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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卷一百六十八

作者:張廷玉等

何騰蛟(章曠 傅作霖) 瞿式耜(汪皞等)

何騰蛟,字雲從,貴州黎平衛人。天啟元年舉於鄉。崇禎中授南陽知縣。地四達,賊出沒其間,數被挫去。已,從巡撫陳必謙破賊安皋山,斬首四百餘級,又討平土寇,益知名。遷兵部主事,進員外郎,出為懷來兵備僉事,調口北道。才諝精敏,所在見稱。遭母憂,巡撫劉永祚薦其賢,乞奪情任事。騰蛟不可,固辭歸。服除,起淮徐兵備僉事。討平土寇,部內宴然。

十六年冬,拜右僉都御史,代王聚奎巡撫湖廣。時湖北地盡失,止存武昌,屯左良玉大軍,軍橫甚。騰蛟與良玉交歡,得相安。明年春,遣將惠登相、毛憲文復德安、隨州。

五月,福王立。詔至,良玉駐漢陽,其部下有異議,不欲開讀。騰蛟曰:“社稷安危,系此一舉。倘不奉詔,吾以死殉之。”抵良玉所,而良玉已聽正紀盧鼎言,開讀如禮。正紀者,良玉所置官名也。八月,福王命加騰蛟兵部右侍郎,兼撫湖南,代李乾德。尋以故官總督湖廣、四川、雲南、貴州、廣西軍務,召總督楊鶚還。明年三月,南京有北來太子事,中外以為真,朝臣皆曰偽。騰蛟力言不可殺,與當國者大忤。

無何,良玉舉兵反,邀騰蛟偕行,不可,則盡殺城中人以劫之。士民爭匿其署中,騰蛟坐大門縱之入。良玉破垣舉火,避難者悉焚死。騰蛟急解印付家人,令速走,將自剄,為良玉部將擁去。良玉欲與同舟,不從,乃置之別舟,以副將四人守之。舟次漢陽門,乘間跌入江水。四人懼誅,亦赴水。騰蛟漂十餘里,漁舟救之起,則漢前將軍關壯繆侯廟前也。家人懷印者亦至,相視大驚。覓漁舟,忽不見。遠近謂騰蛟忠誠得神佑,益歸心焉。

騰蛟乃從寧州轉瀏陽,抵長沙。集諸屬吏堵胤錫、傅上瑞、嚴起恆、章曠、周大啟、吳晉錫等,痛哭盟誓。分士馬舟艦糗糧,各任其一。令胤錫攝湖北巡撫,上瑞攝湖南巡撫,曠為總督監軍,大啟提督學政。起恆故衡永道,即督二郡軍食,晉錫以長沙推官攝郴桂道事。即遣曠調副將黃朝宣、張先璧、劉承胤兵。朝宣自燕子窩,先璧自漵浦,承胤自武岡,先後至,兵勢稍振。而是時良玉已死。

順治二年五月,大兵下南都。唐王聿鍵自立於福州。王居南陽時,素知騰蛟賢,委任益至。李自成斃於九宮山,其將劉體仁、郝搖旗等以眾無主,議歸騰蛟。率四五萬人驟入湘陰,距長沙百餘里。城中人不知其求歸也,懼甚。朝宣即引兵還燕子窩。上瑞請騰蛟出避,騰蛟曰:“死於左,死於賊,一也,何避焉。”長沙知府周二南請往偵之,以千人護行。賊謂其迎敵也,射殺之,從行者盡死。城中益懼,士女悉竄。騰蛟與曠謀,遣部將萬人鵬等二人往撫。賊見止二騎,迎入演武場,飲之酒。二人不交一言,與痛飲。飲畢,賊問來意,答言督師以湘陰褊小,不足容大軍,請即移長沙。因致騰蛟手書召之曰:“公等歸朝,誓永保富貴。”搖旗等大喜,與大鵬至長沙。騰蛟開誠撫慰,宴飲盡歡,犒從官牛酒。命先璧以卒三萬馳射,旌旗蔽天。搖旗等大悅,招其黨袁宗第、藺養成、王進才、牛有勇皆來歸,驟增兵十餘萬,聲威大震。

未幾,自成將李錦、高必正擁眾數十萬逼常德。騰蛟令胤錫撫降之,置之荊州。錦,自成從子,後賜名赤心。必正則自成妻高氏弟也。高氏語錦曰:“汝願為無賴賊,抑願為大將邪?”錦曰:“何謂也?”曰:“為賊無論,既以身許國,當愛民,受主將節制,有死無二,吾所願也。”錦曰:“諾。”騰蛟慮錦跋扈,他日過其營,請見高氏,再拜,執禮恭。高氏悅,戒其子毋忘何公,錦自是無異志。

自成亂天下二十年,陷帝都,覆廟社,其眾數十萬悉歸騰蛟。而騰蛟上疏,但言元兇已除,稍泄神人憤,宜告謝郊廟,卒不言己功。唐王大喜,立拜東閣大學士兼兵部尚書,封定興伯,仍督師。而疑自成死未實。騰蛟言自成定死,身首已糜爛。不敢居功,因固辭封爵。不允,令規取江西及南都。

當是時,降卒既眾,騰蛟欲以舊軍參之,乃題授朝宣、先璧為總兵官,與承胤、赤心、郝永忠、宗第、進才及董英、馬進忠、馬士秀、曹志建、王允成、盧鼎並開鎮湖南、北,時所謂十三鎮者也。永忠即搖旗,英,騰蛟中軍,志建則故巡按劉熙祚中軍,余皆良玉舊將也。

騰蛟銳意東下,拜表出師。明年正月與監軍御史李膺品先赴湘陰,期大會岳州。先璧逗遛,諸營亦觀望,獨赤心自湖北至,為大兵所敗而還,諸鎮兵遂罷,騰蛟威望由此損。時諸將皆驕且貪殘,朝宣尤甚,劫人而剝其皮。永忠效之,殺民無虛日。騰蛟不能制。故總督楊鶚者,克餉失軍心,至是復夤緣為偏沅總督。騰蛟以為言,乃召鶚還。

王數議出關,為鄭氏所阻。騰蛟屢請幸贛,協力取江西。王遣使徵兵,騰蛟發永忠精騎五千往。永忠不肯前,五月始抵郴州。會大兵破汀州,聿鍵被執死,贛州亦失。騰蛟聞王死,大慟,厲兵保境如平時。已,聞永明王立,乃稍自安。王尋以騰蛟為武英殿大學士,加太子太保。王進才故守益陽,聞大兵漸逼,還長沙。

四年春,進才揚言乏餉,大掠,並及湘陰。適大兵至長沙,進才走湖北。騰蛟不能守,單騎走衡州,長沙、湘陰並失。盧鼎時守衡州,而先璧兵突至,大掠。鼎不能抗,走永州。先璧遂挾騰蛟走祁陽,又間道走辰州。騰蛟脫還,走永州。甫至,鼎部將復大掠。鼎走道州,騰蛟與侍郎嚴起恆走白牙市,大兵遂下衡、永。初,騰蛟建十三鎮以衛長沙,至是皆自為盜賊。大兵入衡州,守將黃朝宣降。數其罪,支解之,遠近大快。大清以一知府守永州,副將周金湯瞷城虛,夜鼓譟而登,知府出走,金湯遂入永。

六月,騰蛟在白牙。王密遣中使告以劉承胤罪,令入武岡除之。騰蛟乃走謁王,王及太后皆召見。承胤由小校,以騰蛟薦至大將,已漸倨。騰蛟在長沙征其兵,承胤大怒,言:“先調朝宣、先璧軍,皆章曠親行,今乃折箠使我。”遂馳至黎平,執騰蛟子,索餉數萬。子走訴騰蛟,騰蛟遣曠行,承胤乃以眾至。騰蛟為請於王,得封定蠻伯,且與為姻,承胤益驕。至是爵安國公,勛上柱國,賜尚方劍,益坐大。忌騰蛟出己上,欲奪其權,請用為戶部尚書,專領餉務,王不許。王召騰蛟圖承胤,騰蛟無兵,命以雲南援將趙印選、胡一青兵隸之。及辭朝,賜銀幣,命廷臣郊餞。承胤伏千騎襲騰蛟,印選卒力戰,盡殲之,騰蛟乃還駐白牙。

八月,大兵破武岡,承胤降。王走靖州,又走柳州。時常德、寶慶已失,永亦再失。王將返桂林,而城中止焦璉軍,騰蛟率印選、一青入為助。而南安侯郝永忠忽擁眾萬餘至,與璉兵欲斗,會宜章伯盧鼎兵亦至,騰蛟為調劑,桂林以安。乃遣璉、永忠、鼎、印選、一青分扼興安、靈川、永寧、義寧諸州縣。十一月,大兵逼全州,騰蛟督五將合御。

五年正月,王居桂林,加騰蛟太師,進爵為侯,子孫世襲。二月,大兵破全州,至興安。永忠兵大潰,奔桂林,逼王西,縱兵大掠。騰蛟自永福至。大兵知桂林有變,直抵北門。騰蛟督璉、一青等分三門拒守,大兵乃還全州。會金聲桓、李成棟叛大清,以兵附。大兵在湖南者姑退,騰蛟遂取全州。復遣保昌侯曹志建、宜章侯盧鼎、新興侯焦璉、新寧侯趙印選攻永州,圍城三月,大小三十六戰,十一月朔克之。未幾,監軍御史余鯤起、職方主事李甲春取寶慶,諸將亦取衡州,馬進忠取常德,所失地多復。

騰蛟議進兵長沙。會督師堵胤錫惡進忠,招忠貞營李赤心軍自夔州至,令進忠讓常德與之。進忠大怒,盡驅居民出城,焚廬舍,走武岡。寶慶守將王進才亦棄城走,他守將皆潰。赤心等所至皆空城,鏇棄走,東趨長沙。騰蛟時駐衡州,大駭。六年正月檄進忠由益陽出長沙,期諸將畢會,而親詣忠貞營,邀赤心入衡。部下卒六千人,懼忠貞營掩襲,不護行,止攜吏卒三十人往。將至,聞其軍已東,即尾之至湘潭。湘潭空城也,赤心不守而去,騰蛟乃入居之。大兵知騰蛟入空城,遣將徐勇引軍入。勇,騰蛟舊部將也,率其卒羅拜,勸騰蛟降。騰蛟大叱,勇遂擁之去。絕食七日,乃殺之。永明王聞之哀悼,賜祭者九,贈中湘王,諡文烈,官其子文瑞僉都御史。

章曠,字於野,松江華亭人。崇禎十年進士。授沔陽知州。十六年三月,賊將郝搖旗陷其城,同知馬飆死之。曠走免,謁總督袁繼鹹於九江,署為監紀。從諸將方國安、毛憲文、馬進忠、王允成等復漢陽。武昌巡按御史黃澍令署漢陽推官兼攝府事,承德巡撫王揚基令署分巡道事。明年四月,憲文偕惠登相復德安,揚基檄曠往守。城空無人,衛官十數人齎印送賊將白旺。曠收斬之,日夕為警備。居三月,代者李藻至,巡撫何騰蛟檄曠署荊西道事。曠去,藻失將士心,城復陷。給事中熊汝霖、御史游有倫劾曠沔陽失城罪,侯訊黃州。用騰蛟薦,令戴罪立功。

福王立南京,左良玉將犯闕。騰蛟至長沙,以曠為監軍。副將黃朝宣者,故巡撫宋一鶴部將,駐燕子窩,騰蛟令曠召之來。副將張先璧屯精騎三千於漵浦,復屬曠召之,留為親軍,而以朝宣戍茶陵。又令曠調劉承胤兵於武岡。會李自成死,其下劉體仁、郝搖旗、袁宗第、藺養成、王進才、牛有勇六大部各擁數萬兵至。騰蛟與曠計,盡撫其眾,軍容大壯。左良玉死,其將馬進忠、王允成無所歸,突至岳州。偏沅巡撫傅上瑞大懼,曠曰:“此無主之兵,可撫也。”入其營,與進忠握手,指白水為誓,進忠等皆從之。進忠即賊中渠魁混十萬也。時南京已破,大兵逼湖南,諸將皆畏怯,曠獨悉力御。唐王擢為右僉都御史,提督軍務,恢剿湖北。

曠有智略,行軍不避鋒鏑。身扼湘陰、平江之沖,湖南恃以無恐。嘗戰岳州,以後軍不繼而還。已,又大戰大荊驛。永明王加兵部右侍郎。長沙守將王進才與狼兵將覃遇春哄,大掠而去。騰蛟奔衡州,曠亦走寶慶,長沙遂失。騰蛟駐祁陽,曠來會。騰蛟以兵事屬曠,而謁王武岡。曠移駐永州,見諸大將擁兵,聞警輒走,抑鬱而卒。

傅作霖,武陵人。由鄉舉仕唐王,大學士蘇觀生奏為職方主事,監紀其軍。觀生歿,倚何騰蛟長沙,改監軍御史。永明王在全州,超拜兵部左侍郎,掌部事,尋進尚書,從至武岡。時劉承胤擅政,作霖與相善,故驟遷。及大兵逼武岡,承胤議迎降,作霖勃然責之。承胤遣使納款,大兵入城,作霖冠帶坐堂上。承胤力勸之降,不從,遂被殺。妾鄭有殊色,被執,驅之過橋,躍入水中死。

有蕭曠者,武昌諸生,為承胤坐營參將。騰蛟題為總兵官,管黎平參將事。及承胤降,令降將陳友龍招曠,曠不從。已而城破,死之。

傅上瑞,初為武昌推官,賊圍城,遁走。久之,騰蛟薦為長沙僉事,又令攝偏沅巡撫事。勸騰蛟設十三鎮,卒為湖南大害。唐王時,用騰蛟薦,擢右僉都御史,實授偏沅巡撫。性反覆,棄騰蛟如遺。武岡破,大兵逼沅州,上瑞出降。逾年,與劉承胤並誅死。

瞿式耜,字起田,常熟人。禮部侍郎景淳孫,湖廣參議汝說子也。舉萬曆四十四年進士。授吉安永豐知縣,有惠政。天啟元年調江陵。永豐民乞留,命再任。以憂歸。崇禎元年,擢戶科給事中,疏言李國〈木普〉宜留內閣,王永光宜典銓,曹於汴宜秉憲,鄭三俊、畢懋良宜總版曹,李邦華宜主戎政。帝多采其言。俄陳朝政不平,為王之寀請恤,孫慎行訟冤,速楊鎬、王化貞之誅,白楊漣、左光斗結毒之謗,追論故相魏廣微、顧秉謙、馮銓、黃立極之罪。因言奪情建祠之朱童蒙不可寬,積愆久廢之湯賓尹不可用。帝亦納之。又極論來宗道、楊景辰附逆不可居政府,二人鏇罷去。御史袁弘勛劾大學士劉鴻訓,逆黨徐大化實主之。川貴總督張鶴鳴先已被廢,其復用由魏忠賢。式耜並疏論。已,頌楊漣、魏大中、周順昌為清中之清,忠中之忠,三人遂賜謚。未幾,陳時務七事,言:“起廢不可不核,升遷不可不漸,會推不可不慎。謚典宜嚴,刑章宜飭,論人宜審,附璫者宜區分。”又極論館選奔競之弊,請臨軒親試。末言:“古有左右史,記天子言動。今召對時勤,宜令史官入侍紀錄,昭示朝野。”事多議行。時將定逆案,請盡發紅本,定其情罪輕重。又言宣府巡撫徐良彥不附逆奄,為崔呈秀誣劾遣戍,亟當登用。良彥遂獲起。

式耜矯矯立名,所建白多當帝意,然搏擊權豪,大臣多畏其口。十月詔會推閣臣,禮部侍郎錢謙益以同官周延儒方言事蒙眷,慮並推則己絀,謀沮之。式耜,謙益門人也,言於當事者,擯延儒弗推,而列謙益第二。溫體仁遂發難,延儒助之。謙益奪官閒住,式耜坐貶謫。式耜嘗頌貴寧參政胡平表殺賊功,請優擢。其後平表為貴州布政使,坐不謹罷。式耜再貶二秩,遂廢於家。久之,常熟奸民張漢儒希體仁指,訐謙益、式耜貪肆不法。體仁主之,下法司逮治。巡撫張國維、巡按路振飛交章白其冤,不聽。比兩人就獄,則體仁已去位,獄稍解。謙益坐削籍,式耜贖徒。言官疏薦,不納。

十七年,福王立於南京。八月起式耜應天府丞。已,擢右僉都御史,代方震孺巡撫廣西。明年夏,甫抵梧州,聞南京破。靖江王亨嘉謀僣號,召式耜。拒不往,而檄思恩參將陳邦傳助防。止狼兵,勿應亨嘉調。亨嘉至梧,劫式耜,幽之桂林,遣入取其敕印。初,式耜議立桂端王子安仁王。及唐王監國,式耜以為倫序不當立,不奉表勸進。至是為亨嘉所幽,乃遣使賀王,因乞援。王喜,而亨嘉為丁魁楚所攻,勢窘,乃釋式耜。式耜與中軍官焦璉召邦傳共執亨嘉,亂遂定。唐王擢式耜兵部右侍郎,協理戎政,以晏日曙來代。式耜不入朝,退居廣東。

順治三年九月,大兵破汀州。式耜與魁楚等議立永明王由榔,乃迎王梧州,以十月十日監國肇慶。進式耜吏部右侍郎、東閣大學士,兼掌吏部事。未幾,贛州敗報至,司禮王坤迫王赴梧州。式耜力爭,不得。十一月朔,蘇觀生立唐王聿於廣州。式耜乃與魁楚等定議迎王還肇慶,遣總督林佳鼎御觀生兵,敗歿。式耜視師峽口。十二月望,大兵破廣州。王坤趣王西走。式耜趨赴王,王已越梧而西。

四年正月,大兵破肇慶,逼梧州,巡撫曹曄迎降。王欲走依何騰蛟於湖廣,丁魁楚、呂大器、王化澄皆棄王去,止式耜及吳炳、吳貞毓等從,乃由平樂抵桂林。二月,大兵襲平樂,分兵趨桂林。王將走全州,式耜極陳桂林形勢,請留,不許。自請留守,許之。進文淵閣大學士,兼兵部尚書,賜劍,便宜從事。平樂、潯州相繼破,桂林危甚。總督侍郎朱盛濃走靈川,巡按御史辜延泰走融縣,布政使朱盛氵調、副使楊垂雲、桂林知府王惠卿以下皆遁,惟式耜與通判鄭國藩,縣丞李世榮及都司林應昌、李當瑞、沈煌在焉。王令兵部右侍郎丁元曄代盛濃,御史魯可藻代延泰。未赴而大兵已於三月薄桂林,以騎數十突入文昌門,登城樓瞰式耜公署。式耜急令援將焦璉拒戰。

初,永明王為賊執,璉率眾攀城上,破械出之。王病不能行,璉負王以行。王以此德璉,用破靖江王功,命為參將。及是戰守三月,璉功最多,元曄、可藻亦盡力。式耜身立矢石中,與士卒同甘苦。積雨城壞,吏士無人色,式耜督城守自如,故人無叛志。援兵索餉而嘩,式耜括庫不足,妻邵捐簪珥佐之。既而璉兵主客不和,噪而去,城幾破者數矣。會陳邦彥等攻廣州,大兵引而東,桂林獲全。璉亦復陽朔及平樂,陳邦傳亦由潯復梧州。王聞捷,封式耜臨桂伯,璉新興伯,元曄等進秩有差。

式耜初請王返全州,不聽。已,請還桂林。王已許之,會武岡破,王由靖州走柳州,式耜復請還桂林。十一月,大兵自湖南逼全州,式耜偕騰蛟拒卻。已,梧州復破,王方在象州,欲走南寧。以大臣力爭,乃以十二月還桂林。

五年二月,南安侯郝永忠駐桂林,惡城外團練兵,盡破水東十八村,殺戮無算,與式耜構難。式耜力調劑,永忠乃駐興安。大兵前驅至靈川,永忠戰敗,奔入桂林,請王即夕西走。式耜力爭,不聽。左右皆請速駕,式耜又爭。王曰:“卿不過欲予死社稷爾。”式耜為泣下沾衣。王甫行,永忠即大掠,捶殺太常卿黃太元。式耜家亦被掠,家人矯騰蛟令箭,乃出城。日中,趙印選諸營自靈川至,亦大掠,城內外如洗。永忠走柳州,印選等走永寧。明日,式耜息城中餘燼,安撫遠近。焦璉及諸鎮周金、湯兆佐、胡一青等各率所部至,騰蛟軍亦至。三月,大兵知桂林有變,來襲,抵北門。騰蛟督諸將拒戰,城獲全。時王駐南寧,式耜遣使慰三宮起居。王始知式耜無恙,為泣下。

閏三月,廣東李成棟、江西金聲桓皆叛大清,據地歸,式耜請王還桂林。王從成棟請,將赴廣州。式耜慮成棟挾王自專,如劉承胤事,力爭之,乃駐肇慶。十一月,永州、寶慶、衡州並復。式耜以機會可乘,請王還桂林,圖出楚之計,不納。慶國公陳邦傳守潯州,自稱世守廣西,欲如黔國公例。式耜特疏劾之,會中外多爭者,邦傳乃止。廣西巡撫魯可藻自署銜巡撫兩廣,式耜亦疏駁之。式耜身在外,政有闕,必疏諫。嘗曰:“臣與主上患難相隨,休戚與共,不同他臣。一切大政,自得與聞。”王為褒納。而是時成棟子元胤專朝政,知敬式耜,袁彭年、丁時魁、金堡等遂爭相倚附。六年正月,時魁等逐朱天麟,不欲何吾騶為首輔。召式耜入直,以文淵印畀之,式耜終不入也。未幾,騰蛟、聲桓、成棟相繼敗歿,國勢大危。朝士方植黨相角,式耜不能禁。

七年正月,南雄破。王懼,走梧州。諸大臣訐時魁等下獄,式耜七疏論救。胡執恭之擅封孫可望也,式耜疏請斬之。皆不納。九月,全州破。開國公趙印選居桂林,衛國公胡一青守榕江,與寧遠伯王永祚皆懼不出兵,大兵遂入嚴關。十月,一青、永祚入桂林分餉,榕江無戍兵,大兵益深入。十一月五日,式耜檄印選出,不肯行,再趣之,則盡室逃。一青及武陵侯楊國棟、綏寧伯蒲纓、寧武伯馬養麟亦逃去。永祚迎降,城中無一兵。式耜端坐府中,家人亦散。部將戚良勛請式耜上馬速走,式耜堅不聽,叱退之。俄總督張同敞至,誓偕死,乃相對飲酒,一老兵侍。召中軍徐高付以敕印,屬馳送王。是夕,兩人秉燭危坐。黎明,數騎至。式耜曰:“吾兩人待死久矣”,遂與偕行,至則踞坐於地。諭之降,不聽,幽於民舍。兩人日賦詩倡和,得百餘首。至閏十一月十有七日,將就刑,天大雷電,空中震擊者三,遠近稱異,遂與同敞俱死。同敞,大學士居正曾孫,事見《居正傳》。

時桂林殉難者光祿少卿汪皞投水死。其破平樂也,守將鎮西將軍朱旻如自剄。

有周震者,官中書舍人,居全州,慷慨尚氣節,武岡失,全州危,震邀文武將吏盟於神,誓死拒守。條城守事宜,上之留守瞿式耜。式耜即題為御史,監全州軍。無何,郝永忠、盧鼎自全州撤兵還桂林。守全諸將議舉城降,震力爭不可,眾怒殺之,全州遂失。

贊曰:何騰蛟、瞿式耜崎嶇危難之中,介然以艱貞自守。雖其設施經畫,未能一睹厥效,要亦時勢使然。其於鞠躬盡瘁之操,無少虧損,固未可以是為訾議也。夫節義必窮而後見,如二人之竭力致死,靡有二心,所謂百折不回者矣。明代二百七十餘年養士之報,其在斯乎!其在斯乎!

部分譯文

何騰蛟,字雲從,貴州黎平衛人。天啟元年(1621)在鄉試中中舉。崇禎年間授官南陽知縣。當地道路四通八達,賊寇經常在那裡出沒,多次被打敗離去。後來,跟從巡撫陳必謙在安皋山擊破賊兵,斬獲四百多首級,又討伐削平當地賊寇,因此更加出名,升為兵部主事,又升為員外郎,然後外放出任懷來兵備僉事,後來調往口北道。騰蛟才智敏銳,所到之處都受人稱讚。在他為母親守喪期間,巡撫劉永祚向朝廷推薦他有本領,請讓他放棄自己的孝心,出來擔任職務。騰蛟沒有同意,堅決謝絕,回家去了。除去喪服後,得到起用擔任淮徐兵備僉事,削平了當地的賊寇,使自己的轄區內一無戰事,格外平靜。

崇禎十六年(1643)冬天,擔任右僉都御史,代替王聚奎巡視湖廣。這時湖北地盤大多失陷,只有武昌在手,駐紮著左良玉的大批部隊,驕橫不法。騰蛟同良玉友好相處,雙方總算相安無事。第二年春天,他們兩個派遣將領惠登相、毛憲文收復了德安、隨州。

五月,福王即位。詔書傳到時,良玉正駐守漢陽,他的部下對此有異議,不想宣讀詔書。騰蛟說“:國家的安危全在這一下了。如果大家不接受詔書,我就只好以死殉國了。”他抵達良玉的駐所,良玉已經聽了正紀盧鼎的話,按照禮儀宣讀了詔書。正紀是良玉設定的官名。八月,福王命令加封騰蛟兵部右侍郎,兼管巡視湖南,取代了李乾德。不多久朝廷又讓他以原先的身份總管湖廣、四川、雲南、貴州、廣西的軍務,把總管楊鄂召了回去。第二年三月,南京發生了北來太子一事,京城內外都以為是真太子,朝中大臣都認為是假的。騰蛟極力說不能殺他,同當權的人大相違背。

沒多久,良玉率兵造反,邀請騰蛟同行。騰蛟沒有同意,良玉就以殺盡城中百姓相威脅,士民都爭著隱藏到他的官署中,騰蛟坐守在大門口讓他們進去躲避。良玉毀壞院牆放了一把火,避難的人們全部被燒死了。騰蛟趕緊解下官印給家人,命令他們迅速逃走,自己打算自殺,被良玉的部將劫持走了。良玉想同他坐同一條船,騰蛟不答應,就把他放在別的船上,讓四個副將守住他。船行到漢陽門,騰蛟乘機跳入江中。那四個副將怕被殺頭,也跳入水中。騰蛟在水上漂了十幾里,被漁船上的人救了起來,上岸正好就到了漢前將軍關北繆侯的廟前。帶著他的官印的家人正好這時也到了,相互見面後都非常吃驚。回頭尋找漁船,也忽然不見了。遠近各地的人們都說是因為騰蛟為人忠誠得到了神的保佑,從此對他更加歸附了。

騰蛟於是從寧州轉瀏陽,抵達長沙。聚集過去手下的僚屬堵胤錫、傅上瑞、嚴起恆、章曠、周大啟、吳晉錫等,大家痛苦地訂立盟約、誓言。他們分配馬匹、船隻、糧草,建立幾支武裝分別擔任首領。命令胤錫代理湖北巡撫,上瑞代理湖南巡撫,章曠為總督監軍,大啟監管學政,起恆原本是衡、永道官員,就讓他督管二郡的軍糧,晉錫以長沙推官的身份代理郴、桂道的職務。接著就派章曠調遣副將黃朝宣、張先璧、劉承胤的兵力。朝宣從燕子窩,先譬從漵浦,承胤從武岡先後到來,軍威稍稍振作起來。而這時良玉已經死掉了。

順治二年(1645)五月,大清兵攻克南都,唐王朱聿鍵在福州自立為王。福王居住在南陽時,本來知道騰蛟能幹,這時就更加重用他了。李自成在九宮山被打死以後,他的將領劉體仁、郝搖旗等因為沒了主帥,打算歸附騰蛟。他們率領四五萬人突然間進入湘陰,與長沙相距只一百多里。城中的人們不知道他們是來歸順的,非常害怕。朝宣就率兵回燕子窩去了。上瑞請求騰蛟出去避一時,騰蛟說“:死在左良玉的手中,同死在賊手,是一樣的,為什麼要逃避呢?”長沙知府周二南請求前往偵察他們,騰蛟派了一千人為他護行。賊兵認為他們是來迎戰的,就用箭射死了他,隨行的士兵也都死了。這下城中更加懼怕,士紳百姓、男男女女全都逃跑了。騰蛟同章曠謀劃,派遣部將萬大鵬等兩個人前去招安。賊寇見只有二匹馬,就迎接他們進入演武場,用酒肉招待他們。他們兩個沒有說一句話,只跟賊寇痛飲。飲酒完畢,賊寇問他們的來意,二人回答說,督師認為淮陰狹小不能夠容納大軍,請你們就移駐長沙好了。於是拿出騰蛟的手信招請他們說:“何先生等待著你們歸順的那一天,他發誓永遠保證你們享受富貴。”搖旗等人非常高興,立刻同大鵬一道到了長沙。騰蛟開誠布公地對他們加以安撫和慰問,設宴飲酒狂歡,並且用牛肉和酒犒勞了他的隨行官員。騰蛟命令先璧率領三萬士兵演習騎射,大小軍旗遮天蔽日。搖旗等又非常高興,招集他的黨羽袁宗第、藺養成、王進才、牛有勇等都來歸順,一下子增加了十多萬士兵,軍威大振。

不多久,李自成的將領李錦、高必正帶領幾十萬部隊逼近常德。騰蛟命令胤錫把他們招安了,安置在荊州。李錦是李自成的侄子,後來朝廷賜給他的名字叫赤心。必正是自成的妻子高氏的弟弟。高氏對李錦說“:你願意當一個無賴的賊呢,還是願意做大將軍呢?”李錦說:“這話什麼意思呢?”高氏說:“要做賊就不說了,假如要以身許國的話,就應當愛護人民,受主將節制,就是死也不能有二心,這就是我所希望於你的。”李錦說:“是。”騰蛟害怕李錦驕橫不法,後來有一天經過他的軍營,就拜見高氏,拜了兩拜,禮節很是恭敬。高氏十分高興,告誡他的侄子不要忘記何先生。李錦從這以後不曾有過不規矩的動機。

自成在天下造反二十年,攻陷皇都,顛覆廟社,他的幾十萬士兵最終全歸附了騰蛟。而騰蛟上書只說罪魁禍首已除掉,稍微發泄了神靈的一口怨氣,應該到郊廟去祭告神靈,始終不談自己的功勞。唐王非常高興,立刻任命他為東閣大學士兼兵部尚書,加封他為定興伯,仍然統帥軍隊,但是心中懷疑自成之死不真實。騰蛟肯定自成死了,屍體都已經腐爛了。騰蛟不敢以有功自居,因而堅決辭謝給自己加封的爵位。唐王不準他辭謝,命令他謀劃攻取江西以及南都。

在這個時候,投誠的士兵已經很多了,騰蛟打算把原有的部隊摻進他們中間去,於是題寫、授予朝宣、先璧為總兵官,與承胤、赤心、郝永忠、宗第、進才以及董英、馬進忠、馬士秀、曹志建、王允成、盧鼎等一併在湖南、湖北開設軍鎮,這就是當時所說的十三鎮。永忠就是搖旗,董英是騰蛟的中軍,志建是以前的巡撫劉熙祚的中軍,其餘的都是良玉的舊將領。

騰蛟態度堅決地想舉兵東下,就上表給唐王要求出兵作戰。第二年正月與監軍御史李鷹品率先開赴湘陰,約定時期與其他將領在岳州大會合。先璧在原地逗留不肯趕來,其他的各軍也在相互觀望,只有赤心從湖北到來,被大清兵打敗,然後返回,各鎮的出兵於是都成了泡影了,騰蛟的威望也因此受到損害。當時各位將領都驕橫貪婪而且殘忍,朝宣尤其突出,他搶劫了人還要剝掉人皮,永忠也仿效他,沒有一天不殺人,騰蛟不能制止他們。舊總督楊鶚過去因剋扣軍餉失去軍心,現在又向上巴結當了偏沅總督。騰蛟對此說了話,朝廷才把楊鶚召回。

唐王多次討論出關,被鄭氏阻止。騰蛟屢次請求唐王親臨江西,以便聯合力量攻取江西。唐王派遣使者來徵集兵力,騰蛟派永忠的精銳騎兵五千人前去應徵。永忠不肯前去,五月份才抵達郴州。恰好大清兵攻下汀州,聿鍵被俘而死,贛州也失陷了。騰蛟聽說唐王去世,非常悲慟,但還是像平常一樣整治軍隊保守邊境。

後來聽說永明王即位,心裡才稍稍安靜下來。不久永明王讓騰蛟做武英殿大學士,加封太子太保。王進才本來在把守益陽,聽說大清兵漸漸逼近,竟然回到長沙去了。

四年春天,進才揚言缺乏軍餉,在當地大肆搶劫,並且一直搶到湘陰。恰好大清兵到達長沙,進才逃往湖北。騰蛟不能把守,單槍匹馬逃往衡州,長沙、湘陰一同失陷。盧鼎此時把守衡州,而先璧的軍隊突然到來,大肆擄掠。盧鼎不能抵抗,逃到永州。先璧於是挾持騰蛟到祁陽,又從小路到辰州。騰蛟半道逃脫回來,到了永州。立足未穩,盧鼎部下的將領也開始大肆搶劫。盧鼎逃往道州,騰蛟與侍郎嚴起恆跑到了白牙市,大清兵於是拿下了衡州和永州。當初,騰蛟建立十三個軍鎮用來保衛長沙,到現在各軍都自己做了盜賊,談什麼保衛國家呢?大清兵進入衡州,守將黃朝宣投降了。大清兵列舉他的罪行,把他肢解了,周圍地區的人民都拍手稱快。大清政府讓一個知府把守永州,副將周金湯探察到守城力量薄弱,夜間率兵擊鼓大喊著登上城牆,知府棄城逃跑,金湯於是進入了永州。

六月,騰蛟在白牙。永明王暗中派遣中使告訴他劉承胤的罪行,命令他到武岡除掉他。騰蛟於是前去拜見永明王,永明王和王太后都召見了他。承胤起初是一個小校,憑騰蛟推薦做到了大將,現在已經漸漸地驕傲起來。騰蛟在長沙徵調他的兵力,承胤非常憤怒,說:“你以前調遣朝宣、先璧的軍隊時,都是章曠親自過去說好話,現在倒來軍令使喚我。”於是派騎兵到黎平,抓住騰蛟的兒子做人質,向他勒索了幾萬餉銀。騰蛟的兒子逃跑回來告訴他,騰蛟派遣章曠去,承胤才會率領軍隊來。騰蛟並且同他約為兒女親家,承胤這一來更加驕橫。到這時加封爵號為安國公,勛階為上柱國,賜了他尚方寶劍,他更加坐地自大。承胤忌妒騰蛟位置在自己之上,想奪取他的權力,請求朝廷封他做戶部尚書,專門管理糧餉,永明王沒有同意他的建議。永明王召見騰蛟謀劃收拾承胤,但騰蛟沒有兵力,永明王就命令把雲南援將趙印選、胡一青兵力交給他管。等到他辭別時,又賜給他銀幣,命令朝廷大臣在郊外為他餞行。承胤埋伏了一千騎兵襲擊騰蛟,印選的士兵奮力作戰,全部殲滅了他們,騰蛟才得以返回到白牙駐守。

八月,大清兵打下武岡,承胤投降了。永明王先逃往靖州,後來又到了柳州。當時常德、寶慶已經丟掉了,永州也再次陷落。永明王打算返回桂林,而桂林城中只有焦璉的微弱兵力,騰蛟率領印選、一青的部隊進城支援他們。可是南安侯郝永忠也突然帶著一萬多兵力到來,打算同焦璉的軍隊作戰,恰好宜章伯盧鼎的軍隊也到了,騰蛟三下里為他們相互調劑,桂林才安定下來。於是騰蛟派遣焦璉、永忠、盧鼎、印選、一青分別把守興安、靈川、永寧、義寧各州縣,騰蛟率領五位將領聯合抵禦。

五年(1648)正月,永明王居住在桂林,加封騰蛟為太師、進爵為侯,子孫世襲。二月,大清兵打下全州,到達興安。永忠的軍隊大敗,逃往桂林,逼迫永明王西走,縱使士兵在桂林大肆搶劫。騰蛟從永福趕到桂林。大清兵知道桂林發生事變,直抵北門。騰蛟督使焦璉、一青等人分別把守三道城門,大清兵才返回到全州。恰好金聲恆、李成棟背叛大清兵,率領軍隊歸附了永明王。在湖南的大清兵只好暫時退回,騰蛟於是占領了全州。又派保昌侯曹志建、宜章侯盧鼎、新興侯焦璉、新寧侯趙印選攻打永州,圍困了三個月,經過大大小小三十六次戰鬥,十一月初攻下了永州。不久,監軍御史余鯤起和職方主事李甲春攻取寶慶,別的將領們也攻占了衡州,馬進忠打下了常德,丟失的地盤大多又恢復了。

騰蛟打算進兵長沙。恰好督師堵胤錫討厭進忠,招忠貞營李赤心的軍隊從夔州到來,讓進忠把常德讓給他。進忠非常憤怒,把居民全部驅逐出城,燒毀房舍,移駐武岡去了。寶慶守將王進才也棄城出走,其他守將都戰敗而退。赤心等將領所到之處都把城鎮掃蕩一空,接著就棄城而去,向東直趨長沙。騰蛟當時駐軍衡州,聽說這些後非常吃驚。六年正月,傳令讓進忠從益陽出軍長沙,約定各位將領前往會合,然後親自到忠貞營去,邀請赤心入駐衡州。騰蛟部下六千名士兵,因為害怕忠貞營合力襲擊,不敢讓他們為自己護行,只攜帶了三十名屬吏和士兵一同前往,眼看快到了,聽說赤心率兵東去,就跟著他到了湘潭。湘潭是一座空城,赤心未加防守就離開了,騰蛟於是進去暫停。大清兵得知騰蛟進入這座空城,就派遣將領李勇引兵進城。李勇過去是騰蛟部下的將領,他進城後就率領他的士兵圍住騰蛟行禮,勸騰蛟投降。騰蛟破口大罵,李勇於是把他劫持走了。騰蛟絕食七天,大清兵只好殺了他。永明王得知這個訊息後痛加哀悼,多次予以祭奠,追贈給他中湘王,諡文烈,讓他的兒子文瑞做了僉都御史。

瞿式耜,字起田,常熟人。是禮部侍郎瞿景淳的孫子,湖廣參議瞿汝說的兒子。他考中萬曆四十四年(1616)榜進士。授吉安永豐知縣,任職期間實施利民政策。天啟元年(1621)朝廷要調他到江陵。永豐縣百姓請求讓他留下來,朝廷任命他繼續擔任永豐知縣。後來因為守喪回家去了。

崇禎元年(1628)他提升為戶部給事中,上書說李國木普應該留在內閣,王永光應該主管選拔官吏,曹於汴應該掌管憲令,鄭三俊、畢懋良應掌管戶部事務,李邦華應主管軍事。崇禎皇帝多半採納了他的建議。不久他上書敘說朝政不公正,為王之肕請求撫恤,為孫慎行訴冤,請求立即殺掉楊鎬、王化貞,澄清楊漣、左光斗勾結害人的不白之冤,追論原任輔臣魏廣微、顧秉謙、馮銓、黃立極的罪過,進而又說到放棄守喪出任並為自己建祠的朱童蒙不可寬恕,罪惡累累長期免職的湯賓嚴不可使用。崇禎皇帝也採納了他的建議。又極力論述來宗道、楊景辰曾追隨逆黨不能讓他們在政府任職。他們倆不久也被罷免離去。御史袁弘彈劾大學士劉鴻川,實際上是逆黨徐大化在主使他。川貴總督張鶴鳴以先曾被罷免,他重新得到起用是由於魏忠賢的幫助。式耜一併上書訴說。後來,他又讚揚楊蓮、魏大中、周順昌是清官中的清官,忠臣中的忠臣,這三個人因而得到追贈和加謚。沒多久,上書對時事提出了七點建議:“起用廢除官吏不能不審核,官吏提升不能不循序進行,選舉官吏不能不謹慎。謚典應該嚴格把關,法紀應當整頓,評價人物應該仔細,對依附宦官的人應當加以區分。”又極力論述了館閣用人中存在的奔走請告的弊端,要求崇禎皇帝親臨現場加以考試。最後說:“古代帝王身邊設有左、右史記錄天子的言行舉止。現在陛下經常召集大臣問話,應該讓史官在身邊加以記錄,向朝野公布。”他所說的事經過討論大多得以實施。當時朝廷即將議論逆黨一案,他請求把紅本下發給大臣,以便確定這些罪行的輕重,又說宣府巡撫徐良彥沒有追隨謀逆的閹黨,被崔呈秀誣陷彈劾貶到邊疆充軍,應當立即加以提拔任用。良彥於是得到起用。

式耜膽大口直地建功立名。所提出的建議大多符合皇上的心意,但是他敢於攻擊豪門權臣,大臣們都害怕他的一張嘴巴。十月崇禎皇帝下詔讓朝廷推選內閣大臣,禮部侍郎錢謙益因為同事周延儒正因為論事受到皇上的寵愛,擔心和自己一起推薦上去自己就會落選,於是打算阻止他被推薦的可能性。式耜是謙益的門人,就為謙益向當權者遊說,要大家把延儒排斥不予推選。而把謙益排在第二位。溫體仁於是首先告發了他們,延儒也幫著他說話。謙益被免除官職,式耜因此被貶了官。式耜曾經頌揚過貴寧參政胡平表殺賊的功績,請求提升他。後來平表做貴州布政便,因辦事不謹慎被罷官。式耜因此又被貶官二級,也就是罷官在家了。很久以後,常熟的一個奸民張漢儒迎合溫體仁心思,攻擊謙益、式耜貪婪、放肆、不守法。體仁在朝中做主,下令法司逮捕他們治罪。巡撫張國維、巡按路振飛先後上書為他申冤,崇禎皇帝沒有聽取他們的意見。等到他們兩人下獄後,體仁已經罷官,案件稍稍緩解。謙益因此削去了官籍。式耜用錢贖罪出獄。諫官上書推薦式耜,崇禎皇帝沒有採納。

十七年(1644),福王在南京即位。八月起用式耜做應天府的府丞。後來,提升為右僉都御史,代替方震孺巡撫廣西。第二年夏天,他剛抵達梧州,就聽到南京城被打下。靖江王亨嘉打算僭取皇位,召式耜見他,式耜拒絕了他沒有去,而且傳檄文給思恩的參將陳邦傳要他幫助把守,阻止了狼兵過去,不要聽從亨嘉的調遣。亨嘉到梧州,劫持了式耜,把他囚禁在桂林,並派人去取回他的敕印。開始,式耜主張立桂端王的兒子安仁王。等到唐王監國後,式耜認為按照輩份、排行他不應該立為皇帝,就沒有奉表勸進,到現在被亨嘉囚禁在這裡了,就派遣使者前去為唐王祝賀,並請求幫助。唐王高興起來,而這時亨嘉遭受丁魁楚的攻擊,形勢難堪,就只好釋放了式耜。式耜與中軍官焦璉召邦傳一同捉拿了亨嘉,叛亂才平定下來。唐王提升式耜為兵部右侍郎,協助管理軍事,暫時由晏日曙代理著。式耜沒有入朝,而是退居廣東去了。

順治三年(1646)九月,大清兵打下了汀州。式耜與丁魁楚等人決定立永明王由榔為皇帝,於是到梧州迎接永明王,於十月十日在肇慶監國。永明王晉升式耜為吏部右侍郎、東閣大學士,兼管吏部事務。不多久,贛州失敗的訊息傳來,司禮王坤逼迫永明王前去梧州。式耜竭力阻止,沒有成功。十一月初一,蘇觀生在廣州擁立唐王聿釒粵。式耜於是同丁魁楚等約定迎接永明王回肇慶,派遣總督林佳鼎抵禦蘇觀生的部隊,林佳鼎戰敗死了。式耜到峽口檢閱部隊去了。十二月十五日,大清兵打下了廣州。王坤催促永明王西逃。式耜前往追趕永明王,永明王已越過梧州向西去了。

四年正月,大清兵打下了肇慶,逼近梧州,巡撫曹曄迎降。永明王請求前去湖廣依靠何騰蛟。丁楚魁、呂大器、王化澄都離開永明王各自走散,只有式耜以及吳炳、吳貞毓等跟從在身邊,於是從平樂抵達桂林。二月,大清兵襲擊平樂,同時分出兵力奔赴桂林。永明王打算逃往全州,式耜極力陳述桂林的形勢,請求永明王留下來,永明王不聽。式耜請求讓自己留下來守衛桂林,永明王同意了。同時提拔他為文淵閣大學士,兼兵部尚書,賜給他尚方寶劍,給了他便宜行事的權力。平樂、濤州相繼被打下,桂林的形勢很危險。總督侍郎朱盛濃逃往靈州,巡撫御使秦延泰逃往融縣,布政使朱盛氵調、副使楊垂雲、桂林知府王惠卿以下的官員都逃跑了,只有式耜與通判鄭國藩、縣丞李世榮以及都司林應昌、李當瑞、沈煌仍然留在這裡。永明王任命兵部侍郎丁元曄接替盛濃,御史魯可藻取代延泰。他們還未動身,大清兵已於三月逼近桂林,派幾十個騎兵突然進入了文昌門,登上城樓俯視式耜的公署。式耜趕忙命令援將焦璉抵禦。

當初,永明王有一次被賊兵捉住,焦璉率領隊伍攀上爬牆,進去砸壞枷鎖把他救了出來。永明王病得不能走路,焦璉就背著他走。永明王因此感激焦璉,就借他打敗清江王的戰功,讓他做了參將。到這個時候焦璉在桂林守御作戰達三個月,功績最大,元曄、可藻也盡了力。式耜冒著敵人射來的箭和打來的木雷石,與士兵們同甘共苦。老天連續下雨,城牆被澆壞了,官兵們面無人色,式耜仍然平靜地監督守城,所以官兵們沒有投降的想法。援兵來討軍餉,趁機起鬨,式耜把倉庫中的東西全拿出來還不夠,他的妻子邵氏捐出簪珥幫助湊。不久焦璉的部下官兵不和,一鬨而散,桂林城幾次差點被打下來。正好這時陳邦彥等人攻打廣州,大清兵退出向東去了,桂林才得以保全。焦璉也收復了陽朔和平樂,陳邦傳也從潯州出兵收復了梧州。永明王聽到捷報,封式耜為臨桂伯,焦璉為新興伯,元曄等人也不同程度地升了官。

式耜當初請永明王返回倉州,永明王不聽。後來,請求他回到桂林。永明王已經答應,碰上武岡失守,永明王從靖州逃往柳州,式耜又請永明王回到桂林。十一月,大清兵從湖南逼近全州,式耜同騰蛟一起打退了我軍。後來,梧州又被打下來,當時永明王正在象州,打算逃往南寧。因為大臣的竭力勸阻,才在十二月份回到桂林。

五年(1648)二月,南安侯郝永忠駐守桂林,厭惡城外的團練兵,就把護城河東的十八個村莊全部攻打下來了。殺死無數的百姓,並且同式耜製造矛盾。式耜極力和解,永忠才駐軍興安。大清兵前進到達靈州,永忠戰敗,跑回桂林,請求永明王當晚上就向西逃。式耜竭力勸阻,永明王沒有聽他。周圍的人都請求永明王立即出發,式耜又極力爭辯。永明王說“:你只不過是想讓我為國家捐軀罷了。”式耜為勸說永明王流下的淚都沾濕了衣襟。結果還是沒有用。永明王剛走,永忠就大肆搶劫,用棍子打死了太常卿黃太元,式耜家裡也被搶劫了,家人假借騰蛟的令箭才得以出城逃命。中午,趙印選的軍隊從靈川到來,也大肆搶劫,桂林城內外被一洗而空。永忠逃到柳州,印選等逃往永寧。第二天,式耜滅掉城中還在燒著的火灰,安撫周圍地區的人民。焦璉以及周金、湯兆佐、胡一青等各自率領的部隊到來,何騰蛟的部隊也到了。三月,大清兵得知桂林發生兵變,前來襲擊,抵達北門。騰蛟率領各位將領防禦作戰,桂林城得以保全。當時永明王駐在南寧,式耜派遣使者過去慰問三宮起居的情況,永明王才知道式耜沒有什麼危險,並為他流下了眼淚。

閏三月,廣東李成棟、江西金聲恆都背叛大清,占據著當地歸附永明王。式耜請求永明王回到桂林。永明王聽從成棟的請求,打算前往廣州。式耜擔心成棟挾持天子,自我尊大,像劉承胤所做過的那樣,就極力勸阻,於是永明王駐在了肇慶。十一月,永州、寶慶、衡州都得到收復。式耜認為有機會可乘,請求永明王回到桂林,謀劃出兵湖北的計畫,永明王沒有採納他的建議。慶國公陳邦傳把守潯州,自稱陳家也要守廣西,想仿效黔國公的事例。式耜特意上書彈劾他,正好朝廷內外有許多人爭論此事,邦傳才罷休了。廣西巡撫魯可藻自署官銜巡撫兩廣,式耜也上疏批駁了他。式耜雖然在地方上,朝廷有什麼過失,他一定會上書進諫。他曾說過:“我與主上患難相隨,休戚與共,不同於其他大臣。朝中的一切大事,我應當知道。”永明王為此表揚、採納了他的上書。而這時成棟的兒子元胤專制朝政,懂得尊敬式耜,袁彭年、丁時魁、金堡等於是就爭著追隨式耜。六年正月,時魁等人驅逐朱時麟,不想讓何吾騶做首輔大臣,召式耜入朝值勤,把文淵東閣大學士的官印給了他,但式耜最終還是沒有入朝。不多久,騰蛟、聲恆、成棟相繼戰敗身亡,國家形勢危急。可是朝廷中間的官員都還在扶植黨羽相互爭鬥,式耜也不能夠制止他們。

七年正月,南雄被打了下來。永明王害怕了,逃往梧州。大臣們攻擊時魁等人,把他們打入監獄中,式耜七次上書挽救他們。胡執恭擅自封賞孫可望,式耜上書請求斬了他,永明王都沒有聽取他的建議。九月,全州被攻占。開國公趙印選居住在桂林,衛國公胡一清請把守榕江,與寧遠伯王永祚都害怕得不敢出兵,大清兵於是進入嚴關。十月,一青、永祚到桂林分取糧餉,榕江沒有防守的軍隊,大清兵得以更加深入。十一月五日,式耜傳令印選出戰,他卻不肯出兵,二次催促他後,他就帶領全家逃跑了。一青及武陵侯楊國棟、綏寧伯蒲纓、寧武伯馬養麟也逃跑了。永祚向大清兵迎降,桂林城中沒有一個士兵守護。式耜孤單地端坐在府邸中,他的家人也疏散了。他的部將戚良勛請求他迅速上馬離開,式耜堅決不聽,把他喝退回去。過了一會兒總督張同敞來了,發誓要和他一同死,兩個人開始相對飲酒,一個老兵在一旁侍候他們。式耜召來中軍徐高把敕文、官印交給他,囑託他騎馬送到永明王那兒去。這天晚上,他們兩人點上蠟燭在室內正襟危坐。黎明時分,大清部隊的幾個騎兵來了。式耜說“:我們等死已經等很久了。”接著就跟著他們走了,到達清兵營部就叉著腿坐在地上。叫他們投降,他們不肯聽從,就被囚禁在民房中。他們兩人每天賦相唱和,總共寫了一百多首詩。到閏十一月十七日,他們即將被執行死刑時,蒼天忽然電閃雷鳴,半空中傳來三聲巨響,周圍的人都感覺到奇怪。式耜就這樣與同敞一起死了。同敞是大學士張居正的曾孫,他的事跡詳見於《張居正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