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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卷九十五

作者:脫脫、阿魯圖等

司馬光(子康) 呂公著(子希哲 希純)

司馬光,字君實,陝州夏縣人也。父池,天章閣待制。光生七歲,凜然如成人,聞講《左氏春秋》,愛之,退為家人講,即了其大指。自是手不釋書,至不知饑渴寒暑。群兒戲於庭,一兒登瓮,足跌沒水中,眾皆棄去,光持石擊瓮破之,水迸,兒得活。其後京、洛間畫以為圖。仁宗寶元初,中進士甲科。年甫冠,性不喜華靡,聞喜宴獨不戴花,同列語之曰:"君賜不可違。"乃簪一枝。

除奉禮郎,時池在杭,求籤蘇州判官事以便親,許之。丁內外艱,執喪累年,毀瘠如禮。服除,簽書武成軍判官事,改大理評事,補國子直講。樞密副使龐籍薦為館閣校勘,同知禮院。中官麥允言死,給鹵簿。光言:"繁纓以朝,孔子且猶不可。允言近習之臣,非有元勛大勞而贈以三公官,給一品鹵簿,其視繁纓,不亦大乎。"夏竦賜諡文正,光言:"此謚之至美者,竦何人,可以當之?"改文莊。加集賢校理。

從龐籍辟,通判并州。麟州屈野河西多良田,夏人蠶食其地,為河東患。籍命光按視,光建:"築二堡以制夏人,募民耕之,耕者眾則糴賤,亦可漸紓河東貴糴遠輸之憂。"籍從其策;而麟將郭恩勇且狂,引兵夜渡河,不設備,沒於敵,籍得罪去。光三上書自引咎,不報。籍沒,光升堂拜其妻如母,撫其子如昆弟,時人賢之。

改直秘閣、開封府推官。交趾貢異獸,謂之麟,光言:"真偽不可知,使其真,非自至不足為瑞,願還其獻。"又奏賦以風。修起居注,判禮部。有司奏日當食,故事食不滿分,或京師不見,皆表賀。光言:"四方見、京師不見,此人君為陰邪所蔽;天下皆知而朝廷獨不知,其為災當益甚,不當賀。"從之。

同知諫院。蘇轍答制策切直,考官胡宿將黜之,光言:"轍有愛君憂國之心,不宜黜。"詔置末級。

仁宗始不豫,國嗣未立,天下寒心而莫敢言。諫官范鎮首發其議,光在并州聞而繼之,且貽書勸鎮以死爭。至是,復面言:"臣昔通判并州,所上三章,願陛下果斷力行。"帝沉思久之,曰:"得非欲選宗室為繼嗣者乎?此忠臣之言,但人不敢及耳。"光曰:"臣言此,自謂必死,不意陛下開納。"帝曰:"此何害,古今皆有之。"光退未聞命,復上疏曰:"臣向者進說,意謂即行,今寂無所聞,此必有小人言陛下春秋鼎盛,何遽為不祥之事。小人無遠慮,特欲倉卒之際,援立其所厚善者耳。'定策國老'、'門生天子'之禍,可勝言哉?"帝大感動曰:"送中書。"光見韓琦等曰:"諸公不及今定議,異日禁中夜半出寸紙,以某人為嗣,則天下莫敢違。"琦等拱手曰:"敢不盡力。"未幾,詔英宗判宗正,辭不就,遂立為皇子,又稱疾不入。光言:"皇子辭不貲之富,至於旬月,其賢於人遠矣。然父召無諾,君命召不俟駕,願以臣子大義責皇子,宜必入。"英宗遂受命。

袞國公主嫁李瑋,不相能,詔出瑋衛州,母楊歸其兄璋,主入居禁中。光言:"陛下追念章懿太后,故使瑋尚主。今乃母子離析,家事流落,獨無雨露之感乎?瑋既黜,主安得無罪?"帝悟,降主沂國,待李氏恩不衰。進知制誥,固辭,改天章閣待制兼侍講、知諫院。時朝政頗姑息,胥史喧譁則逐中執法,輦官悖慢則退宰相,衛士凶逆而獄不窮治,軍卒詈三司使而以為非犯階級。光言皆陵遲之漸,不可以不正。充媛董氏薨,贈淑妃,輟朝成服,百官奉慰,定謚,行冊禮,葬給鹵簿。光言:"董氏秩本微,病革方拜充媛。古者婦人無謚,近制惟皇后有之。鹵簿本以賞軍功,未嘗施於婦人。唐平陽公主有舉兵佐高祖定天下功,乃得給。至韋庶人始令妃主葬日皆給鼓吹,非令典,不足法。"時有司定後宮封贈法,後與妃俱贈三代,光論:"妃不當與後同,袁盎引卻慎夫人席,正為此耳。天聖親郊,太妃止贈二代,而況妃乎?"

英宗立,遇疾,慈聖光獻後同聽政。光上疏曰:"昔章獻明肅有保佑先帝之功,特以親用外戚小人,負謗海內。今攝政之際,大臣忠厚如王曾,清純如張知白,剛正如魯宗道,質直如薛奎者,當信用之;猥鄙如馬季良,讒諂如羅崇勛者,當疏遠之,則天下服。"帝疾愈,光料必有追隆本生事,即奏言:"漢宣帝為孝昭後,終不追尊衛太子、史皇孫;光武上繼元帝,亦不追尊鉅鹿、南頓君,此萬世法也。"後詔兩制集議濮王典禮,學士王珪等相視莫敢先,光獨奮筆書曰:"為人後者為之子,不得顧私親。王宜準封贈期親尊屬故事,稱為皇伯,高官大國,極其尊榮。"議成,珪即命吏以其手稿為按。既上與大臣意殊,御史六人爭之力,皆斥去。光乞留之,不可,遂請與俱貶。

初,西夏遣使致祭,延州指使高宜押伴,傲其使者,侮其國主,使者訴於朝。光與呂誨乞加宜罪,不從。明年,夏人犯邊,殺略吏士。趙滋為雄州,專以猛悍治邊,光論其不可。至是,契丹之民捕魚界河,伐柳白溝之南,朝廷以知雄州李中祐為不材,將代之。光謂:"國家當戎夷附順時,好與之計較末節,及其桀驁,又從而姑息之。近者西禍生於高宜,北禍起於趙滋;時方賢此二人,故邊臣皆以生事為能,漸不可長。宜敕邊吏,疆場細故輒以矢刃相加者,罪之。"

仁宗遺賜直百餘萬,光率同列三上章,謂:"國有大憂,中外窘乏,不可專用乾興故事。若遺賜不可辭,宜許侍從上進金錢佐山陵。"不許。光乃以所得珠為諫院公使錢,金以遣舅氏,義不藏於家。後還政,有司立式,凡後有所取用,當覆奏乃供。光云:"當移所屬使立供已,乃具數白後,以防矯偽。"

曹佾無功除使相,兩府皆遷官。光言:"陛下欲以慰母心,而遷除無名,則宿衛將帥、內侍小臣,必有覬望。"已而遷都知任守忠等官,光復爭之,因論:"守忠大奸,陛下為皇子,非守忠意,沮壞大策,離間百端,賴先帝不聽;及陛下嗣位,反覆交構,國之大賊。乞斬於都市,以謝天下。"責守忠為節度副使,蘄州安置,天下快之。

詔刺陝西義勇二十萬,民情驚撓,而紀律疏略不可用。光抗言其非,持白韓琦。琦曰:"兵貴先聲,諒祚方桀驁,使驟聞益兵二十萬,豈不震懾?"光曰:"兵之貴先聲,為無其實也,獨可欺之於一日之間耳。今吾雖益兵,實不可用,不過十日,彼將知其詳,尚何懼?"琦曰:"君但見慶曆間鄉兵刺為保捷,憂今復然,已降敕榜與民約,永不充軍戍邊矣。"光曰:"朝廷嘗失信,民未敢以為然,雖光亦不能不疑也。"琦曰:"吾在此,君無憂。"光曰:"公長在此地,可也;異日他人當位,因公見兵,用之運糧戍邊,反掌間事耳。"琦嘿然,而訖不為止。不十年,皆如光慮。

王廣淵除直集賢院,光論其奸邪不可近:"昔漢景帝重衛綰,周世宗薄張美。廣淵當仁宗之世,私自結於陛下,豈忠臣哉?宜黜之以厲天下。"進龍圖閣直學士。

神宗即位,擢為翰林學士,光力辭。帝曰:"古之君子,或學而不文,或文而不學,惟董仲舒、揚雄兼之。卿有文學,何辭為?"對曰:"臣不能為四六。"帝曰:"如兩漢制詔可也;且卿能進士取高第,而雲不能四六,何邪?"竟不獲辭。

御史中丞王陶以論宰相不押班罷,光代之,光言:"陶由論宰相罷,則中丞不可復為。臣願俟既押班,然後就職。"許之。遂上疏論修心之要三:曰仁,曰明,曰武;治國之要三:曰官人,曰信賞,曰必罰。其說甚備。且曰:"臣獲事三朝,皆以此六言獻,平生力學所得,盡在是矣。"御藥院內臣,國朝常用供奉官以下,至內殿崇班則出;近歲暗理官資,非祖宗本意。因論高居簡奸邪,乞加遠竄。章五上,帝為出居簡,盡罷寄資者。既而復留二人,光又力爭之。張方平參知政事,光論其不葉物望,帝不從。還光翰林兼侍讀學士。

光常患歷代史繁,人主不能遍鑒,遂為《通志》八卷以獻。英宗悅之,命置局秘閣,續其書。至是,神宗名之曰《資治通鑑》,自製《序》授之,俾日進讀。

詔錄潁邸直省官四人為閣門祗候,光曰:"國初草創,天步尚艱,故御極之初,必以左右舊人為腹心耳目,謂之隨龍,非平日法也。閣門祗候在文臣為館職,豈可使廝役為之。"

西戎部將嵬名山欲以橫山之眾,取諒祚以降,詔邊臣招納其眾。光上疏極論,以為:"名山之眾,未必能制諒祚。幸而勝之,滅一諒祚,生一諒祚,何利之有;若其不勝,必引眾歸我,不知何以待之。臣恐朝廷不獨失信諒祚,又將失信於名山矣。若名山餘眾尚多,還北不可,入南不受,窮無所歸,必將突據邊城以救其命。陛下不見侯景之事乎?"上不聽,遣將種諤發兵迎之,取綏州,費六十萬,西方用兵,蓋自此始矣。

百官上尊號,光當答詔,言:"先帝親郊,不受尊號。末年有獻議者,謂國家與契丹往來通信,彼有尊號我獨無,於是復以非時奉冊。昔匈奴冒頓自稱'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單于',不聞漢文帝復為大名以加之也。願追述先帝本意,不受此名。"帝大悅,手詔獎光,使善為答辭,以示中外。

執政以河朔旱傷,國用不足,乞南郊勿賜金帛。詔學士議,光與王珪、王安石同見,光曰:"救災節用,宜自貴近始,可聽也。"安石曰:"常袞辭堂饌,時以為袞自知不能,當辭位不當辭祿。且國用不足,非當世急務,所以不足者,以未得善理財者故也。"光曰:"善理財者,不過頭會箕斂爾。"安石曰:"不然,善理財者,不加賦而國用足。"光曰:"天下安有此理?天地所生財貨百物,不在民,則在官,彼設法奪民,其害乃甚於加賦。此蓋桑羊欺武帝之言,太史公書之以見其不明耳。"爭議不已。帝曰:"朕意與光同,然姑以不允答之。"會安石草詔,引常袞事責兩府,兩府不敢復辭。

安石得政,行新法,光逆疏其利害。邇英進讀,至曹參代蕭何事,帝曰:"漢常守蕭何之法不變,可乎?"對曰:"寧獨漢也,使三代之君常守禹、湯、文、武之法,雖至今存可也。漢武取高帝約束紛更,盜賊半天下;元帝改孝宣之政,漢業遂衰。由此言之,祖宗之法不可變也。"呂惠卿言:"先王之法,有一年一變者,'正月始和,布法象魏'是也;有五年一變者,巡守考制度是也;有三十年一變者,'刑罰世輕世重'是也。光言非是,其意以風朝廷耳。"帝問光,光曰:"布法象魏,布舊法也。諸侯變禮易樂者,王巡守則誅之,不自變也。刑新國用輕典,亂國用重典,是為世輕世重,非變也。且治天下譬如居室,敝則修之,非大壞不更造也。公卿侍從皆在此,願陛下問之。三司使掌天下財,不才而黜可也,不可使執政侵其事。今為制置三司條例司,何也?宰相以道佐人主,安用例?苟用例,則胥吏矣。今為看詳中書條例司,何也?"惠卿不能對,則以他語詆光。帝曰:"相與論是非耳,何至是。"光曰:"平民舉錢出息,尚能蠶食下戶,況懸官督責之威乎!"惠卿曰:"青苗法,願取則與之,不願不強也。"光曰:"愚民知取債之利,不知還債之害,非獨縣官不強,富民亦不強也。昔太宗平河東,立糴法,時米斗十錢,民樂與官為市。其後物貴而和糴不解,遂為河東世世患。臣恐異日之青苗,亦猶是也。"帝曰:"坐倉糴米何如?"坐者皆起,光曰:"不便。"惠卿曰:"糴米百萬斛,則省東南之漕,以其錢供京師。"光曰:"東南錢荒而粒米狼戾,今不糴米而漕錢,棄其有餘,取其所無,農末皆病矣!"侍講吳申起曰:"光言,至論也。"

它日留對,帝曰:"今天下洶洶者,孫叔敖所謂'國之有是,眾之所惡'也。"光曰:"然。陛下當論其是非。今條例司所為,獨安石、韓絳、惠卿以為是耳,陛下豈能獨與此三人共為天下邪?"帝欲用光,訪之安石。安石曰:"光外托劘上之名,內懷附之下實。所言盡害政之事,所與盡害政之人,而欲置之左右,使與國論,此消長之大機也。光才豈能害政,但在高位,則異論之人倚以為重。韓信立漢赤幟,趙卒氣奪,今用光,是與異論者立赤幟也。"

安石以韓琦上疏,臥家求退。帝乃拜光樞密副使,光辭之曰:"陛下所以用臣,蓋察其狂直,庶有補於國家。若徒以祿位榮之,而不取其言,是以天官私非其人也。臣徒以祿位自榮,而不能救生民之患,是盜竊名器以私其身也。陛下誠能罷制置條例司,追還提舉官,不行青苗、助役等法,雖不用臣,臣受賜多矣。今言青苗之害者,不過謂使者騷動州縣,為今日之患耳。而臣之所憂,乃在十年之外,非今日也。夫民之貧富,由勤惰不同,惰者常乏,故必資於人。今出錢貸民而斂其息,富者不願取,使者以多散為功,一切抑配。恐其逋負,必令貧富相保,貧者無可償,則散而之四方;富者不能去,必責使代償數家之負。春算秋計,展轉日滋,貧者既盡,富者亦貧。十年之外,百姓無復存者矣。又盡散常平錢穀,專行青苗,它日若思復之,將何所取?富室既盡,常平已廢,加之以師旅,因之以饑饉,民之羸者必委死溝壑,壯者必聚而為盜賊,此事之必至者也。"抗章至七八,帝使謂曰:"樞密,兵事也,官各有職,不當以他事為辭。"對曰:"臣未受命,則猶侍從也,於事無不可言者。"安石起視事,光乃得請,遂求去。

以端明殿學士知永興軍。宣撫使下令分義勇戍邊,選諸軍驍勇士,募市井惡少年為奇兵;調民造乾糒,悉修城池樓櫓,關輔騷然。光極言:"公私困敝,不可舉事,而京兆一路皆內郡,繕治非急。宣撫之令,皆未敢從,若乏軍興,臣當任其責。"於是一路獨得免。徙知許州,趣入覲,不赴;請判西京御史台歸洛,自是絕口不論事。而求言詔下,光讀之感泣,欲嘿不忍,乃復陳六事,又移書責宰相吳充,事見《充傳》。

葵天申為察訪,妄作威福,河南尹、轉運使敬事之如上官;嘗朝謁應天院神御殿,府獨為設一班,示不敢與抗。光顧謂台吏曰:"引蔡寺丞歸本班。"吏即引天申立監竹木務官富贊善之下。天申窘沮,即日行。

元豐五年,忽得語澀疾,疑且死,豫作遺表置臥內,即有緩急,當以畀所善者上之。官制行,帝指御史大夫曰:"非司馬光不可。"又將以為東宮師傅。蔡確曰:"國是方定,願少遲之。"《資治通鑑》未就,帝尤重之,以為賢於荀悅《漢紀》,數促使終篇,賜以潁邸舊書二千四百卷。及書成,加資政殿學士。凡居洛陽十五年,天下以為真宰相,田夫野老皆號為司馬相公,婦人孺子亦知其為君實也。

帝崩,赴闕臨,衛士望見,皆以手加額曰:"此司馬相公也。"所至,民遮道聚觀,馬至不得行,曰:"公無歸洛,留相天子,活百姓。"哲宗幼沖,太皇太后臨政,遣使問所當先,光謂:"開言路。"詔榜朝堂。而大臣有不悅者,設六語云:"若陰有所懷;犯非其分;或扇搖機事之重;或迎合已行之令;上以徼幸希進;下以眩惑流俗。若此者,罰無赦。"後復命示光,光曰:"此非求諫,乃拒諫也。人臣惟不言,言則入六事矣。"乃具論其情,改詔行之,於是上封者以千數。

起光知陳州,過闕,留為門下侍郎。蘇軾自登州召還,緣道人相聚號呼曰:"寄謝司馬相公,毋去朝廷,厚自愛以活我。"是時天下之民,引領拭目以觀新政,而議者猶謂"三年無改於父之道",但毛舉細事,稍塞人言。光曰:"先帝之法,其善者雖百世不可變也。若安石、惠卿所建,為天下害者,改之當如救焚拯溺。況太皇太后以母改子,非子改父。"眾議甫定。遂罷保甲團教,不復置保馬;廢市易法,所儲物皆鬻之,不取息,除民所欠錢;京東鐵錢及茶鹽之法,皆復其舊。或謂光曰:"熙、豐舊臣,多憸巧小人,他日有以父子義間上,則禍作矣。"光正色曰:"天若祚宗社,必無此事。"於是天下釋然,曰:"此先帝本意也。"

元祐元年復得疾,詔朝會再拜,勿舞蹈。時青苗、免役、將官之法猶在,而西戎之議未決。光嘆曰:"四患未除,吾死不瞑目矣。"折簡與呂公著云:"光以身付醫,以家事付愚子,惟國事未有所託,今以屬公。"乃論免役五害,乞直降敕罷之。諸將兵皆隸州縣,軍政委守令通決。廢提舉常平司,以其事歸之轉運、提點刑獄。邊計以和戎為便。謂監司多新進少年,務為刻急,令近臣於郡守中選舉,而於通判中舉轉運判官。又立十科薦士法。皆從之。

拜尚書左僕射兼門下侍郎,免朝覲,許乘肩輿,三日一入省。光不敢當,曰:"不見君,不可以視事。"詔令子康扶入對,且曰:"毋拜。"遂罷青苗錢,復常平糶糴法。兩宮虛己以聽。遼、夏使至,必問光起居,敕其邊吏曰:"中國相司馬矣,毋輕生事、開邊隙。"光自見言行計從,欲以身徇社稷,躬親庶務,不捨晝夜。賓客見其體羸,舉諸葛亮食少事煩以為戒,光曰:"死生,命也。"為之益力。病革,不復自覺,諄諄如夢中語,然皆朝廷天下事也。

是年九月薨,年六十八。太皇太后聞之慟,與帝即臨其喪,明堂禮成不賀,贈太師、溫國公,襚以一品禮服,賻銀絹七千。詔戶部侍郎趙瞻、內侍省押班馮宗道護其喪,歸葬陝州。謚曰文正,賜碑曰"忠清粹德"。京師人罷市往吊,鬻衣以致奠,巷哭以過車。及葬,哭者如哭其私親。嶺南封州父老,亦相率具祭,都中及四方皆畫像以祀,飲食必祝。

光孝友忠信,恭儉正直,居處有法,動作有禮。在洛時,每往夏縣展墓,必過其兄旦,旦年將八十,奉之如嚴父,保之如嬰兒。自少至老,語未嘗妄,自言:"吾無過人者,但平生所為,未嘗有不可對人言者耳。"誠心自然,天下敬信,陝、洛間皆化其德,有不善,曰:"君實得無知之乎?"

光於物澹然無所好,於學無所不通,惟不喜釋、老,曰:"其微言不能出吾書,其誕吾不信也。"洛中有田三頃,喪妻,賣田以葬,惡衣菲食以終其身。

紹聖初,御史周秩首論光誣謗先帝,盡廢其法。章惇、蔡卞請發冢斫棺,帝不許,乃令奪贈謚,仆所立碑。而惇言不已,追貶清遠軍節度副使,又貶崖州司戶參軍。徽宗立,復太子太保。蔡京擅政,復降正議大夫,京撰《奸黨碑》,令郡國皆刻石。長安石工安民當鐫字,辭曰:"民愚人,固不知立碑之意。但如司馬相公者,海內稱其正直,今謂之奸邪,民不忍刻也。"府官怒,欲加罪,泣曰:"被役不敢辭,乞免鐫安民二字於石末,恐得罪於後世。"聞者愧之。

靖康元年,還贈謚。建炎中,配饗哲宗廟庭。

康字公休,幼端謹,不妄言笑,事父母至孝。敏學過人,博通群書,以明經上第。光修《資治通鑑》,奏檢閱文字。丁母憂,勺飲不入口三日,毀幾滅性。光居洛,士之從學者退與康語,未嘗不有得。塗之人見其容止,雖不識,皆知其為司馬氏子也。以韓絳薦,為秘書,由正字遷校書郎。光薨,治喪皆用《禮經》家法,不為世俗事。得遺恩,悉以與族人。服除,召為著作佐郎兼侍講。

上疏言:"比年以來,旱暵為虐,民多艱食。若復一不稔,則公私困竭,盜賊可乘。自古聖賢之君,非無水旱,惟有以待之,則不為甚害。願及今秋熟,令州縣廣糴,民食所余,悉歸於官。今冬來春,令流民就食,候鄉里豐穰,乃還本土。凡為國者,一絲一毫皆當愛惜,惟於濟民則不宜吝。誠能捐數十萬金帛,以為天下大本,則天下幸甚。"拜右正言,以親嫌未就職。

為哲宗言前世治少亂多,祖宗創業之艱難,積累之勤勞,勸帝及時向學,守天下大器,且勸太皇太后每于禁中訓迪,其言切至。邇英進講,又言:"《孟子》於書最醇正,陳王道尤明白,所宜觀覽。"帝曰:"方讀其書"。尋詔講官節以進。

康自居父喪,居廬疏食,寢於地,遂得腹疾,至是不能朝謁。賜優告。疾且殆,猶具疏所當言者以待,曰:"得一見天子極言而死無恨。"使召醫李積於兗。積老矣,鄉民聞之,往告曰:"百姓受司馬公恩深,今其子病,願速往也。"來者日夜不絕,積遂行;至,則不可為矣。年四十一而卒。公卿嗟痛於朝,士大夫相吊於家,市井之人,無不哀之。詔贈右諫議大夫。

康為人廉潔,口不言財。初,光立神道碑,帝遣使賜白金二千兩,康以費皆官給,辭不受。不聽。遣家吏如京師納之,乃止。

論曰:熙寧新法病民,海內騷動,忠言讜論,沮抑不行;正人端士,擯棄不用。聚斂之臣日進,民被其虐者將二十年。方是時,光退居於洛,若將終身焉。而世之賢人君子,以及庸夫愚婦,日夕引領望其為相,至或號呼道路,願其毋去朝廷,是豈以區區材智所能得此於人人哉?德之盛而誠之著也。

一旦起而為政,毅然以天下自任,開言路,進賢才。凡新法之為民害者,次第取而更張之,不數月之間,剗革略盡。海內之民,如寒極而春,旱極而雨,如解倒懸,如脫桎梏,如出之水火之中也。相與咨嗟嘆息,歡欣鼓舞,甚若更生,一變而為嘉祐、治平之治。君子稱其有鏇乾轉坤之功,而光於是亦老且病矣。天若祚宋,慭遺一老,則奸邪之勢未遽張,紹述之說未遽行,元祐之臣固無恙也。人眾能勝天,靖康之變,或者其可少緩乎?借曰有之,當不至如是其酷也。《詩》曰:"哲人云亡,邦國殄瘁。"嗚呼悲夫!

康濟美象賢,不幸短命而死,世尤惜之。然康不死,亦將不免於紹聖之禍矣。

呂公著,字晦叔,幼嗜學,至忘寢食。父夷簡器異之,曰:"他日必為公輔。"恩補奉禮郎,登進士第,召試館職,不就。通判潁州,郡守歐陽修與為講學之友。後修使契丹,契丹主問中國學行之士,首以公著對。判吏部南曹,仁宗獎其恬退,賜五品服。除崇文院檢討、同判太常寺。壽星觀營真宗神御殿,公著言:"先帝已有三種御,而建立不已,殆非祀無豐昵之義。"進知制誥,三辭不拜。改天章閣待制兼侍讀。

英宗親政,加龍圖閣直學士。方議追崇濮王,或欲稱皇伯考,公著曰:"此真宗所以稱太祖,豈可施於王。"及下詔稱親,且班諱,又言:"稱親則有二父之嫌,王諱但可避於上前,不應與七廟同諱。"呂誨等坐論濮王去,公著言:"陛下即位以來,納諫之風未彰,而屢絀言者,何以風示天下?"不聽。遂乞補外,帝曰:"學士朕所重,其可以去朝廷?"請不已,出知蔡州。

神宗立,召為翰林學士、知通進銀台司。司馬光以論事罷中丞,還經幄。公著封還其命曰:"光以舉職賜罷,是為有言責者不得盡其言也。"詔以告直付閣門。公著又言:"制命不由門下,則封駁之職,因臣而廢。願理臣之罪,以正紀綱。"帝諭之曰:"所以徙光者,賴其勸學耳,非以言事故也。"公著請不已,竟解銀台司。

熙寧初,知開封府。時夏秋淫雨,京師地震。公著上疏曰:"自昔人君遇災者,或恐懼以致福,或簡誣以致禍。上以至誠待下,則下思盡誠以應之,上下至誠而變異不消者,未之有也。惟君人者去偏聽獨任之弊,而不主先入之語,則不為邪說所亂。顏淵問為邦,孔子以遠佞人為戒。蓋佞人惟恐不合於君,則其勢易親;正人惟恐不合於義,則其勢易疏。惟先格王正厥事,未有事正而世不治者也。"禮官用唐故事,請以五月御大慶殿受朝,因上尊號。公著曰:"陛下方度越漢、唐,追復三代,何必於陰長之日,為非禮之會,受無益之名?"從之。

二年,為御史中丞。時王安石方行青苗法,公著極言曰:"自古有為之君,未有失人心而能圖治,亦未有能脅之以威、勝之以辯而能得人心者也。昔日之所謂賢者,今皆以此舉為非,而生議者一切祗為流俗浮論,豈昔皆賢而今皆不肖乎?"安石怒其深切。帝使舉呂惠卿為御史,公著曰:"惠卿固有才,然奸邪不可用。"帝以語安石,安石益怒,誣以惡語,出知潁州。

八年,彗星見,詔求直言。公著上疏曰:"陛下臨朝願治,為日已久,而左右前後,莫敢正言。使陛下有欲治之心,而無致治之實,此任事之臣負陛下也。夫士之邪正、賢不肖,既素定矣。今則不然,前日所舉,以為天下之至賢;而後日逐之,以為天下至不肖。其於人材既反覆不常,則於政事亦乖戾不審矣。古之為政,初不信於民者有之,若子產治鄭,一年而人怨之,三年而人歌之。陛下垂拱仰成,七年於此,然輿人之誦,亦未有異於前日,陛下獨不察乎?"

起知河陽,召還,提舉中太一宮,遷翰林學士承旨,改端明殿學士、知審官院。帝從容與論治道,遂及釋、老,公著問曰:"堯、舜知此道乎?"帝曰:"堯、舜豈不知?"公著曰:"堯、舜雖如此,而惟以知人安民為難,所以為堯、舜也。"帝又言唐太宗能以權智御臣下。對曰:"太宗之德,以能屈己從諫爾。"帝善其言。

未幾,同知樞密院事。有欲復肉刑者,議取死囚試劓、刖,公著曰:"試之不死,則肉刑遂行矣。"乃止。夏人幽其主,將大舉討之。公著曰:"問罪之師,當先擇帥,苟未得人,不如勿舉。"及兵興,秦、晉民力大困,大臣不敢言,公著數白其害。

元豐五年,以疾丐去位,除資政殿學士、定州安撫使。俄永樂城陷,帝臨朝嘆曰:"邊民疲弊如此,獨呂公著為朕言之耳。"徙揚州,加大學士。將立太子,帝謂輔臣,當以呂公著、司馬光為師傅。

哲宗即位,以侍讀還朝。太皇太后遣使迎,問所欲言,公著曰:"先帝本意,以寬省民力為先。而建議者以變法侵民為務,與己異者一切斥去,故日久而弊愈深,法行而民愈困。誠得中正之士,講求天下利病,協力而為之,宜不難矣。"至則上言曰:"人君初即位,當正始以示天下,修德以安百姓。修德之要,莫先於學。學有緝熙於光明,則日新以底至治者,學之力也。謹昧死陳十事,曰畏天、愛民、修身、講學、任賢、納諫、薄斂、省刑、去奢、無逸。"又乞備置諫員,以開言路。拜尚書左丞、門下侍郎。

元祐元年,拜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三省並建,中書獨為取旨之地。乃請事於三省者,與執政同進呈,取旨而各行之。又執政官率數日一聚政事堂,事多決於其長,同列莫得預。至是,始命日集,遂為定製。與司馬光同心輔政,推本先帝之志,凡欲革而未暇與革而未定者,一一舉行之。民歡呼鼓舞,鹹以為便。光薨,獨當國,除吏皆一時之選。時科舉罷詞賦,專用王安石經義,且雜以釋氏之說。凡士子自一語上,非新義不得用,學者至不誦正經,唯竊安石之書以乾進,精熟者轉上第,故科舉益弊。公著始令禁主司不得出題老、莊書,舉子不得以申、韓、佛書為學,經義參用古今諸儒說,毋得專取王氏。復賢良方正科。

右司諫賈易以言事訐直詆大臣,將峻責,公著以為言,止罷知懷州。退謂同列曰:"諫官所論,得失未足言。顧主上春秋方盛,慮異明有進諛說惑亂者,正賴左右爭臣耳,不可豫使人主輕厭言者也。"眾莫不嘆服。

吐蕃首領鬼章青宜結久為洮、河患,聞朝廷弭兵省戍,陰與夏人合謀復取熙、岷。公著白遣軍器丞游師雄以便宜諭諸將,不逾月,生致於闕下。

帝宴近臣於資善堂,出所書唐人詩分賜。公著乃集所講書要語明白、切於治道者,凡百篇進之,以備游意翰墨,為聖學之助。

三年四月,懇辭位,拜司空、同平章軍國事。宋興以來,宰相以三公平章重事者四人,而公著與父居其二,士艷其榮。詔建第於東府之南,啟北扉,以便執政會議。凡三省、樞密院之職,皆得總理。間日一朝,因至都堂,其出不以時,蓋異禮也。

明年二月薨,年七十二。太皇太后見輔臣泣曰:"邦國不幸,司馬相公既亡,呂司空復逝。"痛閔久之。帝亦悲感,即詣其家臨奠,賜金帛萬。贈太師、申國公,謚曰正獻,御筆碑首曰"純誠厚德"。

公著自少講學,即以治心養性為本,平居無疾言遽色,於聲利紛華,泊然無所好。暑不揮扇,寒不親火,簡重清靜,蓋天稟然。其識慮深敏,量閎而學粹,遇事善決,苟便於國,不以私利害動其心。與人交,出於至誠,好德樂善,見士大夫以人物為意者,必問其所知與其所聞,參互考實,以達於上。每議政事,博取眾善以為善,至所當守,則毅然不回奪。神宗嘗言其於人材不欺,如權衡之稱物。尤能避遠聲跡,不以知人自處。

始與王安石善,安石兄事之,安石博辯騁辭,人莫敢與亢,公著獨以精識約言服之。安石嘗曰:"疵吝每不自勝,一詣長者,即廢然而反,所謂使人之意消者,於晦叔見之。"又謂人曰:"晦叔為相,吾輩可以言仕矣。"後安石得志,意其必助己,而數用公議,列其過失,以故交情不終。於講說尤精,語約而理盡。司馬光曰:"每聞晦叔講,便覺己語為煩。"其為名流所敬如此。

紹聖元年,章惇為相,以翟思、張商英、周秩居言路,論公著更熙、豐法度,削贈謚,毀所賜碑,再貶建武軍節度副使、昌化軍司戶參軍。徽宗立,追復太子太保。蔡京擅政,復降左光祿大夫,入黨籍,尋復銀青光祿大夫。紹興初,悉還贈謚。子希哲、希純。

希哲字原明,少從焦千之、孫復、石介、胡瑗學,復從程顥、程頤、張載游,聞見由是益廣。以蔭入官,父友王安石勸其勿事科舉,以僥倖利祿,遂絕意進取。安石為政,將置其子雱於講官,以希哲有賢名,欲先用之。希哲辭曰:"辱公相知久,萬一從仕,將不免異同,則疇昔相與之意盡矣。"安石乃止。

公著作相,二弟已官省寺,希哲獨滯管庫,久乃判登聞鼓院,力辭。公著嘆曰:"當世善士,吾收拾略盡,爾獨以吾故置不試,命也夫!"希哲母賢明有法度,聞公著言,笑曰:"是亦未知其子矣。"

終公著喪,始為兵部員外郎。范祖禹,其妹婿也,言於哲宗曰:"希哲經術操行,宜備勸講,其父常稱為不欺暗室。臣以婦兄之故,不敢稱薦,今方將引去,竊謂無嫌。"詔以為崇政殿說書。其勸導人主以修身為本,修身以正心誠意為主。其言曰:"心正意誠,則身修而天下化。若身不能修,雖左右之人且不能諭,況天下乎?"

擢右司諫,辭,未聽,私語祖禹曰:"若不得請,當以楊畏、來之邵為首。"既而不拜。會紹聖黨論起,御史劉拯論其進不由科第,以秘閣校理知懷州。中書舍人林希又言:"呂大防由公著援引,故進希哲以酬私恩。凡大防輩欺君賣國,皆公著為之倡;而公著之惡,則希哲導成之,豈宜污華職。"於是但守本秩,俄分司南京,居和州。

徽宗初,召為秘書少監,或以為太峻,改光祿少卿。希哲力請外,以直秘閣知曹州。鏇遭崇寧黨禍,奪職知相州,徙邢州。罷為宮祠。羈寓淮、泗間,十餘年卒。

希哲樂易簡儉,有至行,晚年名益重,遠近皆師尊之。子好問,有傳。

希純字子進,登第,為太常博士。元祐祀明堂,將用皇祐故事,並饗天地百神,皆以祖宗配。希純言:"皇祐之禮,事不經見,嘉祐既已釐正。至元豐中,但以英宗配上帝,悉罷從祀群神,得嚴父之義,請循其式。"從之。

歷宗正、太常、秘書丞。哲宗議納後,希純請考三代昏禮,參祖宗之制,博訪令族,參求德配。凡世俗所謂勘婚之書,淺陋不經,且一切屏絕,以防附會。遷著作郎,以父諱不拜。擢起居舍人,權太常少卿。

宣仁太后崩,希純慮奸人乘間進說搖主聽,即上疏曰:"自元祐初年,太皇聽斷,所用之人皆宿有時望,所行之事皆人所願行。唯是過惡得罪之徒,日伺變故,捭闔規利,今必以更改神宗法度為說。臣以為先帝之功烈,萬世莫掩。間有數事,為小人所誤,勢雖頗有損益,在於聖德,固無所虧。且英宗、神宗何嘗不改真宗、仁宗之政,亦豈盡用慶祖、太宗之法乎?小人既誤先帝,復欲誤陛下,不可不察。"未幾,拜中書舍人、同修國史。

內侍梁從政、劉惟簡除內省押班,希純以親政之始,首錄二人,無以示天下,持不行。由是閹寺側目,或於庭中指以相示曰:"此繳還二押班詞頭者也。"

章惇既相,出為寶文閣待制、知亳州。諫官張商英憾希純,攻之力。又以外親嫌,連徙睦州、歸州。自京東而之浙西,自浙西而上三峽,名為易地,實困之也。公著追貶,希純亦以屯田員外郎分司南京,居金州。又責舒州團練副使,道州安置。建中靖國元年,還為待制、知瀛州。徽宗聞其名,數稱之。曾布忌希純,因其請覲,未及見,亟以邊,遽趣遣之。俄改潁州,入崇寧黨籍。卒,年六十。

論曰:公著父子俱位至宰相,俱以司空平章軍國事,雖漢之韋、平,唐之蘇、李,榮盛孰加焉。夷簡多智數,公著則一切持正,以應天下之務,嗚呼賢哉。其論人才,如權衡之稱物,故一時賢士,收拾略盡。司馬光疾甚,諄諄焉以國事為托,當時廷臣,莫公著若也審矣。追考其平生事業,蓋守成之良相也。然知子之賢而不能薦,殆猶未免於避嫌,而有愧於從祖雲。希哲、希純世濟其美,然皆隱於崇寧黨禍,何君子之不幸歟!

部分譯文

司馬光字君實,陝州夏縣人。父親司馬池,官至天章閣待制。司馬光七歲時,凜然像成年人,聽到人講說《左氏春秋》,喜愛上了這部書,回去給家人講解,就能講述其中的大概要旨。自此以後手不釋卷,以至不知饑渴寒暑。一次,一群小孩在庭院中遊戲玩耍,一個小孩登上瓮缸,失足落水被水淹沒,大夥都逃棄而去,只有司馬光搬起石頭砸破瓮缸,缸水迸發流出,落水小孩因此得救。此後京城、洛陽間把這一故事畫成圖流傳開來。宋仁宗寶元初年,考中進士甲科,時年剛滿二十歲。他生性不愛華麗奢侈,聞喜宴上唯獨他不戴紅花,同伴們對他說:“君主的賞賜是不可以違背的。”於是他才插上了一枝花。

司馬光被任命為奉禮郎,當時司馬池在杭州,於是司馬光要求改任簽蘇州判官事以便侍親,得到朝廷準許。遭逢母喪父喪,守喪多年,因過度悲傷,而使身體瘦弱,合乎禮儀。守喪期滿後,任簽書武成軍判官事,改任大理評事,補任國子直講。樞密院副使龐籍推薦他為館閣校勘,同知禮院。

宦官麥允言去世,朝廷給以儀仗隊。司馬光說“:古時諸侯佩著輅馬的帶飾去朝見天子,孔子尚且認為不可。麥允言是帝王的親信近臣,沒有元勛那么大的功勞,而贈以三公的官職,給予一品官待遇的儀仗隊,這與諸侯佩輅馬帶飾相比較不是大大超過規格嗎?”夏竦被賜給諡號“文正”,司馬光說:“這個諡號是最完美的,夏竦是什麼人,怎么可以配得上它呢?”改謚“文莊”。司馬光加官集賢校理。

應龐籍的徵召,司馬光任并州通判。麟州屈野河西有很多良田,西夏人蠶食這塊地方,成為河東大患。龐籍命令司馬光前去按察巡視,司馬光建議:“修築兩個城堡來控制西夏人,招募百姓耕種,耕種的人多,那么買進糧食的價格就會低,也可以漸漸解除河東高價買進糧食遠距離運輸的憂患。”龐籍同意了他的建議。但麟州將領郭恩勇猛而又狂妄,帶領部隊連夜渡過屈野河,卻沒有設防,結果被敵人消滅,龐籍因此獲罪去職。司馬光三次上書自責引咎,沒有得到朝廷的答覆。龐籍死,司馬光升堂拜其妻子好比自己的母親,撫養他的兒子好像自己的兄弟,當時人們都認為他是個賢人。

改任直秘閣、開封府推官。交趾進貢異獸,叫作麒麟。司馬光說:“是真是假是不可能知道的,即使是真的麒麟,不是它自己來的不足以作為祥瑞之兆,希望歸還他們的貢物。”又獻賦諷詠其事。任修起居注、判禮部。官吏上奏應當有日食發生,按故事日食不滿分,或者京師看不見,都上表稱賀。司馬光說:“各地能見到日食而京師卻看不到,這是皇帝被陰險邪惡所遮蔽;天下都知道而唯獨朝廷不知道,它所造成的災害越來越嚴重,所以不應當慶賀。”朝廷同意了這一意見。

被任命為同知諫院。蘇轍對答皇帝的制書策問懇切直爽,主考官胡宿打算把他黜斥,司馬光說:“蘇轍有愛君憂國之心,不宜黜斥。”下詔把蘇轍放在末等。

仁宗開始有病時,皇帝繼承人沒有立定,天下人寒心但不敢作聲。諫官范鎮首先提出這個建議,司馬光在并州聽到後接著提出建議,並且寫信勉勵范鎮以死相爭。到這時,司馬光面陳皇帝說:“我過去任并州通判時,上呈了三個奏章,希望陛下果斷切實實行。”仁宗沉思了很久,說:“莫非是想選擇宗室作為繼承人嗎?這是忠臣之言,只是人們不敢提及而已。”司馬光說:“我說這事,自己認為必死無疑,想不到陛下如此開明並採納。”仁宗說:“這有什麼害處,古今都有這樣的事。”司馬光退下後一直沒有聽到詔命,又上疏說:“我從前進呈建議,估計馬上會實行,現在寂無所聞,未見動靜,這一定有小人說陛下正當壯年,何必馬上做這種不吉祥的事情。小人沒有長遠的考慮,只是想在匆忙的時候,援立與他們關係很好的人而已。‘定策國老’‘門生天子’的禍害,可以說得完嗎?”仁宗大為感動地說“:把此疏送往中書省。”司馬光見到韓琦等人說“:諸公現在不及時決定皇位繼承人這件事,將來禁宮中夜半傳出寸紙片言,以某人為皇嗣,那么天下人不敢違抗。”韓琦等拱手說“:不敢不盡力而為。”不久,詔命英宗判宗正,英宗謝辭不就任,於是立他為皇子,又稱病不入宮。司馬光說“:皇子辭謝不可計量的富貴,竟至於十天一月之久,可見他的賢能遠勝他人。然而父親呼喚不及答應就要去做,君命呼喚不等待車駕,希望陛下用臣子大義責成皇子,說他應當而且必須入宮。”英宗於是接受了當皇子的詔命。

兗國公主嫁給了李瑋,但兩人合不來,下詔把李瑋調出到衛州,他的母親楊氏歸其兄長李璋照顧,公主入居禁宮之中。司馬光說:“陛下懷念章懿太后,所以讓李瑋匹配公主。如今李瑋母子分離析別,家事窮困潦倒,難道皇上對他家已無顧念之心了嗎?李瑋已經遭黜斥,公主怎么會沒有罪責呢?”仁宗醒悟,降公主為沂國公主,對待李氏的恩澤不減。

升任知制誥,司馬光堅決辭謝,改任天章閣待制兼侍講、知諫院。當時朝政很是姑息從事,胥史喧譁鬧事就折中執法,近臣狂悖傲慢就貶退宰相,衛士兇狠忤逆而不窮加治理,軍士責罵三司使而認為他們沒有觸犯等級制度。司馬光認為這些都是國家衰頹的開始,不可以不予糾正。

充媛董氏去世,贈為淑妃,罷朝持服弔喪,官員們送柩下葬,決定諡號,實行封冊之禮,出葬賜給儀仗隊。司馬光說:“董氏品秩本來微賤,臨死時才拜為充媛。古代婦人沒有諡號,近代制度也只有皇后才有。儀仗隊本是用來獎賞軍功,不曾施給婦人。唐代平陽公主因有舉兵輔佐唐高祖平定天下的功勞,才得以賜給儀仗隊。到韋庶人時開始后妃、公主出葬那天都給予鼓樂,這不是完美的典章制度,不足以效法。”當時有司決定後宮封賜追贈的辦法,皇后與妃子都追贈三代祖先,司馬光說:“妃子不應與皇后同制,袁盎撤除慎夫人的席位,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天聖親臨郊外祭祀,太妃只追贈二代,何況是妃子呢?”

英宗即皇帝位,有病,慈聖光獻皇后同朝聽政。司馬光上疏說“:過去章獻明肅皇太后有保佑先帝之功,只因親用外戚小人,受到天下人的攻擊。現在正是攝政之際,大臣中忠實厚道的如王曾,清正純明的如張知白,剛果正直的如魯宗道,樸質正直的如薛奎等人,應當信任重用;猥瑣庸俗的如馬季良,讒言諂媚的如羅崇勛等人,應當疏遠他們,這樣天下才會信服。”

英宗病好後,司馬光預料一定會有追贈隆遇親生父母的事情發生,便上奏:“漢宣帝為孝昭帝的後代,最終不追尊衛太子、史皇孫;漢光武帝上繼統元帝,也不追尊巨鹿、南頓君,這是萬世永久的制度。”後來詔命兩制集中討論濮王應奉典禮之事,學士王王圭等人互相觀望不敢首先發言,唯獨司馬光一人奮筆上書說:“為人後嗣的就是他的兒子,不應當顧忌私親。濮王應當按照封贈期親尊屬的成例,稱為皇伯,高官大國,極其尊榮。”議崇既定,王王圭立即命令吏員以司馬光的手稿作為根據。此議上報後與當權大臣的意見不同,御史台據力以爭,都被罷斥去職。司馬光請求留任他們,沒有得到許可,於是司馬光請求與他們一起貶官。

開始,西夏派遣使者祭奠問候,延州指派高宜押送陪伴,高宜傲視使者,侮辱西夏國王,使者投訴於朝廷。司馬光與呂誨請求加罪於高宜,朝廷不同意他們的建議。第二年,西夏人進犯邊地,殺害官吏掠取土地。趙滋治雄州,專門以剛猛兇悍的辦法治理邊地,司馬光認為這種做法不可取。到這時,契丹百姓在界河捕魚,在白溝以南砍伐柳樹,朝廷認為雄州知州李中..沒有才能,打算另外派人取代他。司馬光認為“:國家正當戎夷民族歸附之時,而喜歡同他們計較細微之事,等他們桀驁不馴服,卻又依從姑息他們。近來的西部禍害起於高宜,北邊的禍害起於趙滋;當時正以這二人為賢,所以邊地官吏都以生惹是非為能事,對此宜加疏導不可助長。應當敕令邊地官吏,如果因為與疆界無關緊要的小事情動不動就以刀箭相加的,以罪論處。”

仁宗遺賜錢物價值一百餘萬,司馬光帶領同僚們多次上奏章,認為:“國家有大憂患,中外困窘貧乏,不可以專用乾興故事。如果遺賜不可以辭謝,應當允許侍從向上進獻金錢以佐助山陵之用。”朝廷沒有允許。司馬光於是用他所得的珠寶作為諫院的公使錢,把黃金贈送給舅氏,意思是家不藏財。皇太后還政,有關部門確立法式,規定凡是皇太后有所取用,應當審核詳情,重行上奏才予供給。司馬光說“:應當把屬於她的那部分劃她使用,並開列數目告訴太后,以防矯詔偽造。”

曹佾無功而被任命為使相,中書省、樞密院兩府都遷升官職。司馬光說“:陛下想用此來安慰母后之心,但遷升任官沒有名義,那么宿衛將帥、內侍小臣,一定會有非份的奢望。”不久升都知任守忠等人的官職,司馬光再次爭論,因而議論“:任守忠是個大奸之人,陛下為皇子,不是任守忠的意思,相反他敗壞大事,百端離間,幸好先帝沒有聽他的話;等陛下嗣立皇位,他又變化無常交相圖謀,是國家的大奸賊。請求把他斬首於都市,以謝天下。”責貶任守忠為節度副使,安置蘄州。天下為之大快。

下詔招陝西義勇二十萬,民情驚駭擾亂,而義勇紀律散漫不可任用。司馬光說這種做法不對,持論告訴韓琦。韓琦說“:用兵貴在先聲奪人,諒祚正桀驁不馴,讓他突然聽到增兵二十萬,怎么不害怕?”司馬光說:“用兵之貴先聲奪人,是空洞無實,只是可以欺騙一日之間而已。如今我們雖然增兵,實際上不可任用,不過十天,他將會知道這一詳細情況,還有什麼可恐懼的呢?”韓琦說:“您只是看到慶曆年間鄉兵招成為保捷軍的情形,憂慮今天會重蹈覆轍,朝廷已經降下敕榜同百姓約定,永不充軍戍守邊地了。”司馬光說:“朝廷曾經失信於民,百姓不敢輕信,即使是我也不能不懷疑。”韓琦說:“我在這裡,您不要有什麼憂慮。”司馬光說:“如果您長期在這個地方,當然可以放心;他日別人當權,用您現在的軍隊,用他們運糧戍邊,不過是易於反掌的事而已。”韓琦默然無聲,但終於沒有停止增兵。不到十年,事情果真如司馬光所料。

王廣淵被任命為直集賢院,司馬光認為他奸妄邪惡不可親近“:過去漢景帝重用衛綰,周世宗薄待張美。王廣淵在仁宗時代,私自結交於陛下,難道是忠臣嗎?應當加以貶斥以勸勉天下。”司馬光升任龍圖閣直學士。

神宗即皇帝位,提拔司馬光為翰林學士,司馬光極力辭謝。神宗說:“古代的君子,有的有學問而沒有文采,有的有文采而沒有學問,只有董仲舒、揚雄二者兼而有之。你有學問有文采,為什麼要推辭呢?”司馬光回答說“:我不能作四六句。”神宗說“:四六句像兩漢時的制書詔令那樣就可以了;況且你能夠取得進士高第,卻說不能作四六句,為什麼呢?”終沒有獲準辭謝。

御史中丞王陶因議論宰相不押班而罷職,司馬光代理御史中丞,司馬光說:“王陶由於議論宰相罷職,那么中丞之職不可再為。我願意等待宰相押班後,然後就任該職。”朝廷準許了他的請求。司馬光於是上疏論修心的要旨有三條:叫仁義,叫明智,叫武略;治國的要旨有三條:叫善於用人,叫有功必賞,叫有罪必罰。司馬光的這一主張很完備。司馬光又說“:我得以事奉三朝,都是以這六句話呈獻,平生歷學所得,全部都在這裡頭了。”御藥院的內官近臣,宋朝常常用供奉官以下的人充當,升到內殿崇班職位就出任地方官;近年暗中理順官階,這不是祖宗的本意。因而彈劾高居簡奸妄邪惡,請求加以遠遠流放。奏章五次呈上,神宗為了替高居簡開脫,全部廢除寄資官。不久再留任二人,司馬光又據理力爭。張方平任參知政事,司馬光認為他不負眾望協調,神宗沒有同意司馬光的意見。司馬光還是擔任翰林兼侍讀學士。

司馬光常常擔心由於歷代史籍浩繁,皇帝不能全部閱覽,於是寫了《通志》八卷呈獻英宗。英宗很高興,命令在秘閣設定機構,續修這部書。到這時,神宗給此書命名為《資治通鑑》,並親自給此書寫了《序》,讓司馬光每天進讀。

詔令錄選潁王府直省官四人為..門祗候,司馬光說:“國初草創之時,國運還艱難,所以皇帝登位初期,必須用左右故舊之人作為親信稱作隨龍,這不是一般的制度。..門祗候對文臣來說是館閣職務,怎能讓執勞役供使用的人擔任呢?”

西戎部將嵬名山打算以橫山部眾,捉住諒祚來降服,詔令邊臣招納橫山部眾。司馬光上疏極論,認為:“嵬名山部眾,未必能夠制服諒祚。即使僥倖取勝,滅掉了一個諒祚,又生出一個諒祚,有什麼好處;如果不能取勝,嵬名山一定會帶領部眾歸附於我,不知怎么對待他們。我恐朝廷不單失信於諒祚,又將會失信於嵬名山。如果嵬名山餘部還很多,返歸北地不能,而進入南方又不被接納,窮途末路無處可歸,必定將會突然占據邊城來求活命。陛下難道沒有聽說侯景叛亂的事例嗎?”神宗沒有採納他的意見,派遣將領種諤出兵迎接嵬名山,取得綏州,耗費錢財六十萬,西邊用兵,大概就從這裡開始。

百官給神宗上尊號,司馬光正當輪值答謝詔書,說:“先帝親郊祭祀,不接受尊號。先帝晚年有人進獻建議,認為國家與契丹往來通信,契丹有尊號而我獨獨沒有,於是決定在非常之時奉冊行事。過去匈奴冒頓自稱‘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單于’,沒有聽說漢文帝也加以大名尊號。”神宗非常高興,親手起草詔書誇獎司馬光,讓他好好寫答謝辭,以示中外。

執政大臣以河朔地區遭受旱災,國家財用不足,請求神宗南郊時不要賞賜黃金絲帛。詔命學士討論,司馬光與王皀、王安石同時進見,司馬光說“:救災節用,應當從貴人近臣開始,陛下可以聽取這個意見。”王安石說“:常袞辭去官職俸祿,當時認為常自知無能,應當辭去職位但不應當辭去俸祿。況且國家財用不足,並非當世急務,國用之所以不足,是由於沒有得到善於理財的人的緣故。”司馬光說“:善於理財的人,不過是苛征於民而已。”王安石說:“不是這樣,善於理財的人,不加重賦稅而使國家財用充足。”司馬光說:“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天地之間所生出來的財貨百物,不是在老百姓手裡,就在官府那裡,要是想方設法掠奪民財,它的危害就比加重賦稅有過之而無不及。這大概是桑羊欺騙漢武帝的話,太史公把它寫入史書足以見其不明而已。”二人爭議不休。神宗說“:我的意見與司馬光相同,但暫且以不予允準回答他。”適逢王安石起草詔書,援引常袞事例責問兩府,兩府不敢爭辯。

王安石執政,頒行新法,司馬光上書陳述新法的好處和害處。司馬光在邇英殿進讀,讀到曹參代替蕭何的事時,神宗說“:漢代永遠遵守蕭何的成法不變,可以嗎?”司馬光回答說:“不僅漢代,假使三代之君永遠遵守夏禹、商湯、周文王、周武王的制度,即使到今天存在仍然可以。漢武帝對漢高帝的約束之法多有改動,於是盜賊滿天下;漢元帝改變孝宣帝的政治,漢朝於是衰落。這樣說來,祖宗的制度是不能改變的。”

呂惠卿說:“先王制度,有一年一變的‘,正月天氣開始暖和,在宮廷外門頒布法令’就是這樣;有五年一變的,皇帝巡行境內考察制度就是這樣;有三十年一變的‘,刑罰世輕世重’就是這樣。司馬光所說的不正確,他的意思是諷喻朝廷。”神宗詢問司馬光,司馬光說:“在宮廷外門頒布法令,是頒布舊法。諸侯變易禮樂,天子一旦察覺就要誅殺他,這不是自我變化;刑法新建之國使用輕典,混亂之國使用重典,這就是世輕世重,不是改變。況且治理天下就比如治理住宅,壞了就加以修整,不是嚴重毀壞就不重新建造。公卿侍從百官都在這裡,希望陛下問問他們。三司使執掌天下財政,沒有才能的可罷黜,不能讓執政大臣侵占其事。現在設立制置三司條例司,是為什麼呢?宰相以道義輔佐皇帝,是用什麼例子?如果引用例子,那么就是胥吏了。現在設立看詳中書條例司,是為什麼呢?”呂惠卿不能回答,就用其他的話詆毀司馬光。神宗說:“互相辯論是非,何必到這種地步。”司馬光說:“平民百姓出息借錢,尚且能夠蠶食下戶貧民,何況有縣官督責的威儀呢!”呂惠卿說:“青苗之法,願意借取就貸給他,不願意的並不強求。”司馬光說“:愚昧之民只知道借債的好處,不知道還債的害處,不單縣官不強求,就是富有的百姓借貸也不強求。以前太宗平定河東,建立和糴法,當時一斗米十文錢,百姓喜歡同官府貿易。此後物價貴了而和糴沒有解除,於是成為河東永久之患。我恐怕他日的青苗法,也還是這樣。”神宗說:“坐守倉庫買進糧食怎么樣?”在座的眾臣都起身,司馬光說“:不方便。”呂惠卿說“:買米百萬石,那么可節省東南之地的漕運費用,可用這些錢供給京師。”司馬光說“:東南地區發生錢荒而穀米散亂,如今不和糴糧米而取漕運錢,棄其有餘,取其所無,農商都會受到傷害!”侍講吳申站起來說“:司馬光的話,是深切中肯之論。”

一天,司馬光被留下來對策,神宗說“:現在天下喧擾紛亂,正是孫叔敖所說的‘國家有此,眾人所惡’那種情況。”司馬光說“:對。陛下應當論斷新法的是與非。現在制置三司條例司所做的,只有王安石、韓絳、呂惠卿認為是正確的,陛下難道能夠單是與這三個人共治天下嗎?”神宗想任用司馬光,去詢問王安石。王安石說“:司馬光表面上借托向上直諫的名義,實際上內懷結附百姓之心。他所說的全是危害政治的事情,所相好的都是危害政治的人,而陛下打算把他置於左右重臣的位子上,讓他參與國家大事,這是成敗盛衰的關鍵。司馬光的才能怎能危害政治,但是一旦身處高位,那么持不同意見的人會倚以為重巴吉他。韓信打著漢的旗幟,趙軍恐懼喪膽,現在任用司馬光,這是給反對者樹立旗幟。”

王安石因為韓琦上疏陳論,在家休息請求退位。神宗就任命司馬光為樞密副使,司馬光辭謝說:“陛下所以任用我,是由於看到我狂妄剛直,希望對國家有所補益。如果僅僅是用祿位榮耀其身,而不採納他的言論,這是用天官私待其身,我不是這樣的人。如果我僅僅以祿位自我榮耀,而不能挽救百姓的憂患,這是盜竊名器來自私其身。陛下果真能夠廢除制置三司條例司,追還提舉官,不頒行青苗、助役等法,即使不任用我,那么我受到的賞賜已是很多了。現在說青苗法害處的人,不過是說使者騷擾動搖州縣,成為今天的禍患而已。但我所憂慮的,是在十年以後,不是今天。百姓的貧富,是由於勤勞、懶惰不同而造成的,懶惰的人常常貧困,所以必須向他人借貸。現在官府出錢借貸給百姓而斂取利息,富裕的人不願意領取,而使者以多散發作為功勞,一切強迫抑配。而且又擔心貸錢的人逃避負債,必定令窮人、富人相互擔保,貧窮的人不能償還,就會流散到四方;富人不能離去,必定督促使他人代還數家的負債。春算秋計,轉移不定日益嚴重,窮人既盡,富人也陷於貧困。十年以後,百姓將沒有生存的地方了。又全部散發了常平錢穀,專門實行青苗法,他日如果想恢復常平倉,將有什麼所取呢?富室既然沒有了,常平倉已經廢除了,加之用兵打仗,接著而來的是饑饉災荒,百姓中羸弱的必然聽任其死於溝壑,強壯的必然相聚而成為盜賊,這是此事的必然發展趨勢。”司馬光上章極諫至七八次,神宗派人對他說:“樞密院,是執掌軍事的,百官各有職守,不應當言及其他事情。”司馬光回答說:“我沒有受任此職,那么還是侍從官。對國家大事沒有什麼不可以說的。”王安石出來處理政事,司馬光才得以請求,於是請求去職。

司馬光以端明殿學士知永興軍。宣撫使下令分義勇戍守邊地,挑選諸軍中驍悍勇猛的兵士,招募街市中品行惡劣的少年作為騎兵;抽調民力製作乾糧,全部修築城池高台,使得關輔一帶騷擾混亂。司馬光極諫說:“公私睏乏,不可舉事,而且京兆一路都是內郡,修繕城治不是急務。宣撫使的命令,都不敢從命,如果缺乏財物以供軍用,我當然要負責任。”由於這樣京兆一路獨得免亂。改任許州知州,朝廷催促司馬光入京覲見,他沒有前往;請求判西京御史台回洛陽,從這以後絕口不論國事。但是言詔下達後,司馬光讀之感動流淚,想要沉默卻不忍心,就再次陳述六事。又寫信責備宰相吳充,事見《吳充傳》。

蔡天申任察訪使,妄自作威作福,河南尹、轉運史像對待上司一樣侍奉他;他曾朝拜應天院神御殿,官府單獨為他設定一個班次等級,表示不敢與他抗衡。司馬光回頭對御史台胥吏說“:領蔡寺丞回到他自己的班次上。”胥吏馬上領蔡天申站在監竹木務官富贊善的後面。蔡天申為難沮喪,當天就走了。

元豐五年(1082),司馬光忽然得了語言遲鈍的病,懷疑將要死去,預先寫好遺表放在臥室內,倘若情勢急迫,就把它交給關係好的人上呈。頒行新官制,神宗指著御史大夫這一官職說“:非司馬光不可。”又打算用他做東宮太子的老師。蔡確說“:國事剛定,希望稍稍遲一些時間。”《資治通鑑》沒有完成,神宗對此事非常重視,認為該書勝過荀悅《漢紀》,多次催促司馬光完篇,並賜給潁王府舊書二千四百卷。等書寫成,司馬光加官資政殿學士。司馬光一共在洛陽住了十五年,天下認為他是真宰相,老百姓都號稱他為司馬相公,連婦女小孩也知道他是司馬君實。

神宗逝世,司馬光赴朝臨喪,衛士望見他,都用手放在額頭上說:“這是司馬相公。”所到之處,百姓阻遏道路聚首圍觀,以至於馬不得行進,百姓說“:您不要返歸洛陽,留下來輔助天子,救救百姓吧。”哲宗年幼,太皇太后臨政,派遣使者問司馬光什麼事應該先行,司馬光說:“廣開言路。”詔令張榜於朝堂廣求直言。但大臣有不高興的,籌劃了六句話說:“諸如心懷奸詐;超越職責範圍;或者扇搖鼓動機密的軍國大事;或者迎合已經實行的法令;對上想憑僥倖升遷官職;對下想迷惑世俗。像這幾種,罰無赦。”太后又命出示給司馬光看,司馬光說:“這不是求諫,而是拒絕上諫。這樣為人臣者只有不說話,否則一說話就列入這六事的範圍了。”就詳細論述這種情況,改詔實行,於是上書奏事的人數以千計。

起用司馬光為陳州知州,經過朝廷,留任門下侍郎。蘇軾從登州被召回朝,沿路上的人相聚高呼說“:委託您感謝司馬相公,讓他不要離開朝廷,深加自愛以救我們。”當時天下百姓,引頸拭目盼望刷新政治,但持論者還認為:“三年不要改變父皇的所作所為”,只是粗略地革除瑣碎細小的事情,稍稍堵塞人言。司馬光說“:先帝之法,好的即使是百世也不能改變。像王安石、呂惠卿所制定的制度,成為天下禍害,改變它就像救焚救溺一樣急迫。況且太皇太后以母親的身份改變兒子的法令制度,這不是兒子改變父親的法令制度。”這樣大家的意見才定下來。於是廢除保甲團教,不再設定保馬;廢除市易法,把所儲藏的物資都賣掉,不取息錢,免除所欠的錢物;京東鐵錢及茶鹽之法,都恢復其原有的制度。有人對司馬光說“:熙寧、元豐舊臣,多是奸佞小人,他日有人用父子之義離間皇上,那么災禍就發生了。”司馬光正色說:“上天如果保佑宗廟社稷,肯定沒有這樣的事發生。”於是天下人放心了,說:“這是先帝的本意。”

元..元年(1086),司馬光再次得病,詔命他朝會時行再拜禮時,不舞蹈。當時青苗、免役、將官之法還存在,而西戎之議沒有決定。司馬光嘆氣說“:這四患不除,我死不瞑目。”他寫信給呂公著說:“我把身子託付給醫藥,把家事託付給兒子,只有國事未有所託,今天把它交給您。”於是論免役法的五大害處,請求徑直降下詔書廢除它。使諸將之兵都隸屬各州縣,軍政事務委託太守、縣令一起處理。廢除提舉常平司,把所管事務歸於轉運使、提點刑獄管理。邊地之計以與西戎講和為好。說監司多為新進的年輕人務必會苛刻急於求成,令在郡守中選擇舉薦近臣,而在通判一級中薦舉轉運判官。又建議立十科薦士辦法。這些都被朝廷接受。

司馬光被任命為尚書左僕射兼門下侍郎,免朝覲,準許乘坐轎子,三天到省中一次。司馬光不敢承受,說:“不見君主,不能夠辦公治事。”詔令他的兒子司馬康扶他入朝應對而說“:不行拜禮。”於是廢除青苗錢,恢復平常糶糴法。兩宮虛位聽任司馬光去做。遼、西夏派使者來,必定詢問司馬光的身體起居情況,遼、西夏國君敕命其邊吏說:“中國用司馬為宰相,你們不要輕易製造事端,輕開邊隙。”司馬光自見言聽計從,打算以身殉國,於是親自處理各種事務,不捨晝夜。賓客見他身體虛弱,列舉諸葛亮食少事煩的例子作為勸戒,司馬光說:“人的生與死,是命中注定的。”工作更加努力。病情危急,他已失去知覺,諄諄不倦像夢中囈語,但都是有關朝廷、天下的事情。

這年九月司馬光去世,終年六十八歲。太皇太后聽到這一訊息非常哀痛,與哲宗立即親臨弔唁,明堂禮成都不予慶賀,贈太師、溫國公。贈以一品禮服,贈送七千銀子、絹幫辦喪事。詔令戶部侍郎趙瞻、內侍省押班馮宗道護送靈柩,歸葬陝州。諡號為文正,賜碑為《忠清粹德》。京師人民罷市前往弔祭,賣衣祭奠,在里巷間相聚號哭護送靈車。及到下葬時,哭者就像痛哭自己的親人一樣。嶺南封州父老鄉親,也相率備辦祭祀,都城中以及四方各地都繪其像以祀,吃飯時必須祝禱。

司馬光孝友忠信,恭儉正直,安居有法度,任事有禮儀。在洛陽時,每次前往夏縣掃墓,一定去看問他的哥哥司馬旦,司馬旦年近八十,司馬光像事奉嚴父般事奉他,像保護嬰兒般保護他。司馬光從小到老,講話從不亂言,他自己說“:我沒有過人之處,只是平生所做的,從沒有不能對人說的事情。”誠心出於自然,於是天下人敬仰信服他,陝州、洛陽之間都為他的道德所感化,有什麼事做得不好,就說“:司馬君實會不知道嗎?”

司馬光對物質淡泊無所喜好,而對學問無所不精通,只是不喜好釋、老之學,他說:“釋、老的微言大義不能超出儒學,它們荒誕不經我不相信。”司馬光在洛陽有田三百畝,妻子死時,賣掉田產來辦喪事,他一直到死都是粗衣薄食。

紹聖初年,御史周秩首論司馬光誣衊誹謗先帝,於是全部廢除他們實行的法令。章..、蔡卞奏請掘墳斫棺,哲宗不同意,於是命令削除他的贈官諡號,推倒所樹立的石碑。但章..覺得不解恨,於是追貶司馬光為清遠軍節度副史,又貶為崖州司戶參軍。徽宗即位,復貶為太子太保。蔡京專權擅政,又降為正義大夫。蔡京撰寫《奸黨碑》,令各州郡都刻石成碑。長安石工安民承擔刻字任務,他推辭說:“我是愚蠢之人,本不知道立碑的用意。只是像司馬相公這樣的人,海內稱讚他為人正直,現在說他奸邪,我是不忍心刻字。”長安府官吏大怒,打算加之以罪,安民哭著說:“徭役我不敢推辭,求求不要刻安民二字於石碑之末,恐怕得罪於後世。”聽見此話的人感到慚愧。

靖康元年(1126),恢復司馬光的贈官諡號。建炎中,配饗哲宗廟庭。

呂公著字晦叔,壽州人。從小嗜好學習,以至廢寢忘食。父親呂夷簡對他器重驚異,說:“今後必定為王公輔臣。”恩補奉禮郎,登進士第,召試館職,沒有赴任。為潁州通判,郡守歐陽修與他結為講學之友。後來歐陽修出使契丹,契丹主詢問中國學問德行之士,首先答以呂公著。判吏部南曹,仁宗獎許他淡於名利,賜給五品官服。被任為崇文院檢討、同判太常寺。壽星觀營造真宗神御殿,呂公著說:“先帝已經有三神御殿,但不停地建立,豈不是祭祀沒有豐厚父廟之義。”進官知制誥,三次辭謝不受君命。改任天章閣待制兼侍讀。

英宗親政,加呂公著官龍圖閣直學士。正議論追崇濮王,有的打算稱呼皇伯考,呂公著說:“這是真宗所以稱呼太祖,怎么能施於王。”等到下詔稱親,而且分賜諱號,呂公著又說:“稱親則有二個父親的嫌疑,王諱可以避於上前,不應與七廟同諱。”呂誨等人因論濮王離開朝廷,呂公著說:“陛下即皇位以來,納諫之風沒有彰揚,而且多次貶退諫官,何以風示天下?”英宗沒有聽從他的意見。呂公著於是請求補外任,英宗說:“學士為朕所器重,怎么能夠離開朝廷?”呂公著不停地請求,出任蔡州知州。

神宗即皇帝位,召呂公著為翰林學士、知通進銀台司。司馬光因論事被解除御史中丞的職務,回到經幄。呂公著封還這個詔命說:“司馬光因舉職賜罷,這是為有言事職責的人不能盡其言。”詔令以告示直接付給..門。呂公著又說:“制命不由門下省,那么封駁的職責,因我而廢棄。希望治我的罪,以端正紀綱。”神宗示諭他說“:之所以流放司馬光的原因,是依賴他勸學而已,不是因為言事的緣故。”呂公著不停地請求,終於解除知通進銀台司的職務。

熙寧初年,呂公著知開封府。當時夏秋久雨,京師發生地震。呂公著上疏說“:過去人君遇災,有的恐懼以致福,有的簡誣以致禍。陛下以至誠待臣下,那么臣下思慮盡誠以回報,上下至誠而變異不消失的,從來沒有。做人君主的只有除去偏聽獨任的弊端,而不被先入之語所蒙蔽,那么就不會被邪說所亂。顏淵問為邦國之道,孔子答以疏遠奸佞之人為戒。大概奸佞之人惟恐不順合君意,那么其勢必容易親近,正直的人惟恐不符合大義,那么其勢必容易疏遠。只有首先格王端正此事,沒有事正而世不治理的。”禮官遵用唐代舊例,請求五月臨御大慶殿接受朝拜,因而上尊號。呂公著說:“陛下正超越漢、唐,追復三代,何必在陰盛的日子,為不符合禮義的朝會,接受無益的虛名?”神宗採納了他的意見。

熙寧二年(1069),任御史中丞。當時王安石正頒行青苗法,呂公著急速上言說“:自古以來有作為的君主,沒有失去人心卻能圖治,也沒有能脅之以威、勝之以辯卻能得人心的。過去所謂的那些賢能之人,現都認為青苗法為非,但發出議論的人把這一切詆毀為流俗浮論,難道過去都是賢能而現在都是不肖嗎?”王安石對他的深切之語感到憤慨。神宗讓他薦舉呂惠卿為御史,呂公著說:“惠卿固然有才能,但奸邪不可以任用。”神宗把這話告訴王安石,王安石更加憤慨,誣陷呂公著惡語中傷,呂公著出任潁州知州。

熙寧八年(1075),彗星出現,下詔求取直言。呂公著上疏說“:陛下臨朝希望治理國家,時日已經很久,但左右前後,沒有人敢直言。致使陛下有想治理天下的雄心,但沒有致治之實,這是任事大臣辜負了陛下。大概士人的邪惡正直、賢能不肖,已經素定了。現在則不是這樣,前不久所薦舉,認為是天下最賢能的人;但後來被貶逐,認為是天下最不肖的。其於人才既然反覆無常,那么於政事也違背常理不加審慎了。古代為政,開始不為百姓所信服的有之,像子產治理鄭國,一年後人們怨恨,三年後人們歌頌。陛下垂衣拱手希望成功,於此七年,但眾人的陳述,與以前相比也沒有什麼不同,陛下難道沒有察覺嗎?”

起用為知河陽,召回朝廷,提舉中太一宮,遷任翰林學士承旨,改任端明殿學士、知審官院。神宗慢慢同呂公著談論為治之道,於是涉及佛、老,呂公著問道:“堯、舜知道此道嗎?”神宗說:“堯、舜難道不知?”呂公著說“:堯、舜雖然知此,但惟獨以知人安民為難事,所以成為堯、舜也。”神宗又說唐太宗能以權智駕御臣下。呂公著回答說:“唐太宗之德,以能屈己從諫而已。”神宗對他的話表示讚許。

不久,為同知樞密院事。有人打算恢復肉刑,建議取死囚試驗割掉鼻子、砍掉腳的酷刑,呂公著說:“如果試之不死,那么肉刑就會實行了。”於是停止。西夏幽禁了其國王,朝廷將要大舉征討西夏。呂公著說:“興問罪之師,當首先選擇主帥,如果沒有合適的人,不如不興。”等到兵興,秦、晉民力大困,大臣們不敢說,呂公著多次報告興兵的害處。

元豐五年(1082),呂公著因病乞求離開職位,被授予資政殿學士、定州安撫使。不久永樂城陷落,神宗臨朝嘆息說:“邊地百姓疲敝如此,只有呂公著向朕說過而已。”移居揚州,加大學士。將要立太子,神宗對輔佐大臣說,應當以呂公著、司馬光為師傅。

哲宗即皇帝位,呂公著以侍讀的身份返回朝廷。太皇太后派使臣迎接,詢問他所想要說的,呂公著說:“先帝本意,以寬省民力為先務。但建議的人以變法侵奪百姓為務,與自己意見不同的統統斥去,因此日久而弊端更深,新法頒行而百姓更加困苦。誠然能得公允正直之士,講求天下利弊,同心協力而為之,應該不難。”到達朝廷就上言說“:人君才即位,應該正始以示天下,修德以安百姓。修德的要旨,莫先於學習。學有積漸至於光明,則天天更新以至於至治,這是學習的效力。謹冒死陳述十事,曰畏天、愛民、修身、講學、任賢、納諫、薄斂、省刑、去奢、無逸。”又請求備置諫員,以開言路。被授予尚書左丞、門下侍郎。

元..元年(1086),呂公著被授予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中書、門下、尚書三省一同建置,中書獨為取旨之地。呂公著就請求事於三省者,與執政大臣共同進呈,取旨而各自實行。又執政官員通常幾天在政事堂一聚,事情多由其長官決定,同事不得干預。至此,才命每天集聚,於是成為定製。呂公著與司馬光同心輔政,推本先帝之志,凡是打算變革卻沒來得及予以變革以及已經變革而未形成定例的,一一全部實行。百姓歡呼鼓舞,都以之為便。司馬光去世,呂公著獨自當權,所任命的官吏都是當時的佼佼者。當時科舉廢除詞賦,專用王安石的經義,而且雜以佛教的學說。凡士子從一句話以上,非新義不能用,學習的人以至於不誦讀正經,只竊取王安石之書以營謀官職地位,精熟的人轉上第,因此科舉越來越壞。呂公著開始命令主管科舉的部門不得以老、莊書中出題,應試科舉的士人不得以申、韓、佛書為學,經義參用古今各家儒說,不得專取王氏。恢復賢良方正科。

右司諫賈易因言事攻擊別人短處直接詆毀朝廷大臣,將要被嚴厲責罰,呂公著替他說話,只罷知懷州。呂公著退朝對同事說:“諫官所議論,得失不足言。看主上正值壯年,擔心今後有人進諛說惑亂,正是依賴左右諍臣,不可以使人主輕厭言事之人。”眾人沒有不嘆服的。

吐蕃首領鬼章青宜結很久以來成為洮、河一帶的禍患,聽說朝廷息兵省戍,暗地與西夏人合謀再取熙、岷州。呂公著報告派遣軍器丞游師雄以方便諭求眾將,不過一個月,活捉鬼章青宜結致於朝宮下。

神宗在資善堂宴請親近大臣,拿出所書寫的唐人分賜給眾人。呂公著就聚集所講書中要語明白、切合於治道的,共一百篇進獻,以備神宗游意翰墨,作為聖學的幫助。

元..三年四月,懇請辭去職位,被授予司空、同平章軍國事。宋朝建立以來,宰相以三公平章重事者四人,而呂公著與他的父親居其二,士人羨慕呂氏的榮耀。詔令在東府南面建造府第,打開北門,以方便執政大臣聚會議事。凡是三省、樞密院的職責,都得總理。每隔一天一朝會,因到都堂,呂公著出不以時,這是特殊的恩典。

第二年二月呂公著去世,終年七十二歲。太皇太后接見輔佐大臣哭泣說:“國家不幸,司馬相公已死,呂司空又逝世。”痛惜憐憫了很長時間。神宗也悲痛感傷,就到呂家臨幸祭奠,賜給金子布帛萬計。贈太師、申國公,諡號為“正獻”,親自書寫墓碑頭曰《純誠厚德》。

呂公著從年青時講學,就以治心養性為本,平日居處時無疾言厲色,對於歌舞錢財榮耀,淡泊無所喜好。暑熱不揮扇,寒冷不烤火,簡重清靜,大概是天生稟性使然。他的識見深切敏銳,氣量寬宏而且學問精粹,遇事善於決斷,如果對國家有利,不因私下的利害動搖其心。與人交往,出於至誠,好德樂善,見士大夫以人才為意的,必問其所知道的與所聽到的,參互考語查實,以達聞於皇帝。每每議論政事,總是博取眾人之長以為善,他自己認為應當信守的,則堅決按自己的意志辦,從不改變自己的信念。神宗曾經說他是真正的名副其實的人才。尤其能做到避遠聲跡,不以知人自處。

起初,呂公著與王安石很好,王安石待之如兄長,王安石能言善辯,沒有人與之抗衡,唯獨呂公著能以精闢的見識和簡潔的言語制服他。王安石曾說“:疵吝每不自勝,一到長者面前,即廢然而反,這就是說使人打消自己的念頭,這一點在呂公著那兒體現得最充分。”又曾對人說“:呂公著為相,吾輩可以談論做官了。”後來王安石得志,受到重用,以為呂公著必定會幫助自己,但呂公著卻數次公開上言,陳述他的過失,因此二人交情不終。呂公著尤其擅長演講,語言精約而道理盡明。司馬光說“:每次聽呂公著演講,就覺得自己的語言太煩雜。”呂公著就是這樣受到當時名流的敬重。

紹聖元年(1094),章..為相,任命翟思、張商英、周秩任言官,議論呂公著更變熙豐法度,削除他的贈謚,毀壞皇帝所賜碑,再貶謫為建武軍節度副使、昌化軍司戶參軍。徽宗即位,追復為太子太保。蔡京擅政,又降為左光祿大夫,載入元..黨人籍,不久恢復為銀青光祿大夫。紹興初年,贈謚全部封還。呂公著的兒子呂希哲、呂希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