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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卷九十六

作者:張廷玉等

張芹 汪應軫 蕭鳴鳳(高公韶) 齊之鸞 袁宗儒 許相卿 顧濟(子章志) 章僑 余珊(汪珊) 韋商臣 黎貫(王汝梅) 彭汝實 鄭自璧 戚賢 劉繪(子黃裳) 錢薇 洪垣(方瓘) (呂懷) 周思兼 顏鯨

張芹,字文林,峽江人。弘治十五年進士。授福州推官。正德中,召為南京御史。寧夏既平,大學士李東陽亦進官蔭子。芹抗疏曰:“東陽謹厚有餘,正直不足;儒雅足重,節義無聞。逆瑾亂政,東陽為顧命大臣,既不能遏之於始,及惡跡既彰,又不能力與之抗。脂韋順從,惟其指使。今叛賊底平,東陽何力?冒功受賞,何以服人心?乞立賜罷斥,奪其加恩,為大臣事君不忠者戒。”疏出,東陽涕泣不能辯。帝責芹沽名,令對狀。芹請罪,停俸三月。

給事中竇明言事下獄,芹疏救之。帝嘗馳馬傷,編修王思切諫,坐遠戍。芹曰:“彼非諫官尚爾,吾儕可坐視乎!”遂上疏曰:“孟子言:‘從獸無厭謂之荒’。老聃曰:‘馳騁田獵,使人心發狂’。心狂志荒,何事不忘?皆甚言無益有害也。今輕萬乘之尊,乘危冒險,萬一有不可諱,皇嗣未誕,如宗廟社稷何!”帝不省。

尋出為徽州知府。寧王宸濠反,言者以芹家江西,慮賊劫其親屬,取道出徽。乃改知杭州。已,復還徽州。嘉靖初,遷浙江海道副使。歷右參政、右布政使。坐為海道時倭人爭貢誤傷居民,罷歸。

芹事繼母孝,持身儉素,枲袍糲食終其身。

汪應軫,字子宿,浙江山陰人。少有志操。正德十二年成進士,選庶吉士。十四年,詔將南巡。應軫抗言:“自下詔以來,臣民旁皇,莫有固志。臨清以南,率棄業罷市,逃竄山谷。苟不即收成命,恐變生不測。昔谷永諫漢成帝,謂:‘陛下厭高美之尊號,好匹夫之卑字。數離深宮,挺身晨夜,與群小相逐。典門戶奉宿衛者,執干戈而守空宮’。其言切中於今。夫谷永,諧諛之臣;成帝,庸暗之主。永言而成帝容之。豈以陛下聖明,不能俯納直諫哉?”疏入,留中。繼復偕修撰舒芬等連章以請。跪闕門,受杖幾斃。

教習竣,擬授給事中。有旨補外,遂出為泗州知州。土瘠民惰,不知農桑。應軫勸之耕,買桑植之。募江南女工,教以蠶繅織作。由是民足衣食。帝方南征,中使驛騷道路。應軫率壯夫百餘人列水次,舟至,即挽之出境。車駕駐南京,命州進美婦善歌吹者數十人。應軫言:“州子女荒陋,無以應敕旨。臣向募有桑婦,請納之宮中,傳受蠶事。”事遂寢。

世宗踐阼,召為戶科給事中。山東礦盜起,掠東昌、袞州,流入畿輔、河南境。應軫奏言:“弭盜與禦寇不同。禦寇之法,驅之境外而已。若弭盜而縱使出境,是嫁禍於鄰國也。凡一方有警,不行撲滅,致延蔓他境者,俱宜重論。”報可。在科歲余,所上凡三十餘疏,鹹切時弊。以便養,乞改南,遂調南京戶科。張璁、桂萼在南京,方議追尊獻皇帝。雅知應軫名,欲倚以自助。應軫與議不合,即奏請遵禮經、崇正統,以安人心。不報。

嘉靖三年春,出為江西僉事。居二年,具疏引疾,不俟命而歸,為巡按所劾。詔所司逮問。應軫自陳親老,鮮兄弟,乞休侍養。吏部為之請,乃免逮。久之,廷臣交薦,起故官,視江西學政。父艱歸,病卒。

蕭鳴鳳,字子雝,浙江山陰人。少從王守仁游,舉鄉試第一。正德九年成進士,授御史。副使胡世寧下獄,抗章救之。同官內江高公韶劾王瓊誤邊計,言:“松潘副將吳坤請增設總兵於成都,瓊即以坤任之。花當本我屬衛,日憑陵。由本兵非人,致小丑輕中國。”瓊怒,奏訐公韶。中旨責公韶陰結外蕃,交通間諜,令首實。鳴鳳上疏曰:“公韶劾瓊,所論者天下之事。瓊不當逞忿恣辯,以箝諫官口。”中旨責鳴鳳黨庇,而謫公韶富民典史。鳴鳳又劾江彬恃寵恣肆,蔓將難圖。士論壯之。尋巡視山海諸關。武宗將出塞捕虎,鳴鳳疏諫,因具陳官司掊克,軍民疾苦狀。不報。引疾歸。

起督南畿學政。諸生以比前御史陳選,曰“陳,泰山;蕭,北斗”。嘉靖初,遷河南副使,仍督學政。考察拾遺被劾。吏部惜其學行,調為湖廣兵備副使。明年復改督廣東學政。鳴鳳三督學政,廉無私。然性剛狠,以憤撻肇慶知府鄭璋。璋慚恚,投劾去,由是物論大嘩。八年考察,兩京言官交章論,坐降調。已,與璋相詆訐。皆下巡按御史逮治。鳴鳳遂不出。

公韶,正德中為御史,嘗劾總兵官郭勛罪。朵顏花當入寇,又劾總兵官遂安伯陳鏸、中官王欣、巡撫王倬,鏸坐解職。世宗立,起謫籍。歷右副都御史,巡撫江西。終戶部右侍郎。

齊之鸞,字瑞卿,桐城人。正德六年進士。改庶吉士,授刑科給事中。十一年冬,帝將置肆於京城西偏。之鸞上言:“近聞有花酒鋪之設,或雲車駕將臨幸,或雲朝廷收其息。陛下貴為天子,富有四海,乃至競錐刀之利,如倡優館舍乎?”應州奏捷,帝降敕:“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總兵官朱壽剿寇有功,宜特加公爵”。制下,舉朝大駭。之鸞偕諸給事中上言:“自古天子亦有親臨戰陣勘定禍亂者,成功之後,不過南面受賀,勒之金石,播之歌頌已耳,未有加爵酬勞,如今日之顛倒者。不知陛下何所取義,為此不祥之舉,以駴天下耳目,貽百世之譏笑也。”

未幾,請召還編修王思,給事中張原、陳鼎,御史周廣、高公韶、李熙、徐文華、李穩、施儒、劉寓生,僉事韓邦奇,評事羅僑,皆不聽。帝將巡邊,復自稱威武大將軍。御史袁宗儒疏諫,大學士楊廷和、蔣冕、毛紀以去就爭。之鸞偕同官言:“三臣居師保之重,身系安危,邇者先後稱疾。今六飛臨邊逾月矣,宗廟社稷百官萬姓寄空城中。人心危疑,幾務叢積,復杜門求決去。萬一事起倉卒,至於僨敗,三臣將何辭謝天下?乞陛下以社稷為重,亟返宸居,與大臣共圖治理。”已而御史李潤等復爭之,卒不省。

之鸞再遷兵科左給事中。中官馬永成死,詔授其家九十餘人官。之鸞言:“永成貴顯,用事十有餘年,兄弟子侄皆高爵美官。而其儕復為陳乞,將及百人。永成何功,恩濫如此,恐天下聞而解體也。”帝將南巡,之鸞偕同官及御史楊秉中等交章力諫。章入二日,未報。之鸞等不知所出,伏闕俟命,自辰至申。帝令中官傳諭,乃退。明日託疾免朝,欲以為之鸞等罪。會諸曹郎黃鞏等聯章力諫,乃止不行。然鞏等下獄杖譴,之鸞輩亦不敢救也。宸濠反,張忠、許泰等南征,命之鸞偕左給事中祝續從軍紀功。未至,賊已滅。群小忌王守仁,譖毀百端,之鸞力白其誣。忠、泰廣搜逆黨,株引無辜,之鸞多所開釋。且請蠲田租、停力役、寬逋負,帝頗採納。初冒徐姓,至是始復焉。

世宗踐阼,首上疏言:“祖宗法制,悉紛更於群小。補救之道,在先定聖志,次廣言路。先朝元兇雖去,根據盤互,連蔓滋多,猶恐巧相營結,或邀定策之賞,或假迎扈之勞,以取憐固寵。天下事豈堪若輩更壞!言者久遏於權奸,欲吐忠鯁懣憤之氣,必有不顧忌諱,至於逆耳者,在嘉納而優容之。若稍或抑裁,則小人又乘之以讎忠直。言路一塞,不可復開,大為新政累矣。陛下誠舉邇年亂政,盡返其初,中興之烈可以立睹。”帝嘉納之。又劾許泰及兵部尚書王憲,二人竟獲譴。

其秋大計京官,被中傷,謫崇德丞。屢遷寧夏僉事。饑民采蓬子為食,之鸞為取二封,一進於帝,一以貽閣臣。且言時事可憂者三,可惜者四,語極切。帝付之所司。時方大修邊牆,之鸞董役。巡撫胡東皋稱其能,舉以自代。歷河南、山東副使。召為順天府丞。未行,盜發,留鎮撫。尋擢河南按察使。卒官。

袁宗儒,字醇夫,雄縣人。正德三年進士。授御史。十二年冬,帝在大同,以郊祀將迴鑾,既而復止。宗儒率同官力諫。明年夏,孝貞純皇后將葬,帝還京。宗儒等復引災異,力請罷皇店,遣邊兵,既又諫帝巡邊。語極危切。皆不報。擢大理寺丞。嘉靖三年爭“大禮”,廷杖。歷官右僉都御史,巡撫貴州。吏部尚書桂萼議宗儒改調,遂解職歸。未幾,起鄖陽,改山東。坐屬吏振飢無術,不能覺察,罷免。以薦起左副都御史。扈蹕承天,還京卒。

許相卿,字伯台,海寧人。正德十二年進士。世宗立,授兵科給事中。宦官張銳、張忠有罪論死,帝復寬之。給事中顧濟疏爭,帝下所司議,卒欲寬其死。相卿言:“天下望陛下為孝皇,陛下奈何自處以正德?”帝議加興獻帝皇號,相卿復爭之。

嘉靖二年詔蔭中官張欽義子李賢為錦衣世襲指揮。相卿言:“于謙子冕止錦衣千戶,王守仁子正憲止錦衣百戶。賢中官廝養,反過之。忠勛大臣裔曾不若近幸奴,殉國勤事之臣誰不解體?部臣彭澤、科臣許復禮、安磐相繼言之,悉拒不納。毋乃重內侍而輕士大夫哉!”

尋復言:“天下政權出於一則治,二三則亂;公卿大夫參議則治,匪人僣乾則亂。陛下繼統之初,登用老成,嘉納忠讜,裁抑僥倖,竄殛憸邪,可謂明且剛矣。曾未再期,偏聽私昵,秕政亟行,明少蔽,剛少遜,操權未得其術,而陰伺旁竊者得居中制之。如崔文以左道罔上,師保台諫言之而不聽。羅洪載守職逮系,廷臣疏七十上而不行。近又庇崔文奴奪法司之守,斥林俊以違旨,怒言官之奏擾。事涉中人,曲降溫旨,犯法不罪,請乞必從。此與正德朝何異哉!俊,國之望也,其去志決矣。俊去,類俊者必不留。陛下將與二三近習私人共理天下乎?今日天下,與先朝異。武宗時,勢已阽危,然元氣猶壯,調劑適宜,可以立起。何也?承孝宗之澤也。今日病雖稍蘇,而元氣已竭,調劑無方,將至不起。何也?承武宗之亂也。伏願深察亂機,收還政柄,取文輩置之重典。然後務學親賢,去讒遠色,延訪忠言,深恤民隱。務使宮府一體,上下一心,而後天下可為也。”同官趙漢等亦皆以文為言,帝卒不聽。未幾,以給事中李學曾、章僑、主事林應驄皆言事奪俸,復上疏諫。指帝氣驕志怠,甘蹈過愆。詞甚切。

為給事三年,所言皆不聽,遂謝病歸。八年,詔養病三年以上不赴都者,悉落職閒住,相卿遂廢。夏言故與同僚相善,既秉政,招之,謝弗應。

顧濟,字舟卿,崑山人。正德十二年進士。授行人,擢刑科給事中。武宗自南都還,臥病豹房,惟江彬等侍。濟言:“陛下孤寄於外,兩宮隔絕,骨肉日疏。所恃以為安者,果何人哉?漢高帝臥病數日,樊噲排闥,警以趙高之事。今群臣中豈無噲憂者!願陛下慎擇廷臣更番入直,起居動息鹹使與聞。一切淫巧戲劇,傷生敗德之事,悉行屏絕,則保養有道,聖躬自安。”不報。再逾月而帝崩。

世宗即位之月,濟上疏曰:“陛下踐阼,除弊納諫,臣民踴躍,思見德化之成。然立法非難,守法為難;聽諫非難,樂諫為難。今新政所厘,多不便於奸豪權悻。臣恐盤據既深,玩縱未已,非依怙宮闈,必請託左右。持法不固,則此輩將叢聚而壞之。此守法之難也。唐太宗貞觀初,每導群臣使言。及至晚年,諫者乃多忤旨。陛下首辟言路,臣工靡不因事納忠。高遠者似涉於迂闊,切直者或過於犯顏。若怒其犯顏,其言必不入;視為迂闊,則計必不行。此樂諫之難也。”尋復言:“內臣張雄、張銳等,詿誤先帝,業已逮治,又獲寬假。願斷以大義。俾無所售奸。”帝頗嘉納。既又劾司禮蕭敬黨庇銳等,而三法司會訊依違,無大臣節。不聽。帝欲加興獻帝皇號,濟言不可。尋請侍養歸,越數年卒。

子章志,嘉靖三十二年進士。累官南京兵部侍郎。奏減進奉馬快船額,南都人祀之。

章僑,字處仁,蘭溪人。正德十二年進士。授行人。嘉靖元年擢禮科給事中。疏劾中官蕭敬、芮景賢等。又言:“三代以下正學莫如朱熹。近有聰明才智,倡異學以號召,天下好高務名者靡然宗之。取陸九淵之簡便,詆朱熹為支離。乞行天下,痛為禁革。”御史梁世驃亦言之。帝為下詔申禁。

尋又請依祖宗故事,早朝班退,許百官以次啟事。經筵日講,賜清問,密勿大臣勤召對。又簡儒臣十數人,更番直便殿,以備咨訪。上納其言,而不能用。奸人何淵請立世室於太廟東北,僑力言其不可。未幾,又言:“添設織造內臣,貪橫殊甚。行戶至廢產鬻子以償。惟急停革,與天下更始。”疏入,不省。又因條列營務,劾定國公徐光祚、陽武侯薛倫不職,倫遂解任。尋請斥張璁、霍韜等,不聽。

孝陵司香谷大用乞還京治疾。僑言:“大用初連逆瑾,後引寧、彬,樹‘八黨’之凶,釀十六年之禍,至先帝不得正其終。若不早遏絕,恐乘間伺隙,群凶競起,不至復亂天下不止。”章下所司。吳廷舉請召家居大臣議禮,僑劾其陰附邪說。孟秋時享太廟,帝遣京山侯崔元。僑言:“奉命臨時,倉皇就位,誠敬何存?”帝怒,奪其俸二月。歷禮科左給事中。出知衡州府,終福建布政使。

余珊,字德輝,桐城人。正德三年進士。授行人,擢御史。庶吉士許成名等罷教習,留翰林者十七人。珊以為濫,疏論之。語侵內閣,不納。乾清宮災,疏陳弊政,極指義子、西僧之謬。巡鹽長蘆,發中官奸利事。為所誣,械繫詔獄,謫安陸判官。移知澧州。

世宗立,擢江西僉事,討平梅花峒賊。遷四川副使,備兵威、茂。嘉靖四年二月應詔陳十漸,其略曰:

陛下有堯、舜、湯、武之資,而無稷、契、伊、周之佐,致時事漸不克終者有十。

正德間,逆瑾專權,假子亂政,不知紀綱為何物,幸陛下起而振之。未幾而事樂因循,政多苟簡,名實乖謬,宮府異同,紛拏泄沓。以為在朝廷而不在朝廷,以為在宮省而不在宮省,遂至天子以其心為心,百官萬民亦各以其心為心。此紀綱之頹,其漸一也。

正德間,士大夫寡廉鮮恥,趨附權門,幸陛下起而作之。乃今則前日之去者復來,來者不去。自夫浮沉一世之人擢掌銓衡,首取軟美脂韋。重富貴薄名檢者,列之有位,致諛佞成風,廉恥道薄。甚者侯伯專糾彈,罷吏議禮樂。市門復開,賈販仍舊。此風俗之壞,其漸二也。

正德間,國柄下移,王靈不振,是以有安化、南昌之變,賴陛下起而整肅之。乃塞上戍卒近益驕恣。曩殺許巡撫而姑息,頃遂殺張巡撫而效尤。曩縛賈參將以立威,近又縛桂總兵而報怨。致榆關妖賊效之而戕主事,北邊庫吏仿之而賊縣官。陛下惑鄙儒姑息之談,牽俗吏權宜之計,遂使廟堂號令出於二三戍卒之口。此國勢之衰,其漸三也。

自逆瑾以來,以苞苴易將帥,故邊防盡壞,賴陛下起而申嚴之。然積弊已久,未能驟復。今朵顏蹢躅於遼海,羌戎跳梁於西川,北狄蹂躪於沙漠。寇勢方張,而食肉之徒不能早見預料,亟求制馭之方,乃假鎮靜之虛名,掩無能之實跡。甚且詐飾捷功,濫邀賞賚,虛張勞伐,峻取官階,而塞上多事日甚。此外裔之強,其漸四也。

自逆瑾以來,盡天下之脂膏,輸入權貴之室,是以有劉、趙、藍、鄢之亂,賴陛下起而保護之。乃近年以來,黃紙蠲放,白紙催征;額外之斂,下及雞豚;織造之需,自為商賈。江、淮母子相食,袞、豫盜賊橫行,川、陝、湖、貴疲於供餉。田野嗷嗷,無樂生之心。此邦本之搖,其漸五也。

正德朝,衣冠蒙禍,家國幾空,幸陛下起而收錄之。乃未幾而狂瞽之言,一鳴輒斥。昔猶謫遷外任,今或編配遐荒。昔猶禁錮終身,今至箠死殿陛。蓋自呂柟、鄒守益等去而殿閣空,顧清、汪俊等去而部寺空,張原、胡瓊等死而言路空。間有一二忠直士,又為權奸排擠而違之,俾不通,致陛下耳囂目眩,忽不自知其在鮑魚之肆矣。此人才之凋,其漸六也。

正德朝,奸邪迭進,忠諫不聞,幸陛下起而開通之。顧閱時未久,而此風復見。降心未懲其憤,逆耳或動諸顏。不剿說而折人以言,即臆度而虞人以詐。朝進一封,暮投千里。甚至三木囊頭,九泉含泣。此言路之塞,其漸七也。

正德朝,忠賢排斥,天下幾危,賴陛下起而主持之。豈期一轉瞬間,憸邪投隙而起。飾六藝以文奸言,假《周官》而奪漢政。堅白異同,模稜兩可。是蓋大奸似忠,大詐似信。王莽匿情於下士之日,安石垢面於入相之初。雖有聖哲,誰其辨之?臣恐正不敵邪,群陰日盛。此邪正之淆,其漸八也。

正德之世,大臣日疏,小人日親,致政事乖亂,賴陛下紹統,堂廉復親。乃自大禮議起,凡偶失聖意者,譴謫之,鞭笞之,流竄之,必一網盡焉而後已。由是小人窺伺,巧發奇中,以投主好,以弋功名。陛下既用先入為主,順之無不合,逆之無不怒。由是大臣顧望,小臣畏懼,上下乖戾,浸成睽孤,而泰交之風息矣。此君臣之睽,其漸九也。

正德之世,天鳴地震,物怪人妖,曾無虛歲,賴陛下紹統,災異始除。乃頃歲以來,雨雹殺禽獸,雷風拔樹屋,婦人產子兩頭,無極晝晦如夜,四方早潦,奏報不絕,曾何異正德之季乎?且京師陰霾之氣,上薄太陽,白晝冥冥,罕有暉采,尤為可畏。此災異之臻,其漸十也。

此十者,天子有一,無以保四海。陛下聖明,何以致此?無乃輔弼召之歟?竊見今日之為輔弼第一人者,徒以奸佞,伴食怙恩。致上激天變,下召民災,中失物望。臣逆知其非天下之第一流,而陛下乃任信之,不至於魚爛不已。願亟去其人,更求才兼文武如前大學士楊一清,老成厚重如今大學士石珤者,並置左右,庶弊政可除,天下可治。

臣又聞獻皇帝好賢下士,容物恕人,天下所共知也。今議禮諸臣,一言未合,輒以悖逆加之。謫配死徙,朝寧為空。此豈獻皇帝意?苟非其意,雖尊以天下,無當也。陛下何不起而用之,使駿奔清廟,以慰獻皇帝在天之靈哉!

疏反覆萬四千言,最為剴切,帝付之所司。其所斥輔弼第一人,謂費宏也。

珊律己清嚴,居官有威惠。外艱歸,士民祠之名宦。後副使胡東皋謁祠,獨顧珊嘆曰:“此吾師也。”服闋,以故官蒞廣東。終四川按察使。

先是,有御史汪珊者,於嘉靖元年七月疏陳十漸。略言:“陛下初即位,天下忻然望治,邇來漸不如初。初每事獨斷,今戚里左右,或潛移陰奪。初每事咨訪大臣,今禮貌雖隆,而實意日疏。初罷諸不經淫祠,今稍稍議復。初屏絕玩好,今教坊諸司或以新聲巧伎進。初日覽奏章,今或置不省,輒令左右可否。初釐革冗食冗費,今騰驤勇士不行核實,御馬實數不得稽察。初裁革錦衣冒濫,今大臣近侍以迎立授世陰,舊邸旗校盡補親軍。國中官有罪,懲以成法,今犯者多貸死,舉朝爭不得。國中官有過不復任用,今鎮守守備營求易置,悻門復啟。初納諫如流,今政事不便者,言官論奏,直曰‘有旨’,訑訑拒人。”帝頗納其說。未幾,出為河南副使,歷官至南京戶部右侍郎。珊,字德聲,貴池人。正德六年進士。巡撫貴州時,討都勻叛苗有功。

韋商臣,字希尹,長興人。嘉靖二年進士。授大理評事。明年冬,商臣以“大禮”初定,廷臣下吏貶謫者無虛日,乃上疏曰:“臣所居官,以平獄為職。乃自授任以來,竊見群臣以議禮忤旨者,左遷則吏部侍郎何孟春一人,謫戍則學士豐熙等八人,杖斃則編修王思等十七人,以咈中使逮問,則副使劉秉鑒,布政馬卿,知府羅玉、查仲道等十人,以失儀就系,則御史葉奇、主事蔡乾等五人,以京朝官為所屬訐奏下獄,則少卿樂頀、御史任洛等四人。此皆不平之甚,上乾天象,下駭眾心。臣竊以為皆所當宥。況比者水旱疫癘,星隕地震,山崩泉涌,風雹蝗蝻之害,殆遍天下,有識莫不寒心。及今平反庶獄,復戍者之官,錄死者之後,釋逮系者之囚,正告訐者之罪,亦弭災禳患之一道也。”帝責以沽名賣直,謫清江丞,量移德安推官。

遷河南僉事。討平永寧巨寇,以功受賞。伊王虐殺其妃,商臣論如律。嘗治里居給事中杜桐殺人罪。桐構之吏部尚書汪鋐。甫遷四川參議,遂以考察落職歸。言官薛宗鎧、戚賢、戴銑輩交章救,不納。家居數十年,卒。

黎貫,字一卿,從化人。正德十二年進士。改庶吉士,授御史。刷卷福建,劾鎮守內官尚春侵官帑狀,悉追還之。世宗入繼,貫請復起居注之制,命詞臣編類章奏備纂述,從之。登極詔書禁四方貢獻,後鎮守中貴貢如故。貫上言:“陛下明詔甫頒,而諸內臣曲說營私,希恩固寵。其假朝命以征取者謂之額,而自挾以獻者謂之額外,罔虐百姓,致朝廷之澤壅而不流,非所以昭大信,彰君德也。”

嘉靖二年,帝從玉田伯蔣輪請,於承天立興獻帝家廟,以輪子榮奉祀。貫言:“陛下信一諛臣之說,委祀事於外戚。神不歆非類,獻帝必將吐之。”不聽。尋疏言:“國初,夏秋二稅,麥四百七十一萬,而今損九萬。米二千四百七十三萬,而今損二百五十萬。以歲入則日減,以歲出則日增。乞敕所司通稽祖宗以來賦額及今日經費之數,列籍上聞。知賦入有限,則費用不容不節。”帝嘉納焉。

出按江西,父喪歸。久之,起故官。會帝從張孚敬議,去孔子王號,改稱先師,並損籩豆佾舞之數。編修徐階以諫謫。御製《改正祀典說》,頒示廷臣;而孚敬復為《祀典或問》,以希合帝意。議已定,貫率同官合疏爭之。帝震怒,曰:“貫等謂朕已尊皇考為皇帝,孔子豈反不可稱王?奸逆甚矣。其悉下法司按治。”於是都御史汪鋐言:“比者言官論事,每挾眾以凌人曰:‘此天下公議也’,不知倡之者止一人。請究倡議之人,明正其罪。”帝然之。已而刑部尚書許贊等上其獄,當贖杖還職,帝特命褫貫為民。久之,卒於家。

方貫等上疏時,禮科都給事中華陽王汝梅亦率同官抗論,且曰:“陛下萬幾之餘,留神典禮,甚盛舉也。但恐生事之臣望風紛起,今日獻一議,謂某制當革,明日進一說,謂某制當復,國家自此多事矣。況祖宗成法,守之百六十年,縱使少不如古,循而行之,亦未為過,何必紛紛事更易乎?”帝覽奏,斥其違旨,以《祀典說》示之。

汝梅,字濟元,由行人歷禮科都給事中。八年二月以災異求言。汝梅言:“比來章奏多逢迎,請分別忠佞,毋信諛言。大臣奏事,近多留中,請悉付之公論。人主之學,詞命非所重。今一事之行,動煩宸翰,亦少褻矣。宜仿祖宗故事,時御平台,召見宰執,面決大議,既省筆札之勞,且絕壅蔽之害。”疏入,忤旨。及夏言請分祀天地,汝梅復偕同官力爭。尋出為浙江參政,卒官。

彭汝實,字子充,嘉定州人。正德十六年進士。授南京吏科給事中。嘉靖三年疏言:“九江盜起,殺傷官軍。操江伍文定不即議剿,應城伯孫鉞擁兵不出,俱宜切責。”帝並從之。呂柟、鄒守益下獄,汝實抗章救。又因災異上言:“邇者黃風黑霧,春早冬雷,地震泉竭,揚沙雨土。加以群小盛長,盜賊公行,萬民失業。木異草妖,時時見告。天變於上,地變於下,人物變於中,而修省之詔無過具文。廷陛之間,忠邪未辨,以逢迎為合禮,以守正為沽直。長鯨巨鮞決綱自如,腴田甲第橫賜無已。陛下春秋已逾志學,而經筵進講略無問難,黃閣票擬依常批答。棄燕閒於女寵,委腹心於貂璫。二廖諸張尚然緩死,李隆、蘇晉竟得無他。如此而望天意回,人心感,不可得矣。”

大學士費宏以子坐事被論不出,禮部侍郎溫仁和以慶王台浤事聽勘。汝實言宜聽二臣避位,以明進退之義。因薦石珤、羅欽順、顧清、蔣冕可代宏,李廷相、崔銑、湛若水、何瑭、許誥可代仁和。章下所司。

奸人王邦奇之訐楊廷和、彭澤也,汝實言:“邦奇先後兩疏,始為惶駭之語,終雜鄙褻之辭。中所引事,多顛倒淆惑,至謂費宏、石珤夜入楊一清門。今不聞召問一清,一清又久不為白,何也?陛下即位之初,廷和裁省冗員數萬,坐此叢怒罷去。今其長子業以狂愚發遣,亦可已矣。而群小蓄忿,蔓連不已,並其次子及婿又復下獄。夫誣告之律,視其所誣輕重反坐,此國法也。願追究主使之人,與告人同罪,毋令苟免,貽譏外蕃。”不聽。

汝實數言時政缺失,又嘗力爭“大禮”,為璁、萼等所惡。以親老再疏請改近地教職,而舉貢士高任說、王表自代。章下,吏部承璁、萼指,言:“汝實倡言鼓眾,撓亂大禮,且與御史方鳳、程啟充朋黨通賄。自知考察不容,乃欲辭尊居卑,不當聽其倖免。”遂奪職閒住。與啟充及徐文華、安磐皆同里,時稱“嘉定四諫”。

鄭自璧,字采東,祥符人,隸籍京師。正德十二年進士。改庶吉士,除工科給事中。

世宗踐阼,中外競言時政。自璧請采有關化理者,類輯成書,以備觀覽,從之。初,正德中,奄人多奪民業為莊田,至是因民訴,遣使往勘。自璧復備言其弊,帝命勘者嚴治,民患稍除。嘉靖二年,後父陳萬言辭黃華坊賜第,請西安門外新宅,詔予之。自璧以所請宅已鬻之民,不當奪,與安磐力爭。不聽。明年爭“大禮”受杖。

三遷至兵科都給事中。中官李能以修墩堡為詞,請定山海關稅額。中官張忠、尚書金獻民等論甘肅功,蔭子錦衣,其下參隨皆進秩。鎮守江西中官黎鑒,參隨逾常額。中官武忠從子英冒功,擢副千戶。錦衣官裁革者多夤緣復職,而司禮監奏收已汰諸匠近五百人。孝陵淨軍於喜擅赴京奏辨。安邊伯許泰戍死,其子請襲祖職。中官扶安黃英先後死,官其親屬。自璧皆抗疏爭,帝多不聽。嘗偕同官劾郭勛奸貪。及李福達事起,復劾勛交結妖人。帝以勛故,降旨責自璧。六年三月,宣府失事。復劾總兵傅鐸,並及鎮守中官王玳、巡撫周金、副將時陳等罪。鐸逮問,陳褫冠帶,而玳、金責立功贖罪。禮部侍郎桂萼請起王瓊於邊。自璧率同官與御史譚纘等言瓊罪宜追治,萼引奸邪,請並論。不納。

自璧最敢言,所言皆權幸,直聲震朝野。側目者共為蜚語,聞於上。吏部以資推太僕少卿,不用。至是科道共劾,中旨降二級,調外任,遂謫江陰縣丞。命下,大臣幸其去,無救者。後廷臣屢論薦,竟不召。

戚賢,字秀夫,全椒人。嘉靖五年進士。授歸安知縣。縣有蕭總管廟,報賽無虛日。會久早,賢禱不驗,沉本偶於河。居數日,舟過其地,木偶躍入舟,舟中人皆驚。賢徐笑曰:“是特未焚耳。”趣焚之。潛令健隸入岸傍社,誡之曰:“水中人出,械以來。”已,果獲數人。蓋奸民募善泅者為之也。

知府萬雲鵬操下急,賢數忤之。當上計,有毀雲鵬者,將被黜。賢走吏部白其枉,雲鵬竟得免。而尚書桂萼獨心異賢,喪去,起知唐縣。召為吏科給事中。

十四年春,當大計外吏。大計罷者,例永不用,而是時言事諸臣忤柄臣意,率假計典錮之。賢乃先事言所黜有未當者,宜聽言官論救。帝稱善,從其請。會參議王存、韋商臣言事忤要人,前給事中葉洪劾汪鋐被謫,果在黜中。賢方勘事陝西,給事中薛宗鎧因據賢疏伸救。吏部持不可,帝遂命已之。及賢還朝,以鋐恣橫,實張孚敬庇之,乃條其罪狀曰:“輔臣孚敬布腹心以操吏部之權,懸利害以箝言官之口。即如考察一事,陛下曲聽臣言,許其申雪,正防大臣行私也。今言官為洪等辯救,孚敬乃曲庇冢臣,巧言阻遏。陛下有堯、舜知人之明,輔臣負伯鯀方命之罪。放流之典具在,惟陛下以威斷之。”帝內嘉賢言,而重違孚敬、鋐意,洪等竟不復。

再以喪去。補刑科都給事中。夏言柄國,會當選庶吉士,不能無所徇。賢疏陳請屬之弊,帝納其言。久之,劾郭勛吞噬遍天下。太廟災,復劾勛及尚書張瓚、樊繼祖等,而薦聞淵、熊浹、劉天和、王畿、程文德、徐樾、萬鏜、呂柟、魏校、程啟充、馬明衡、魏良弼、葉洪、王臣可任用。言滋不悅,激帝怒,謫山東布政司都事。諸被薦者皆奪俸。

賢尋以父老自免。歸十餘年,卒。賢少聞王守仁說,心契之。及官於浙,遂執弟子禮。

劉繪,字子素,一字少質,光州人。祖進,太僕少卿。繪長身修髯,磊落負奇氣。好擊劍,力挽六石弓。舉鄉試第一,登嘉靖十四年進士,授行人,改戶科給事中。

二十年,詔兩京言官會薦邊才。給事中邢如默等薦毛伯溫、劉天和等二十人,而故御史段汝礪、副都御史翟瓚、參議王洙與焉。繪言:“汝礪乃大學士翟鑾姻戚,瓚、洙則夏言諭指如默排群議而薦之者。相臣挾權以遏言官,言官懼勢而咈公議,上下雷同,非社稷福。乞罷鑾、言,罪如默,為徇私植黨者戒。”帝是其言,出如默於外。言適罷政,鑾置不問。

明年,寇大入山西。繪上疏曰:“俺答方強,必為腹心患。議者謂宜守不宜戰,以故邊將多自全,或拾殘騎報首功。督巡諸臣亦第列士馬守要害,名曰清野,實則避鋒;名曰守險,實則自衛。請專任翟鵬,得便宜從事。馳發宣、大、山西士馬,合十七八萬人。三路並舉,有進無退,寇雖多,可計日平也。”帝壯其言。令假鵬便宜,得戮都指揮以下。然鵬竟不能出塞。頃之,劾山西巡撫劉臬結納夏言,且請罷吏部尚書許瓚、宣府巡撫楚書。臬、書由是去職。

繪兩劾言,言憾之,出為重慶知府。土官爭地相讎,檄諭之,即定。上官交薦,而言再入政府,屬言者論罷之。家居二十年,卒。

子黃裳,兵部員外郎。倭陷朝鮮,命贊畫侍郎宋應昌軍務。渡鴨綠江,抵平壤,大敗賊兵。賊遁,黃裳追逐,又連破之。錄功,進郎中。

錢薇,字懋垣,海鹽人。嘉靖十一年進士。受業湛若水。官行人,泊然自守。與同年生蔣信輩朝夕問學。擢禮科給事中。請令將帥家丁得自耕塞下田,毋征其賦,總督大臣假便宜,專制閫外。格不行。又疏劾大學士李時、禮部尚書夏言、工部尚書溫仁和、外戚蔣輪。

進右給事中。郭勛請復鎮守內官,擅易置宿衛將校。薇憤,疏其不法七事。帝眷勛,然素知其橫,兩不問。已,因星變,極言主德之失,帝深銜之未發。疏諫南巡,坐奪俸。內閣夏言輩所選宮僚,多以徇私劾罷。薇偕同官呂應祥、任萬里乞如會推故事,集內閣九卿公舉。帝特命並斥為民。累薦,皆報寢。

集鄉里晚進與講學,足跡不及公府。倭患起,請於巡撫王忬,集兵為備。鄉人德之。卒年五十三。隆慶初贈太常少卿。

洪垣,字峻之,婺源人。嘉靖十一年進士。禮部侍郎湛若水講學京師,垣受業其門。授永康知縣,征授御史。十八年,世宗南巡,冊立皇太子,命閣臣夏言、顧鼎臣選宮僚。垣再疏言溫仁和、張衍慶、薛僑、胡守中、屠應颭、華察、胡經、史際、白悅、皇甫涍等皆庸流,不可使輔導青宮。帝亦已從他諫官言,廢黜者數人。未幾,劾文選郎中黃禎先“賄選郎楊育秀,得為考功。及居文選,貪婪欺罔。知州王顯祖等考察調簡,而補大州。知縣何瑚年過六十,而選御史。皆非制。今當大計京官,乃以猥瑣之曹世盛為考功郎,誤國甚”。帝下其章都察院,令會吏科參核。乃下禎詔獄,及育秀、顯祖等,鹹斥為民。因詰責吏部尚書許贊、都御史王廷相,而令十三道御史公舉隱年冒進若瑚者。御史王之臣等坐調者四人,世盛亦改他部。垣一疏,而御史、曹郎以下得罪者至二十餘人。

出按廣東。以安南款附,增俸一級。未竣,出為溫州知府。歲飢,有閉糴者,饑民殺之,垣坐落職歸。復與同里方瓘往從若水,若水為建二妙樓居之。家食四十餘年,年九十。

瓘絕意仕進。嘗自廣東還,同行友瘴死。舟中例不載屍,瓘秘不以告,與同寢累日,至韶州始發之。

垣同年呂懷,廣信永豐人,亦若水高弟子。由庶吉士授兵科給事中,改春坊左司直郎,歷右中允,掌南京翰林院事。每言王氏之良知與湛氏體認天理同旨,其要在變化氣質。作《心統圖說》以明之。終南京太僕少卿。

周思兼,字督夜,華亭人。少有文名。嘉靖二十六年進士。除平度知州。躬巡郊野,坐藍輿中,攜飯一盂,令鄉民以次舁行。因盡得閭閻疾苦狀,悉蠲除之。王府奄人縱莊奴奪民產,監司杖奴斃,奄迫王奏聞,巡撫彭黯令思兼讞之。王置酒欲有所囑,竟席不敢言。思兼閱獄詞曰:“此決杖不如法。罪當杖,以王故,加一等。奄誣告,罪當戍,以王故,末減。”監司竟得復故秩。旁郡饑民掠食,所司持之急,且為亂,上官檄思兼治之。作小木牌數千散四郊,令執牌就撫,悉振以錢穀,事遂定。入覲,舉治行第一,當遷。州人走闕下以請,乃復留一年。

擢工部員外郎,督臨清磚廠,士民遮道泣送。同年生貌類思兼,使經平度,民競走謁。見非是,各嘆息去。河將決,思兼募民築堤,身立赤日中。堤成三日而秋漲大發,民免於災。進郎中,出為湖廣僉事。岷府宗室五人封爵皆將軍,殺人掠貲財,監司避不入武岡者二十年。思兼廉得奸狀,縛其黨,悉系之獄。五人藏利刃入,思兼與揖,而捫其臂曰:“吾為將軍百口計,將軍乃為此曹死耶?”皆沮退。乃列其罪奏聞,悉錮之高牆,還田宅子女於民。遭內艱去官,不復出。居久之,起廣西提學副使,未聞命而卒。

顏鯨,字應雷,慈谿人。嘉靖三十五年進士。授行人。擢御史,出視倉場。奸人馬漢怙定國公勢,貸子錢漕卒。償不時,則沒入其糧,為怨家所訴。漢持定國書至,鯨立論殺。四十一年,畿輔、山東西、河南北大諗。鯨請州縣贓罰銀毋輸京師,盡易粟備振,且發之。內府新錢為糴本。帝悉報可。已,上漕政便宜六事。

明年出按河南。伊王典楧怙惡,久結掖廷中官、嚴嵩父子,內外應援,所請奏立下,爪牙率礦盜。鯨欲除之,與參政耿隨卿計,持王承奉王釒盬罪,釒盬日告王所謀。時嵩已敗,鯨乃奏記徐階,說諸大璫絕其援,又盡捕王偵事飛騎。託言防寇,檄知府兵分屯要害地。乃會巡撫胡堯臣劾典楧抗旨、矯敕、僣擬、淫虐十大罪。王護衛及諸亡命幾萬人,不敢發。帝震怒,廢王為庶人,錮之高牆,沒其貲,削世封。兩河人鼓舞相慶。景王之國,越界奪民產為莊田,鯨執治其爪牙。魏國公侵民產,假欽賜名樹碑為界。鯨仆其碑,戍其人。錦衣帥受諸俠少金,署名校尉籍中,為民害。列侯使王府,道路驛騷。王府內官進奉,駕龍舟,所過恣橫。鯨請校尉缺從兵部補,冊封改文臣,王府進奉遣屬吏。詔冊親王及妃遣列侯,余皆如鯨議。

改督畿輔學政。大興知縣高世儒奉詔核逃役,都督朱希孝以勾軍劾之,下部議。鯨劾希孝亂法,言:“世儒等按籍召行戶,非勾禁軍。此乃禁軍子弟家人倚城社,冒禁衛名,致吏不敢問。富人得抗詔,而貧者為溝中瘠。世儒無罪,罪在錦衣。”帝怒,責鯨詆誣勛臣,貶安仁典史。隆慶元年曆,湖廣提學副使。以試恩貢生失張居正指,降山東參議。改行太僕少卿。都御史海瑞薦鯨異才,不報。

鯨按河南時,黜新鄭知縣,其人高拱所庇也。在湖廣,王篆欲祀其父鄉賢,執不許。至是,拱掌吏部,篆為考功,遂以不謹落鯨職。萬曆中,給事中鄒元標、御史饒位交章薦之,報寢。御史顧雲程言:“陛下大起遺佚,獨鯨及管志道以考察格之。夫相與冢宰賢,則黜幽為公典,否則驅除異己而已。近又登用被察吳中行、艾穆、魏時亮、趙世卿,獨靳鯨、志道何也?”給事中姜應麟、李弘道亦言之,僅以湖廣副使致仕。中外論薦十餘疏,不果用。

贊曰:傳稱:“未信而諫,則以為謗己”。然志節之士,忄卷忄卷忠愛,何忍以不信自外其君哉?張芹等懷抱悃忱,激昂論事。其言雖不盡用,要與緘默者異矣。

部分譯文

張芹,字文林,峽江人。弘治十五年(1502)進士。授福州推官。正德年期間,召封為南京御史。

寧夏平定以後,大學士李東陽也晉官蔭子。張芹抗疏說:“李東陽謹厚有餘,正直不足;儒雅足重,節義無聞。逆賊劉瑾亂政,李東陽作為顧命大臣,既不能在開始時將他遏止,等到惡跡顯露出來,又不能竭力與他抗爭。圓滑順從,任其指使。現在叛賊被平定,李東陽出了什麼力?冒功受賞,用什麼來服眾人之心?乞求皇上立即將他罷斥,剝去加在他身上的恩賜,作為大臣事君不忠的警戒。”疏章出來,李東陽涕泣不能辯解。皇帝譴責張芹沽名釣譽,命令他自訴情狀。張芹請罪,被停俸三個月。

給事中竇明因言事被下獄,張芹上疏營救他。皇帝曾跑馬受傷,編修王思真切上諫,被問罪戍遠邊。張芹說:“他不是諫官尚且如此,我等能坐視嗎?”於是上疏說:“孟子說‘逐獸無厭謂之荒’。老聃說‘馳騁田獵,使人心發狂’。心狂志荒,什麼事不忘記?他們都特別說的是這些事有害無益。現在皇上看輕萬乘之尊,乘危冒險,萬一有什麼意外,連皇子還未誕生,宗廟社稷怎么辦?”皇帝不檢查自己。

不久他出任徽州知府。寧王宸濠造反,有人上書說張芹的家在江西,如果叛賊劫拿他的親屬,取道離開徽州怎么辦?於是改任杭州知府。之後,又回到徽州。嘉靖初年,遷浙江海道副使。歷右參政、右布政使。後因在海道做官時倭人爭貢誤傷居民之罪,被罷官回到家鄉。

張芹侍奉繼母,講求孝道,持身節儉樸素,麻袍粗食地安度餘生。

汪應軫,字子宿,浙江山陰人。少年有志向操行。正德十二年(1517)成為進士,選為庶吉士。

十四年(1519)皇帝下詔書準備南巡。汪應軫抗言說:“自從下詔書以來,臣民彷徨,不能安居。臨清以南,都棄業罷市,逃竄到山谷中去。如果不立即收回成命,恐生不測之變。過去谷永規勸漢成帝說:‘陛下厭惡高美的尊號,喜好匹夫之卑字。多次離開深宮,挺身晨夜,與群小相追逐。典門戶奉宿衛的人,拿著干戈而守衛空宮。’這些話切中現實。谷永是諂諛之臣子;成帝是庸暗之君主。谷永這樣說而漢成帝寬容他。難道以陛下的聖明,不能俯納耿直的規勸嗎?”疏入,留宮中不發。繼而又和修撰舒芬等人一起連章請求這件事。跪在宮殿門口,受杖痛擊幾乎致死。

訓課任務結束後,吏部擬授與他給事中官職,但有聖旨讓他出外任職,他於是出任泗州知州。泗州土地貧瘠,百姓懶惰,不懂耕種田地養蠶桑。汪應軫勸他們耕種,買桑苗種植;招募江南的女工,教他們繅絲織布。從此百姓豐衣足食。皇帝正在南征,中使驛車騷擾道路。汪應軫率領青壯男子一百多人排列水邊,船到後,立即挽住皇帝出境。皇帝車駕駐住南京,命泗州送進的善歌舞管奏之美婦有數十人。汪應軫說“:泗州子女粗鄙醜陋,不能稱皇上聖意。我先前招募有桑婦,請皇上將她們收納在宮中,傳授蠶事。”事情才止息。

世宗即位,召封他為戶科給事中。山東礦盜興起,搶掠東昌、兗州,流入畿輔、河南境內。汪應軫上奏說:“消弭強盜與抵禦敵寇不同。抵禦敵寇的辦法,是將他們驅逐到境外而已。如果消弭強盜而縱使他們出境,就是嫁禍給鄰國。凡一方有警,不實行撲滅,導致延蔓他境的人,都應當重重論罪。”皇帝答覆準可。在戶科一年多,共上疏三十多次,都切中時弊。後為便於養親,乞求改派南方,於是調到南京戶科。張璁、桂萼在南部,正提議追尊獻皇帝。向來知道汪應軫名氣,想倚靠他幫助自己。汪應軫與他們的提議不合,立即上奏請求遵循禮經、崇尚正統,以安定人心。皇帝不表態。

嘉靖三年(1524)春天,他出任江西僉事。過了二年,上疏稱病,不等到命令下來就回家鄉,被巡按彈劾。皇帝詔令所司逮捕查問。汪應軫說自己雙親已老,缺少兄弟,乞求休假侍養老人。吏部也為他請求,才免去逮捕。過了很久,廷臣互動推薦他,以原官起用,巡視江西學政。不久因父喪回到家鄉,後病死。

齊之鸞,字瑞卿,桐城人。正德六年(1511)進士。改為庶吉士,授官刑科給事中。

十一年(1516)冬天,皇帝準備在京城西邊設定店鋪。齊之鸞上言說“:近來聽說要設立花酒鋪,有的說車駕將到來,有的說朝廷收其利息。陛下貴為天子,富有四海,仍至爭逐錐刀之利,這與妓館有什麼區別呢?”應州告捷,皇帝降下敕文“: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宋壽剿寇有功,應特加公爵。”皇帝命令下來,舉朝都感到非常驚駭。齊之鸞偕同諸位給事中向皇帝進言說“:自古天子也有親臨戰陣勘定禍亂的。成功之後,不過是面向南受賀,在金石上雕刻下來,傳揚他的頌歌罷了,沒有加爵酬勞,像今日這樣顛倒的。不知陛下取的是什麼意義,來做這種不祥之舉,以驚天下人的耳目,讓百世譏笑。”

不久,他請求召回編修王思和給事中張原、陳鼎,御史周六、高公韶、李熙、徐文華、李穩、劉寓生,僉事韓邦奇,平事羅僑,皇帝都不聽。皇帝準備巡視邊關,又自稱威武大將軍。御史袁宗儒上疏規勸,大學士楊廷和、蔣冕、毛紀用離職來與皇帝爭辯。齊之鸞和同僚一起說“:三臣身居輔佐重位,身系安危,近臣先後稱有病。現在皇上車駕去邊關超過一個月了,宗廟社稷百官萬姓寄居在空城中。人們擔憂疑慮,政務繁雜,而今三位大臣又要告官離去。萬一出現突發事件,導致王朝崩潰,三臣將用什麼謝罪天下?請陛下以社稷為重,急返朝廷,和大臣們一起共圖治理國家。”之後御史李潤等人又為此爭辯,皇帝終未省悟。

齊之鸞再遷兵科左給事中。中官馬永成死後,皇帝下令授與他家九十多人的官職。齊之鸞說:“馬永成貴顯,當權十多年,兄弟子侄都是高爵美官。而他的同僚又為他陳乞官職,將達到百人。馬永成有什麼功勞?皇恩如此濫用,恐怕天下聽說後會解體呢。”皇帝準備南巡,齊之鸞和同官及御史楊秉中等人交章極力規勸。奏章進入二天,沒有得到答覆。齊之鸞等人不知所出,伏在宮殿前候命,從早晨到傍晚。直到皇帝讓中官傳達諭令,才退下去。第二天皇上託病免朝,想治齊之鸞等人的罪。正巧諸曹郎黃鞏等人聯章極力勸阻,才止而不行。但黃鞏等人被下詔獄且被廷杖責打,齊之鸞等人也不敢營救他們。宸濠造反,張忠、許泰等人南征,命令齊之鸞偕同左給事中祝續隨軍記錄功勞。尚未到達,叛賊已被殲滅。眾多小人憎恨王守仁,對他進行百般的誣謗,齊之鸞極力為他辯白。張忠、許泰廣泛搜捕逆黨,株連無辜,很多人都被齊之鸞開脫釋放。而且請求免去田租、停止力役、放寬對逃稅的追索,皇帝對他的建議頗為採納。起初他冒用徐姓,到這時才恢復齊姓。

世宗即位,齊之鸞首先上疏說:“祖宗法制,都紛紛被那些奸佞小人更改。補救的辦法在於,先堅定聖上心志,再廣開言路。先朝元兇雖然被除去,但盤根錯節,連蔓滋多,還怕他們巧相營結,或許邀定策之賞,或許假借迎聖駕之勞,來求得憐憫寵愛。天下事怎能經受得起他們的更改破壞?言官因久被權貴奸臣壓抑遏止,想吐出忠鯁懣憤之氣,一定有不顧忌諱之言,以至於有逆耳的話,望皇上嘉納並寬容他們。如果稍加壓抑制裁,那么小人又會乘機來仇視忠直之臣。言路一經閉塞,就不容易重新開通,這將大大牽累新政。陛下真心檢舉近年亂政,盡數恢復當初的清明政治,中興的事業可以立即見到。”皇帝嘉納了他的話。齊之鸞又彈劾許泰和兵部尚書王憲,二人都竟然遭到了譴責。

這一年秋天大舉考察京城官員,齊之鸞被人中傷,貶謫為崇德縣丞。逐漸遷至寧夏僉事。當時饑民采蓬子作為糧食,齊之鸞為此修書二封,一封進獻給皇帝,一封送給閣臣。並且說時事可憂的有三項,可惜的有四項,語言極其懇切。皇帝將它交給有關部門。當時正在大修邊牆,齊之鸞監督管理這項工役。巡撫胡東皋說他有能力,舉薦齊之鸞代替自己。齊之鸞歷河南、山東副使。召為順天府丞。還沒有出發,盜賊興起於是留下鎮撫。不久被提升為河南按察使。逝於官任上。

許相卿,字伯台,海寧人。正德十二年(1517)進士。世宗登上皇帝的位置,授許相卿兵科給事中。宦官張銳、張忠有罪被判處死刑,皇帝又寬恕了他們。給事中顧濟上疏爭辯,皇帝將其下到主管部門討論,終想寬恕他的死罪。許相卿說“:天下希望陛下為孝宗皇帝,陛下怎么以正德自處?”皇帝商議加興獻帝皇號,許相卿又爭諫這件事。

嘉靖二年(1523)皇帝下詔令蔭庇中官張欽義子李賢為錦衣世襲指揮,王守仁的兒子王正憲止於錦衣百戶。許相卿說“:于謙的兒子于冕止於錦衣千戶。李賢是中官廝養的,反而超過他們。連忠勛大臣後裔都不如近幸寵奴,殉國勤事的大臣有誰不灰心?部臣彭澤,科臣許復禮、安磐相繼說這件事,都被拒而不納。不要重內侍而輕士大夫啊。”

不久又說:“天下政權出於一則治,出於二三則亂;公卿大夫參議則治,行為不正之人過分干預則亂。陛下繼承皇統的初期,登用老成之人,嘉納忠良正直之士,裁抑僥倖之小人,放逐誅殺奸邪之徒,可以說是清明又剛正啊。但事過不久,卻偏聽私昵,不良政治急行,明有所遮蔽,剛有所遜色,操權未得到它的要術,而讓陰伺旁竊的人得以從中制之。像崔文以旁門邪道欺騙皇上,輔佐官諫官上言皇上又不聽。羅洪載忠於職守卻被逮捕拘囚,廷臣上疏七十次而無效果。近來又庇護崔文,奴僕奪法司的職守,斥責林俊違抗聖旨,惱怒言官的奏擾。事情涉及到宦官,委婉地降下情詞懇切的聖旨,犯法而不問罪,有請求就必定答應。這與正德朝有什麼區別呢?林俊是國家的名士,他離去之志很堅決。林俊離去,類似林俊的人必定不會留下。陛下與二三近習私人共同治理天下嗎?今日的天下,與先朝不同。武宗時,勢已危險,但是元氣還壯,調劑適應,可以立起。為什麼呢?因為承襲孝宗的恩澤。今日弊病雖然漸漸在復甦,但元氣已經枯竭,調劑無方,將至於不能立起的境地。為什麼呢?因為承襲武宗亂政的緣故。希望陛下深察禍亂的樞機,收回政權,將崔文等人置以重刑。然後努力研究聖學親近賢人,除去讒人遠離美色,延訪忠言,深切地體恤民間的隱情。務必使宮府一體,上下一心,而後天下可為也。”同官趙漢等人也都上奏說崔文事,皇帝終不聽他們的話。不久,因給事中李學曾、章僑,主事林應驄都因上言陳事而被奪去俸祿,許相卿又上疏規勸,指責皇帝氣驕志怠,甘願重蹈過失,語詞非常懇切。

任給事中三年,他所說的皇帝都不聽,於是推說有病而回到家鄉。八年(1529)皇帝下詔說養病三年以上不到京都的人,都落職閒住,許相卿於是被廢職。夏言過去和同僚相處得很好。既然掌管政權,他招許相卿進京做事,許相卿推辭不答應。

余珊,字德輝,桐城人。正德三年(1508)進士。授官行人,提升為御史。庶吉士許成名等完成教習任務後,留在翰林的有十七人。余珊以為過濫,上疏論這件事。語詞侵犯內閣,不被皇帝採納。乾清宮發生火災,余珊上疏陳講弊政,極力指出義子、西僧的荒謬。巡鹽長蘆,揭發中官的奸利事情。余珊被人誣陷,枷拷拘囚於詔獄,貶謫為安陸判官。調任澧州知州。

世宗登位,提升余珊為江西僉事,討平梅花峒叛賊。遷四川副使,駐防威、茂。嘉靖四年(1525)二月應皇詔陳講十端,大略是說:

“陛下有堯、舜、湯、武的資質,但沒有稷、契、伊、周那樣的輔佐,致使時事逐漸不能完成的有十項。

“正德年間,逆臣劉瑾專權,假借皇上來亂政,不知紀剛為何物,幸陛下起而振之。不久而事樂於因循,政多苟且簡略,名實乖謬,宮府意見出入混亂牽扯。以為在朝廷而不在朝廷,以為在宮省而不在宮省,以致皇上以自己之心為心,百官萬民也各以自己之心為心。這種紀綱的頹廢,是第一端。

“正德年間,士大夫寡廉鮮恥,趨附權門,幸虧陛下起身振作。而今則是以前除去的又被接回來,來的再沒有被除去。自那浮沉一世的人被提升掌管銓衡後,首取調和諂媚之人。重富貴薄名檢的人,列之官位,致使諛佞成風,廉恥之心日薄。更有甚者侯伯專權糾集彈劾,罷除吏議禮樂。市門又開,商貿像過去一樣。這種風俗的敗壞,是第二端。

“正德年間,國家政權下移,王靈不振,所以有安化、南昌的變亂,依靠陛下起來整肅他們。於是邊塞上的守戍之兵近來更加驕恣。因先前殺害許巡撫而被姑息,不久又殺害張巡撫而效法過失。以至於他們捆縛賈參將以立威,近來又捆縛桂總兵來報怨。致使榆關的妖賊效仿他們而殘害主事,北邊庫官效仿他們而殺害縣官。陛下被鄙儒的姑息論調所迷惑,拘泥俗吏權宜之計,於是使廟堂號令出於二三戍卒之口。這種國勢的衰微,是第三端。

“自從逆臣劉瑾以來,因為別人行賄而易換將帥,所以邊防全部遭到破壞,依賴陛下奮起申令嚴治。但是積弊已久,沒有能夠驟然恢復。現在朵顏在遼海徘徊,羌戎在四川跳梁,北狄在沙漠蹂躪。敵寇的氣勢正囂張,而當官的不能先見預料,急求制馭敵寇的辦法,才假借鎮靜的虛名,掩蓋無能的實跡。更有甚者有的還詐飾捷功,濫邀賞賜,虛張勞師伐敵,高取官階,但邊塞上的戰事一天比一天厲害。這種外裔的強盛,是第四端。

“自從逆臣劉瑾以來,將天下的膏脂全部輸進到權貴的家室,所以有劉、趙、藍、鄢的叛亂,依賴陛下起來制止。近年以來,黃紙文書不發放,白紙文書催征;額外的收斂,下及到雞豬,織造生產之需,自為商賈。江、淮母子相食,兗、豫的盜賊橫行,川、陝、湖、貴疲於供應糧餉。田野哀鳴嗷嗷,沒有樂生之心。這種國本的動搖,是第五端。

“正德時期,衣冠之士蒙禍,家國幾空,幸虧陛下起來收錄。但不久就有放膽直言的人,一鳴即被斥逐的事發生。過去只謫出朝廷外任官,現在卻被發配至荒遠之地。過去只禁錮終身,現在卻有用鞭子打死在殿階之下的。自從呂木冉、鄒守益等人離去,殿閣為之一空;顧清、汪俊等人離去,部寺為之一空;張原、胡瓊等人死後,言路為之一空。間或有一二位忠誠義士,又被權奸排擠而躲避,致使言路不通,以致陛下耳目囂混,不知自己在鮑魚之肆。這種人才的凋謝,是第六端。

“正德年間,奸邪之言交相傳進,忠誠的諫言卻充耳不聞,幸而陛下起來開通。但歷時不長,此風又再次出現。抑制心志不能戒止其憤怒,逆耳忠言卻能驚動諸人的顏色。不取人之說而用言折人,憑臆度而以詐欺人。早晨上奏疏一封,暮晚被貶出千里。甚至刑具枷頭,九泉含泣。這種言路的閉塞,是第七端。

“正德時期,忠賢被貶斥,天下幾危,賴陛下起來主持。豈料一轉瞬間,奸邪乘隙而起。以六經之義來文飾奸言,借《周官》之制而奪取朝廷政權。離堅白、和同異,模稜兩可。於是大奸似忠,大詐似信。王莽低微時隱藏姦情,王安石拜相初期不修邊幅。即使有聖哲之人,有誰能辨別他們。我擔心正不勝邪,奸邪日盛。這種正邪的混淆,是第八端。

“正德的時候,大臣越來越被疏遠,小人日益被親近,致使政事乖亂,有賴陛下繼承基業又親近百官。但自從議大禮開始,凡是偶爾有失聖意的人,譴謫他們,鞭打他們,流放他們,必一網打盡而後才罷休。因此小人窺伺,巧發奇中,以投主好,來獵取功名。陛下已經採用先入為主,順之無不合,逆之無不怒。因此大臣觀望,小臣畏懼,上下乖戾,逐漸分離、孤立,而交好之風息滅。這種君臣的分離,是第九端。

“正德時期,天鳴地震,物怪人妖,每年都有,有賴陛下繼統,災異才消除。近年以來,雨雹殺死禽獸,雷風拔起樹屋,婦女生兩個頭的小孩,無極縣白天暗如黑夜,四方水災旱災,奏報不絕,這與正德時期有什麼不同呢?而且京師的陰霾之氣,上逼太陽,白晝昏暗,罕有暉彩,更加可畏。這種災異的到達,是第十端。

“這十端,天子有其中的一端,就不可能保住四海。陛下聖明,怎么會到這種地步,不是輔佐的臣子招致的嗎?我私下發現今日作為輔佐第一人的人,只用奸佞,伴食取恩。以致上激起天變,下招致民災,中失眾望。我知道他不是天下第一流的人,但陛下還信任他,以至於魚爛不止。希望陛下緊急除去這個人,再求才兼文武像前大學士楊一清,老成厚重像現在的大學士石王缶這樣的人,一同放在左右,那么弊政可除,天下可治。

“我又聽說獻皇帝好賢下士,容物恕人,是天下共知的。現議禮的諸位大臣,一言不與皇上相符,就加給他悖逆的罪名,或貶謫或發配或論死或遷徙,朝廷寧可被空虛。這豈是獻皇帝的意思?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那么雖然是天下之尊也是不應該的。陛下何不起而用之,使他們急速奔走於宗廟,以慰獻皇帝的在天之靈呢?”

疏章反覆共有一萬四千字,最為切害,皇帝交付給所司。他所責斥的輔佐第一人是指費宏。

余珊律己清正嚴明,做官威嚴而有恩惠。因岳父之死回到家鄉,士民將他當作名宦來紀念。後來副使胡東皋拜名宦謁祠,獨看余珊感嘆說:“這是我的老師啊。”服孝期滿,他以原官職的身份蒞臨廣東。最後任四川按察使。

顏鯨,字應雷,慈奚穀人。嘉靖三十五年(1556)進士。授官行人。提升為御史,出朝巡視倉場。當時奸人馬漢倚仗定國公權勢,放高利貸錢給運漕兵卒。如果不及時償還,就沒收他們的糧餉,被怨家所告。馬漢持定國公的信來求情,顏鯨立即將他處死。四十一年,畿輔、山東、山西、河南、河北大豐收。顏鯨請求皇上讓州縣贓罰的銀兩不要運到京師,全部易換成糧食以防備救濟飢年,並且發放內府新錢作為買進糧食的本錢。皇帝都批准了。之後,上奏對漕政有利的六事。

第二年出按河南。伊王典木英持杖作惡,久結宮掖廷內中官及嚴嵩父子,內外勾結應和,凡他所請奏的都立即批下來,他的爪牙大都是礦盜。顏鯨早就想除掉他,便與參政耿隨卿合計,抓住伊王承奉官王鑑的罪證,王鑑當天就告發伊王的陰謀。這時嚴嵩已倒台,顏鯨於是通報徐階,說諸位中官阻絕伊王援請,又將伊王偵事的飛騎盡數逮捕。託言防寇,檄令知府將兵分屯要害地點。於是會同巡撫胡堯臣彈劾典木英抗旨、矯敕、僭擬、淫虐等十大罪狀。伊王護衛和諸亡命徒幾萬人,不敢發動。皇帝震怒,廢伊王為庶民,禁錮在高牆之內,沒收其財產,削去世封。河南河北的人鼓舞慶祝。景王被封藩國,越過邊界搶奪民產作為莊田,顏鯨抓住他的爪牙進行治罪。魏國公侵占民產,假借皇上賜名的樹碑為界。顏鯨翻倒樹碑,讓他戍邊。錦衣主帥納諸俠一點金錢,就讓其署名校尉籍中,為害百姓。列侯出使王府,道路驛站騷亂。王府內官進奉,駕龍舟,所過恣橫。顏鯨請校尉的缺額聽從兵部補員,冊封改為文臣,王府進奉派遣屬吏。皇上下詔冊親王和王妃派遣列候,其他的按顏鯨的提議。

後改任督畿輔學政。大興知縣高世儒奉詔核查逃役,都督朱希孝以勾軍的罪名彈劾他,下到部里討論。顏鯨彈劾朱希孝亂法,說:“高世儒等人按籍召行戶,不是勾結禁軍。這乃是禁軍子弟家人倚靠城社,假冒禁衛之名,致使官吏不敢過問。富人得以抗旨,而窮人為溝中瘠。高世儒無罪,罪在錦衣。”皇帝惱怒,責斥顏鯨詆毀誣衊勛臣,貶為安仁典史。

隆慶元年(1567)歷湖廣提學副使。因試恩貢生之失受張居正指責,降為山東參議。後來改為太僕少卿。都御史海瑞推薦顏鯨是異才,但沒有回音。

顏鯨出按河南的時候,罷黜新鄭知縣,此人為高拱所庇護。在湖廣,王篆想祀他的父親為鄉賢,顏鯨堅持不允許。到這時候,高拱掌管吏部,王篆為考功郎,於是以不謹的名義奪去顏鯨的官職。萬曆年間,給事中鄒元標、御史饒位交章推薦顏鯨,報告上去而無結果。御史顧雲程說“:陛下大量起用遺佚的人,唯獨顏鯨和管志道因考察被格除。如果輔相與吏部尚書為賢臣,那么罷黜奸邪為公典,否則就是驅除異己而已。近來又考察登用吳中行、艾穆、魏時亮、趙世卿,唯獨奚落顏鯨、管志道,這是為什麼呢?”給事中姜應麟、李弘道也說這件事,顏鯨僅以湖廣副使退休。朝廷中外有十多封疏章褒論推薦顏鯨,但終究沒有任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