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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卷一百一十四

作者:張廷玉等

海瑞(何以尚) 丘橓 呂坤 郭正域

海瑞,字汝賢,瓊山人。舉鄉試。入都,即伏闕上《平黎策》,欲開道置縣,以靖鄉土。識者壯之。署南平教諭。御史詣學宮,屬吏鹹伏謁,瑞獨長揖,曰:“台謁當以屬禮,此堂,師長教士地,不當屈。”遷淳安知縣。布袍脫粟,令老僕藝蔬自給。總督胡宗憲嘗語人曰:“昨聞海令為母壽,市肉二斤矣。”宗憲子過淳安,怒驛吏,倒懸之。瑞曰:“曩胡公按部,令所過毋供張。今其行裝盛,必非胡公子。”發雚金數千,納之庫,馳告宗憲,宗憲無以罪。都御史鄢懋卿行部過,供具甚薄,抗言邑小不足容車馬。懋卿恚甚。然素聞瑞名,為斂威去,而屬巡鹽御史袁淳論瑞及慈谿知縣霍與瑕。與瑕,尚書韜子,亦抗直不諂懋卿者也。時瑞已擢嘉興通判,坐謫興國州判官。久之,陸光祖為文選,擢瑞戶部主事。

時世宗享國日久,不親朝,深居西苑,專意齋醮。督撫大吏爭上符瑞,禮官輒表賀。廷臣自楊最、楊爵得罪後,無敢言時政者。四十五年二月,瑞獨上疏曰:

臣聞君者天下臣民萬物之主也,其任至重。欲稱其任,亦惟以責寄臣工,使盡言而已。臣請披瀝肝膽,為陛下陳之。

昔漢文帝賢主也,賈誼猶痛哭流涕而言。非苛責也,以文帝性仁而近柔,雖有及民之美,將不免於怠廢,此誼所大慮也。陛下天資英斷,過漢文遠甚。然文帝能充其仁恕之性,節用愛人,使天下貫朽粟陳,幾致刑措。陛下則銳精未久,妄念牽之而去,反剛明之質而誤用之。至謂遐舉可得,一意修真,竭民脂膏,濫興土木,二十餘年不視朝,法紀弛矣。數年推廣事例,名器濫矣。二王不相見,人以為薄於父子。以猜疑誹謗戮辱臣下,人以為薄於君臣。樂西苑而不返,人以為薄於夫婦。吏貪官橫,民不聊生,水旱無時,盜賊滋熾。陛下試思今日天下,為何如乎?

邇者嚴嵩罷相,世蕃極刑,一時差快人意。然嵩罷之後,猶嵩未相之前而已,世非甚清明也,不及漢文帝遠甚。蓋天下之人不直陛下久矣。古者人君有過,賴臣工匡弼。今乃修齋建醮,相率進香,仙桃天藥,同辭表賀。建宮築室,則將作竭力經營;購香市寶,則度支差求四出。陛下誤舉之,而諸臣誤順之,無一人肯為陛下正言者,諛之甚也。然愧心餒氣,退有後言,欺君之罪何如!

夫天下者,陛下之家,人未有不顧其家者,內外臣工皆所以奠陛下之家而磐石之者也。一意修真,是陛下之心惑。過於苛斷,是陛下之情偏。而謂陛下不顧其家,人情乎?諸臣徇私廢公,得一官多以欺敗,多以不事事敗,實有不足當陛下意者。其不然者,君心臣心偶不相值也,而遂謂陛下厭薄臣工,是以拒諫。執一二之不當,疑千百之皆然,陷陛下於過舉,而恬不知怪,諸臣之罪大矣。《記》曰“上人疑則百姓惑,下難知則君長勞”,此之謂也。

且陛下之誤多矣,其大端在於齋醮。齋醮所以求長生也。自古聖賢垂訓,修身立命曰“順受其正”矣,未聞有所謂長生之說。堯、舜、禹、湯、文、武,聖之盛也,未能久世,下之亦未見方外士自漢、唐、宋至今存者。陛下受術於陶仲文,以師稱之。仲文則既死矣,彼不長生,而陛下何獨求之?至於仙桃天藥,怪妄尤甚。昔宋真宗得天書於乾祐山,孫奭曰:“天何言哉?豈有書也!”桃必采而後得,藥必制而後成。今無故獲此二物,是有足而行耶?曰天賜者,有手執而付之耶?此左右奸人,造為妄誕以欺陛下,而陛下誤信之,以為實然,過矣。

陛下將謂懸刑賞以督責臣下,則分理有人,天下無不可治,而修真為無害已乎?太甲曰:“有言逆於汝心,必求諸道;有言遜於汝志,必求諸非道。”用人而必欲其唯言莫違,此陛下之計左也。既觀嚴嵩,有一不順陛下者乎?昔為同心,今為戮首矣。梁材守道守官,陛下以為逆者也,歷任有聲,官戶部者至今首稱之。然諸臣寧為嵩之順,不為材之逆,得非有以窺陛下之微,而潛為趨避乎?即陛下亦何利於是。

陛下誠知齋齋無益,一旦翻然悔悟,日御正朝,與宰相、侍從、言官講求天下利害,洗數十年之積誤,置身於堯、舜、禹、湯、文、武之間,使諸臣亦得自洗數十年阿君之恥,置其身於皋、夔、伊、傅之列,天下何憂不治,萬事何憂不理。此在陛下一振作間而已。釋此不為,而切切於輕舉度世,敝精勞神,以求之於繫風捕影、茫然不可知之域,臣見勞苦終身,而終於無所成也。今大臣持祿而好諛,小臣畏罪而結舌,臣不勝憤恨。是以冒死,願盡區區,惟陛下垂聽焉。

帝得疏,大怒,抵之地,顧左右曰:“趣執之,無使得遁!”宦官黃錦在側曰:“此人素有痴名。聞其上疏時,自知觸忤當死,市一棺,訣妻子,待罪於朝,僮僕亦奔散無留者,是不遁也。”帝默然。少頃復取讀之,日再三,為感動太息,留中者數月。嘗曰:“此人可方比干,第朕非紂耳。”會帝有疾,煩懣不樂,召閣臣徐階議內禪,因曰:“海瑞言俱是。朕今病久,安能視事。”又曰:“朕不自謹惜,致此疾困。使朕能出御便殿,豈受此人詬詈耶?”遂逮瑞下詔獄,究主使者。尋移刑部,論死。獄上,仍留中。戶部司務何以尚者,揣帝無殺瑞意,疏請釋之。帝怒,命錦衣衛杖之百,錮詔獄,晝夜搒訊。越二月,帝崩,穆宗立,兩人並獲釋。

帝初崩,外庭多未知。提牢主事聞狀,以瑞且見用,設酒饌款之。瑞自疑當赴西市,恣飲啖,不顧。主事因附耳語:“宮車適晏駕,先生今即出大用矣。”瑞曰:“信然乎?”即大慟,盡嘔出所飲食,隕絕於地,終夜哭不絕聲。既釋,復故官。俄改兵部。擢尚寶丞,調大理。

隆慶元年,徐階為御史劉康所劾,瑞言:“階事先帝,無能救於神仙土木之誤,畏威保位,誠亦有之。然自執政以來,憂勤國事,休休有容,有足多者。康乃甘心鷹犬,捕噬善類,其罪又浮於高拱。”人韙其言。

歷兩京左、右通政。三年夏,以右僉都御史巡撫應天十府。屬吏憚其威,墨者多自免去。有勢家朱丹其門,聞瑞至,黝之。中人監織造者,為減輿從。瑞銳意興革,請浚吳淞、白茆,通流入海,民賴其利。素疾大戶兼併,力摧豪強,撫窮弱。貧民田入於富室者,率奪還之。徐階罷相里居,按問其家無少貸。下令飈發凌厲,所司惴惴奉行,豪有力者至竄他郡以避。而奸民多乘機告訐,故家大姓時有被誣負屈者。又裁節郵傳冗費。士大夫出其境率不得供頓,由是怨頗興。都給事中舒化論瑞,滯不達政體,宜以南京清秩處之,帝猶優詔獎瑞。已而給事中戴鳳翔劾瑞庇奸民,魚肉搢紳,沽名亂政,遂改督南京糧儲。瑞撫吳甫半歲。小民聞當去,號泣載道,家繪像祀之。將履新任,會高拱掌吏部,素銜瑞,並其職於南京戶部,瑞遂謝病歸。

萬曆初,張居正當國,亦不樂瑞,令巡按御史廉察之。御史至山中視,瑞設雞黍相對食,居舍蕭然,御史嘆息去。居正憚瑞峭直,中外交薦,卒不召。十二年冬,居正已卒,吏部擬用左通政。帝雅重瑞名,畀以前職。明年正月,召為南京右僉都御史,道改南京吏部右侍郎,瑞年已七十二矣。疏言衰老垂死,願比古人尸諫之義,大略謂:“陛下勵精圖治,而治化不臻者,貪吏之刑輕也。諸臣莫能言其故,反借待士有禮之說,交口而文其非。夫待士有禮,而民則何辜哉?”因舉太祖法剝皮囊草及洪武三十年定律枉法八十貫論絞,謂今當用此懲貪。其他規切時政,語極剴切。獨勸帝虐刑,時議以為非。御史梅鵾祚劾之。帝雖以瑞言為過,然察其忠誠,為奪鵾祚俸。

帝屢欲召用瑞,執政陰沮之,乃以為南京右都御史。諸司素偷惰,瑞以身矯之。有御史偶陳戲樂,欲遵太祖法予之杖。百司惴恐,多患苦之。提學御史房寰恐見糾擿,欲先發,給事中鍾宇淳復慫恿,寰再上疏醜詆。瑞亦屢疏乞休,慰留不允。十五年,卒官。

瑞無子。卒時,僉都御史王用汲入視,葛幃敝籝,有寒士所不堪者。因泣下,醵金為斂。小民罷市。喪出江上,白衣冠送者夾岸,酹而哭者百里不絕。贈太子太保,謚忠介。

瑞生平為學,以剛為主,因自號剛峰,天下稱剛峰先生。嘗言:“欲天下治安,必行井田。不得已而限田,又不得已而均稅,尚可存古人遺意。”故自為縣以至巡撫,所至力行清丈,頒一條鞭法。意主於利民,而行事不能無偏雲。

始救瑞者何以尚,廣西興業人,起家鄉舉。出獄,擢光祿丞。又以劾高拱坐謫。拱罷,起雷州推官,終南京鴻臚卿。

丘橓,字茂實,諸城人。嘉靖二十九年進士。由行人擢刑科給事中。三十四年七月,倭六七十人失道流劫,自太平直逼南京。兵部尚書張時徹等閉城不敢出,閱二日引去。給事御史劾時徹及守備諸臣罪,時徹亦上其事,詞多隱護。橓劾其欺罔,時徹及侍郎陳洙皆罷。帝久不視朝,嚴嵩專國柄。橓言權臣不宜獨任,朝綱不宜久弛,嚴嵩深憾之。已,劾嵩黨寧夏巡撫謝淮、應天府尹孟淮貪黷,謝淮坐免。是年,嵩敗,舜劾由嵩進者順天巡撫徐紳等五人,帝為黜其三。遷兵科都給事中。劾南京兵部尚書李遂、鎮守兩廣平江伯陳王謨、錦衣指揮魏大經鹹以賄進,大經下吏,王謨革任。已,又劾罷浙江總兵官盧鏜。寇犯通州,總督楊選被逮。及寇退,橓偕其僚陳善後事宜,指切邊弊。帝以橓不早劾選,杖六十,斥為民,余謫邊方雜職。橓歸,敝衣一篋,圖書一束而已。隆慶初,起任禮科,不至。尋擢南京太常少卿,進大理少卿。病免。神宗立,言官交薦。張居正惡之,不召。

萬曆十一年秋,起右通政。未上,擢左副都御史,以一柴車就道。既入朝,陳吏治積弊八事,言:

臣去國十餘年,士風漸靡,吏治轉汙,遠近蕭條,日甚一日。此非世運適然,由風紀不振故也。如京官考滿,河南道例書稱職。外吏給由,撫按官概與保留。以朝廷甄別之典,為人臣交市之資。敢徇私而不敢盡法,惡無所懲,賢亦安勸?此考績之積弊,一也。

御史巡方,未離國門,而密屬之姓名,已盈私牘。甫臨所部,而請事之竿牘,又滿行台。以豸冠持斧之威,束手俯眉,聽人頤指。此請託之積弊,二也。

撫按定監司考語,必托之有司。有司則不顧是非,侈加善考,監司德且畏之。彼此結納,上下之分蕩然。其考守令也亦如是。此訪察之積弊,三也。

貪墨成風,生民塗炭,而所劾罷者大都單寒軟弱之流。苟百足之蟲,傅翼之虎,即贓穢狼籍,還登薦剡。嚴小吏而寬大吏,詳去任而略見任。此舉劾之積弊,四也。

懲貪之法在提問。乃豺狼見遺,狐狸是問,徒有其名。或陰縱之使去,或累逮而不行,或批駁以相延,或朦朧以倖免。即或終竟其事,亦必博長厚之名,而以盡法自嫌。苞苴或累萬金,而贓止坐之銖黍。草菅或數十命,而罰不傷其毫釐。此提問之積弊,五也。

薦舉糾劾,所以勸儆有司也。今薦則先進士而舉監,非有憑藉者不與焉。劾則先舉監而進士,縱有訾議者罕及焉。晉接差委,專計出身之途。於是同一官也,不敢接席而坐,比肩而行。諸人自分低昂,吏民觀瞻頓異。助成驕縱之風,大喪賢豪之氣。此資格之積弊,六也。

州縣佐貳雖卑,亦臨民官也,必待以禮,然後可責以法。今也役使譴訶,無殊輿隸。獨任其污黷害民,不屑禁治。禮與法兩失之矣。學校之職,賢才所關,今不問職業,而一聽其所為。及至考課,則曰“此寒官也”,概與上考。若輩知上官不我重也,則因而自棄;知上官必我憐也,又從而日偷。此處佐貳教職之積弊,七也。

科場取士,故有門生、座主之稱。若巡按,舉劾其職也。乃劾者不任其怨,舉者獨冒為恩。尊之為舉主,而以門生自居,筐篚問遺,終身不廢。假明揚之典,開賄賂之門,無惑乎清白之吏不概見於天下也。方今國與民俱貧,而官獨富。既以官而得富,還以富而市官。此餽遺之積弊,八也。

要此八者,敗壞之源不在於外,從而轉移亦不在於下也。昔齊威王烹一阿大夫,封一即墨大夫,而齊國大治。陛下誠大奮乾剛,痛懲吏弊,則風行草偃,天下可立治矣。

疏奏,帝稱善。敕所司下撫按奉行,不如詔者罪。

頃之,言:“故給事中魏時亮、周世選,御史張檟、李復聘以忤高拱見黜,文選郎胡汝桂以忤尚書被傾,宜賜甄錄。御史於應昌構陷劉台與王宗載同罪,宗載遺戍而應昌止罷官。勞堪巡撫福建,殺侍郎洪朝選。御史張一鯤監應天鄉試,王篆子之鼎夤緣中式。錢岱監湖廣鄉試,先期請居正少子還就試,會居正卒不果,遂私中篆子之衡。曹一夔身居風憲,盛稱馮保為顧命大臣。朱璉則結馮保為父,游七為兄。此數人者,得罪名教,而亦止罷官。此綱紀所以不振,人心所以不服。臣初八台,誓掃除積弊。今待罪三月,而大吏恣肆,小吏貪殘,小民怨咨,四方賂遺如故,臣不職可見。請罷斥以儆有位。”時已遷刑部右侍郎。帝優詔報之。召時亮、世選、檟、復聘、汝桂還,削慶昌、堪、一鯤、一夔、璉籍,貶岱三秩。未幾,偕中官張誠往籍張居正家。還,轉左侍郎,增俸一秩。尋拜南京吏部尚書,卒官。贈太子太保,謚簡肅。

橓強直好搏擊,其清節為時所稱雲。

呂坤,字叔簡,寧陵人。萬曆二年進士。為襄垣知縣,有異政。調大同,征授戶部主事,歷郎中。遷山東參政、山西按察使、陝西右布政使。擢右僉都御史,巡撫山西。居三年,召為左僉都御史。歷刑部左、右侍郎。

二十五年五月,書疏陳天下安危,其略曰:

竊見元旦以來,天氣昏黃,日光黯淡,占者以為亂徵。今天下之勢,亂象已形,而亂勢未動。天下之人,亂心已萌,而亂人未倡。今日之政,皆播亂機使之動,助亂人使之倡者也。臣敢以救時要務,為陛下陳之。

自古幸亂之民有四。一曰無聊之民。飽溫無由,身家俱困,因懷逞亂之心,冀緩須臾之死。二曰無行之民。氣高性悍,玩法輕生,居常愛玉帛子女而不得,及有變則淫掠是圖。三曰邪說之民。白蓮結社,遍及四方,教主傳頭,所在成聚。倘有招呼之首,此其歸附之人。四曰不軌之民。乘釁蹈機,妄思雄長。惟冀目前有變,不樂天下太平。陛下約己愛人,損上益上,則四民皆赤子,否則悉為寇讎。

今天下之蒼生貧困可知矣。自萬曆十年以來,無歲不災,催科如故。臣久為外吏,見陛下赤子凍骨無兼衣,飢腸不再食,垣舍弗蔽,苫藁未完;流移日眾,棄地猥多;留者輸去者之糧,生者承死者之役。君門萬里,孰能仰訴?今國家之財用耗竭可知矣。數年以來,壽宮之費幾百萬,織造之費幾百萬,寧夏之變幾百萬,黃河之潰幾百萬,今大工、采木費,又各幾百萬矣。土不加廣,民不加多,非有雨菽涌金,安能為計?今國家之防禦疏略可知矣。三大營之兵以衛京師也,乃馬半羸敝,人半老弱。九邊之兵以御外寇也,皆勇於挾上,怯於臨戎。外衛之兵以備徵調資守御也,伍缺於役占,家累於需求,皮骨僅存,折衝奚賴?設有千騎橫行,兵不足用,必選民丁。以怨民斗怨民,誰與合戰?

人心者,國家之命脈也。今日之人心,惟望陛下收之而已。關隴氣寒土薄,民生實艱。自造花絨,比戶困趣逼。提花染色,日夜無休,千手經年,不成一匹。他若山西之,蘇、松之錦綺,歲額既盈,加造不已。至饒州磁器,西域回青,不急之須,徒累小民敲骨。陛下誠一切停罷,而江南、陝西之人心收矣。

以采木言之。丈八之圍,非百年之物。深山窮谷,蛇虎雜居,毒霧常多,人煙絕少,寒暑饑渴瘴癘死者無論矣。乃一木初臥,千夫難移,倘遇阻艱,必成傷殞。蜀民語曰:“入山一千,出山五百”。哀可知也。至若海木,官價雖一株千兩,比來都下,為費何止萬金!臣見楚、蜀之人,談及采木,莫不哽咽。苟損其數,增其直,多其歲月,減其尺寸,而川、貴、湖廣之人心收矣。

以採礦言之。南陽諸府,比歲饑荒。生氣方蘇,菜色未變。自責報殷戶,是半已驚逃。自供應礦夫工食、官兵口糧,而多至累死。自都御史李盛春嚴旨切責,而撫按畏罪不敢言。今礦沙無利,責民納銀,而奸人仲春復為攘奪侵漁之計。朝廷得一金,郡縣費千倍。誠敕戒使者,毋散砂責銀,有侵奪小民若仲春者,誅無赦,而四方之人心收矣。

宮店租銀收解,自趙承勛造四千之說,而皇店開。自朝廷有內官之遣,而事權重。夫市井之地,貧民求升合絲毫以活身家者也,陛下享萬方之富,何賴於彼?且馮保八店,為屋幾何,而歲有四千金之課。課既四千,徵收何止數倍。不奪市民,將安取之?今豪家遣仆設肆,居民尚受其殃,況特遣中貴,賜之敕書,以壓卵之威,行竭澤之計,民困豈顧問哉?陛下撤還內臣,責有司輸課,而畿甸之人心收矣。

天下宗室,皆九廟子孫。王守仁、王錦襲蓋世神奸,藉隔數千里,而冒認王弼子孫;事隔三百年,而妄稱受寄財產。中間偽造絲綸,假傳詔旨,明欺聖主,暗陷親王,有如楚王銜恨自殺,陛下何辭以謝高皇帝之靈乎?此兩賊者,罪應誅殛,乃止令回籍,臣恐萬姓驚疑。誠急斬二賊以謝楚王,而天下宗藩之心收矣。

崇信伯費甲金之貧,十廂珠寶之誣,皆通國所知也。始誤於科道之風聞,嚴追猶未為過。今真知其枉,又加禁錮,實害無辜。請還甲金革去之祿,復五城廠衛降斥之官,而勛戚之人心收矣。

法者所以平天下之情。其輕其重,太祖既定為律,列聖又增為例。如輕重可以就喜怒之情,則例不得為一定之法。臣待罪刑部三年矣,每見詔獄一下,持平者多拂上意,從重者皆當聖心。如往年陳恕、王正甄、常照等獄,臣等欺天罔人,已自廢法,陛下猶以為輕,俱加大辟。然則律例又安用乎!誠俯從司寇之平,勉就祖宗之法,而囹圄之人心收矣。

自古聖明之君,豈樂誹謗之語。然而務求言賞諫者,知天下存亡,系言路通塞也。比來驅逐既多,選補皆罷。天閽邃密,法座崇嚴,若不廣達四聰,何由明照萬里?今陛下所聞,皆眾人之所敢言也,其不敢言者,陛下不得聞矣。一人孤立萬乘之上,舉朝無犯顏逆耳之人,快在一時,憂貽他日。陛下誠釋曹學程之系,還吳文梓等官,凡建言得罪者,悉分別召用,而士大夫之心收矣。

朝鮮密邇東陲,近吾肘腋,平壤西鄰鴨綠,晉州直對登、萊。倘倭夷取而有之,籍眾為兵,就地資食,進則斷我漕運,退則窺我遼東。不及一年,京城坐困,此國家大憂也。乃彼請兵而二三其說,許兵而延緩其期;力窮勢屈,不折入為倭不止。陛下誠早決大計,並力東征,而屬國之人心收矣。

四方輸解之物,營辦既苦,轉運尤艱。及入內庫,率至朽爛,萬姓脂膏,化為塵土。倘歲一稽核,苦窳者嚴監收之刑,朽腐者重典守之罪。一整頓間,而一年可備三年之用,歲省不下百萬,而輸解之人心收矣。

自抄沒法重,株連數多。坐以轉寄,則並籍家資。誣以多贓,則互連親識。宅一封而雞豚大半餓死,人一出則親戚不敢藏留。加以官吏法嚴,兵番搜苦,少年婦女,亦令解衣。臣曾見之,掩目酸鼻。此豈盡正犯之家、重罪之人哉?一字相牽,百口難解。奸人又乘機恐嚇,挾取資財,不足不止。半年之內,擾遍京師,陛下知之否乎?願慎抄沒之舉,釋無辜之系,而都下之人心收矣。

列聖在御之時,豈少宦官宮妾,然死於箠楚者,未之多聞也。陛下數年以來,疑深怒盛。廣廷之中,狼籍血肉,宮禁之內,慘戚啼號。厲氣冤魂,乃聚福祥之地。今環門守戶之眾,皆傷心側目之人。外表忠勤,中藏憸毒。既朝暮不能自保,即九死何愛一身。陛下臥榻之側,同心者幾人?暮夜之際,防患者幾人?臣竊憂之。願少霽威嚴,慎用鞭撲,而左右之人心收矣。

祖宗以來,有一日三朝者,有一日一朝者。陛下不視朝久,人心懈弛已極,奸邪窺伺已深,守衛官軍祇應故事。今乾清修造,逼近御前,軍夫往來,誰識面貌?萬一不測,何以應之?臣望發宮鑰於質明,放軍夫於日昃。自非軍國急務,慎無昏夜傳宣。章奏不答,先朝未有。至於今日,強半留中。設令有國家大事,邀截實封,揚言於外曰“留中矣”,人知之乎?願自今章疏未及批答者,日於御前發一紙,下會極門,轉付諸司照察,庶君臣雖不面談,而上下猶無欺蔽。

臣觀陛下昔時勵精為治,今當春秋鼎盛,曾無夙夜憂勤之意,惟孜孜以患貧為事。不知天下之財,止有此數,君欲富則天下貧,天下貧而君豈獨富?今民生憔悴極矣,乃採辦日增,誅求益廣,斂萬姓之怨於一言,結九重之仇於四海,臣竊痛之。使六合一家,千年如故,即宮中虛無所有,誰忍使陛下獨貧?今禁城之內,不樂有君。天下之民,不樂有生。怨讟愁嘆,難堪入聽。陛下聞之,必有食不能咽,寢不能安者矣。臣老且衰,恐不得復見太平,籲天叩地,齋宿七日,敬獻憂危之誠。惟陛下密行臣言,翻然若出聖心警悟者,則人心自悅,天意自回。苟不然者,陛下他日雖悔,將何及耶!

疏入,不報。坤遂稱疾乞休,中旨許之。於是給事中戴士衡劾坤機深志險,謂石星大誤東事,孫鑛濫殺不辜,坤顧不言,曲為附會,無大臣節。給事中劉道亨言往年孫丕揚劾張位,位疑疏出坤手,故使士衡劾坤。位奏辨。帝以坤既罷,悉置不問。

初,坤按察山西時,嘗撰《閨範圖說》,內侍購入禁中。鄭貴妃因加十二人,且為制序,屬其伯父承恩重刊之。士衡遂劾坤因承恩進書,結納宮掖,包藏禍心。坤持疏力辨。未幾,有妄人為《閨範圖說》跋,名曰《憂危竑議》,略言:“坤撰《閨範》,獨取漢明德後者,後由貴人進中宮,坤以媚鄭貴妃也。坤疏陳天下憂危,無事不言,獨不及建儲,意自可見。”其言絕狂誕,將以害坤。帝歸罪於士衡等,其事遂寢。

坤剛介峭直,留意正學。居家之日,與後進講習。所著述,多出新意。初,在朝與吏部尚書孫丕揚善。後丕揚復為吏部,屢推坤左都御史未得命,言:“臣以八十老臣保坤,冀臣得親見用坤之效。不效,甘坐失舉之罪,死且無憾。”已,又薦天下三大賢,沈鯉、郭正域,其一即坤。丕揚前後推薦,疏至二十餘上,帝終不納。福王封國河南,賜莊田四萬頃。坤在籍,上言:“國初分封親藩二十有四,賜田無至萬頃者。河南已封周、趙、伊、徽、鄭、唐、崇、潞八王,若皆取盈四萬,占兩河郡縣且半,幸聖明裁減。”復移書執政言之。會廷臣亦力爭,得減半。卒,天啟初,贈刑部尚書。

郭正域,字美命,江夏人。萬曆十一年進士。選庶吉士,授編修,與修撰唐文獻同為皇長子講官。皆三遷至庶子,不離講帷。每講畢,諸內侍出相揖,惟二人不交一言。

出為南京祭酒。諸生納貲許充貢,正域奏罷之。李成梁孫以都督就婚魏國徐弘基家,騎過文廟門,學錄李維極執而抶之。李氏蒼頭數十人蹋邸門,弘基亦至。正域曰:“今天子尚皮弁拜先聖,人臣乃走馬廟門外乎?且公侯子弟入學習禮,亦國子生耳,學錄非抶都督也。”令交相謝而罷。

三十年,征拜詹事,復為東宮講官。鏇擢禮部右侍郎,掌翰林院。三十一年三月,尚書馮琦卒,正域還署部事。夏,廟饗,會日食,正域言:“《禮》,當祭日食,牲未殺,則廢。朔旦宜專救日,詰朝享廟。”從之。方澤陪祀者多託疾。正域謂祀事不虔,由上不躬祀所致。請下詔飭厲,冬至大祀,上必親行。帝然之,而不能用。

初,正域之入館也,沈一貫為教習師。後服闋授編修,不執弟子禮,一貫不能無望。至是,一貫為首輔,沈鯉次之。正域與鯉善,而心薄一貫。會台官上日食占,曰:“日從上食,占為君知佞人用之,以亡其國。”一貫怒而詈之,正域曰:“宰相憂盛危明,顧不若瞽史邪?”一貫聞之怒。兩淮稅監魯保請給關防,兼督江南、浙江織造,鯉持不可,一貫擬予之,正域亦力爭。秦王以嫡子夭未生,請封其庶長子為世子,屢詔趣議。前尚書馮琦持不上,正域亦執不許。王復請封其他子為郡王,又不可。一貫使大璫以上命脅之,正域榜於門曰:“秦王以中尉進封,庶子當仍中尉,不得為郡王。妃年未五十,庶子亦不得為世子。”一貫無以難。及建議欲奪黃光升、許論、呂本謚,一貫與朱賡皆本同鄉也,曰:“我輩在,誰敢奪者!”正域援筆判曰:“黃光升當謚,是海瑞當殺也。許論當謚,是沈煉當殺也。呂本當謚,是鄢懋卿、趙文華皆名臣,不當削奪也。”議上,舉朝韙之,而卒不行。

正域既積忤一貫,一貫深憾之。會楚王華奎與宗人華勣等相訐,正域復與一貫異議,由此幾得危禍。先是,楚恭王得廢疾,隆慶五年薨,遺腹宮人胡氏孿生子華奎、華壁。或雲內官郭綸以王妃兄王如言妾尤金梅子為華奎,妃族人如糹孛奴王玉子為華壁。儀賓汪若泉嘗訐奏之,事下撫按。王妃持甚堅,得寢。萬曆八年,華奎嗣王,華壁亦封宣化王。宗人華勣者,素強御忤王。華勣妻,如言女也。是年遣人訐華奎異姓子也,不當立。一貫屬通政使沈子木格其疏勿上。月余楚王劾華勣疏至,乃上之。命下部議。未幾,華勣入都訴通政司邀截實封及華奎行賄狀,楚宗與名者,凡二十九人。子木懼,召華勣令更易月日以上。旨並下部。正域請敕撫按公勘,從之。

初,一貫屬正域毋言通政司匿疏事。及華勣疏上,正域主行勘。一貫言親王不當勘,但當體訪。正域曰:“事關宗室,台諫當亦言之。”一貫微笑曰:“台諫斷不言也。”及帝從勘議,楚王懼,奉百金為正域壽,且屬毋竟楚事,當酬萬金,正域嚴拒之。已而湖廣巡撫趙可懷、巡按應朝卿勘上,言詳審無左驗,而王氏持之堅,諸郡主縣主則雲“罔知真偽”,乞特遣官再問。詔公卿雜議於西闕門,日晏乃罷。議者三十七人,各具一單,言人人殊。李廷機以左侍郎代正域署部事,正域欲盡錄諸人議,廷機以辭太繁,先撮其要以上。一貫遂嗾給事中楊應文、御史康丕揚劾禮部壅閼群議,不以實聞。正域疏辨,且發子木匿疏、一貫阻勘及楚王饋遺狀。一貫益恚,謂正域遣家人導華勣上疏,議令楚王避位聽勘,私庇華勣。

當是時,正域右宗人,大學士沈鯉右正域,尚書趙世卿、謝杰、祭酒黃汝良則右楚王。給事中錢夢皋遂希一貫指論正域,詞連次輔鯉。應文又言正域父懋嘗笞辱於楚恭王,故正域因事陷之。正域疏辨,留中不報。一貫、鯉以楚事皆求去,廷機復請再問。帝以王嗣位二十餘年,何至今始發,且夫訐妻證,不足憑,遂罷楚事勿按。正域四疏乞休去。楚王既得安,遂奏劾正域,大略如應文言;且訐其不法數事,請褫正域官。詔下部院集議。廷機微刺正域,而謂其已去,可無苛求。給事中張問達則謂藩王欲進退大臣,不可訓,乃不罪正域,而令巡按御史勘王所訐以聞。

俄而妖書事起。一貫以鯉與己地相逼,而正域新罷,因是陷之,則兩人必得重禍,乃為帝言臣下有欲相傾者為之。蓋微引其端,以動帝意。亡何,錦衣衛都督王之禎等四人以妖書有名,指其同官周嘉慶為之。東廠又捕獲妖人皦生光。巡城御史康丕揚為生光訟冤,言妖書、楚事同一根柢,請少緩其獄,賊兄弟可授首闕下。意指正域及其兄國子監丞正位。帝怒,以為庇反賊,除其名。一貫力救始免。丕揚乃先後捕僧人達觀、醫者沈令譽等,而同知胡化則告妖書出教官阮明卿手。未幾,廠衛又捕可疑者一人曰毛尚文。數日間鋃鐺旁午,都城人人自危。嘉慶等皆下詔獄。嘉慶鏇以治無驗,令革任回籍。令譽故嘗往來正域家,達觀亦時時游貴人門,嘗為正域所搒逐,尚文則正域仆也。一貫、丕揚等欲自數人口引正域,而化所訐阮明卿,則錢夢皋婿。夢皋大恚,上疏顯攻正域,言:“妖書刊播,不先不後,適在楚王疏入之時。蓋正域乃沈鯉門徒,而沈令譽者,正域食客,胡化又其同鄉同年,群奸結為死黨。乞窮治根本,定正域亂楚首惡之罪,勒鯉閒住。”帝令正域還籍聽勘,急嚴訊諸所捕者。達觀拷死,令譽亦幾死,皆不承。法司迫化引正域及歸德。歸德,鯉所居縣也。化大呼曰:“明卿,我仇也,故訐之。正域舉進士二十年不通問,何由同作妖書?我亦不知誰為歸德者。”帝知化枉,釋之。

都督陳汝忠掠訊尚文,遂發卒圍正域舟於楊村,盡捕媼婢及傭書者男女十五人,與生光雜治,終無所得。汝忠以錦衣告身誘尚文曰:“能告賊,即得之。”令引令譽,且以乳媼龔氏十歲女為徵。比會訊,東廠太監陳矩詰女曰:“汝見妖書版有幾?”曰:“盈屋。”矩笑曰:“妖書僅二三紙,版顧盈屋邪?”詰尚文曰:“令譽語汝刊書何日?”尚文曰:“十一月十六日。”戎政尚書王世揚曰;“妖書以初十日獲,而十六日又刊,將有兩妖書邪?”拷生光妻妾及十歲兒,以針刺指爪,必欲引正域,皆不應。生光仰視夢皋、丕揚,大罵曰:“死則死耳,奈何教我迎相公指,妄引郭侍郎乎?”都御史溫純等力持之,事漸解,然猶不能具獄。

光宗在東宮,數語近侍曰:“何為欲殺我好講官?”諸人聞之皆懼。詹事唐文獻偕其僚楊道賓等詣一貫爭之,李廷機亦力為之地,獄益解。刑部尚書蕭大亨具爰書,猶欲坐正域。郎中王述古抵稿於地,大亨乃止。遂坐生光極刑,釋諸波及者,而正域獲免。方獄急時,邏卒圍鯉舍及正域舟,鈴柝達旦。又聲言正域且逮,迫使自裁。正域曰:“大臣有罪,當伏屍都市,安能自屏野外?”既而幸無事,乃歸。歸三年,巡按御史史學遷勘上楚王所訐事,無狀。給事顧士琦因請召還正域,不報。

正域博通載籍,勇於任事,有經濟大略,自守介然,故人望歸之。扼於權相,遂不復起,家居十年卒。後四年,贈禮部尚書。光宗遺詔,加恩舊學,贈太子少保,諡文毅,官其子中書舍人。

贊曰:海瑞秉剛勁之性,戇直自遂,蓋可希風漢汲黯、宋包拯。苦節自厲,誠為人所難能。丘橓、呂坤,雖非瑞匹,而指陳時政,炳炳鑿鑿,鯁亮有足稱者。郭正域持楚獄,與執政異趣,險難忽發,慬而後免,危矣哉!以妖書事與坤相首尾,故並著焉。

部分譯文

海瑞,字汝賢,瓊山人,鄉試中舉。進京都,不久伏宮門之外上書《平黎策》,請求在海南設道置縣,以便安定鄉土。有識之士認為他很有氣魄。他擔任南平教諭的時候,御史到學宮去,下屬官吏都伏地拜見,只有海瑞是直身作揖,並說:“如果到御史台拜見,當以下屬禮拜他,這個廳堂,是師長教士的地方,不應該屈身。”調職為淳安知縣。穿布袍吃粟米,讓老僕種蔬菜自給。總督胡宗憲曾對人說:“昨天聽說海縣令替母親祝壽,買了兩斤肉。”宗憲的兒子經過淳安,惱恨驛吏,將他倒吊起來。海瑞說:“以往胡公巡視部屬,命令途經處不要鋪張供給。現在他的行裝華麗,必定不是胡公的兒子。”就把從袋中發現的幾千兩銀子,繳進府庫,他飛馬報告宗憲,宗憲沒有罪責他。都御史鄢懋卿巡視路過,海瑞的供給很簡便,抗爭說小鎮不能容納車馬。懋卿非常惱恨。然而素聞海瑞的聲名,只好收斂威風離去,但吩咐巡鹽御史袁淳給海瑞和慈谿知縣霍與瑕治罪。霍與瑕,是尚書霍韜的兒子,也耿直不諂媚懋卿。當時海瑞已經升任嘉興通判,卻被貶為興國州判官。很久以後,陸光祖為戶部文選郎,提拔海瑞任戶部主事。

當時世宗在位已久,不理朝政,深居西苑,專心致意於齋戒。督撫大吏爭相呈獻吉祥符瑞,禮官動輒上表祝賀。朝廷大臣自從楊最、楊爵被治罪以後,沒有敢講當時政務的。四十五年(1566)二月,海瑞單獨上書說:

“我聽說君王是天下臣民萬物的主宰,他的責任重大。想要稱職,也唯有把職責寄托在大臣身上,使他們盡情進言。我冒死請求,替陛下陳述。

“以前的漢文帝本就是賢明君主,賈誼尚且痛哭流涕地進言。這不是苛求,因為文帝性情仁慈近於柔弱,雖然有惠民的好事,也不免懈怠廢棄,這是賈誼最憂慮的。陛下天資英武果斷,遠遠超過漢文帝。然而文帝能夠擴展仁慈寬容的性情,節制耗費,體恤人民,使天下錢貫腐朽粟糧陳積,幾乎終止刑罰。陛下卻銳利精明不多久,就被妄念牽移開去,背離剛明的品質而且錯誤地用人。以至宣稱飛升可以求得,一心修煉本性,用盡百姓的脂膏,泛興土木,二十多年不理朝政,法紀鬆弛。幾年間局勢發展,名稱禮器混亂。不見兩位皇太子,人們認為父子情誼淺薄。因為猜疑誹謗屠戮侮辱大臣,人們認為君臣情誼淺薄。樂於呆在在西苑享樂不歸皇宮,人們認為夫婦情誼淺薄。小吏貪污官宦驕橫,民不聊生,水旱災害不斷,盜賊日益猖獗。陛下試想現在的天下,是怎么樣呢?

“近來,嚴嵩被罷免相職,嚴世蕃被判處極刑,一時間大快人心。然而嚴嵩罷相後如同嚴嵩沒有任相職之前一樣,世道不是很清明,遠遠趕不上漢文帝。大概天下的人對陛下有看法已經很久了。古時人君有過錯,依靠大臣匡扶矯正。現在皇上仍然修齋建祭壇,爭相敬香,送仙桃獻天藥,大臣都做表稱賀讚頌。建宮殿築居室,要竭力經營;採集香料收購珠寶,府庫開支四出。陛下錯誤地興起,大臣們錯誤地順從,沒有一個人願意向陛下正確陳述,阿諛之風嚴重。然而他們內心慚愧、氣餒,告退後又背地議論。這種欺騙君主的罪孽又怎樣呢?

“天下是陛下的家。沒有不顧念家的人,朝廷內外的大臣都為陛下的家奠基則這家堅如磐石。一心修煉本性,這是陛下的心智迷惑。過分苛求武斷這是陛下的偏激。說陛下不顧念家,合乎人之常情嗎?大臣們徇私損公,謀得一個官職多數因欺詐喪失,多數因不幹事而喪失,實在不能合乎陛下的心意。否則,君心臣心偶然不合,就稱陛下討厭刻薄大臣,因此拒絕勸諫。抓住一兩個不適當的人,就懷疑成千上百的人都這樣,使陛下做出錯誤的舉動,卻坦然不見怪,大臣們的罪行大著呢。史書說:‘皇帝猶豫不決則老百姓迷惑,對下情難知曉則君王長期勞累’,這正是呀。

“陛下的失誤很多,其中最大的失誤是齋祭。齋祭是求長生。自古聖賢傳下訓誡,修身立命稱‘順應自然保全正命’,沒有聽到長生的說法。堯、舜、禹、湯、文、武等最聖賢的人,沒有能夠長命於世,退而言之,也沒有見到從漢唐、宋到現在有活著的方士。陛下接受陶仲文的方術,稱他為師。陶仲文卻已經死了,他不能長生,唯獨陛下能長生么?仙桃天藥,更加怪誕荒謬。從前宋真宗在乾佑山獲得天書,孫..說‘天怎么講話?哪裡來書’。桃子必須採摘才能得到,藥必須焙制才能成,現在無緣無故得到這兩件東西,是它們有腳可行嗎?稱‘天賜’有手執掌來交付嗎?這是左右奸詐的人,製造荒誕的事來欺騙陛下,陛下錯誤地相信了,認為是真的,是過失啊。

“陛下又說用刑賞來督導大臣,分派人加以治理,天下沒有不能治理的事,那么修煉本性就對自己沒有損害嗎?太甲說:‘有言論與自己心事相反,必須求證道理;有言論恭順自己的志趣,必須求證它沒有道理。’任用人必須唯唯諾諾與自己不相違抗,陛下的這種方針不好。觀察嚴嵩,有一件不順從陛下的事嗎?過去是一條心,現在是罪魁禍首。梁材守道守官,陛下認為是叛逆,但他歷任有聲望的,在戶部做過官的人至今首推他。然而各位大臣寧願像嚴嵩一樣恭順,不取法梁材的叛逆,不是察看陛下的錯誤,而是暗暗地迴避,陛下由此得到什麼好處。

“陛下如果能確實知曉齋祭無益,一旦翻然悔悟,天天到正朝,與宰相、侍從、言官商討天下的利害,清洗數十年累積的過失,置身於堯、舜、禹、湯、文、武聖賢之中,使大臣們自己也洗刷數十年阿諛君王的羞恥,置身於皋、夔、伊、傅的行列,何患天下不能治理好,何患萬事不被梳理順。這只是陛下振作一下的事。放棄它不做,熱衷於輕舉度世,傷精勞神,在捕風捉影、茫然不知之中尋求修煉本性,我看終身勞苦,卻最終一無所成。現在大臣取俸祿而喜好阿諛,小官吏害怕被治罪就閉口不語,我很憤恨。因此冒死罪,願盡綿薄之力,唯求陛下賜恩。”

世宗接到奏章,非常惱怒,扔到地上,環視左右的人喊:“趕快抓住他,不要讓他逃跑了。”宦官黃錦在旁邊說:“這個人素有痴名。聽說他上奏章的時候,自知觸犯皇上該死,就買了一副棺材,告別妻兒,在朝廷等候治罪,童僕也都逃散,沒有人留下,他不會逃離。”沉默不語,過會兒又取過奏章閱讀,一天讀了幾遍,被它感動而嘆息,將奏疏留在中宮幾個月。曾說:“此人可以與比干相配,但是我不是商紂。”遇上過問患病,煩懣不樂,召見內閣大臣徐階商議傳位的事,說:“海瑞所講的都是實話。我現在病了很久,怎么能巡視朝廷事務。”又說:“我不自我謹慎珍惜,招致這場病患。假使我能到便殿去,怎么會遭此人的罵呢?”於是逮捕海瑞投放到詔獄,追究主使人。不久把他移交刑部,判處死罪。案宗上報後,仍被留在世宗手中。戶部司務何以尚揣摸皇帝沒有殺海瑞的意思,上書請求釋放他。世宗發怒,命令錦衣衛將他杖擊百次,禁錮在詔獄,晝夜棒擊審訊。過了兩個月,皇帝去世,穆宗即位,兩人都被釋放。

世宗剛死,外界大都不知道。提牢主事聽了,以為海瑞將被任用,設宴款待他。海瑞自己疑心要赴刑場,放縱飲用,不顧慮什麼。主事就附在他耳邊說:“皇帝去世了,先生即將出獄效力了。”海瑞問:“真的?”隨即大哭,將吃進的東西全嘔吐了,倒在地上,整夜哭泣不停。不久獲釋,恢復舊職。很快改派到兵部,提拔為尚寶丞,調任大理寺。

隆慶元年(1567),徐階被御史齊康彈劾,海瑞說:“徐階侍從先帝,沒有能終止神仙土木的過失,畏懼龍威保全職位,的確有罪。然而自從他執政以來,憂患國事,肚量寬弘,值得稱讚。齊康甘心做鷹犬,搏噬好人,他的罪又高過高拱。”人們贊同他的說法。

歷任兩京左、右通政。隆慶二年(1568)夏天,以右僉都御史身份巡撫應天的十府,下屬官吏害怕他的威嚴,有劣跡的人大都自動免職。有勢力的人家用朱丹漆門,聽說海瑞來了,又漆成黑色。監理紡織營造的人,被減去眾多隨從。海瑞銳意革故鼎新,奏請疏浚吳淞、白茆,讓河水暢流入海,百姓因此受益,他一貫痛恨大戶兼併土地,極力折損豪強,安撫貧窮羸弱。貧民的田地被富戶兼併,一概替他們奪回,徐階罷免相位居住鄉里,海瑞一樣查問其家裡的情況而不寬免。他的命令雷霆萬鈞,有司惶恐奉行,有勢力的豪強為了躲避,逃往其他郡。奸民往往乘機告發,所以大姓人家時常有遭誣告蒙冤屈的。他又裁減郵傳冗費。士大夫離開了該地一律不提出供飲食,因此怨言很多,都給事中舒化批評海瑞迂腐不通曉政體,應該把他置於南京的清閒之地,穆宗仍然優待海瑞下詔獎勵。不久給事中戴鳳翔彈劾海瑞庇護奸民,魚肉官吏,沽名釣譽擾亂政事,於是調他督職南京糧儲。海瑞撫慰吳地剛半年,百姓聽說他將離去,哭聲載道,繪像在家中祭祀。他即將就任新職,遇上高拱主管吏部,此人一向懷恨海瑞,將他的職務併入南京戶部,於是海瑞告病回家。

萬曆初年,張居正主持朝政,也不喜歡海瑞,指使巡按御史考察他的清廉。御史到山中察看,海瑞真誠地招待他,兩人對坐用餐,房舍狹小,御史嘆息著離去。張居正害怕海瑞的耿直,雖然朝廷內外交相推薦,他始終不召見海瑞。萬曆十五年(1587)冬天,居正已死,吏部擬任用他做左通政。神宗很看重海瑞的名聲,授予他舊職。第二年正月招他任南京右僉都御史,又改任南京吏部右侍郎,海瑞當年七十二歲,上書陳述衰老將死,願比附古人尸諫的大義,大略講:“陛下勵精圖治,但政治還不理想,原因是貪婪官吏的刑罰輕了。大臣們不能談論緣由,反而藉助待士有禮的說法,對此讚不絕口掩飾其過失。待士有禮,但是百姓又有什麼罪刑呢?”於是他列舉太祖剝皮囊草的刑罰以及洪武三十年(1397)的定律貪污八十貫處絞刑的例證,稱現在應該用這些刑罰懲治貪官。其他方面時政的謀劃,話語非常切實。唯獨勸皇帝施行酷刑,當時輿論認為不妥。御史梅昆鳥祚彈劾他。神宗雖然認為海瑞的言語過分,但明了他的忠誠,撤了昆鳥祚的職。

神宗屢次打算召用海瑞,執政的人暗中阻攔,於是任命他為南京右都御史。南京各官向來苟且懶惰,海瑞身體力行矯正此風。有位御史偶爾演戲取樂,海瑞打算遵循太祖法令杖責他。百司惶恐,都患其苦。提學御史房寰擔心被糾察和揭發,準備先行發難,給事中鍾宇淳也鼓動,房寰再次上書對海瑞醜化詆毀。海瑞也多次上書請求退休,神宗安撫挽留,不同意他辭職。萬曆十五年(1587),海瑞死在職任上。

海瑞無兒子。死時,僉都御史王用汲進他家察看,發現他用的是窮寒的士人都不能忍受的麻布帳和破竹箱,王用汲哭泣著退下,湊錢給他送葬。百姓罷市。喪事在江上舉行,穿戴白衣帽的送葬人夾岸,哭著灑酒祭奠的人百里不絕。神宗追封他為太子太保,諡號忠介。

海瑞生平學行,主要是剛強,因為他自號剛峰,天下人稱他為剛峰先生。他曾說:“想天下治理安平,必須推行井田制。不得已就推行限田制,再不行就實行均稅制,尚且可以保存古人的遺志。”所以自從任縣令到巡撫,他都致力清丈田畝,頒行一條鞭法。主要意思在於利民,不過行事不能說沒有偏頗。

呂坤,字叔簡,寧陵人,萬曆二年(1574)的進士。擔任襄垣知縣,有卓著的政績。調往大同,授職為戶部主事,歷任郎中。調任山東參政、山西按察使、陝西右布政使。升任右僉都御史,巡按山西。過了三年,被召回任左僉都御史。歷任刑部左、右侍郎。

萬曆二十五年(1597)五月上奏陳述國家的安危,大意是說:

“我私下以為從元旦以來,天氣昏黃,日光暗淡,占卜的人認為是亂世的徵兆。現在國家的形勢,已經出現混亂的跡象,還沒爆發。全國的民眾,已經萌發禍亂之心,卻還沒有人倡導。現在的政治,都是播下禍亂的機會使人行動,幫助騷亂的人使之得以首倡的藉口。我斗膽將救世的要務,向陛下陳述。自古有四種人對禍亂感到高興。一是無依靠的人,得不到溫飽,自己和家庭都困窘,就懷有騷亂的想法,希望延緩即將死去的生命。二是無德行的人,心氣高亢性格強悍,對生命輕率,藐視法律,平常愛慕玉帛和女人卻得不到,等到有變亂就圖謀劫掠。三是信奉邪教的人,白蓮教的社團,遍及四方,教主與小頭目成群。倘若有首領召喚,他們就會歸附。四是行為不軌的人,乘混亂之機,妄想稱雄。只希望目前有變亂,不喜歡天下太平。陛下約束自己愛護別人,自己受損卻使百姓受益,那么四種人都會成為赤誠的百姓,否則就會全部成為仇敵。

“現在天下蒼生的貧困很清楚,從萬曆十年(1582)以來,沒有一年無災害,催收的課稅依舊。我長期在京城外做官,看到陛下的赤子受凍卻沒有遮體的衣服,飢腸轆轆,吃了上頓無下頓,房屋沒有遮蓋,連茅草房子也不完整;流民一天天增加,廢棄的土地很多;留下的人負擔走了的人的糧食,活著的人承擔死了的人的勞役。國君的門庭遼闊萬里,誰能仰望申訴。現在國家的財政開支耗盡的情況很清楚。多年來修建壽宮耗資近百萬兩,織造耗資百萬兩,寧夏的變亂耗資近百萬兩,黃河決堤耗資近百萬兩,現在國家大工程、采木費又各有近百萬兩。土地沒有擴展,百姓沒有增多,沒有天降豆類、地冒黃金的好事,怎么辦呢?現在國家的防禦概況很清楚。三大營的兵馬護衛京城,馬匹有一半羸弱衰老,人員有半數年老體弱。九處邊關的兵馬是為了抵禦外敵的卻都勇於挾制皇上,害怕與北方少數民族作戰。外衛的兵馬是預備徵調和支援守備的,卻因為勞役的占用使隊伍缺員。家庭拖累於生計,僅存皮骨,軍府何所依賴?假設有千名騎兵橫行四方,國家就兵馬不夠用,必然選擇百姓中的壯丁。用怨憤的百姓與怨憤的百姓戰鬥,與誰聯合作戰?

“人心是國家的命脈。現在的人心,只希望陛下收聚罷了。關、隴的氣候寒冷、土地貧瘠,百姓的生活實在艱辛。織造花絨,戶戶貧困於逼納。提花染色,日夜不得休息,一千隻手歷時一年也完不成一匹。其他的如山西的糹由,蘇、松的錦綺,每年的定額完成後,又不斷加造。至於饒州的磁器,西域的回青,不急需的東西,徒然使百姓受敲骨之累。陛下確實能停罷一切,就收聚了江南、陝西的民心。

“就采木而言。一丈八尺的粗木,不算百年的樹木。深山窮谷,蛇虎雜居,毒霧繚繞,人煙稀少,因為寒暑饑渴患痢疾死亡的人不談。就是一根木材剛放倒,千人也難以移動,倘若遇上阻隔艱辛,必然出現傷亡。蜀地百姓稱‘入山一千人,出山剩五百’,哀怨很清楚。至於像海木,雖然官價是一株一千兩銀子,等到運抵京城,費用何止一萬兩。我看到楚、蜀的百姓,談到採伐木料,沒有人不哽咽。假設減少數量,增加價值,多給些時間,減小尺寸,就收聚了川、貴、湖廣的民心。

“就採礦而言。南陽各府,年年鬧饑荒,剛剛恢復生機,臉上的飢餓之色還沒改變。自從責令報告殷實的人家,但是半數已經驚恐地逃亡了。自從不供應礦夫和官兵的口糧,多數人都快累死。自從都御史李盛春下嚴令責罰,撫按又怕治罪不敢說話。現在礦砂沒有利潤,責令百姓交納銀兩,而奸人仲春又設計掠奪蠶食。朝廷得到一兩銀子,郡縣的開支上千倍。果真下令告誡使者,不要亂征銀兩,有像仲春一樣侵犯、掠奪百姓的人,殺無赦,就收聚了四方的人心。

“官店的租銀收取、押送,從趙承勛時達到四千,因而開設了皇店。自從朝廷派遣太監,因而事權加重。市井是貧民謀取絲毫之利以養家飠胡口的場所,陛下享有全國的財富,對它有什麼依賴?況且馮保有八家店鋪,有多少房屋,每年卻有四千兩的課稅。課稅既然有四千兩,徵收的數目何止幾倍。不掠奪市井的百姓,錢怎么能得來?現在富家派僕人開設店鋪,居民尚且遭殃,況且特派的顯赫的太監,受賜詔書,逞壓卵之威,施行竭澤而漁的行為,難道還顧忌百姓的困苦嗎?陛下撤回太監,責令有司輸送課稅,就收聚了京郊的人心。

“天下的宗室,都是九廟先祖的子孫。王守仁、王錦襲是蓋世的神奸。籍貫相距數千里,卻冒充是王弼的子孫;事情相隔三百年,卻妄稱接受暫存的財產。其間偽造聖旨,假傳詔令,明地欺騙聖上,暗中陷害親王,有的人像楚王含恨自殺,陛下拿什麼話來告慰高皇帝?這兩個賊人罪當誅殺,僅停止命令回歸原籍,我擔心萬眾驚訝生疑。果真馬上斬決兩名賊人以告慰楚王,就收聚天下宗族藩府人的心。

“崇信伯費甲金的貧困,十箱珠寶的謠言,都是全國知曉的。開始錯在科道道聽途說,嚴加追查也不為過。現在真正知道他受冤枉,又做禁錮,確實是加害無辜。請歸還費甲金被剝奪的俸祿,為五城廠衛中被降職的人恢復官職,就收聚了功臣、外戚的人心。

“法律是平定天下的力量。它的輕重,太祖已經定為準則,列位聖祖又增添則例。如果輕重可以依照喜怒的情況,那么則例不能成為確定的法令。我在刑部供職多年,每次看到詔獄一下達,主張公平的人大都有違皇上的意願,主張嚴懲的人都合乎皇上的心意。像往年陳恕、王正甄、常照等人的獄案,我們欺騙上天哄騙百姓,已經自己廢止了法令,陛下還認為判輕了,全部施加處死極刑,這樣律例又有什麼作用呢?果真遵從刑部公平的裁決,鼓勵遵奉祖宗的法規,就收聚了獄中人心。

“自古聖明的君主,難道樂意聽誹謗的話嗎?然而力求諫言、獎賞勸諫的人,知道國家的存亡與言路的暢通或堵塞相關。近來驅逐的人很多,選舉和候補都罷除了。皇宮緊閉,帝位崇高,如果不廣泛運用耳目觀察,怎么能讓聖人的聖明普照萬里。現在陛下聽到的,都是大家敢講的事情,他們不敢講的事情,陛下聽不到。一人孤立在萬乘之上,整個朝廷沒有沖犯龍顏講逆耳之言的人,一時快樂,卻存憂他日。陛下果真釋放曹學程,恢復吳文梓的官職,凡是因勸諫被治罪的人,全部將他們分別錄用,就收聚了士大夫的心。

“朝鮮緊臨我東部邊疆,接近我們的肘腋,平壤西邊鄰近鴨綠江,晉州正對著登州、萊州。倘若倭寇奪取了它,聚眾當兵。就地取得給養,進攻可以切斷我們的漕運線,退守可以窺視我們遼東。不到一年,京城受困,這是國家的大憂患。他們請求援兵就推三推四,答應派兵又延緩時間;等到力量窮盡勢力折轉,他們不投靠倭寇不會終結。陛下果真早先確定大計,全力東征,就可以收聚屬國的人心。

“全國輸送的財物,籌辦很苦,轉運更艱辛。等到送入內庫,大抵已經腐朽糜爛,萬姓之民的脂膏,化為塵土。倘若一年核查一次,東西苦惡粗劣就對監收的人施加嚴刑,腐朽了就對負責看守的人判重刑,整頓一次,一年的物資可以夠三年享用,每年節省不下百萬兩,就收聚了輸送、押解人的心。

“自從抄家、沒收財物法令嚴重,株連的人很多。因為轉寄而治罪,就沒收家產。被誣告藏私,就會互相株連親人和熟識的朋友。住宅一旦被查封,雞豬大半餓死,人一掃地出門,親戚就不敢收留、隱藏。加上官吏嚴酷,兵丁嚴密搜尋,年輕的婦女,也命令解開衣裳。我曾目睹過,我遮掩上眼睛,鼻子發酸。這些難道都是元兇的家、罪行深重的人嗎?一字牽連,眾口難辯解。奸人又乘機恐嚇,榨取錢財,不足數不罷休。半年之中,騷擾整座京城,陛下知不知道?希望對抄家、沒收財產的舉動慎重行事,釋放無辜囚禁的人,就收聚了京城人的心。

“列位聖祖在位時,難道缺少宦官、宮妾?然而死於鞭笞之下的事,卻聽到很少。陛下幾年來,疑心重怒氣大。廣庭中,血肉狼藉,宮禁內,慘叫啼呼。負氣的冤魂,匯聚在福祥聖地。現在門口守衛的人,都是傷心、側目而視的人。外表忠誠、勤勉,心中埋藏毒謀。既然早晚不能保存自己,九死又何求一生。陛下的臥榻邊,有幾個同心的人,深夜,幾個人在防禦禍患,我暗自擔憂。希望陛下稍斂威嚴,慎施鞭笞,就收聚了左右人的心。

“祖宗以來,有一天三次朝見的,有一天上一次朝的。陛下很久不臨朝,人心已經懈怠到極點,奸邪積澱很深重,守衛的官軍只例行公事。現在修造乾清宮,接近皇上住地。軍夫往來,誰認識相貌。萬一發生不測的事,怎么應付。我希望在天明時發放宮門鑰匙,在太陽西斜的時候將軍夫放出。不是緊急軍政事務,切忌在黑夜傳旨宣詔。不答理奏章,先朝沒有此事。至於現在,大部分留在皇宮。構想有國家大事奏報,被人截留卻對外宣告‘留在皇宮’,人們知道嗎?希望將至今還沒有批示答覆的奏章,每天由陛下發一紙之令,下發到會極門,轉交諸司核察,可望做到君臣雖然沒有面談,但是上下仍沒有欺詐、蒙蔽。

“我看到陛下昔日勵精圖治,現在正值鼎盛的年月,不曾有早晚憂患的情況,只常常擔憂貧困。不懂得全國的財富,只有這個數額,國君想富裕,天下人受貧困,天下人貧困,國君難道能單獨富裕。現在百姓們很憔悴,採辦卻一天天增加,誅殺的範圍更加廣闊,將萬姓百姓的怨忿歸咎一人,在全國結下九重的仇恨,我暗感悲痛。使統一的國家,千年不變,即使宮中物資空虛,誰忍心讓陛下獨受貧困。現在禁城中,不以擁有國君而歡樂。全國的百姓,不以擁有生命而歡樂,怨言愁嘆,不堪入耳。陛下聽到此事,必將吃不下飯,睡不安穩覺。我年老體弱,恐怕不能再看到天下太平,拜祭天地,齋戒七天,敬獻憂患安危的誠摯之心希望陛下暗地實行臣的勸諫。翻然像發自聖心的警覺、醒悟,那么人們自然心中充滿喜悅,天意自然會回歸。倘若不然,陛下日後雖然後悔,也來不及了呀。”

奏疏呈送上去,皇帝沒有答覆。呂坤就稱病告退,宮中傳旨準許了他的要求。因此給事中戴士衡彈劾呂坤心計深,野心大,稱石星大誤東征,孫釒廣亂殺無辜,呂坤看到了卻沒有講話,曲意附和,沒有大臣的氣節。給事中劉道亨稱往年孫丕揚彈劾張位,張位懷疑奏疏出自呂坤的手,所以指使戴士衛彈劾呂坤。張位上奏辯解。皇帝認為呂坤已經被罷免,全然置之不理。

起初,呂坤任山西按察使,曾經撰寫《閨範圖說》,宮中太監購買帶入禁宮。鄭貴妃趁機增加十二個人,並為他們制定秩序,囑咐她的伯父鄭承恩重新刊印。戴士衛就彈劾呂坤讓鄭承恩敬呈書籍,與內室勾結,包藏禍心。呂坤上奏爭辯。不久,有不法的人為《閨範圖說》做跋,稱作《憂危..議》,大意講:“呂坤撰寫《閨範》,唯獨選取漢代的明德後,皇后由貴人晉升而住在中宮,呂坤是獻媚於鄭貴妃。呂坤上奏陳述國家的憂患,無事不談,唯獨不談設定皇儲,意圖顯而易見。”它的話語狂亂,荒誕,將危害呂坤。皇帝將罪過歸咎於戴士衛等人,此事才平息。

呂坤剛強正直,注重正統的學術。在家閒居的時候與後學探討、研習。他的著作,頗有新意。起初,他在朝廷與吏部尚書孫丕揚相好,後來孫丕揚再度擔任尚書,屢次推舉呂坤擔任左都御史沒能成功,稱:“我以一名八十歲的老臣的名譽保舉呂坤,希望我能親眼看到任用呂坤的效果。沒有成效,我甘願受舉薦失當的懲罰,死而無憾。”此後,又推薦國家的三大賢士,沈鯉、郭正域,其中還有一位就是呂坤。孫丕揚先後舉薦,上奏達二十多次,皇帝始終沒採納。福王分封到河南,賞賜的莊田達四萬頃。呂坤在任,上奏說:“開國初期分封了二十四位親王,賞賜的田畝沒有上萬頃的。河南已經分封了周、趙、伊、徽、鄭、唐、崇、潞等八個王,如果都達四萬頃,將占兩河郡縣一半的土地,希望皇帝加以裁減。”又向執政閣臣陳述此意。遇上朝廷大臣們也極力爭辯,皇帝減少了一半的賞賜。他去世後,在天啟初年,被贈封為刑部尚書。

郭正域,字美命,江夏人,萬曆十一年(1583)的進士。選為庶吉士,授職為編修,與修撰唐文獻同時擔任皇長子的老師。他們二人都經三次調官後升為庶子,沒有離開過講壇。每次講授完畢,諸位內侍出來相互揖拜,只是他們兩人從不跟別人交談。

他出京擔任南京祭酒時,學生們交錢就可以換取貢生資格,郭正域上奏罷除了此事。李成梁的孫子任都督,到魏國公徐弘基家中完婚,騎馬經過文廟門,學錄李維極抓住並鞭笞了他。李氏的奴僕數十人踐蹋府第,徐弘基也去了。郭正域稱:“現在天子尚且以常服拜祭先聖,臣子卻從廟門外騎馬賓士這應該嗎?況且公侯子弟上學學習禮儀,也是國子監的學生呀,學錄並非鞭笞了都督。”命令他們相互道歉算了。

萬曆三十年(1602)他被徵召為詹事,又擔任東宮的教師。不久升任禮部右侍郎,負責翰林院。三十一年三月,尚書馮琦去世,郭正域回禮部主持事務。夏天,廟祭,遇上日蝕,郭正域說:“《禮》說,正祭祀時出現日蝕,牲畜還沒殺,就作罷。初一應該是專門的補救時間,第二天早晨祭祀宗廟。”神宗依從了。剛出雨露陪同祭祀的人大都稱病。郭正域稱祭祀不虔誠,由於皇上沒有親自祭祀,皇上必須親自參加。神宗認為該如此,卻不能實行。

起初,郭正域進入學館,沈一貫是教習師。後來他擔任編修,沒有行弟子之禮,沈一貫不會沒有埋怨。此時,沈一貫是首輔,沈鯉是次輔。郭正域與沈鯉友好,卻心中看不起沈一貫。遇上台官上奏日蝕的占卜,說:“太陽從上方受蝕,占卜預告是皇帝結識並任用了奸人,將亡國。”沈一貫惱怒地咒罵,郭正域稱:“宰相憂患國家的盛衰,卻不如樂官史官嗎?”沈一貫聽說後更惱怒。兩淮的稅監魯保請求提供印信,兼管江南、浙江的織造,沈鯉堅持不同意,沈一貫打算授予他,郭正域也極力爭辯。秦王因為嫡子很久沒有誕生,請求分封他的庶長子做世子,多次下詔催促商議。前任尚書馮琦堅決不上奏,郭正域也堅持不同意。秦王又請求分封其他的兒子做郡王,又不同意,沈一貫派大宦官拿皇帝的命令威脅他們。郭正域在門前張榜稱:“秦王由中尉受封,庶子應當仍做中尉,不能做郡王。王妃的年紀不到五十歲,庶子也不能做世子。”沈一貫沒法為難他。等到他建議剝奪黃光升、許論、呂本的諡號時,沈一貫與朱賡都是呂本的同鄉,稱:“我們在位,誰敢剝奪?”郭正域執筆批駁:“黃光升應當授諡號,海瑞就該殺。許論應當授諡號,沈諫就該殺了。呂本應當授諡號,鄢懋柳、趙文華都是有名的大臣,不應當削奪官籍。”意見呈送上,滿朝稱是,卻最終沒有施行。

郭正域與沈一貫積怨後,沈一貫很憎恨他。遇上楚王華奎與宗族的華翧等人相互攻擊,郭正域又與沈一貫產生意見分歧,因此幾乎形成致命之禍。此前,楚恭王得絕症,隆慶五年(1571)去世,留下宮人胡氏的遺腹孿生兒子華奎、華壁。有人稱宮中小臣郭綸將王妃的哥哥王如言的小老婆尤金梅的兒子冒充華奎,王妃的族人王如悖的家奴王玉的兒子冒充華壁。儀賓汪若泉曾經上奏揭發,事情交給撫按辦理。王妃堅決否認,事情才平息。八年華奎繼承王位,華壁也被封為宣化王。宗族人華翧一向強烈地反對,攻擊楚王。華翧的妻子是王如言的女兒。當年派人攻擊華奎是異姓人的兒子,不應當立為王。沈一貫囑咐通政使沈子木,阻止把奏章呈交皇帝。一個月後楚王彈劾華翧的奏章送到了,才呈送此奏章。皇帝下令禮部評議。不久,華翧進京抗訴。皇帝下令交給禮部處理。郭正域請求指令撫按大臣公平地核查,皇帝聽從了。

起初,沈一貫囑咐郭正域不要講出通政司隱瞞奏章的事情,等到華翧的奏章呈上,郭正域主持調查。沈一貫稱親王不應當受調查,但應當體面查訪,郭正域說:“事情關係到宗室,台諫應當也談談此事。”沈一貫微笑地說:“台諫絕對不會說。”等到皇帝聽從了調查的主張,楚王驚慌,拿出百兩黃金替郭正域祝壽,並囑託不要清查楚王的事,將拿出一萬兩白銀酬謝,郭正域嚴辭拒絕了。不久湖廣巡撫趙可懷、巡按應朝卿核實上報,稱詳細審查卻沒有得到佐證,而且王氏態度很堅定,各位郡主、縣主都說“不知道真偽”,請求特派官員再做查詢。詔令公卿在西闕門發表意見,天晚了才散去。參加議論的有三十七人,各執一辭,每人的意見都不同。李廷機以左侍郎身份代替郭正域負責禮部事務,郭正域想詳盡記錄各人的評議,李廷機認為言辭太繁雜,先摘取要點上奏皇帝。沈一貫就唆使給事中楊應文、御史康丕揚彈劾禮部阻塞群臣的評議,不匯報實情。郭正域上奏辯解,並揭發沈子木隱瞞奏章、沈一貫阻撓勘查以及楚王饋贈錢財的情況。沈一貫更加惱恨,稱郭正域派家僕指導華翧上奏,提議皇帝下令楚王避位聽候審查,私下庇護華翧。

當時,郭正域偏袒楚王的宗人,大學士沈鯉重視郭正域,尚書趙世卿、謝杰,祭酒黃汝良卻贊助楚王。給事中錢夢皋就迎合沈一貫抨擊郭正域,話語牽連到次輔沈鯉。楊應文又稱郭正域的父親郭懋曾經受到楚恭王的鞭笞,所以郭正域趁機陷害楚王。郭正域上奏辯解,留在宮中沒有答覆。沈一貫、沈鯉因為楚王的事情都請求離去,李廷機又請求再做追究。神宗認為楚王即位二十多年,為什麼到現在才揭發,況且丈夫攻擊,妻子作證,不能作為憑證,於是罷除了對楚王一事的追究。郭正域四次上奏請求離去。楚王感到安全後,就上奏彈劾郭正域,大意與楊應文所說一樣;並且揭發了他幾件違法的事情,請求剝奪郭正域的官職。神宗下交部院集體討論,李廷機稍稍指責郭正域,卻稱他已經離職可以不再苛求。給事中張問達卻稱藩王想有晉升或貶責大臣的權勢,不足為訓,於是沒有治郭正域的罪卻命令巡按御史調查楚王所揭發的事,做出報告。

不久,興起妖書的事情。沈一貫認為沈鯉與自己地位相近,而且郭正域剛被罷免,因此陷害他,那么兩人必受重創,於是對神宗講此事是大臣中有人相互傾軋所為。是想稍稍挑起事端,以觸動皇上。不久,錦衣衛都督王之禎等四人認為妖書有名,說是其同僚周嘉慶所作。東廠又捕捉了妖人..生光。巡城御史康丕揚替..生光鳴冤,稱妖書、楚事是同一回事,請求稍稍延緩刑罰,造亂的兄弟可以將首領獻給朝廷。意思是指郭正域和他的哥哥國子丞郭正位。神宗惱怒,認為庇護叛賊,將他除名,沈一貫極力救助才倖免。康丕揚先後捕獲僧人達觀、醫生沈令譽等人,但是同知胡化卻告發妖書出自教官阮明卿之手。不久,廠衛又捕獲一名叫毛尚文的嫌疑犯。幾天中鎖鏈聲相聞,都城中人人自危。周嘉慶等人都被投入詔獄。周嘉慶當即因沒有證據,下令革職回鄉。沈令譽以前曾經往來於郭正域的家,達觀也時常游訪貴人的門庭,曾經被郭正域驅逐,毛尚文卻是郭正域的僕人,沈一貫、康丕揚等人想從這幾個人的口詞中引出郭正域,但是胡化所揭發的阮明卿,是錢夢皋的女婿。錢夢皋大為憤恨,上奏公開攻擊郭正域,稱:“妖書刊印傳播,不前不後,恰好在楚王的奏章呈送到的時候。大概郭正域是沈鯉的門徒,而沈令譽是郭正域的食客,胡化又是他的同鄉且同年中舉,一群妖人結成死黨。請求治斷根本,判定郭正域為禍害楚王的罪魁禍首,勒令沈鯉在家閒住。”神宗命令郭正域回原籍聽候審查,趕緊嚴刑審訊幾位被捕的人。達觀被拷打致死,沈令譽也幾乎死去,都不承認。法司逼迫胡化誣告郭正域和歸德公。歸德是沈鯉所住的縣名。胡化大聲呼喊:“阮明卿是我的仇人,所以告發他。郭正域考取進士後二十年沒有通音信,怎么一起撰寫妖書?我也不知道誰是歸德。”神宗知道胡化冤枉,釋放了他。

都督陳汝忠審訊毛尚文,又派兵在楊村包圍了郭正域的船,將老婦、婢女和書童等十五名男女全部逮捕,與..生光一起拷問,最終沒有收穫。陳汝忠拿錦衣告身引誘毛尚文說:“能夠告發亂賊,就能得到它。”讓他誣告沈令譽,並且由奶媽龔氏十歲的女兒作證明。等到會審,東廠太監陳矩追問女孩說:“你看到幾種妖書的版本?”回答:“滿屋。”陳矩笑著說:“妖書只有兩三張紙,版本怎么有滿屋呢?”責問毛尚文說:“沈令譽告訴你哪天刊印妖書?”毛尚文回答:“十一月十六日。”兵部尚書王世揚說道:“妖書在初十查獲,而十六號又刊印,有兩本妖書嗎?”拷問..生光的妻妾和十歲的兒子,用針刺穿手指,必求誣告郭正域,都沒成功。..生光仰視錢夢皋、康丕揚,大罵道:“死就死吧,為什麼教唆我迎合你們的心愿,胡亂誣告郭侍郎呢?”都御史溫純等人極力維護,事情才漸漸化解,然而仍然不能結案。

光宗在東宮,多次對身邊的侍從說:“為什麼想殺我的好講官呢?”眾人聽到此話都很驚懼。詹事唐文獻與同僚楊道賓等人到沈一貫處爭辯,李廷機也極力要求落實,案獄更加緩解。刑部尚書蕭大亨準備文告,仍想治郭正域的罪。郎中王述古將稿紙扔到地上,蕭大亨才作罷。於是判處..生光死刑,釋放了諸位受牽連的人,郭正域獲得倖免。當獄案危急的時候,巡邏兵圍困了沈鯉的住處和郭正域的乘船,鈴聲和打更的梆子聲通宵達旦。又傳說郭正域已被逮捕,迫使他自殺。郭正域回答:“大臣有罪,應當在都市受處決,怎么能自己拋屍荒野。”不久,幸而無事,才回鄉。回鄉三年,巡按御史史學遷上奏楚王所揭發的事情的調查報告,無罪。給事中顧士琦趁機請求召回郭正域,皇帝沒有答覆。

郭正域知識廣博,勇於承擔重任,有經邦濟世的大略,嚴於律己,所以人們敬重他。被當權的宰相扼制,不能再受任用,在家居住十年後去世。四年後,被贈封為禮部尚書。光宗的遺詔,加恩澤於舊學,贈封他為太子少保,諡號文毅,將他的兒子錄用為中書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