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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語·齊姜勸重耳勿懷安

作者:左丘明

齊侯妻之,甚善焉。有馬二十乘,將死於齊而已矣。曰:“民生安樂,誰知其他?”

桓公卒,孝公即位。諸侯叛齊。子犯知齊之不可以動,而知文公之安齊而有終焉之志也,欲行,而患之,與從者謀於桑下。蠶妾在焉,莫知其在也。妾告姜氏,姜氏殺之,而言於公子曰:“從者將以子行,其聞之者吾以除之矣。子必從之,不可以貳,貳無成命。《詩》云:‘上帝臨女,無貳爾心。’先王其知之矣,貳將可乎?子去晉難而極於此。自子之行,晉無寧歲,民無成君。天未喪晉,無異公子,有晉國者,非子而誰?子其勉之!上帝臨子,貳必有咎。”

公子曰:“吾不動矣,必死於此。”姜曰:“不然。《周詩》曰:‘莘莘征夫,每懷靡及。’夙夜征行,不遑啟處,猶懼無及。況其順身縱慾懷安,將何及矣!人不求及,其能及乎?日月不處,人誰獲安?西方之書有之曰:‘懷與安,實疚大事。’《鄭詩》云:‘仲可懷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昔管敬仲育言,小妾聞之,曰:‘畏威知疾,民之上也。從懷如流,民之下也。見懷思威,民之中也。畏威如疾,乃能威民。威在民上,弗畏有刑。從懷如流,去威遠矣,故謂之下。其在辟也,吾從中也。《鄭詩》之言,吾其從之。’此大夫管仲之所以紀綱齊國,裨輔先君而成霸者也。子而棄之,不亦難乎?齊國之政敗矣,晉之無道久矣,從者之謀忠矣,時日及矣,公子幾矣。君國可以濟百姓,而釋之者,非人也。敗不可處,時不可失,忠不可棄,懷不可從,子必速行。吾聞晉之始封也,歲在大火,閼伯之星也,實紀商人。商之饗國三十一王。瞽史之紀曰:‘唐叔之世,將如商數。’今未半也。亂不長世,公子唯子,子必有晉。若何懷安?”公子弗聽。

譯文

齊桓公把女兒嫁給重耳為妻,待重耳很好。重耳有馬八十匹,便打算老死在齊國了。他說:“人生就是為了享樂,誰還去管別的什麼呢?”

齊桓公死後,孝公即位。這時,諸侯都紛紛背叛齊國。狐偃知道齊國不可能幫助重耳返國執政,也曉得重耳已安於留在齊國,並準備老死在此的想法,打算離開齊國,又擔心重耳不肯走,於是就和隨從重耳一起逃亡的人在桑樹下商量這件事。齊國宮中一個養蠶的小妾正好在樹上採桑葉,但誰也沒有發覺她。小妾報告了姜氏,姜氏怕泄露訊息,便把她殺了,然後對公子重耳說:“你的隨從想要同你一起離開齊國,那個偷聽到這事的人我已經殺掉了。你一定要聽他們的,不能猶豫不決,遇事猶豫不決,就不能成就天命。《》上說:‘上帝暗中保佑著你,你心裡千萬不能遲疑不決。’武王知道天命,因此能成大事,猶豫不決怎么能行呢?你因晉國有危難而來到這裡。自從你離開以後,晉國沒有安寧的歲月,百姓也沒有一個穩定的國君。上天還沒有要晉國滅亡,晉獻公也再沒有其他的公子了。能得到晉國的,不是你還有誰?希望你好好努力!上天在保佑你,遲疑不決一定會惹禍遭殃。”

公子說:“我是不會被人說動的了,一定要老死在這裡。”姜氏說:“這樣不對。《周詩》上說:‘那些風塵僕僕的行人,時常惦念著自己要辦的事,唯恐來不及把事情辦好。’晝夜奔忙在道路上,連一會兒安坐休息的工夫也沒有,這樣尚且還怕來不及。更何況那些隨意放縱嗜欲、貪戀安逸的人,將怎么來得及呢?一個人不追求及時完成大業,又怎么能達到目的呢?日月如梭,時光不停,一個人哪能只想獲得安逸呢?周書上有句話說:‘貪圖享樂和安逸,是要敗壞大事的。’《鄭詩》上說:‘仲子令我思念,外人的閒話也可畏啊。’以前管仲說的話,小妾也曾聽到過。他說:‘如果一個人像害怕疾病一樣地敬畏天威,是人中的最上者。只知道眷戀私慾隨大流,是人中的最下者。看到可眷戀的事物,就想起天威的可畏,是中等人。只有敬畏天威如害怕疾病一樣,才能樹立權威,統治人民。有聲威才能居於民上,對天威無所畏懼,則將受到懲罰。只知貪戀私慾隨大流,那離建立聲威就很遠了,因此說是人中的最下者。照以上引喻的話來看,我是願做中等人的。《鄭詩》上所說的話,我是願意遵從的。’這就是大夫管仲所以能夠治理齊國,輔佐先君成就霸業的原因。現在你要丟棄它,不是太難於成大事了嗎?齊國的政治已經衰敗了,晉君的無道已經很久了,你隨從的謀慮夠忠心的了,時候到了,公子得晉國的日子近了。你去當晉國的國君,可以解救百姓,如果放棄這事業,那簡直不算人了。齊國的政治敗壞不宜久居,有利的時機不可錯過,你的追隨者的一片忠誠不可丟棄,眼前的安逸不可貪戀,你一定要趕快離開齊國。我聽說,晉國最初受封的時候,那年歲星正在大火星的位置,也就是閼伯的星辰,實際上記錄著商朝的命運。商代享有天下,一共傳了三十一位國君。樂師和史官的記載說:‘唐叔的後裔享有晉國,將同商代國君的數目一樣。’現在還不到一半。晉國紛亂的局面不會長久下去,公子中只有你還在,你肯定能得到晉國。為什麼還要貪戀眼前的安逸呢?”但是,公子重耳仍然不聽這些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