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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卷六十九

作者:張廷玉等

徐溥 邱浚 劉健 謝遷 李東陽 王鏊 劉忠

徐溥,字時用,宜興人。祖鑒,瓊州知府,有惠政。溥,景泰五年進士及第。授編修。憲宗初,擢左庶子,再遷太常卿兼學士。成化十五年拜禮部右侍郎,尋轉左,久之改吏部。孝宗嗣位,兼文淵閣大學士,參預機務。鏇進禮部尚書。

弘治五年,劉吉罷,溥為首輔,屢加少傅、太子太傅。溥承劉吉恣睢之後,鎮以安靜,務守成法。與同列劉健、李東陽、謝遷等協心輔治,事有不可,輒共爭之。欽天監革職監正李華為昌國公張巒擇葬地,中旨復官。溥等言:“即位以來,未嘗有內降。幸門一開,未流安底。臣等不敢奉詔。”八年,太皇太后召崇王來朝,溥等與尚書倪岳諫,帝為請乃已。占城奏安南侵擾,帝欲遣大臣往解。溥等言:“外國相侵,有司檄諭之足矣,無勞遣使。萬一抗令,則虧損國體,問罪興師,後患滋大。”於是罷不遣。

是年十二月,詔撰三清樂章。溥等言:“天至尊無對。漢祀五帝,儒者猶非之,況三清乃道家妄說耳。一天之上,安得有三大帝?且以周柱下史李耳當其一,以人鬼列天神,矯誣甚矣。郊祀樂章皆太祖所親制,今使制為時俗詞曲以享神明,褻瀆尤甚。臣等誦讀儒書,邪說俚曲素所不習,不敢以非道事陛下。國家設文淵閣,命學士居之,誠欲其謨謀政事,講論經史,培養本原,匡弼闕失,非欲其阿諛順旨,惟言莫違也。今經筵早休,日講久曠,異端乘間而入。此皆臣等無狀,不足以啟聖心,保初政。憂愧之至,無以自容。數月以來,奉中旨處分未當者封還,執奏至再至三。願陛下曲賜聽從,俾臣等竭駑鈍,少有裨益,非但樂章一事而已。”奏入,帝嘉納之。

帝自八年後,視朝漸晏,溥等屢以為言。中官李廣以燒煉齋醮寵。十年二月,溥等上疏極論曰:“舊制,內殿日再進奏,事重者不時上聞,又常面召儒臣,咨訪政事。今奏事日止一次,朝參之外,不得一望天顏。章奏批答不時斷決,或稽留數月,或竟不施行。事多壅滯,有妨政體。經筵進講,每歲不過數日,正士疏遠,邪說得行。近聞有以齋醮修煉之說進者。宋徽宗崇道教,科儀符籙最盛,卒至乘輿播遷。金石之藥,性多酷烈。唐憲宗信柳泌以殞身,其禍可鑑。今龍虎山上清宮、神樂觀、祖師殿及內府番經廠皆焚毀無餘,彼如有靈,何不自保?天厭其穢,亦已明甚。陛下若親近儒臣,明正道,行仁政,福祥善慶,不召自至,何假妖妄之說哉!自古奸人蠱惑君心者,必以太平無事為言。唐臣李絳有云:‘憂先於事,可以無憂。事至而憂,無益於事。’今承平日久,溺於晏安。目前視之,雖若無事,然工役繁興,科斂百出,士馬罷敝,閭閻困窮,愁嘆之聲上乾和氣,致熒惑失度,太陽無光,天鳴地震,草木興妖,四方奏報殆無虛月,將來之患灼然可憂。陛下高居九重,言官皆畏罪緘默。臣等若復不言,誰肯為陛下言者。”帝感其言。

三月甲子,御文華殿,召見溥及劉健、李東陽、謝遷,授以諸司題奏曰:“與先生輩議。”溥等擬旨上,帝應手改定。事端多者,健請出外詳閱。帝曰:“盍就此面議。”既畢,賜茶而退。自成化間,憲宗召對彭時、商輅後,至此始再見,舉朝詡為盛事。然終溥在位,亦止此一召而已。

尋以災異求言,廷臣所上封事,經月不報,而言官論救何鼎忤旨待罪者久,溥等皆以為言。於是悉下諸章,而罷諸言官弗問。溥時年七十,引年求退,不許。詔風雨寒暑免朝參。

十一年,皇太子出閤,加少師兼太子太師,進華蓋殿大學士。以目疾乞歸。帝眷留,久之乃許,恩賚有加。逾年卒,贈太師,諡文靖。

溥性凝重有度,在內閣十二年,從容輔導。人有過誤,輒為掩覆,曰:“天生才甚難,不忍以微瑕棄也。”屢遇大獄及逮系言官,委曲調劑。孝宗仁厚,多納溥等所言,天下陰受其福。嘗曰:“祖宗法度所以惠元元者備矣,患不能守耳。”卒無所更置。性至孝,嘗再廬墓。自奉甚薄,好施予。置義田八百畝贍宗族,請籍記於官,以垂永久,帝為復其徭役。

邱浚,字仲深,瓊山人。幼孤,母李氏教之讀書,過目成誦。家貧無書,嘗走數百里借書,必得乃已。舉鄉試第一,景泰五年成進士。改庶吉士,授編修。浚既官翰林,見聞益廣,尤熟國家典故,以經濟自負。

成化元年,兩廣用兵,浚奏記大學士李賢,指陳形勢,纚纚數千言。賢善其計,聞之帝,命錄示總兵官趙輔、巡撫都御史韓雍。雍等破賊,雖不盡用其策,而浚以此名重公卿間。秩滿,進侍講。與修《英宗實錄》,進侍講學士。《續通鑑綱目》成,擢學士,遷國子祭酒。時經生文尚險怪,浚主南畿鄉試,分考會試皆痛抑之。及是,課國學生尤諄切告誡,返文體於正。尋進禮部右侍郎,掌祭酒事。

浚以真德秀《大學衍義》於治國平天下條目未具,乃博採群書補之。孝宗嗣位,表上其書,帝稱善,賚金幣,命所司刊行。特進禮部尚書,掌詹事府事。修《憲宗實錄》,充副總裁。弘治四年,書成,加太子太保,尋命兼文淵閣大學士參預機務。尚書入內閣者自浚始,時年七十一矣。浚以《衍義補》所載皆可見之行事,請摘其要者奏聞,下內閣議行之。帝報可。

明年,浚上言:“臣見成化時彗星三見,遍掃三垣,地五六百震。邇者彗星見天津,地震天鳴無虛日,異鳥三鳴于禁中。《春秋》二百四十年,書彗孛者三,地震者五,飛禽者二。今乃屢見於二十年之間,甚可畏也。願陛下體上天之仁愛,念祖宗之艱難,正身清心以立本而應務。謹好尚不惑於異端,節財用不至於耗國,公任使不失於偏聽。禁私謁,明義理,慎儉德,勤政務,則承風希寵、左道亂政之徒自不敢肆其奸,而天災弭矣。”因列時弊二十二事。帝納之。六年以目疾免朝參。

浚在位,嘗以寬大啟上心,忠厚變士習。顧性褊隘,嘗與劉健議事不合,至投冠於地。言官建白不當意,輒面折之。與王恕不相得,至不交一言。六年大計群吏,恕所奏罷二千人。浚請未及三載者復任,非貪暴有顯跡者勿斥,留九十人。恕爭之不得,求去。太醫院判劉文泰嘗往來浚家,以失職訐恕,恕疑文泰受浚指,而言者譁然,言疏稿出浚手。恕竟坐罷,人以是大不直浚。給事中毛珵,御史宋惪、周津等交章劾浚不可居相位,帝不問。逾年,加少保。八年卒,年七十六。贈太傅,諡文莊。

浚廉介,所居邸第極湫隘,四十年不易。性嗜學,既老,右目失明,猶披覽不輟。議論好矯激,聞者駭愕。至修《英宗實錄》,有言于謙之死當以不軌書者。浚曰:“己巳之變,微於公社稷危矣。事久論定,誣不可不白。”其持正又如此。正德中,以巡按御史言賜祠於鄉。曰“景賢”。

劉健,字希賢,洛陽人。父亮,三原教諭,有學行。健少端重,與同邑閻禹錫、白良輔游,得河東薛瑄之傳。舉天順四年進士,改庶吉士,授編修。謝交遊,鍵戶讀書,人以木強目之。然練習典故,有經濟志。

成化初,修《英宗實錄》,起之憂中,固辭,不許。書成,進修撰,三遷至少詹事,充東宮講官,受知於孝宗。既即位,進禮部右侍郎兼翰林學士,入內閣參預機務。弘治四年進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累加太子太保,改武英殿。十一年春,進少傅兼太子太傅,代徐溥為首輔。

健學問深粹,正色敢言,以身任天下之重。清寧宮災,太監李廣有罪自殺。健與同列李東陽、謝遷疏言:“古帝王未有不遇災而懼者。向來奸佞熒惑聖聽,賄賂公行,賞罰失當,災異之積,正此之由。今幸元惡殄喪,聖心開悟,而余慝未除,宿弊未革。伏願奮發勵精,進賢黜奸,明示賞罰。凡所當行,斷在不疑,毋更因循,以貽後悔。”帝方嘉納其言,而廣黨蔡昭等鏇取旨予廣祭葬、祠額。健等力諫,僅寢祠額。南北言官指陳時政,頻有所論劾,一切皆不問。國子生江瑢劾健、東陽杜抑言路。帝慰留健、東陽,而下瑢於獄,二人力救得釋。

十三年四月,大同告警,京師戒嚴。兵部請甄別京營諸將,帝召健及東陽、遷至平台面議去留。乃去遂安伯陳韶等三人,而召鎮遠侯顧溥督團營。時帝視朝頗晏,健等以為言,頷之而已。

十四年秋,帝以軍興缺餉,屢下廷議。健等言:“天下之財,其生有限。今光祿歲供增數十倍,諸方織作務為新巧,齋醮日費鉅萬。太倉所儲不足餉戰士,而內府取入動四五十萬。宗藩、貴戚之求土田奪鹽利者,亦數千萬計。土木日興,科斂不已。傳奉冗官之俸薪,內府工匠之餼廩,歲增月積,無有窮期,財安得不匱?今陝西、遼東邊患方殷,湖廣、貴州軍旅繼動,不知何以應之。望陛下絕無益之費,躬行節儉,為中外倡,而令群臣得畢獻其誠,講求革弊之策,天下幸甚。”明年四月,以災異陳勤朝講、節財用、罷齋醮、公賞罰數事。及冬,南京、鳳陽大水,廷臣多上言時務,久之不下。健等因極陳怠政之失,請勤聽斷以振紀綱,帝皆嘉納。《大明會典》成,加少師兼太子太師、吏部尚書、華蓋殿大學士。與東陽、遷同賜蟒衣。閣臣賜蟒自健等始。

帝孝事兩宮太后甚謹,而兩宮皆好佛、老。先是,清寧宮成,命灌頂國師設壇慶贊,又遣中官齎真武像,建醮武當山,使使詣泰山進神袍,或白晝散燈市上。帝重違太后意,曲從之,而健等諫甚力。十五年六月詔擬《釋迦啞塔像贊》,十七年二月詔建延壽塔朝陽門外,除道士杜永祺等五人為真人,皆以健等力諫得寢。

是年夏,小王子謀犯大同,帝召見閣臣。健請簡京營大帥,因言京軍怯不任戰,請自今罷其役作以養銳氣。帝然之。退復條上防邊事宜,悉報允。未幾,邊警狎至,帝惑中官苗逵言,銳欲出師。健與東陽、遷委曲阻之,帝意猶未回。兵部尚書劉大夏亦言京軍不可動,乃止。

帝自十三年召對健等後,閣臣希得進見。及是在位久,益明習政事,數召見大臣,欲以次革煩苛,除宿弊。嘗論及理財,東陽極言鹽政弊壞,由陳乞者眾,因而私販數倍。健進曰:“太祖時茶法始行,駙馬歐陽倫以私販坐死,高皇后不能救。如倫事,孰敢為陛下言者?”帝曰:“非不敢言,不肯言耳。”遂詔戶部核利弊,具議以聞。

當是時,健等三人同心輔政,竭情盡慮,知無不言。初或有從有不從,既乃益見信,所奏請無不納,呼為“先生”而不名。每進見,帝輒屏左右。左右間從屏間竊聽,但聞帝數數稱善。諸進退文武大臣,厘飭屯田、鹽、馬諸政,健翊贊為多。

未幾,帝疾大漸,召健等入乾清宮。帝力疾起坐,自敘即位始末甚詳,令近侍書之。已,執健手曰:“先生輩輔導良苦。東宮聰明,但年尚幼,好逸樂。先生輩常勸之讀書,輔為賢主。”健等欷歔,頓首受命而出。翌日帝崩。

武宗嗣位,健等厘諸弊政,凡孝宗所欲興罷者,悉以遺詔行之。劉瑾者,東宮舊豎也,與馬永成、谷大用、魏彬、張永、邱聚、高鳳、羅祥等八人俱用事,時謂之“八黨”。日導帝遊戲,詔條率沮格不舉。京師淫雨自六月至八月。健等乃上言:“陛下登極詔出,中外歡呼,想望太平。今兩月矣,未聞汰冗員幾何,省冗費幾何。詔書所載,徒為空文。此陰陽所以失調,雨暘所以不若也。如監局、倉庫、城門及四方守備內臣增置數倍,朝廷養軍匠費鉅萬計,僅足供其役使,寧可不汰?文武臣曠職僨事、虛糜廩祿者,寧可不黜?畫史、工匠濫授官職者多至數百人,寧可不罷?內承運庫累歲支銀數百餘萬,初無文簿,司鑰庫貯錢數百萬,未知有無,寧可不勾校?至如縱內苑珍禽奇獸,放遣先朝宮人,皆新政所當先,而陛下悉牽制不行,何以尉四海之望?”帝雖溫詔答之,而左右宦豎日恣,增益且日眾。享祀郊廟,帶刀被甲擁駕後。內府諸監局僉書多者至百數十人,光祿日供驟益數倍。健等極陳其弊,請勤政、講學,報聞而已。

正德元年二月,帝從尚書韓文言,畿甸皇莊令有司征課,而每莊仍留宦官一人、校尉十人。健等言“皇莊既以進奉兩宮,自宜悉委有司,不當仍主以私人,反失朝廷尊親之意”,因備言內臣管莊擾民。不省。

吏、戶、兵三部及都察院各有疏爭職掌為近習所撓。健等擬旨,上不從,令再擬。健等力諫,謂:“奸商譚景清之沮壞鹽政,北征將士之無功授官,武臣神英之負罪玩法,御用監書篆之濫收考較,皆以一二人私恩,壞百年定製。況今政令維新,而地震天鳴,白虹貫日,恆星晝見,太陽無光。內賊縱橫,外寇猖獗。財匱民窮,怨謗交作。而中外臣僕方且乘機作奸,排忠直猶仇讎,保奸回如骨肉。日復一日,愈甚於前,禍變之來恐當不遠。臣等受知先帝,叨任腹心。邇者旨從中下,略不與聞。有所擬議,竟從改易。似此之類,不可悉舉。若復顧惜身家,共為阿順,則罔上誤國,死有餘辜。所擬四疏,不敢更易,謹以原擬封進。”不報。

居數日,又言:“臣等遭逢先帝,臨終顧命,忄卷忄卷以陛下為托,痛心刻骨,誓以死報。即位詔書,天下延頸,而朝令夕改,迄無寧日。百官庶府,仿效成風,非惟廢格不行,抑且變易殆盡。建言者以為多言,幹事者以為生事,累章執奏謂之瀆擾,厘剔弊政謂之紛更。憂在於民生國計,則若罔聞知,事涉於近幸貴戚,則牢不可破。臣等心知不可,義當盡言。比為鹽法、賞功諸事,極陳利害,拱俟數日,未蒙批答。若以臣等言是,宜賜施行,所言如非,即當斥責。乃留中不報,視之若無。政出多門,咎歸臣等。宋儒朱子有言‘一日立乎其位,則一日業乎其官;一日不得乎其官,則不敢一日立乎其位。’若冒顧命之名而不盡輔導之實,既負先帝,又負陛下,天下後世其謂臣何?伏乞聖明矜察,特賜退休。”帝優旨慰留之,疏仍不下。

越五日,健等復上疏,歷數政令十失,指斥貴戚、近幸尤切。因再申前請。帝不得已,始下前疏,命所司詳議。健知志終不行,首上章乞骸骨,李東陽、謝遷繼之,帝皆不許。既而所司議上,一如健等指。帝勉從之,由是諸失利者鹹切齒。

六月庚午復上言:“近日以來,免朝太多,奏事漸晚,遊戲漸廣,經筵日講直命停止。臣等愚昧,不知陛下宮中復有何事急於此者。夫濫賞妄費非所以崇儉德,彈射釣獵非所以養仁心,鷹犬狐兔田野之物不可育於朝廷,弓矢甲冑戰鬥之象不可施於宮禁。今聖學久曠,正人不親,直言不聞,下情不達,而此數者雜交於前,臣不勝憂懼。”帝曰:“朕聞帝王不能無過,貴改過。卿等言是,朕當行之。”健等乃錄廷臣所陳時政切要者,請置坐隅朝夕省覽:曰無單騎馳驅,輕出宮禁;曰無頻幸監局,泛舟海子;曰無事鷹犬彈射;曰無納內侍進獻飲膳。疏入,報聞。

先是,孝宗山陵畢,健等即請開經筵。常初勉應之,後數以朝謁兩宮停講,或雲擇日乘馬。健等陳諫甚切至。八月,帝既大婚,健等又請開講。命俟九月,至期又命停午講。健等以先帝故事,日再進講,力爭不得。

當是時,健等懇切疏諫者屢矣,而帝以狎近群小,終不能改。既而遣中官崔杲等督織造,乞鹽萬二千引。所司執奏,給事中陶諧、徐昂,御史杜旻、邵清、楊儀等先後諫,健等亦言不可。帝召健等至暖閣面議,頗有所詰問,健等皆以正對。帝不能難,最後正色曰:“天下事豈皆內官所壞?朝臣壞事者十常六七,先生輩亦自知之。”因命鹽引悉如杲請。健等退,再上章言不可。帝自愧失言,乃俞健等所奏。於是中外鹹悅,以帝庶幾改過。

健等遂謀去“八黨”,連章請誅之。言官亦交論群閹罪狀,健及遷、東陽持其章甚力。帝遣司禮詣閣曰:“朕且改矣,其為朕曲赦若曹。”健等言:“此皆得罪祖宗,非陛下所得赦。”復上言曰:“人君之於小人,不知而誤用,天下尚望其知而去之。知而不去則小人愈肆。君子愈危,不至於亂亡不已。且邪正不並立,今舉朝欲決去此數人,陛下又知其罪而故留之左右,非特朝臣疑懼,此數人亦不自安。上下相猜,中外不協,禍亂之機始此矣。”不聽。健等以去就爭。瑾等八人窘甚,相對涕泣。而尚書韓文等疏復入,於是帝命司禮王岳等詣閣議,一日三至,欲安置瑾等南京。遷欲遂誅之,健推案哭曰:“先帝臨崩,執老臣手,付以大事。今陵土未乾,使若輩敗壞至此,臣死何面目見先帝!”聲色俱厲。岳素剛正疾邪,慨然曰:“閣議是。”其儕范亨、徐智等亦以為然。是夜,八人益急,環泣帝前。帝怒,立收岳等下詔獄,而健等不知,方倚岳內應。明日,韓文倡九卿伏闕固爭,健逆謂曰:“事且濟,公等第堅持。”頃之,事大變,八人皆宥不問,而瑾掌司禮。健、遷遂乞致仕,賜敕給驛歸,月廩、歲夫如故事。

健去,瑾憾不已。明年三月辛未詔列五十三人為奸黨,榜示朝堂,以健為首。又二年削籍為民,追奪誥命。瑾誅,復官,致仕。後聞帝數巡遊,輒嘆息不食曰:“吾負先帝。”世宗立,命行人齎敕存問,以司馬光、文彥博為比,賜賚有加。及年躋九十,詔撫臣就第致束帛、餼羊、上尊,官其孫成學中書舍人。嘉靖五年卒,年九十四。遺表數千言,勸帝正身勤學,親賢遠佞。帝震悼,賜恤甚厚,贈太師,諡文靖。

健器局嚴整,正己率下。朝退,僚寀私謁,不交一言。許進輩七人慾推焦芳入吏部,健曰:“老夫不久歸田,此座即焦有,恐諸公俱受其害耳。”後七人果為芳所擠。

東陽以詩文引後進,海內士皆抵掌談文學,健若不聞,獨教人治經窮理。其事業光明俊偉,明世輔臣鮮有比者。

孫望之,進士。

謝遷,字於喬,餘姚人。成化十年鄉試第一。明年舉進士,復第一。授修撰,累遷左庶子。

弘治元年春,中官郭鏞請豫選妃嬪備六宮。遷上言:“山陵未畢,禮當有待。祥禫之期,歲亦不遠。陛下富於春秋,請俟諒陰既終,徐議未晚。”尚書周洪謨等如遷議,從之。帝居東宮時,遷已為講官,及是,與日講,務積誠開帝意。前夕必正衣冠習誦,及進講,敷詞詳切,帝數稱善。進少詹事兼侍講學士。

八年詔同李東陽入內閣參預機務。遷時居憂,力辭,服除始拜命。進詹事兼官如故,皇太子出閣,加太子少保、兵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上疏勸太子親賢遠佞,勤學問,戒逸豫,帝嘉之。尚書馬文升以大同邊警,餉饋不足,請加南方兩稅折銀。遷曰:“先朝以南方賦重,故折銀以寬之。若複議加,恐民不堪命。且足國在節用,用度無節,雖加賦奚益。”尚書倪岳亦爭之,議遂寢。

孝宗晚年慨然欲厘弊政。而內府諸庫及倉場、馬坊中官作奸骫法,不可究詰。御馬監、騰驤四衛勇士自以禁軍不隸兵部,率空名支餉,其弊尤甚。遷乘間言之,帝令擬旨禁約。遷曰:“虛言設禁無益,宜令曹司搜剔弊端,明白奏聞。然後嚴立條約,有犯必誅,庶積蠹可去。”帝俞允之。

遷儀觀俊偉,秉節直亮。與劉健、李東陽同輔政,而遷見事明敏,善持論。時人為之語曰:“李公謀,劉公斷,謝公尤侃侃。”天下稱賢相。

武宗嗣位,屢加少傅兼太子太傅。數諫,帝弗聽。因天變求去甚力,帝輒慰留。及請誅劉瑾不克,遂與健同致仕歸,禮數俱如健。而瑾怨遷未已。焦芳既附瑾入內閣,亦憾遷嘗舉王鏊、吳寬自代,不及己,乃取中旨勒罷其弟兵部主事迪,斥其子編修丕為民。

四年二月,以浙江應詔所舉懷才抱德士餘姚周禮、徐子元、許龍,上虞徐文彪,皆遷同鄉,而草詔由健,欲因此為二人罪。矯旨謂“餘姚隱士何多,此必徇私援引”,下禮等詔獄,詞連健、遷。瑾欲逮健、遷,籍其家,東陽力解。芳從旁厲聲曰:“縱輕貸,亦當除名!”旨下,如芳言,禮等鹹戍邊。尚書劉宇復劾兩司以上訪舉失實,坐罰米,有削籍者。且詔自今餘姚人毋選京官,著為令。其年十二月,言官希瑾指,請奪健、遷及尚書馬文升、劉大夏、韓文、許進等誥命,詔並追還所賜玉帶服物。同時奪誥命者六百七十五人。當是時,人皆為遷危,而遷與客圍棋、賦詩自若。瑾誅,復職,致仕。

世宗即位,遣使存問,起迪參議,丕復官翰林。遷乃遣子正入謝。勸帝勤學、法祖、納諫,優旨答之。嘉靖二年復詔有司存問。六年,大學士費宏舉遷自代,楊一清欲阻張璁,亦力舉遷。帝乃遣行人齎手敕即家起之,命撫、按官敦促上道。遷年七十九矣,不得已拜命,比至,而璁已入閣,一清以官尊於遷無相下意。遷居位數月,力求去。帝待遷愈厚,以天寒免朝參,除夕賜御製詩。及以病告,則遣醫賜藥餌,光祿致酒餼,使者相望於道。遷竟以次年三月辭歸。十年卒於家,年八十有三。贈太傅,諡文正。

迪仕至廣東布政使。丕鄉試第一,弘治末進士及第。歷官吏部左侍郎,贈禮部尚書。

李東陽,字賓之,茶陵人,以戍籍居京師。四歲能作徑尺書,景帝召試之,甚喜,抱置膝上,賜果鈔。後兩召講《尚書》大義,稱旨,命入京學。天順八年,年十八,成進士,選庶吉士,授編修。累遷侍講學士,充東宮講官。

弘治四年,《憲宗實錄》成,由左庶子兼侍講學士,進太常少卿,兼官如故。五年,旱災求言。東陽條摘《孟子》七篇大義,附以時政得失,累數千言,上之。帝稱善。閣臣徐溥等以詔敕繁,請如先朝王直故事,設官專領。乃擢東陽禮部右侍郎兼侍讀學士,入內閣專典誥敕。八年以本官直文淵閣參預機務,與謝遷同日登用。久之,進太子少保、禮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

十七年,重建闕里廟成,奉命往祭。還,上疏言:

臣奉使遄行,適遇亢旱。天津一路,夏麥已枯,秋禾未種,挽舟者無完衣,荷鋤者有菜色。盜賊縱橫,青州尤甚。南來人言:江南、浙東流亡載道,戶口消耗,軍伍空虛,庫無旬日之儲,官缺累歲之俸。東南,財賦所出,一歲之飢已至於此;北地{此口}窳,素無積聚,今秋再歉,何以堪之。事變之生,恐不可測。臣自非經過其地,則雖久處官曹,日理章疏,猶不得其詳,況陛下高居九重之上耶?

臣訪之道路,皆言冗食太眾,國用無經。差役頻煩,科派重疊。京城土木繁興,供役軍士財力交殫,每遇班操,寧死不赴。勢家巨族,田連郡縣,猶請乞不已。親王之藩,供億至二三十萬。游手之徒,託名皇親僕從,每於關津都會大張市肆,網羅商稅。國家建都於北,仰給東南,商賈驚散,大非細故。更有織造內官,縱群小掊擊,閘河官吏莫不奔駭,鬻販窮民所在騷然,此又臣所目擊者。

夫閭閻之情,郡縣不得而知也;郡縣之情,廟堂不得而知也;廟堂之情,九重亦不得而知也;始於容隱,成於蒙蔽。容隱之端甚小,蒙蔽之禍甚深。臣在山東,伏聞陛下以災異屢見,敕群臣盡言無諱。然詔旨頻降,章疏畢陳,而事關內廷、貴戚者,動為制肘,累歲經時,俱見遏罷。誠恐今日所言,又為虛文。乞取從前內外條奏,詳加採擇,斷在必行。

帝嘉嘆,悉付所司。

是時,帝數召閣臣面議政事。東陽與首輔劉健等竭心獻納,時政闕失必盡言極諫。東陽工古文,閣中疏草多屬之。疏出,天下傳誦。明年,與劉健、謝遷同受顧命。

武宗立,屢加少傅兼太子太傅。劉瑾入司禮,東陽與健、遷即日辭位。中旨去健、遷,而東陽獨留。恥之,再疏懇請,不許。初,健、遷持議欲誅瑾,詞甚厲,惟東陽少緩,故獨留。健、遷瀕行,東陽祖餞泣下。健正色曰:“何泣為?使當日力爭,與我輩同去矣。”東陽默然。

瑾既得志,務摧抑縉紳。而焦芳入閣助之虐,老臣、忠直士放逐殆盡。東陽悒悒不得志,亦委蛇避禍。而焦芳嫉其位己上,日夕構之瑾。先是,東陽奉命編《通鑑纂要》。既成,瑾令人摘筆畫小疵,除謄錄官數人名,欲因以及東陽。東陽大窘,屬芳與張彩為解,乃已。

瑾凶暴日甚,無所不訕侮,於東陽猶陽禮敬。凡瑾所為亂政,東陽彌縫其間,亦多所補救。尚寶卿崔璿、副使姚祥、郎中張瑋以違制乘肩輿,從者妄索驛馬,給事中安奎、御史張彧以核邊餉失瑾意,皆荷重校幾死。東陽力救,璿等謫戍,奎、彧釋為民。

三年六月壬辰,朝退,有遺匿名書於御道數瑾罪者,詔百官悉跪奉天門外。頃之,執庶僚三百餘人下詔獄。次日,東陽等力救,會瑾亦廉知其同類所為,眾獲宥。後數日,東陽疏言寬恤數事,章下所司。既而戶部覆奏,言糧草虧折,自有專司,巡撫官總領大綱,宜從輕減。瑾大怒,矯旨詰責數百言,中外駭嘆。瑾患盜賊日滋,欲戍其家屬並鄰里及為之囊橐者。或自陳獲盜七十人,所司欲以新例從事。東陽言,如是則百年之案皆可追論也,乃免。劉健、謝遷、劉大夏、楊一清及平江伯陳熊輩幾得危禍,皆賴東陽而解。其潛移默奪,保全善類,天下陰受其庇。而氣節之士多非之。侍郎羅玘上書勸其早退,至請削門生籍。東陽得書,俯首長嘆而已。

焦芳既與中人為一,王鏊雖持正,不能與瑾抗,東陽乃援楊廷和共事,差倚以自強。已而鏊辭位,代者劉宇、曹元皆瑾黨,東陽勢益孤。東陽前已加少師兼太子太師,後瑾欲加芳官,詔東陽食正一品祿。四年五月,《孝宗實錄》成,編纂諸臣當序遷,所司援《會典》故事。詔以劉健等前纂修《會典》多糜費,皆奪升職,東陽亦坐降俸。居數日,乃以《實錄》功復之。

五年春,久旱,下詔恤刑。東陽等因上詔書所未及者數條,帝悉從之。而法司畏瑾,減死者止二人。其秋,瑾誅,東陽乃上疏自列曰:“臣備員禁近,與瑾職掌相關。凡調旨撰敕,或被駁再三,或逕自改竄,或持回私室,假手他人,或遞出謄黃,逼令落橐,真假混淆,無從別白。臣雖委曲匡持,期於少濟,而因循隱忍,所損亦多。理宜黜罷。”帝慰留之。

寘鐇平,加特進左柱國,蔭一子尚寶司丞,為御史張芹所劾。帝怒,奪芹俸。東陽亦乞休辭蔭,不許。時焦芳、曹元已罷,而劉忠、梁儲入,政事一新。然張永、魏彬、馬永成、谷大用等猶用事,帝嬉遊如故。皇子未生,多居宿於外。又議大興豹房之役,建寺觀禁中。東陽等憂之,前後上章切諫,不報。七年,東陽等以京師及山西、陝西、雲南、福建相繼地震,而帝講筵不舉,視朝久曠,宗社祭享不親,禁門出入無度,谷大用仍開西廠,屢上疏極諫,帝亦終不聽。

九載秩滿,兼支大學士俸。河南賊平,蔭子世錦衣千戶。再疏力辭,改蔭六品文官。其冬,帝欲調宣府軍三千入衛,而以京軍更番戍邊。東陽等力持不可,大臣、台諫皆以為言。中官旁午索草敕,帝坐乾清宮門趣之,東陽等終不奉詔。明日竟出內降行之,江彬等遂以邊兵入豹房矣。東陽以老疾乞休,前後章數上,至是始許。賜敕、給廩隸如故事。又四年卒,年七十。贈太師,諡文正。

東陽事父淳有孝行。初官翰林時,常飲酒至夜深,父不就寢,忍寒待其歸,自此終身不夜飲於外。為文典雅流麗,朝廷大著作多出其手。工篆隸書,碑版篇翰流播四裔。獎成後進,推挽才彥,學士大夫出其門者,悉粲然有所成就。自明興以來,宰臣以文章領袖縉紳者,楊士奇後,東陽而已。立朝五十年,清節不渝。既罷政居家,請詩文書篆者填塞戶限,頗資以給朝夕。一日,夫人方進紙墨,東陽有倦色。夫人笑曰:“今日設客,可使案無魚菜耶?”乃欣然命筆,移時而罷,其風操如此。

王鏊,字濟之,吳人。父琬,光化知縣。鏊年十六,隨父讀書,國子監諸生爭傳誦其文。侍郎葉盛、提學御史陳選奇之,稱為天下士。成化十年鄉試,明年會試,俱第一。廷試第三,授編修。杜門讀書,避遠權勢。

弘治初,遷侍講學士,充講官。中貴李廣導帝游西苑,鏊講文王不敢盤於游田,反覆規切,帝為動容。講罷,謂廣曰:“講官指若曹耳。”壽寧侯張巒故與鏊有連,及巒貴,鏊絕不與通。東宮出閣,大臣請選正人為宮僚,鏊以本官兼諭德。尋轉少詹事,擢吏部右侍郎。

嘗奏陳邊計,略言:“昨火篩入寇大同,陛下宵旰不寧,而緣邊諸將皆嬰城守,無一人敢當其鋒者,此臣所不解也。臣竊謂今日火篩、小王子不足畏,而嬖倖亂政,功罪不明,委任不專,法令不行,邊圉空虛,深可畏也。比年邊將失律,往往令戴罪殺賊。副總兵姚信擁兵不進,亦得逃罪。此人心所以日懈,士氣所以不振也。望陛下大奮乾剛,時召大臣,諮詢邊將勇怯。有罪必罰,有功必賞,專主將之權。起致仕尚書秦紘為總制,節制諸邊,提督右都御史史琳坐鎮京營,遙為聲援。厚恤沿邊死事之家,召募邊方驍勇之士,用間以攜其部曲。分兵掩擊,出奇制勝,寇必不敢長驅深入。”從之。又言:“宜仿前代制科,如博學宏詞之類,以收異材。六年一舉,尤異者授以清要之職,有官者加秩。數年之後,士類濯磨,必以通經學古為高,脫去謏聞之陋。”時不能用。尋以父憂歸。

正德元年四月起左侍郎,與韓文諸大臣請誅劉瑾等“八黨”。俄瑾入司禮,大學士劉健、謝遷相繼去,內閣止李東陽一人。瑾欲引焦芳,廷議獨推鏊。瑾迫公論,命以本官兼學士與芳同入內閣。逾月,進戶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明年加少傅兼太子太傅。

景帝汪後薨,疑其禮。鏊曰:“妃廢不以罪,宜復故號,葬以妃,祭以後。”乃命輟朝,致祭如制。憲宗廢后吳氏之喪,瑾議欲焚之以滅跡,曰“不可以成服”。鏊曰:“服可以不成,葬不可薄也。”從之。尚寶卿崔璿等三人荷校幾死。鏊謂瑾曰:“士可殺,不可辱。今辱且殺之,吾尚何顏居此。”李東陽亦力救,璿等得遣戍。瑾銜尚書韓文,必欲殺之,又欲以他事中健、遷,鏊前後力救得免。或惡楊一清於瑾,謂築邊牆糜費。鏊爭曰:“一清為國修邊,安得以功為罪。”瑾怒劉大夏,逮至京,欲坐以激變罪死。鏊爭曰:“岑猛但遷延不行耳,未叛何名激變?”時中外大權悉歸瑾,鏊初開誠與言,間聽納。而芳專媕阿,瑾橫彌甚,禍流縉神。鏊不能救,力求去。四年,疏三上,許之。賜璽書、乘傳、有司給廩隸,鹹如故事。家居十四年,廷臣交薦不起。

世宗即位,遣行人存問。鏊疏謝,因上講學、親政二篇。帝優詔報聞,官一子中書舍人。嘉靖三年復詔有司存問。未幾卒,年七十五。贈太傅,諡文恪。

鏊博學有識鑒,文章爾雅,議論明暢。晚著《性善論》一篇,王守仁見之曰:“王公深造,世未能盡也。”少善制舉義,後數典鄉試,程文魁一代。取士尚經術,險詭者一切屏去。弘、正間,文體為一變。

劉忠,字司直,陳留人。成化十四年進士。改庶吉士,授編修。弘治四年,《憲宗實錄》成,遷侍講,直經筵,尋兼侍東宮講讀。又九年進侍讀學士。

武宗即位,以宮寮擢學士,掌翰林院,仍直經筵。正德二年,劉瑾用事,日導帝遊戲,亂祖宗舊章。忠上言戒逸游、崇正學數事。已,因進講與楊廷和傅經義,規帝闕失,而指斥近幸尤切。帝謂瑾曰:“經筵,講書耳,浮詞何為?”瑾素惡兩人,因諷吏部尚書許進出之南京。南京諸部惟右侍郎一人,進特請用為禮部左侍郎。命下,外議籍籍,進患之,甫兩月,即擢忠本部尚書。其冬,就改吏部。時留都一御史,素驕橫;一郎中,張彩所昵也,秩滿,皆署下考。疾吏胥詭名寄籍,督諸曹核汰千人。大計京官,所黜多於前。又疏請不時糾劾,以示勸懲,無待六年考黜。詔可之。忠在南京正直有風采。然是時,瑾方以嚴苛折辱士大夫,而忠操繩墨待下,糾劾過峻。時論遂謂忠附會瑾意,頗歸怨焉。

五年二月改吏部尚書兼翰林學士,專典制詔。兩疏乞休,不報。瑾誅,以本官兼文淵閣大學士,入閣預機務。甫數日,以平寧夏功,加少傅兼太子太傅。故事,閣臣加官無遽至三孤者。忠無功驟得,不自安,連疏固辭,不許。瑾雖誅,張永、魏彬輩擅政,大臣復爭與交歡,忠獨無所顧。永嘗遣廖鵬謁忠,忠僕隸遇之,又卻其饋,由是與永輩左。前後乞休疏七八上,皆慰留。明年命典會試。甫畢,帝以試錄文義多舛,召李東陽示之。忠知為中官所掎,乞省墓。詔乘傳還。抵家,再上章乞致仕,報許。給月廩、歲隸終其身。

世宗即位,屢薦不起。遣行人存問,忠奏謝,因有所獻納,帝褒其忠愛。嘉靖二年卒,年七十二。贈太保,諡文肅。

贊曰:徐溥以寬厚著,邱浚以博綜聞。觀其指事陳言,懇懇焉為憂盛危明之計,可謂勤矣。劉健、謝遷正色直道,蹇蹇匪躬。閹豎亂政,秉義固諍。志雖不就,而剛嚴之節始終不渝。有明賢宰輔,自三楊外,前有彭、商,後稱劉、謝,庶乎以道事君者歟。李東陽以依違蒙詬,然善類賴以扶持,所全不少。大臣同國休戚,非可以決去為高,遠蹈為潔,顧其志何如耳。王鏊、劉忠持正不阿,奉身早退。此誠明去就之節,烏能委蛇俯仰以為容悅哉。

部分譯文

徐溥,字時用,宜興人。祖父徐鑒曾任瓊州知府,對民眾多有恩惠。徐溥於景泰五年(1454)考中進士,授編修職。憲宗初年,提升為左庶子,又調升為太常卿兼學士。成化十五年(1479),授禮部右侍郎職,不久轉為禮部左侍郎,一段時間後改在吏部任職。孝宗繼位,徐溥兼任文淵閣大學士,參預機要事務,不久晉升禮部尚書。

弘治五年(1492),劉吉被罷免官職,徐溥任首輔,累次加封為少傅、太子太傅。劉吉治政狂妄凶暴,徐溥接替劉吉以後,以安定平靜為宗旨,務守成規,與同事劉健、李東陽、謝遷等同心協力輔助治理朝政,每當遇到不可行的事,總是一起爭辯。欽天監中被革職的監正李華為昌國公張巒選擇墓地,宮中降旨恢復他的官職。徐溥等上言道:“陛下登基以來,未曾有過宮中降旨事,恐怕權貴親幸之門一開,不良之徒無所顧忌,臣等不敢接受這一詔令。”八年,太皇太后召崇王進宮朝見,徐溥等與尚書倪岳進行勸諫,明孝宗親自勸說太皇太后,此事才得以停止。占城奏報安南入境侵犯騷擾,孝宗準備派大臣前往調解,徐溥等說:“外國之間發生侵略現象,有關部門發道檄文告誡就行了,不需派遣使臣。萬一安南不聽使臣命令,則有損國威,再去興師問罪,後患越來越大。”就未派遣大臣。

這年十二月,孝宗下詔要撰三清樂章。徐溥等說“:天,至高無上,沒有誰能匹配。漢代祭祀五帝,儒者尚且認為不對。況且三清是道家荒謬之說。一天之上,豈得有三大帝。並且以周代柱下史李耳充其中一帝,將人鬼列為天神,荒誕至極。郊祀樂章都是太祖親自創作,現在以寫作的時俗詞曲祭祀神明,褻瀆更甚。臣等熟讀儒家書籍,對邪說俚曲向來不在意,不敢用旁門左道侍奉陛下。國家設定文淵閣,命令學士在此任職,的確是想讓學士為國家謀劃政事,講經論史,培養治政的根本,糾正過失,並非要其阿諛奉承,唯命是從。現在御前講席早已停止,講官入侍講讀很久沒有進行,異端邪說乘隙而入。這些都是因為臣等侍奉不當,不能夠啟發陛下之心,保持陛下初登位時治政的良好勢頭。我們萬分憂心與慚愧,無地自容。數月以來,對宮中降旨中處理政事不當的,我們將其封還宮中,並再三向皇上奏明我們的看法。希望陛下曲身聽從,使臣等竭盡拙笨之力稍稍有所幫助,不僅僅只指樂章一事。”奏章呈送孝宗,孝宗很讚賞,接納了他們的勸諫。

孝宗自弘治八年(1495)後,上朝時間漸晚,徐溥等屢次上言勸諫。宦官李廣借煉丹、設齋壇得到皇帝寵幸。十年二月,徐溥等上疏深切地論述說:“舊制,內殿每日兩次奏事,事項多的可以隨時上奏,皇帝又常常召見儒臣,諮詢政事。現在奏事每天只有一次,除上朝之外,再見不到陛下。奏章、奏議與批答不準時斷決,有的滯留好幾個月,有的竟然不施行。事情大多堆集在一起,妨礙政體。御前講席每年只開幾天,疏遠正直人士,邪說得以流行。近來聽說有借齋壇煉丹之說得到重用的。宋徽宗崇尚道教,科條儀式符..最盛行,以致顛沛流離於道路。金石之藥,性能多是酷烈的。唐憲宗相信柳泌以致殞命,此禍可作借鑑。現在龍虎山的上清宮、神樂觀、祖師殿以及內府番經廠都被焚毀,它們如有神靈,為什麼連自身也保不住?上天討厭這些污穢行為,已是很明白的了。陛下如果親近儒臣,懂得正道,施行仁政,那么福兆祥瑞,以及許多值得慶賀的好事就會不招自來,何須藉助妖妄之說呢?自古以來奸人要蠱惑君王動心,必定先說太平無事。唐朝大臣李絳曾說過‘:憂心於事行之前,可以免除擔憂。事情幹完了再擔憂,於事無益。’現在太平日子很長,沉溺於安逸。就目前來看,雖然好像無事,然而工役頻繁興起,苛捐雜稅百出,人馬疲憊不堪,民間窮困,人民愁苦的嘆息聲影響著上天的和順之氣以致造成火星失去常規,太陽無光,天鳴地震,草木成為妖孽,四方奏報這些情況的幾乎每月都有,將來的後患灼然使人擔憂。陛下高居深宮,言官都害怕引禍上身緘口沉默。臣等假如再不說,誰又肯為陛下說。”孝宗被徐溥的話所感動。

三月二十七日,孝宗在文華殿召見徐溥以及劉健、李東陽、謝遷,把各部門的奏疏交給他們說“:與先生輩商議。”徐溥等起草詔令呈上,孝宗就手批改。事端多的,劉健請求拿出去詳細閱讀,孝宗說“:何不就此地面議。”事完之後,賜徐溥等飲茶方退。自從成化年間,憲宗召彭時、商輅對答以後,至此時才開始再次出現,舉朝誇耀為盛事。然而在徐溥整個任職期間,也只有這么一次受到皇帝召見。

不久,由於災害,異常現象發生,朝廷廣開言路,朝廷大臣所上的密封的奏章,過了一個月還不回答,而且言官因議論救助何鼎違背皇帝旨意等待被治罪已有很長時間,徐溥等都將這些情況向孝宗進言。於是擱置的奏章全部批發下來,並且免言官的罪。徐溥這時七十歲,以年老請求退休,孝宗不批准,下詔讓他在風雨寒暑天免去朝見。

十一年(1498),皇太子離開東宮,加封徐溥太子太師,升為華蓋殿大學士。因為眼病請求返鄉。孝宗捨不得放他走,很久才同意他的返鄉,給徐溥很多賞賜。過了一年徐溥去世,追贈太師,賜諡號文靖。

徐溥生性莊重,舉止有法度,在內閣十二年,從容輔助勸導。遇到有人犯有過失,總是為其掩蓋,他說“:天生人才很不容易,我不忍心人才因小過錯被拋棄。”屢次遇到大獄案,以及逮捕言官,他都要從中委婉調停。孝宗仁慈淳厚,對徐溥等所提的意見大都接受,天下暗暗地受到他的庇護。徐溥曾說“:祖宗法度在恩惠百姓的事方面已經完備,所擔心的是不能守住。”因此,他對祖宗成法無所變更。徐溥對父母極為孝順,曾經兩次在父母墓旁小房居住。對自己的生活要求則很低,好施捨別人。購置義田八百畝贍養宗族族人,並請官府為之登記於冊以求永久保存,孝宗為此免除徐溥家的徭役。

丘浚,字仲深,海南瓊山人。幼年失去父親,母親李氏教他讀書,他看一遍就能背誦。家貧無書,曾經走數百里路借書,必定將書借到才罷休。考取鄉試第一名,景泰五年(1454),考中進士。改任庶吉士,授編修職。丘浚在翰林院任職後,見聞更加廣泛,尤其熟悉國家典故,以經國濟民自負。

成化元年(1465),兩廣有戰事,丘浚向大學士李賢上書,指明陳述形勢,井井有條數千言。李賢對他的謀劃很欣賞,向皇帝稟報,憲宗命將丘浚的謀劃抄寫下來,讓總兵官趙輔、巡撫都御史韓雍看。韓雍等攻破賊軍,雖然不完全是用丘浚的計謀,然而丘浚因此在朝臣中頗有威望,任職期滿,晉升為侍講。參與撰寫《英宗實錄》,升為侍講學士。《續通鑑綱目》成書,提升為學士,調任國子祭酒。當時學習經義的書,好尚奇險怪異之文,丘浚在主持南畿的鄉試時,在分考和會試中他都痛切地抑制這種文風。丘浚任職國子監後,他督促國學生時,尤為懇切地告誡他們將文體返歸正道。不久晉為禮部右侍郎,掌管祭酒事務。

丘浚認為真德秀著的《大學衍義》對於治國平天下的條目敘述得不完備,丘浚就博採群書補充了這些內容,寫成《大學衍義補》。孝宗繼位,他向孝宗呈上此書。孝宗認為該書不錯,賞賜黃金紙幣獎勵丘浚,並命令有關部門刊印發行。特別提升為禮部尚書,掌管詹事府的事務。充任修撰《憲宗實錄》的副總裁。弘治四年(1491),此書完成,加封丘浚為太子太保,不久兼任文淵閣大學士參預機要事務。尚書入內閣任職從丘浚開始,丘浚當時七十一歲。他認為《大學衍義補》所撰述的都可見之行動,請求摘其要點奏報皇帝,並下內閣商議付諸實行。孝宗批准他的請求。

第二年,丘浚上言道:“臣在成化年間見到彗星三次出現,遍掃三垣,方圓五六百里大地發生地震。近來彗星出現在天河,每天地震天鳴不已,怪鳥在宮中鳴叫三聲。《春秋》二百四十年,記載出現彗星三次,地震五次,飛禽兩次。現在卻在二十年之間屢次出現,非常令人害怕。希望陛下體會上天的仁愛,想到祖宗創業的艱難,修身清心以立根本,而適應政事的需要,謹慎對待自己所喜好、崇尚的東西,而不被異端所迷惑,節約財物,不至於耗費國家財富,公正地使用人才,不偏聽偏信,禁止以私事謁見請託,明確義理,保持節儉的品行,勤於政務,那么,阿諛求寵、邪門旁道的亂政之徒就不敢為非做歹,天災就可以清除。”接著列舉二十二種時弊,孝宗都接受他的意見。六年(1493)由於眼病免去上朝。

丘浚在位時,曾經用寬大為懷啟發孝宗,以忠厚來改變士風。只是生性偏狹,曾與劉健在商議事情時,因意見不合,竟把帽子摔下地。言官說話不中他意,丘浚總是當面駁斥。他與王恕關係緊張,以至於不說話。六年(1493)考核群吏,王恕上奏章要罷免二千人。丘浚則請求未滿三年的仍任原職,無特別貪婪殘暴劣行的官吏仍留任,留下九十人。王恕爭辯無結果,要求離職。太醫院判劉文泰曾經與丘浚家有過來往,劉揭發王恕失職,王恕懷疑劉是受丘浚指使,而輿論大嘩,說疏稿是丘浚寫的。王恕竟由此事被罷官,人們由此對丘浚很有看法。給事中毛..、御史宋德、周津等紛紛上奏章彈劾丘浚不能位居相位,孝宗不理睬。過了一年,加封丘浚少保職。八年,丘浚去世,終年七十六歲。追贈太傅,諡號文莊。

丘浚清廉不苟取,所居府第低下狹小,四十年不換。生性嗜好學問,年老右眼失明,仍手不釋卷。所發議論好偏激,聽者感到驚駭。到修撰《英宗實錄》,有人說對於于謙之死應該按不軌判罪來記載,丘浚說:“土木堡之變,如果沒有于謙,國家就很危險。事情久已有了定論,于謙所受的冤枉不能不辯白清楚。”他如此主持正義。正德年間,明武宗採納巡按御史的建議,賜在丘浚家鄉為丘浚建立祠堂起名叫“景賢”。

劉健,字希賢,洛陽人。父親劉亮在三原任教諭,很有學問,操行也好。劉健年輕時端莊持重,與同鄉閻禹易、白良輔一起出遊,得到河東薛蠧的學脈。天順四年(1460),考取進士,改任庶吉士,授編修職。謝絕交往,閉門讀書,人們認為他質直刻板,然而他熟習典故,有經國濟民的志向。

成化初年,修《英宗實錄》時,朝廷起用正在居喪的劉健,劉健再三推辭,朝廷不同意。書完成後,劉健升為修撰,又連續升三級任少詹事,擔任東宮講官,為當時的太子(即後來的孝宗)所賞識。孝宗繼位,劉健升為禮部右侍郎兼翰林學士,進入內閣參預機要事務。弘治四年(1491),晉升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又加封太子太保,改任武英殿大學士。十一年春天,進銜為少傅兼太子太傅,代替徐溥任首輔。

劉健的學問精深,外表嚴肅,敢於發表意見,以天下為己任。清寧宮發生火災,太監李廣畏罪自殺。劉健與同事李東陽、謝遷上疏說:“古代帝王沒有不遇到災害而恐懼的,向來奸人佞臣炫惑聖明皇帝的視聽,賄賂流行,賞罰失當。災異的積累,正是這些原因,現在所幸首惡消除,陛下開始醒悟,然而余惡尚未除盡,過去的積弊尚未革除,我願意奮發有為於政事,舉薦賢才,貶退奸惡,賞罰分明。凡是所應當施行的,果斷處置毫不猶豫,不再因循守舊,以免後悔。”孝宗正讚賞接納劉健的意見,而李廣同黨蔡昭等隨即取到聖旨,給予李廣祭祀安葬和祠堂牌匾,劉健等極力勸諫,僅停祠堂牌匾。南北言官一一陳述時政,多次進行評論、彈劾,皇帝一概不理睬。國子監生江王容彈劾劉健、李東陽堵塞抑制言路。孝宗安慰挽留劉健、李東陽,而將江王容下獄,劉、李二人極力救助,江王容才被釋放。

成化十三年(1477)四月,大同有敵情警報,京城戒嚴。兵部要求對京營諸將領進行鑑別,孝宗召劉健、李東陽和謝遷到平台面議對諸將的去留。免去遂安伯陳韶等三人,而召鎮遠侯顧溥統率團營。當時孝宗上朝很晚,劉健等為此勸諫孝宗,孝宗僅點頭而已。

十四年(1478)秋,由於戰事發生,部隊缺乏軍餉,為此孝宗屢次要朝廷大臣討論此事,劉健等說:“天下的財力,它的增加是有限的。現在光祿寺費用每年增加幾十倍,各地織作作坊一味追求新奇精巧,請齋醮祭祀每天耗費以萬計。京城儲糧的大倉不能滿足軍隊的糧食需要,而內府從太倉取糧動輒就是四五十萬。皇親貴戚請占田地,奪取鹽利的,也是數千萬計,大興土木,橫徵暴斂。傳奉冗官的官俸祿,內府工匠的口糧,年增月積,沒有到頭的日子,財富怎會不匱乏?現在陝西、遼東邊防戰事正激烈,湖廣、貴州軍隊相繼調動,不知靠什麼滿足軍隊的需要,希望陛下杜絕無益的花費,親自帶頭推行節儉,作為中外的表率而使群臣得以竭盡其誠,謀求革除時弊的良策,這是國家的幸運。”

第二年四月,劉健借災異向皇帝陳述要勤於朝講、節省費用、停辦齋醮、賞罰公平幾件事。到冬天,南京、鳳陽發大水,廷臣多次上言時務,許久沒回音,劉健等為此立即向孝宗陳述怠慢朝政的過失,請求皇帝勤於聽取朝臣的意見,以振朝綱,孝宗都讚許地接受其進言。《大明會典》完成,加封劉健少師兼太子太師、吏部尚書、華蓋殿大學士。與李東陽、謝遷一同接受皇帝賞賜的蟒衣。閣臣得賜蟒衣自劉健等開始。

孝宗事奉兩宮太后很恭敬小心,而兩宮太后都推崇佛道二教。先前,清寧宮建成,孝宗命灌頂國師設壇慶賀,又派宦官攜帶真武像,在武當山設定祭壇,派使者上泰山獻神袍,或者大白天在街市上到處點燈。孝宗很怕違背太后的旨意,曲從逢迎,而劉健等極力勸諫。十五年六月,下詔擬撰寫《釋迦啞塔像贊》,十七年二月,下詔命在朝陽門外建延壽塔,任命道士林永祺等五人為真人,這些都因劉健等力諫方罷。

這年夏天,小王子圖謀侵犯大同,孝宗召見閣臣商議對付的辦法,劉健請求精簡京營大帥,接著說京軍怯弱不足以應戰,請求從現在起停止京軍的勞役以蓄養銳氣。孝宗表示同意。退朝後又上奏章對邊防事宜建言,孝宗全都允準。不久,邊境緊急戰報交替傳來,孝宗受宦官苗逵的蠱惑要出兵。劉健、李東陽、謝遷進行阻止,孝宗猶豫不決。兵部尚書劉大夏也說京軍不能動,這才沒出兵。

孝宗自十三年,召見劉健等後,閣臣很少能見到皇帝,這時在位已久,更加熟悉政事,數次召見大臣,要依次革除繁法苛政,消除積弊。曾經論及理財事,李東陽極力說明鹽政的弊病,由於需求者眾多,因而私鹽販運數倍增長。劉健說:“太祖時茶法剛開始施行,駙馬歐陽倫因為私自販茶被判死刑,連高皇后都不能救他。歐陽倫這樣的事誰敢跟陛下說。”孝宗說:“不是不敢說,而是不肯說。”於是詔令戶部核實利弊,全部奏報朝廷。

當時,劉健等三人同心輔政,竭心盡力,知無不言。孝宗開始有的聽取有的不採納,不久劉健等更為孝宗所信任,其所奏請的事項無不接納,不呼劉健之名,而稱先生。每次晉見,孝宗總是屏退左右的人,左右的人偶爾從屏風裡偷聽,只聽見孝宗每每稱好,對任免文武大臣,治理整頓屯田、鹽政、馬政等各項政事,劉健輔佐協助最多。

不久,孝宗病危,召劉健等到乾清宮。孝宗掙扎著坐起來,很詳細地敘述在位前後的情況,命令近侍記下來。說完後,拉著劉健的手說:“先生輩輔導勤苦。太子聰明,但年紀尚幼,好安逸遊樂,先生輩要常勸他讀書,輔佐他成為賢主。”劉健等哽咽著叩頭領命而出。第二天孝宗去世。

武宗繼位,劉健等對諸弊政進行治理。凡是孝宗所想興辦或罷免的全都以遺詔形式下令施行。劉瑾是原東宮太監,與馬永成、谷大用、魏彬、張永、丘聚、高鳳、羅詳等八人一同受重用,時稱之“八黨”,每天帶領武宗遊玩嬉戲,詔書所頒列的條款一概阻止不去實行。京師從六月到八月下雨。劉健等上言道“:陛下登基詔書發出,全國歡呼,盼望太平。到現在兩個月了,未聽說精簡多少閒散人員,節省多少糜費。詔書所載,僅僅是一紙空文。因此陰陽失調,晴雨失常。如監局、倉庫、城門及四方守備內臣增置幾倍,朝廷養軍匠花費數以萬計,僅僅為了滿足軍隊的役使,卻不願淘汰。對那些荒廢職事、糜費俸祿的文武大臣怎可不貶斥?給畫史、工匠濫授官多至幾百人,怎不罷免?內承庫年開支白銀數百餘萬兩,並無記錄,司鑰庫貯存錢數百萬,也不知有否,怎不查核。至於釋放皇宮花園的珍禽奇獸,遣散前朝宮人,都是新朝政事,首先需要辦理的,而陛下全然不去施行,拿什麼去撫慰全國臣民的期望呢?”武帝雖然回復語氣和緩的詔命,然而左右的宦官一天比一天放縱,各種費用日益增多。武宗享祀郊廟,宦官帶刀披甲簇擁在聖駕後面。內府諸監局僉書多到一百幾十人,光祿寺每天的供應驟增幾倍。劉健等盡力陳述其弊病,請求武宗勤於政事和講學,武宗只說知道了。

正德元年(1506)二月,武宗聽從尚書韓文的話,京城地區皇莊由有司徵稅,而每莊仍留宦官一人、校尉十人。劉健等說“:皇莊既然是供奉兩宮太后的,就應該全部交付有司管理,不應該仍由私人主管,反而失去朝廷尊親的本意。”接著詳細地說明內臣管理莊田侵擾百姓。武宗不理睬。吏、戶、兵三部以及都察院各有奏疏,爭論職權範圍,為皇帝身邊的佞臣所阻撓。劉健等草擬旨文,武宗不同意,令重新草擬,劉健等極力勸諫,稱:“奸商譚景清的敗壞鹽政,北征將士的無功授官,武臣神英的負罪輕視法令,御用監書吏壞亂考試制度,都是以一二個人的私恩,破壞了百年定製。況且現今政令維新,而地震天鳴,白虹貫日,恆星白天出現,太陽無光。內賊橫行,外寇猖獗,財匱民窮,埋怨毀謗交相發生。而朝廷內外不法臣僚正乘機作惡,排除忠直人士如排除仇敵,保護奸佞小人如保護親生骨肉。這種情形一天比一天嚴重,禍變的到來恐怕不遠了。臣等受到先帝的信任,被當作心腹。近來聖旨從宮中頒下,絲毫不讓我等知道。如有所籌劃竟聽從奸臣隨意改變。諸如此類,不可勝舉。臣等如再顧惜自己的身家性命,一起阿諛順從,那么就欺上誤國,死有餘辜。所擬定的四疏,不敢再更改,謹以原來擬定的進獻。”武宗不理。

過了幾天,劉健又說:“臣等時遇先帝臨終授予遺命,誠懇地將陛下託付臣等,對此知遇之恩,臣等刻骨銘心,發誓以生命作為報償。陛下的即位詔書頒發後,天下人伸長脖子盼望政事革新,然而朝令夕改,迄今無安寧的日子。百官各府,仿效成風,不是擱置不行,就是完全改變了詔令本意,敢於上言的認為是多話,幹事的認為是無中生有,接連上奏說是輕慢打擾,治理剔除弊政說是變亂更改;對於有關民生國計的事,則置若罔聞,有關涉及到近幸、貴戚的事,則竭力保護牢不可破。臣等心裡知道不能說這些,從君臣之義上說應當知無不言,比如對鹽法、賞功諸事的上言全面地陳述了其利害。期待數日,未見批覆。如果認為臣等說的對,應當下令施行,如果說的不對,就應當斥責。而擱置宮中不回復,就像沒有這件事。政出多門,過失歸於臣等。宋儒朱子曾說:‘一天在於其位,則一天盡職於其官職;一天不盡職於其官職,則不敢一天立於其位。’如果只冒顧命大臣之名而不盡輔導之實,既有負先帝,又負於陛下,天下後世將會說臣什麼呢?懇請陛下明察,特此賜臣退休。”武宗好言安慰挽留,但劉健所擬四疏仍不批下來。

過了五天,劉健等又上疏,一一列舉政令十大失策,指責貴戚、近幸尤其痛切。接著再次重申以前的請求。武宗不得已,才將前疏批下來,命令主管部門詳細商議。劉健知道自己的志向終歸行不通,首先上奏章懇請退休返鄉,李東陽、謝遷接著也提出退休請求,武宗都不批准。不久主管部門商議結果出來,與劉健的要求相符。武宗勉強表示同意,於是諸失利者都對劉健恨得咬牙切齒。

六月六日,劉健又上言說:“近日以來,陛下不上朝的時候太多,處理奏章等政務越來越晚,遊玩嬉戲面更廣,徑直命令停止御前講席。臣等愚昧,不知陛下宮中有何事比這還要緊的。濫賞胡亂花費是不能立崇尚節儉的風尚,射箭、釣魚、打獵是不能修養仁人之心,鷹犬狐兔為田野之物,是不可以養在朝廷,持弓箭著盔甲是戰事的象徵不可以在宮禁里擺弄的。現在聖學很長時間不講,對正直的人不信任,忠直之言聽不進,下情不能上達,而這幾者交雜在一起,臣不勝憂慮和恐懼。”武宗說“:朕聽說帝王不可能無過錯,貴在改過。卿等說的對,朕當改正。”劉健等於是記錄廷臣所陳述有關時政的重要部分,請求放在皇帝座位旁邊以早晚省察瀏覽;疏中還說不要單獨騎馬馳騁,輕易離開皇宮;不要頻繁臨幸宦官居所、乘船游湖;不要沉湎於養鷹犬拉弓射箭;不要接受內侍進獻的飲食。疏呈送上去後,武宗回答知道了。先前,孝宗陵墓完工,劉健等即要求開御前講席。武宗起初勉強答應,後來多次以朝見兩宮太后停講,或者說要騎馬出行。劉健等對武宗進諫懇切至極。八月,武宗已經大婚,劉健等又請開講,武宗下令等到九月,到期又命停午講。劉健等拿先帝故例,要求每日二次進講,力爭沒有結果。

當時,劉健等懇切地上疏勸諫多次,而由於武宗親近小人,終究沒有改變。不久派宦官崔杲等監督織造,求鹽一萬二千引。主管部門就此事上奏,給事中陶諧、徐昂,御史杜..、邵清、楊儀等先後進諫,劉健等也說不行。武宗召劉健等到暖閣面議,對武宗的許多責問,劉健等都給予恰當的回答,武宗見難不倒他們,最後嚴肅地說“:天下事哪能都是宦官所敗壞,朝臣壞事的十有六七,先生輩也應明白這一點。”接著命崔杲所求的鹽引如數發放。劉健等退下,第二次上奏章說不能這樣。武宗自愧失言,就同意了劉健等所奏的。於是朝廷內外都高興,認為武宗或許可以改過。

劉健等就謀劃除掉“八黨”,接連上奏章請求誅“八黨”。言官也相互議論宦官罪狀,劉健、謝遷及李東陽上的奏章很嚴厲。武宗派司禮到內閣說“:朕已改過了,那就為朕赦免他們。”劉健等說:“他們得罪祖宗,不是陛下能赦免的。”又上言說“:君王對於小人,不了解而誤用,天下尚且希望君王了解後而除掉。了解了而不去掉則小人更加放肆,君子更加危險,以至於紛亂不停,況且邪正不可並立,現在舉朝要除去這幾個人,陛下又知道他們的罪行而留其在左右,不僅僅朝臣疑慮恐懼,這幾人自己也不會安心。上下猜疑,朝廷的內外不合,禍亂就由此而起。”武宗不聽。劉健等以辭職為挾進行諫爭。劉瑾等八人十分窘迫,相對哭泣。而尚書韓文等又上疏,於是武宗命司禮王岳等到內閣商議,一天來三次,想將劉瑾等安置在南京。謝遷想就此誅殺劉瑾等,劉健推開几案哭著說:“先帝臨終前,拉著我的手,將國家大事託付,現在墳土未乾,而讓此輩敗壞到這種地步,臣死有何臉面見先帝!”劉健聲色俱厲。王岳向來剛正疾惡,慨然說:“內閣議論得對。”宦官范亨、徐智等也這樣認為。這天晚上,劉瑾八人更加著急,圍繞在武宗面前哭。武宗發怒,立即將王岳等抓進詔獄,而劉健等不知道,正依仗王岳做內應。第二天,韓文倡導九卿伏闕再三諫爭,劉健迎面碰著說:“事快要成了,公等只管堅持。”頃刻事情大變,八人都寬恕不問罪,而劉瑾執掌司禮。劉健、謝遷於是要求辭職,武宗賜敕書提供車馬食宿,按照舊例付給月糧及每年的役工。

劉健退職以後,劉瑾還懷恨不已。第二年三月十日,擬詔列五十三人為奸黨,以劉健為首,貼在朝堂。又過二年,削去劉健的官籍,貶為百姓,追回誥命文書。劉瑾被誅殺後,劉健恢復官職,後退休。後來聽說武宗幾次出巡遊玩,總是嘆息不進食,他說:“我有負先帝。”世宗即位,命官員送敕慰問,將劉健與司馬光、文彥博相比,賞賜有加。到劉健年近九十歲,世宗詔令巡撫大臣到他府第送束帛、活羊、上等醇酒,封其孫子劉成學為中書舍人。嘉靖五年(1526)去世,終年九十四歲。留上數千言的遺表,鼓勵世宗修身勤學,親賢遠佞。世宗驚悸悲痛,賞賜很重,追贈太師,諡號文靖。

劉健氣度威嚴,以身作則。退朝後,同事私下晉見,他不說一句話。許進一夥要推薦焦芳進入吏部,劉健說:“老夫不久歸田,這個座位將為焦芳所有,恐怕諸公都要受其所害了。”後來七人果為焦芳所排擠。李東陽用文引導後來人,海內人士都擊掌談論文學,劉健好像沒聽見,獨教人研究經學,尋求性理的根源。其事業光明偉大,在明朝輔臣中很少有人可以與之相比。

謝遷,字於喬,餘姚人。成化十年(1474),鄉試第一名。第二年考中進士,又是第一名。授修撰職,接著升任左庶子。

弘治元年(1488)春,宦官郭鏞提出預選妃嬪以備六宮。謝遷上言道“:先帝陵墓未完工,理應等待。除服之期也不遠了。陛下年輕,請等居喪期滿後再慢慢地商議也不晚。”尚書周洪謨等也同謝遷意見一致,孝宗同意了。孝宗為太子時,謝遷已是講官,到這時,參加日講,致力於竭誠啟發開導皇帝。日講前天晚上,他必定衣冠整齊地練習背誦,到進講時,對詞的講解詳細準確,獲得孝宗多次稱讚。晉升為少詹事兼侍講學士。

八年(1495)朝廷下詔書命謝遷同李東陽進入內閣參預機要事務。時逢謝遷居喪期間,他極力推辭,直到服滿才接受任命。升任詹事兼任原來官職。皇太子前往封地,加封謝遷為太子太保、兵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他上疏鼓勵太子親賢遠佞,勤於學習,力戒一味享樂,孝宗很讚賞。因為大同發生戰事,滿足不了供應,尚書馬文升請求增加南方兩稅折合的銀兩。謝遷說“:先朝因為南方的賦稅重,所以用折銀的辦法解決,假如又增加,恐怕百姓不堪忍受。況且富國在於節省費用,如果花費無節制,即使增加賦稅又有什麼用?”尚書倪岳也持反對意見,此議於是擱置下來。

孝宗晚年感慨地要治理弊政,而內府諸庫及糧倉、馬坊的宦官行奸枉法,不能深入追究。御馬監、騰驤四衛勇士自以為禁軍不隸屬兵部,一律以空名領取糧餉,其弊尤為厲害。謝遷趁此機會向孝宗提出來,孝宗命令草擬旨文禁止。謝遷說“:虛言禁止無益,應該命官署收集弊端,詳細地奏報朝廷。然後嚴格訂立條約,違犯者必誅,那樣積蠹可望除掉。”孝宗表示同意。

謝遷儀表英俊魁梧,秉性正直聰明。他與劉健、李東陽一同輔政,而謝遷處事敏捷,善於提出主張。時人為之有言道:“李公善於謀劃、劉公善於決斷、謝公尤其善於侃侃而談。”天下人稱謝遷為賢相。

武宗即位,又封他少傅兼太子太傅。幾次進諫,武宗都不聽。因天變無常,他極力要求辭官,武宗就安慰挽留他。後要求誅殺劉瑾不成功,於是與劉健一起辭官返鄉,朝廷對他的賞賜等禮數都與劉健一樣。而劉瑾對謝遷的怨恨不解。焦芳已經靠依附劉瑾進入內閣,也恨謝遷曾舉薦王鏊、吳寬代替自己,沒有舉薦他,就直接從內宮取聖旨強制罷免謝遷的弟弟兵部主事謝迪,貶謝遷的兒子編修謝丕為民。

四年(1509)二月,因為浙江應詔所推薦的才德雙全人士,餘姚的周禮、徐子元、許龍,上虞的徐文彪都是謝遷的同鄉,而草擬詔書的是劉健,劉瑾一夥想藉此算成謝、劉二人的罪狀。假傳聖旨稱餘姚隱士為何這么多?此必定是徇私情而援引,將周禮等人關進詔獄,供詞牽連到劉健、謝遷。劉瑾要逮捕二人,沒收其家產,李東陽從中極力化解。焦芳在旁邊厲聲說:“縱使從輕寬恕,也應當取消原有身份。”聖旨下,同焦芳說的一樣,周禮等都被罰戍邊。尚書劉宇又彈劾劉、謝所轄兩部門向上匯報失實,被判罪罰米,有的削去門籍。另外詔令從今後餘姚人不得當選京官,並寫成條文。這年十二月,言官根據劉瑾的意圖,請求收回劉健、謝遷以及尚書馬文升、劉大夏、韓文、許進等的誥命,下詔一併追還所賜的玉帶衣物,同時被收回誥命的人有六百七十五人。當時,人們都為謝遷擔心,而他與客人下圍棋、賦詩鎮定自若。劉瑾被誅,他恢復官職,後辭官退休。

世宗即位,遣使慰問謝遷,起用謝迪為參議,謝丕恢復翰林院的官職。謝遷於是派兒子謝正入朝致謝鼓勵皇帝勤學、師法祖先、納諫。世宗優容地下旨回復。嘉靖二年(1523),又下詔命有關部門去慰問。六年,大學士費宏推舉謝遷代替自己,楊一清想阻止張璁入選,也盡力推薦謝遷。世宗於是派遣官員送去自己親手寫的詔書到謝遷家啟封宣旨,命巡撫、按官敦促他上路。謝遷時年七十九歲了,不得已接受任命。等到他到朝廷,而張璁已經進入內閣,楊一清因為官職高於謝遷而無意輔助他。謝遷任職數月後極力請求離去。世宗對待他更加優待,天寒免去上朝參拜,除夕日賜御製詩,有病時則派遣太醫去為他治病,並賜藥和食物,光祿送去酒食,道路上儘是派往謝遷家慰問的使者。謝遷終究在第二年三月辭官回家。十年在家去世,享年八十三歲。追贈太傅,諡號文正。

謝迪官至廣東布政使。謝丕鄉試第一名,弘治末年,考中進士,官至吏部左侍郎,追贈禮部尚書。

李東陽,字賓之,茶陵人,以軍籍身分居住京城。他四歲能夠寫一尺見方的大字,明景帝召見了李東陽,並且當面測試,景帝非常高興,將東陽抱著放在自己的膝上,賜給他水果和紙幣。後來景帝又兩次召東陽講解《尚書》要義,很合景帝的心意,命他進入京學。天順八年(1464),李東陽十八歲,考中進士,被推選為庶吉士,授予編修職位。逐漸升為侍講學士,擔任東宮講官。

弘治四年(1491),《憲宗實錄》編纂完畢,李東陽由左庶子兼侍講學士,提升為太常少卿,仍舊兼任著以前的官職。五年,因發生旱災朝廷廣開言路。東陽一條條摘錄《孟子》七篇的要義,附上對時政得失的看法,總計數千字,呈送皇帝,明孝宗很讚賞。內閣大臣徐溥等因為皇帝的文告命令繁多,請求仿照先朝王直舊例設官專門負責。於是提升東陽為禮部右侍郎兼侍讀學士,進入內閣專門主管詔書命令。八年以現任職務進入文淵閣,參預機要事務,與謝遷同一天到位。過了一段時間,進升為太子少保、禮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

弘治十七年(1504),闕里廟重新建成,東陽奉命前去祭祀。返回後上疏說:“臣奉使命急速上路,正遇上極為嚴重的旱災。天津一帶,夏麥已經枯死,秋稻還未下種,縴夫衣不遮體,扛鋤的農人一副飢餓的面容,盜賊四處橫行,其中青州尤為嚴重。南方來的人說,江南、浙東的道路上擠滿了流亡的人,地方戶口減少,軍隊人員空虛,倉庫里無十天的積儲,做官的短缺好幾年的俸祿。東南是國家財賦重地,一年的大荒已經到如此地步,北方人苟且懶惰,向來沒有積蓄,如果今年秋天再歉收,民眾如何承受得了?事情的變數,恐怕是難以預測的事。臣雖然長期在官署,天天接觸奏章奏議,但如果不是經過這地方,仍然不可能了解這些情況,何況陛下深處皇宮之中呢?

“臣在路上察訪,都說吃白飯的閒散人太多,國家的費用沒有常規,差使勞役頻繁,苛捐雜稅重疊。京城大興土木,使服勞役的軍士財力竭盡,每逢遇到操練,寧死不去。世家豪族所占的田地面積跨越郡縣,還不斷向上伸手要求再賜。親王前往封地,供應十萬至二三十萬兩。遊手好閒的人,以皇親僕從為名往往在關口、渡口及都會城市大開市場、店鋪,來收取商稅。國家建都在北方,供應依賴東南,商人都害怕地跑了,這遠不是什麼小事情。再有織造內官放縱手下人騷擾,守閘官吏沒有不驚駭而跑的,當地窮困小商小販沒有不騷動的。這又是臣所親眼看見的事。

“民間的情況,郡縣官府不了解,郡縣的情況,朝廷不知道,朝廷的情況,深宮也不知道。起初為容忍遮蓋,最後發展到蒙蔽。容忍的事端還小,蒙蔽的禍患就很深。臣在山東聽說陛下由於災害異常現象屢次出現,下命令要群臣不要忌諱把話都說出來,然而詔書頻頻下達,群臣在奏章奏議中都已把自己的見解陳述。但是事關內廷、貴戚的事,一動就受到牽制,經過好幾年,拖了很長時間,最後都杳無音信。我的確擔心今天所說的那些話又成為虛文。請求取出以前朝廷內外條奏,仔細地加以選擇,當機立斷予以實施。”孝宗表示讚許,全部條奏交給所主管官署。

這時,孝宗幾次召內閣大臣當面議政。李東陽與首輔劉健等盡心獻言,對於有關時政的過失必定盡言極諫。東陽擅長古文,閣中奏議大多是他寫的。奏議發出,天下傳閱吟誦。第二年孝宗去世,東陽與劉健、謝遷一同接受顧命,輔助太子。

武宗即位,又連續加封東陽為少傅兼太子太傅。劉瑾進入司禮監,東陽與劉健、謝遷當天就要求辭去官位,皇帝御旨去掉劉健、謝遷的官職,而獨個留住東陽。東陽感到恥辱,第二次呈上奏章懇請辭位,皇帝不允許。當初,劉健、謝遷堅持要誅殺劉瑾,言辭非常嚴厲,只有李東陽語調稍微緩和,因此被獨留。劉健、謝遷臨行時,東陽在路上設的餞行宴上流下眼淚,劉健嚴肅地說:“為什麼流淚?假如那天你也力爭誅殺劉瑾,那就與我們一起離去了。”東陽無話可說。

劉瑾得志之後,大力打擊抑制朝官。而新調入閣的焦芳助長了劉瑾的殘暴,老臣、忠直人士幾乎被放逐乾淨。東陽愁悶不安很不得志,也小心謹慎地躲避禍患。焦芳嫉妒東陽位居自己之上,一天到晚在劉瑾面前說李東陽的壞話。此前,東陽奉命編纂《通鑑纂要》,完成之後,劉瑾命人挑出筆畫小毛病,免除謄錄官好幾名,企圖藉此禍及東陽。東陽大為窘迫,請焦芳與張彩進行調解,才了結此事。

劉瑾兇惡殘暴一天比一天厲害,對大臣無不進行詆毀,態度怠慢,但對東陽表面上還算尊敬。凡是劉瑾擾亂政事所搞的亂子,東陽左右調適,於政事也多有補救。尚寶卿崔..、副使姚祥、郎中張瑋因為違反禮制乘轎,隨從非法索取驛站馬匹,給事中安奎、御史張..由於核實邊餉不對劉瑾意願,都被戴上沉重的刑具差一點死了。東陽全力營救,崔..等被罰守邊,安奎、張..被釋放、削職為民。正德三年(1508)六月二十六日,退朝後,有人將匿名奏章放置在御道上,信中一一列舉劉瑾罪行,武宗下詔書要文武百官全部跪在奉天門外。不久,拘捕三百多名官員關進皇家監獄。第二天,東陽等盡力解救,時逢劉瑾也查訪到匿名奏章是太監所投放的,眾官員才獲得釋放。後來過了幾天,東陽上奏章請求寬免撫恤等幾件事,奏章下達到有關部門。不久戶部又上奏章,說糧草虧損,自有專門負責的官員,巡撫官掌管大政,應該從輕減罪。劉瑾大怒,矯造幾百字的聖旨責問,朝廷內外都為之震驚嘆息。劉瑾擔心盜賊越來越厲害,想派兵看守盜賊家屬並鄰里以及為他窩藏財物的人家。有人自稱抓獲盜賊七十人,所管部門要用新例處理,東陽說,如果這樣,那么百年的案子都可以追究,這才免除了。劉健、謝遷、劉大夏、楊一清以及平江伯陳熊一類人幾乎遭到危險,都依賴東陽而得到化解。東陽用隱蔽的手法默默地保全善良之輩,天下人暗中受到他的庇護,然而氣節之士大多責怪他。侍郎羅王已寫信給東陽,勸他早日退職,以至於到請求削除自己的門生身分。東陽看到信,低頭長嘆罷了。

焦芳已經與宦官串通一氣,王鏊雖然保持正派,但不能與劉瑾抗衡,李東陽就援引楊廷和共同處理政事,勉強配合依靠以此自立。不久,王鏊辭去官位,接替的人劉宇、曹元都是劉瑾的黨羽,東陽更加孤立。東陽以前已加少師兼太子太師職位,後來劉瑾想給焦芳加官,下詔書讓東陽享受正一品俸祿。正德四年(1509)五月,《孝宗實錄》編纂完畢,凡參加編纂諸臣應當按次序提升官職,所管部門引用編纂《會典》的先例,提升諸臣官職。詔書下達,借劉健等以前纂修《會典》多有浪費,全部取消所升職位,東陽也被降低俸祿。過了幾天,才以編纂《實錄》的功勞恢復被降俸祿。

正德五年(1510)春,久旱無雨,皇帝下達詔書減免囚犯的刑法處置。東陽等人趁機提出幾條詔書上未有的內容,明武宗完全同意如此辦理。而法律部門害怕劉瑾,減免死罪的只有二人。這年秋天,劉瑾被誅殺,東陽於是呈上奏章自行陳述說“:臣在靠近皇帝所居的翰林院官署湊數,與劉瑾主管的事有關聯。凡是調皇帝的詔書或撰寫敕令,有的被劉瑾再三駁斥,有的被劉瑾擅自篡改,有的被劉瑾拿回自己的住所,借他人之手寫成,有的他傳遞出來借要人用黃紙謄寫之機,逼令詔書之意符合他的意圖,這樣就真假混淆,無法辨別,臣雖然曲折輾轉糾正扶持,希望有所補救,然而因循守舊隱忍克制,所帶來的損失也多,理應罷免。”武宗寬慰挽留他。

蜫釒番之亂平定,加封李東陽特進、左柱國,蔭庇一子為尚寶司丞,為御史張芹所彈劾。武宗發怒,削去張芹的俸祿。東陽也請求退休,辭去蔭子的官職,武宗不答應。這時焦芳、曹元已經罷免,而是劉忠、梁儲任職,政事一新。但是張永、魏彬、馬永成、谷大用等仍然在位,武宗仍和過去一樣醉心遊玩。皇子未生,武宗大多居宿在外,又主張大興豹房的工程,在皇宮建寺廟道觀。東陽等很擔憂,前後上奏章直言極諫,得不到答覆。正德七年(1512)因為京師以及山西、陝西、雲南、福建相繼發生地震,而武宗不開辦經筵講座,久不上朝,對宗社祭祀也不關心,出入皇宮大門不講法度,谷大用仍然開西廠,東陽等人屢次上疏極力勸諫,武宗終究聽不進去。

九年(1514)官職期滿,兼領大學士的俸祿。河南賊平定,蔭庇李東陽的兒子世襲錦衣千戶。東陽二次上疏盡力推辭,改蔭六品文官。這年冬天,武宗想調宣府軍隊三千人保衛皇宮,而以京師軍隊替換去守邊。東陽等堅決反對,大臣、台諫都幫東陽說話,宦官交錯索取詔書草稿,武宗坐在乾清宮門催促,東陽等始終拒絕起草所需敕令。第二天竟然降下內詔施行,於是江彬等率領邊兵進入豹房。東陽以年老有病要求退休,前後上了好幾道奏章,到這時才獲允準。賜東陽敕書、供給糧食、僕人如同舊例。又過了四年,李東陽去世,享年七十,追封太師,諡號文正。

東陽對父親很孝順。當初任翰林官時,常常在外飲酒到深夜,他父親就不睡覺,忍著寒冷等待東陽回來,從這之後,東陽終生晚上再也不在外飲酒。他的文章典雅灑脫,朝廷里的大部頭的著作大多出自李東陽之手。並擅長篆書、隸書,他的書法詩文流傳到周邊國家。東陽勉勵後進,推薦扶植有才學的人,出於他門下的文人、士大夫都有輝煌的成就。自明建國以來,宰相、大臣以文章領導百官的,楊士奇過後就只有李東陽了。東陽立身朝廷五十年,高潔情操不改變。退休在家,來求他的詩文、篆字的人多得堵塞了門檻,這為東陽家庭的日常生活提供了資助。一天,夫人正拿來紙張筆墨,東陽露出疲勞的面容,夫人笑著說:“今天要招待客人,難道能使桌上沒有魚菜嗎?”東陽才欣然提筆,過了一個時辰才罷手,這就是李東陽的風度操守。

王鏊,字濟之,吳地人。父親王琬曾任光化知縣。王鏊十六歲時隨父讀書。國子監諸生爭相傳誦他的文章。侍郎葉盛、提學御史陳選感到驚奇,稱他為“天下士”。成化十年(1474),參加鄉試,第二年參加會試都是第一名,廷試第三名。授編修職,閉門讀書,遠避權勢。

弘治初年,升為侍講學士,充任講官。顯貴的侍從宦官李廣引導孝宗游西苑,王鏊講文王不敢沉於遊獵,反覆懇切地規勸,孝宗為之感動。日講完後,孝宗對李廣說“:講官指的是你們。”壽寧侯張巒以前與王鏊有姻親關係,到張巒顯貴後,王鏊斷絕與他的來往。東宮太子前往封地,大臣請求選正直之人任太子官屬,王鏊以原官兼任諭德。不久轉任少詹事,提升為吏部右待郎。

曾經上奏章陳述安民之計,大致說:“昨天火篩入侵大同,陛下早晚不安,而沿邊諸將都環城固守,無一人敢當其鋒,這是臣所想不通的。臣認為當前對火篩、小王子不值得害怕。而內寵亂政,功罪賞罰不明,委任不專,法令不行,邊疆空虛,這才是令人十分恐懼的。每年邊將有了過失往往令其戴罪殺賊。副總兵姚信擁兵不前,也得以逃脫懲罰。由此人心所以日益鬆懈,士氣所以不振。希望陛下大振皇威。經常召見大臣,諮詢邊將勇怯。有罪必罰,有功必賞,行使主將之權。起用退休尚書秦..為總制,節制諸邊,提督右都御史史琳坐鎮京營,遙相聲援。厚恤沿邊死難者的家屬,招募邊疆的勇士,乘空隙帶領其部曲分兵襲擊,出奇制勝,寇必定不敢長驅深入。”朝廷接受此計謀。王鏊又說“:應該仿效前代以科舉取士的制度,如博學宏詞之類,以此廣羅奇才。六年選拔一次,特別優秀者授以樞要之職,有官職的增加俸祿。數年之後,讀書人加強了修養,一定以通經學古為高,除去滿足於小有名聲的毛病。”朝廷當時不採納,不久王鏊因為父親去世而返鄉。

正德元年(1506)四月,王鏊被起用為左侍郎,與韓文等大臣要求誅劉瑾等“八黨”。不久劉瑾進入司禮監,大學士劉健、謝遷相繼離去,內閣只李東陽一人。劉瑾想引入焦芳,廷議只推薦王鏊。劉瑾迫於公論,命令王鏊以原官兼學士與焦芳一同進入內閣。過了一個月,王鏊升任戶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第二年加任少傅兼太子太傅。

景帝汪皇后去世,對按什麼規格舉行喪禮拿不定主意。王鏊說“:皇妃並不是因罪被廢,應該恢復原封號,按妃的規格安葬,按皇后的規格祭祀。”武宗於是下令停止上朝,按皇后的規格祭祀。憲宗廢后吳氏死了,劉瑾要焚屍以滅跡,就說“:不可以成喪服。”王鏊說“:喪服可以不成,葬禮不可以薄。”尚寶卿崔璇等三人被戴上刑具幾乎死去,王鏊對劉瑾說:“士可殺,不可辱。現在對崔璇侮辱並且又要殺之,我還有何臉面留在內閣。”李東陽也極力相救,崔璇等才得以免死遣送戍邊。劉瑾恨尚書韓文,一心要置韓文於死地,又想藉故中傷劉健、謝遷,王鏊前後都極力相救,使劉瑾陰謀未得逞。有人在劉瑾面前誹謗楊一清,稱築邊牆糜費。王鏊爭辯道:“一清為國修邊,豈能以功為罪?”劉瑾對劉大夏發怒,將劉逮至京城,要以激變罪名判其死刑。王鏊爭辯說:“岑猛不過是拖延不行罷了,未叛變怎能說為激變?”

當時朝內外大權全被劉瑾所掌握,王鏊起初開誠布公與劉瑾言說,劉瑾間或接納。而焦芳專於阿諛奉承,劉瑾更為專橫,士大夫深受其害。王鏊想救而不能救,就力求辭官返鄉。四年(1509),三次上疏,才被批准。武宗賜他蓋皇帝大印封記的文書、馬車,有關部門按舊例供應糧食、奴僕。王鏊在家居十四年,廷臣多次推薦他都不赴任。

世宗即位,遣官員慰問王鏊,王鏊上疏致謝,並呈上“講學”、“親政”兩篇奏章,世宗以嘉許的口氣下詔說知道了。封他的一個兒子為中書舍人。嘉靖三年(1524),世宗又下詔令有關部門慰問王鏊。沒多久王鏊去世,享年七十五歲。追贈太傅,諡號文恪。

王鏊博學善於識別人才,文章雅正,言談議論明晰流暢。晚年著《性善論》一篇,王守仁看了說:“王公的文章達到精深的境界,世上的人也很難達到。”王鏊年輕時善於製作科舉時文,後來多次主管鄉試,為一代文章楷模。取士注重經學,文章險峻詭異者一概屏去。因此弘曆、正德年間的文體為之一變。

王恕,字宗貫,三原縣人。正統十三年(1448),考中進士。由庶吉士授大理左評事職,升左寺副。曾經上奏條陳關於刑罰不當的六件事,都在朝廷議定而推行之。調任揚州知府,不待朝廷回答就發糧救濟饑民,興辦資政書院以培養讀書人。天順四年(1460),因為成績突出,越級提升為江西右布政使,平定贛州寇亂。憲宗即位,下詔命大臣嚴格地考察天下各官員,罷免河南左布政使侯臣等十三人,而用王恕代替侯臣。

成化元年(1465),南陽、荊襄地區的流民集聚造反,朝廷提升王恕為右副都御史安撫治理流民問題。正碰上他母親去世,朝廷下詔只準奔喪兩個月即返回視事。王恕推辭未獲允準。他與尚書白圭共同平定大盜劉通起義,又攻破其黨徒石龍。他嚴格地約束部下不準濫殺人,流民各歸其業。王恕被調去安撫河南。憑功績升左副都御史,不久調升南京刑部右侍郎。父親去世,喪服期滿,以原官職總督河道。疏通高郵、邵伯等湖,修雷公,上、下句城,陳公四水塘的水閘。由於災異,朝廷廣求消災之策。憲宗為此免去山東一年租,京城周圍地區也對租稅有許多減免。不多久改任王恕為南京戶部左侍郎。

十二年(1476),由於雲南離京城遠在萬里,西邊控制諸夷,南接交趾,而鎮守宦官錢能貪得無厭,朝廷商議派遣有威望的大臣為巡撫鎮守雲南,就改王恕為左副都御史前往,到雲南即升為右都御史。當初,錢能派指揮郭景到京師奏事,稱安南捕盜兵擅自進入雲南邊境,憲宗立即命令郭景去送詔書以示告誡約束。按舊制出使安南必須從廣西走,而郭景徑直從雲南前往安南。錢能托郭景送給安南王黎灝玉帶、寶絛、蟒衣、珍奇諸物。黎灝遣將率兵送郭景回來,即要開闢從安南到雲南的通道。郭景害怕有後患,假稱先行以告訴守關者,因此脫身回來,他揚言安南寇來了,關卡戒嚴。黔國公沐琮派人告諭安南其帥,安南軍才返回。而諸臣害怕錢能,隱瞞不向朝廷奏報。錢能又多次派遣郭景以及指揮盧安、蘇本等勾結乾崖、孟密等土司,接受其無數金子寶貝。王恕查訪到這些情況。派騎兵去抓郭景,郭景畏罪自殺,王恕接著彈劾錢能私通外國,罪當死。憲宗下詔派刑部郎中潘蕃去處理。錢能又在這中間,以驛車向皇上進獻黃鸚鵡。王恕要求禁絕行賄,並將錢能貪婪殘暴罪行全部揭發出來,他說:“以前交趾由於鎮守官員任用不當,致使一方陷沒,現在這件事的危害性就很甚。陛下怎能為顧惜一個錢能,而不以安定邊境為重。”錢能十分恐懼,急忙托憲宗身邊所寵幸的人向憲宗要求召還王恕。而當時商輅、項忠等正直人士都由於與汪直意見不合被罷免,於是改任王恕掌管南京都察院,協助守備處理機要事務,彈劾錢能的事立即化解,潘蕃因將調查錢能收賄的事實報上,皇上卻擱置不問。

王恕在雲南任職九個月,威名傳到境外,黔國公以下都謹慎地服從政令。王恕一共二十次上疏,正直的名聲震撼天下。當時,安南接納江西叛人王某作為領頭,偷偷地派遣間諜進入臨安,又在蒙自市鑄造兵器,準備伺機偷襲雲南。王恕要求增設副使二名,用以加強邊備,王某等的陰謀則沒有得逞。

到南京幾個月,王恕升為兵部尚書,仍兼協助守備處理機要事務。他選拔部屬時嚴禁熟人說情,與他同事的人都不高興。而錢能回來後屢次在憲宗面前進讒言。憲宗對王恕多次直言相勸也不滿意,就命王恕兼右副都御史巡撫南畿。按舊制,對應天、鎮江、太平、寧國、廣德的官田徵收租額的一半,民田田租全免。後來,民田大都歸於豪門,而官田拖累貧民。王恕就酌量減少官田虧損,稍稍增加民田負擔。常州當時有額外多征的糧米,他就奏報朝廷以六萬石大米補夏季田稅缺額,又補其他府戶口鹽鈔稅六百萬貫,公私兩便。所轄區發生水災,他奏免秋糧六十餘萬石。四處救濟借貸,救活二百餘萬人。江南每年向內府輸送白熟粳糯米十七萬餘石,送交各府部糙粳米四萬四千餘石,百姓很多因此破產,而光祿寺一概供應給廚子、工匠。此外宦官橫徵暴斂,各地輸送上的貢物,負責收貢物的官員一概都超額索取。織造絲綢以及採花捕鳥的人,道路上絡繹不絕。王恕先後向朝廷陳述其害,意見都不被採納。

宦官王敬攜同妖人千戶王臣南行收羅藥物、珍玩,所到之處騷擾不安,縣令很多被侮辱。王敬一行到了蘇州,召諸生寫妖書,諸生大嘩。王敬奏告諸生違抗命令。王恕急忙上疏說:“正值災年,應該遣使賑濟,王敬反而橫蠻地索取珍玩。以前唐太宗暗示梁州獻名鷹,唐明皇命令益州織半臂衤背子的異服,獻琵琶桿撥子、鏤牙合子諸物,李大亮、蘇廷頁拒不奉詔。臣雖比不上他們,卻敬慕李大亮這樣的人。”接著把王敬等的罪狀全都一一列出。王敬也誣奏王恕,並牽涉到常州知府孫仁,孫仁被逮捕。孫仁是江西新淦人,由進士到知府,為人正直嚴厲,王敬來時孫仁沒表示恭敬,由此得罪了王敬。王恕上書直言救孫仁,三次上疏彈劾王敬。正碰上宦官尚銘也揭發王敬的罪狀,於是將王敬等逮進監獄,罰其黨徒十九人戍邊,而將王敬在街市殺頭示眾。將王敬的首級送到南京。孫仁也被釋放,後來官至巡撫寧夏右副都御史。

二十年(1484),又改任王恕為南京兵部尚書。此時錢能也守備南京,對人說“:王公,是天界之人,我恭敬侍奉而已。”王恕坦誠待他,錢能終於收斂多了。林俊被下獄,王恕上疏說:“天地只有一壇,祖宗只有一廟,而佛卻有千餘座寺。修建一寺,移民有數百家,花費國庫幾十萬兩銀子,這是很不應當的。林俊說的對,不應該判罪。”憲宗見到疏不高興。王恕對事情從容陳述毫不迴避。先後應詔陳述問題有二十一次,提建議三十九次,都是極力阻止有權勢為皇帝寵幸者的胡作非為,天下人傾心敬仰他,每當政事遇到不合理的情況,必定有人說:“王公怎么不說呢?”要不就說“:王公疏馬上到了。”事畢,王恕疏文果然到了。當時歌謠說:“兩京十二部,獨有一王恕。”於是權貴近幸都對他十分嫌恨,憲宗也對他頗感厭煩。

二十二年(1486),起用傳奉官,王恕進諫更加深切,憲宗愈加不高興。王恕先已被加封太子少保,時逢南京兵部侍郎馬顯請求辭官,忽然在批文上附上王恕以太子少保退休。朝野大為驚駭。王恕數為巡撫,從侍郎到尚書、都在留都(南京)。由於好說直話,終於不能呆在朝廷。回到家鄉後,名望更高,廷臣不斷向上推薦他,工部主事仙居縣的王純把王恕比作東漢的汲黯,以至受到杖責,被降為思南府推官。

孝宗即位,才採納廷臣的舉薦,召王恕入朝廷為吏部尚書,不久加封太子太保。先前,朝內外彈劾大學士劉吉的官員,必定舉薦王恕,劉吉因此大為怨恨。凡是王恕所推舉的,他必定暗中阻撓。弘治元年(1488)閏正月,言官彈劾兩廣總督宋..、漕運總督丘鼐等三十七人應該降職免職,這其中有很多向來有名望的官員。劉吉竟然直接領旨予以批准,奏章不下到吏部。王恕因為不能行使其職權,上疏請求離去,孝宗不批准。陝西缺巡撫,王恕推薦河南布政使蕭禎。皇帝下詔另外推選,王恕堅持上奏說:“陛下不因為臣不成器,任臣就職吏部。如果臣所舉薦無效,是臣的罪過。現在陛下怎么知道蕭禎不才而回絕?想必是左右近臣意有所屬。臣不能指望以順風倒來保住官位。陛下既認為蕭禎不值任用,則是認為臣不值任用,希望放我回鄉以保全這把老骨頭。”孝宗終於任用蕭禎。

當時言官多稱王恕辛苦並且年老,不適合擔任繁重的職務,應該安置在內閣參予一些大政要事,最後,南京御史吳泰等又說這件事。孝宗說:“朕採用蹇義、王直先例,任王恕在吏部為官,王恕有建議,未曾不聽,何必進入內閣呢?”王恕曾經侍奉孝宗開御前講席,見孝宗苦於暑熱,請求依照舊例在寒冬酷暑期間暫停御前講席,仍然將講義呈進宮中。進士董傑、御史湯鼐、給事中韓重等於是交錯上奏章駁斥,王恕以有罪請求解職,孝宗好言勸阻。王恕上言道“:臣承蒙國家厚恩,日夜思報。人們見陛下委任臣職位過重,就期望臣更甚,希望臣要盡取朝政重新安排,像宋代司馬光那樣。且不說臣的才能遠不及司馬光,即按當今時勢而言也不是元..年間。況且六卿分職,各有所轄,臣豈敢越權行事。但是董傑等責備臣,臣無法逃罪,只請求允準返鄉。”孝宗又好言慰留。王恕感激皇帝對他的器重,更加全身心投入處理國事。王恕正要因病休假,聽說孝宗提升很多宦官,甚至賜蟒衣、莊田,王恕全在疏中懇切地勸諫。宦官黃順要求起復匠官潘俊以供役使。王恕說不能因小臣破壞制度。黃順堅持再上奏章,竟獲孝宗批准。

劉吉已對王恕懷恨在心,劉吉陷害壽州知州劉概以及言官周..、張籨、湯鼐、姜綰等,王恕直言上書極力相救,劉吉因此更加恨他,就夥同與其關係密切的魏璋等一起排擠王恕。王恕先後舉薦羅明、熊懷、強珍、陳壽、丘鼐、白思明等,劉吉都暗示魏璋等阻撓。王恕知道其志不能實行,接連上奏章要求離去。孝宗總是安慰挽留他,並且因他年老特批准免去午朝,遇到大風雪,早朝也免。

徽王見沛求歸德州的田土,已得孝宗批准。王恕說皇室宗親不應為爭奪尺寸土地,而使百姓失業,孝宗婉轉地予以答覆。盧溝橋修成,宦官李興要求提升文思院副使潘俊等官員。王恕說“:營造為日常工作,怎能記功?成化末年才有此事,陛下初政時所幸已革除裁汰,為什麼又實行?況且修建皇陵大工程也未聽說升職,其他的人援此例也求升職,將以何詞回絕呢?”孝宗採納王恕的意見。事後,修京城河的橋,孝宗又批准李興請求授給四人官職,答應賜五人帽子和腰帶。王恕上奏章勸諫,孝宗不聽,王恕第二次上疏規勸說:“臣主管考察任免官員,理當盡言。而再次上疏不能改變陛下的視聽,陛下認為既然已批准的不能改變。事情要求恰當,如果不恰當,就是改變十次又有何害?否則流弊就不可挽救。”孝宗回答已知道了。王恕先後因為災異分列七件事,由於星象異變陳述二十件事,都切中時弊。壽寧伯張巒要求賜勛號、誥敕。王恕說:“錢、王兩太后在宮中為皇后數十年,錢承宗、王源才求得爵位。現在皇后才立三年,張巒已經封伯爵,陡然有這個請求,對陛下聖德有影響,不應批准。”通政經歷高祿是張巒的妹夫,越級升為本司參議。王恕說“:天下之官位是留給天下才學之士,勿徇私情封貴戚,造成不良影響。”宮中傳旨讓御醫徐生超依次遞補為院判,王恕請求從考績最上等的官員中選拔。其意見不被接受。文華殿中書舍人杜昌等憑藉關係增加俸祿,御醫王玉自己要求晉升官職,王恕都極力爭辯而作罷。

這時劉吉已被罷免,而丘浚入內閣,他與王恕不合。當初,丘浚任禮部尚書掌管詹事府,他與王恕同為太子太保。王恕為六卿首領,位在丘浚上。到丘浚進入內閣,王恕以吏部尚書職不謙讓,丘浚因此不高興。王恕考察天下眾官,被他貶退而丘浚調來聖旨又留用的有九十多人。王恕屢次爭辯達不到目的,他就力求罷免自己的官職,沒得到皇帝的批准。太醫院判劉文泰曾經到丘浚家求取升任官職,後被王恕所阻止,劉對王恕恨之入骨。王恕辭官居鄉時期,曾經托人為他寫傳記,雕版印行。丘浚對劉說王恕為自己沽名釣譽誹謗君王,皇帝知道了罪名不小。劉文泰聽了心動,於是自己起草奏章,讓被除名的都御史吳禎潤色,攻擊王恕擾亂選官法則,並且在傳記中自比伊尹、周公,將官員奏疏扣留下來,一概說宮中不回復,以此造成先帝拒諫的影響,無做人臣的禮節,想從中製造奇禍。王恕認為此奏出於丘浚旨意就上奏章分辯道:“臣做傳記在成化二十年(1484),辭官在家裡二十二年,並非對先帝有意見。況且傳中所載都是以顯示先帝納諫的美德,何名彰揚過失?劉文泰是無賴小人,此必是善寫文章心懷陰謀的人幕後策劃。”孝宗將劉文泰下到錦衣獄,經審訊得到實情,有關部門請求逮捕丘浚,王恕及吳禎公堂對質。孝宗內心不滿意王恕,就將劉文泰貶為御醫,責備王恕沽名釣譽,焚毀雕板,不問丘浚的罪。王恕第二次上疏要求處理,得不到同意,就極力要求離職。孝宗聽憑他乘驛車歸鄉,不賜敕書,月糧、歲役也減少很多。朝廷官員因此看不起丘浚。等到丘浚去世,劉文泰前往弔喪,丘浚妻子大聲呵斥他出去,丘妻說:“由於你的緣故,使相公與王公關係不好,背上不義的名聲,還吊什麼喪!”

王恕在朝廷內外為官四十多年,剛正清廉,始終如一。他所引薦的耿裕、彭韶、何喬新、周經、李敏、張悅、倪岳、劉大夏、戴珊、章懋等都是當時的名臣。他尊重那些在野未仕的有才人,生怕提拔慢了。弘治二十年間有誤,朝廷有許多正派的官員,各司其職很有條理,號為極盛時期,這都是王恕的功勞。武宗即位,派遣官員送敕書慰問,賞賜羊、酒,增加糧食役奴,並且告訴王恕無所隱瞞地直話直說。王恕陳述多件有關國家大政的事,武宗好言嘉勉。正德三年(1508)四月,王恕去世,享年九十三歲。訃告傳到宮中,武宗停止視朝一天,追贈特進、左柱國、太師,賜諡號端毅。王恕有五個兒子、十三個孫子,大多德才兼備,官位顯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