者也;吾能薄而功小,不有之可也。又吾所謂勞力者,若立吾家而力不足,則心又勞也。”一身而二任焉,雖聖者石可為也。
愈始聞而惑之,又從而思之,蓋所謂“獨善其身”者也。然吾有譏焉;謂其自為也過多,其為人也過少。其學楊朱之道者邪?楊之道,不肯拔我一毛而利天下。而夫人以有家為勞心,不肯一動其心以蓄其妻子,其肯勞其心以為人乎哉?雖然,其賢於世者之患不得之,而患失之者,以濟其生之欲,貪邪而亡道以喪其身者,其亦遠矣!又其言,有可以警余者,故余為之傳而自鑒焉。 ▲
送溫處士赴河陽軍序
唐代:韓愈
伯樂一過冀北之野,而馬群遂空。夫冀北馬多天下。伯樂雖善知馬,安能空其郡邪?解之者曰:“吾所謂空,非無馬也,無良馬也。伯樂知馬,遇其良,輒取之,群無留良焉。苟無良,雖謂無馬,不為虛語矣。”
東都,固士大夫之冀北也。恃才能深藏而不市者,洛之北涯曰石生,其南涯曰溫生。大夫烏公
伯樂一過冀北之野,而馬群遂空。夫冀北馬多天下。伯樂雖善知馬,安能空其郡邪?解之者曰:“吾所謂空,非無馬也,無良馬也。伯樂知馬,遇其良,輒取之,群無留良焉。苟無良,雖謂無馬,不為虛語矣。”
東都,固士大夫之冀北也。恃才能深藏而不市者,洛之北涯曰石生,其南涯曰溫生。大夫烏公,以鈇鉞鎮河陽之三月,以石生為才,以禮為羅,羅而致之幕下。未數月也,以溫生為才,於是以石生為媒,以禮為羅,又羅而致之幕下。東都雖信多才士,朝取一人焉,拔其尤;暮取一人焉,拔其尤。自居守河南尹,以及百司之執事,與吾輩二縣之大夫,政有所不通,事有所可疑,奚所咨而處焉?士大夫之去位而巷處者,誰與嬉遊?小子後生,於何考德而問業焉?縉紳之東西行過是都者,無所禮於其廬。若是而稱曰:“大夫烏公一鎮河陽,而東都處士之廬無人焉。”豈不可也?
夫南面而聽天下,其所託重而恃力者,惟相與將耳。相為天子得人於朝廷,將為天子得文武士於幕下,求內外無治,不可得也。愈縻於茲,不能自引去,資二生以待老。今皆為有力者奪之,其何能無介然於懷邪?生既至,拜公于軍門,其為吾以前所稱,為天下賀;以後所稱,為吾致私怨於盡取也。留守相公首為四韻詩歌其事,愈因推其意而序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