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鴛鴦俱是白頭時,江南渭北三千里。

出自宋代賀鑄的《惜余春·急雨收春

急雨收春,斜風約水。浮紅漲綠魚文起。年年遊子惜余春,春歸不解招遊子。
留恨城隅,關情紙尾。闌乾長對西曛倚。鴛鴦俱是白頭時,江南渭北三千里。

譯文及注釋

譯文
一陣急雨即將收束春光,斜吹的春風仿佛在約束春水。水面上浮著飄落的花瓣,上漲的綠水皺起了漣漪。魚兒嬉戲而產生一圈圈的波紋,景色很美。可惜春光不解人意,悄悄歸去。
自從在城隅處分手,我們都留下了無窮的幽怨,你在來信中,信末多是深情關切之語,我也經常在夕陽西下時,獨自倚欄遠眺,面對著昏黃的落暉。老夫老妻,本應廝守一起卻要天各一方。

注釋
①“惜余春”,語出李白《惜余春賦》:“惜余春之將闌,每為恨兮不淺。”“余春”者,殘存無多、轉瞬將盡之春光也。惟其無多,惟其將盡,故格外值得珍惜。
②收:結束。停止。
③約:阻止,攔擋。
④魚文:魚紋,像魚鱗一樣的波紋。
⑤遊子:離家在外漫遊、求官或求學的人。
⑥解:懂得,明白。
⑦隅(yú):角落。
⑧關情:激動感情,牽扯情懷。紙尾:書面文字紹尾處,常署名或寫年月日等。
⑨曛(xūn):日落時的餘光。
⑩渭北:渭水以北。渭水在袂西省。江南、渭北,用來表達對遠方親人的思念之情。

鑑賞

這是一篇遊子傷春懷人之作。

上片寫惜春思歸。“急雨收春,斜風約水”。寫暮春時節,雨急風斜。這第一句寫得別致新穎,其中“收”字尤見功力。不言春將盡,不言春歸去,而曰“急雨收春”,看一“收”字,至使“急雨”反客為主,造語生動俏皮。急雨收回春天,斜風拂掠水面,而“浮紅漲綠魚文起”接著寫暮春時節水面上的景致。紅化凋零,飄飄灑灑落滿江面;江水上漲,綠波蕩漾;魚兒游弋,激起陣陣波紋。這裡的“魚文”二字最易引起人的暇思。中國自古就有魚雁傳書之說,書信常被稱為“魚書”或“雁書”。這“魚文”仿佛就是幻化了的書信,勾起遊子無盡的相思。“年年”兩句直寫惜春。遊子珍惜春天,捨不得春天離去,見春將盡,落紅飄零,意緒萬千。正如辛棄疾所云“惜春常怕花開早,何況落紅無數!”遊子惜春,可春並不理會,春歸時也不懂得招呼遊子,不知約遊子結伴而還。春本無知,春本無曉,如此怨春,似乎無理,然而更顯其情真意切。這正是人們常說的無理有情之妙。

上片惜春思歸,下片自然而然地轉入懷人。“留恨城隅,關情紙尾。”寫當初與妻子的離別及日後的書信傳情。城隅,即城角,當初與妻子離別之處。不忍離別,卻又不得不離別,於是便有“留恨城隅”。一個“恨”字籠罩了下片,也為讀者理解全詞提供了一個契機。不能相見,只能在書信紙尾看到妻子的一片關切之情了。接下去作者描摹了抒情主人公憑欄遠眺的鏡頭。中國古典詞中常借憑欄遠眺寫愁緒。李煜有句云:“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浪淘沙》)辛棄疾有句云:“休去依危欄,斜陽正在,煙柳斷腸處。”(《摸魚兒》)“闌乾長對西曛倚,”寫抒情主人公倚著欄乾長久地凝視著西天的落日。熟悉中國古典詩詞的人都懂得這是一個痛苦的形象。結尾化用杜甫《春日憶李白》詩句,杜詩云:“渭北春天樹,江東日暮雲。”以遙望對方所見的景致極寫了兩人之間深厚的情誼。賀詞云:“鴛鴦俱是白頭時,江南渭北三千里。”寫夫妻老矣,卻關山阻隔、江南渭北天各一方。這結處用語質拙,不雕飾,不張揚;江南渭北已溢出無限情思,而鴛鴦白頭更讓人感慨萬端。

賀鑄善於寫情,往往情真意切,此篇便是一例。賀鑄善於處理結處,此詞上片結處的無理而妙,下片結處的質拙含蓄,都給人以極大的藝術享受和啟迪。

鑑賞二

遊子天涯,惜春恨別,原本是詞中寫得熟濫的題材,但賀鑄此作語意精警,字句凝練,仍不乏新鮮之感。

起三句,繳足題面中“余春”二字,愛惜之情,亦於言外發之。枝頭繁花,乃春天之象徵,而“急雨”摧花,掃盡春艷,故言“收春”。“收”字極煉,一如天公與人作對,不肯讓春色長駐人間,稍加炫示,便遣“急雨”追還。“急雨”之來,“斜風”與俱。雨添池波,風遏逝水,故池水溶溶,新波“漲綠”。加以落英繽紛,漂流水上,泛泛“浮紅”,點綴碧瀾。而群魚嬉戲於漲池之中,你爭我奪,唼喋花瓣,掀動一圈圈波紋。意境幽美。“浮紅漲綠魚文起”七字是極經意之筆,非深情留戀“余春”之人不能如此細膩地觀察“余春”景物並傳神地將它寫出,蓋一旦浮紅盡沉池底,那可真正是“枝中水上春並歸”(梁簡文帝《江南曲》),欲“惜”無從了。詞人眼中筆下的“魚文”也透漏了他感情深處的漣漪。以下二句,潛藏於景語之中的惜春情緒急轉為遊宦天涯、不得歸家的苦恨。唐陳子良《春晚看群公朝還人為八韻》詩:“遊子惜暮春。”詞人日“年年遊子惜余春”,加“年年”二字,給出惜春情懷的時間持續度,語氣即顯得更為沉鬱。然而其好處還不在此,須與下“春歸不解招遊子”一氣連讀,方有滋味。遊子年年惜春,可謂專情於春矣,而春天歸去時卻想不到招呼老朋友一塊兒走,實在是不夠交情。此意當從杜甫《聞官軍收河南河北》詩“青春作伴好還鄉”句翻出,一以可與春天偕歸為喜,一因春天棄己獨歸而恨,皆匪夷所思,妙不可言。若究其實,則不過是詞人“貧迫於養”(宋程俱《賀公墓志銘》),離家外宦,任期未滿,不得便還而已。但這話直說出來,就不成其為詩。宋嚴羽《滄浪詩話》云:“詩有別趣,非關理也。”“年年”二句的“別趣”,正當從其不可理喻處求之。春本無知,春本無曉,如此怨春,似乎無理,然而更顯其情真意切。這也正是人們常說的無理有情之妙。

不得歸家倍思家。下闋便自然過渡到寫自己和妻子的離別與相思。“留恨”句記別。“城隅”即城外角,是分袂處,唐王宏《從軍行》“羌歌燕築送城隅”、王維《崔九弟欲往南山馬上口號與別》“城隅一分手”等句可證。“關情”句敘別後妻子來信,信末多深情關切之語。(如《鶯鶯傳》鶯鶯與張生書末雲“千萬珍重 !春風多厲,強飯為嘉”之類。 )以上三句,一句一意,不斷更換角度,先寫離別,為二人所共;再寫相思,一寄書,一倚欄,為各人所獨:可謂面面俱到,錯落有致。十五個字竟寫出這許多內容,語言之高度濃縮,頗見鍛鍊之功。結二句,就直接語意而言是承上寫自己倚欄時的喟嘆,但兩地相思,一種情愫,從章法上來看,不妨說詞人的筆觸又轉回去兼寫雙方。李商隱《代贈》詩:“鴛鴦可羨頭俱白。”杜甫《春日懷李白》詩:“渭北春天樹,江東日暮雲。”詞人熔鑄唐詩,以己意出之:“鴛鴦俱是白頭時,江南渭北三千里。”謂夫妻二人,已垂垂老矣,卻一在江南(當指江夏,即今武漢一帶,賀鑄四十六七歲時在那裡任錢官 ),一在渭北(長安在渭水北,這裡以漢唐故都借指北宋東京 ),關山千里,天各一方。二句只說離人年齡之大、分別距離之遠,此外不置一辭,詞意戛然而止,但餘味不盡。試想,少年夫妻,來日方長,一旦分攜,猶自不堪;而人瀕老境,去日苦多,百年光陰,所剩無幾,亦如“余春”,彌足珍惜,此時闊別,心情自是十分沉痛。再想,江南渭北三千里,一去誰知幾時還,城隅留恨,可見那恨該有多重。千山萬水,音問難通,一封家信,紙尾關情,可見那情該有多深。“嶺樹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迴腸”,夕陽樓上,遊子的鄉思難以排遣。細細咀嚼,便知下闋前三句的厚度,全靠末兩句在襯托,至於這結尾本身的重拙,下語鎮紙,那就更不待言了。

賀鑄善於寫情,往往情真意切,此篇便是一例。賀鑄善於處理結處,此詞上片結處的無理而妙,下片結處的質拙含蓄,都恰到好處,蘊味無窮。

賀鑄

賀鑄

賀鑄(1052~1125) 北宋詞人。字方回,號慶湖遺老。漢族,衛州(今河南衛輝)人。宋太祖賀皇后族孫,所娶亦宗室之女。自稱遠祖本居山陰,是唐賀知章後裔,以知章居慶湖(即鏡湖),故自號慶湖遺老。► 1148篇詩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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