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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晉·列傳十二

作者:薛居正等

范延光,字子環,鄴郡臨漳人也。少隸於郡牙,唐明宗牧相州,收為親校。同 光中,明宗下鄆州,梁兵屯楊劉口以扼之,先鋒將康延孝潛使人送款於明宗。明宗 欲使人達機事於莊宗,方難其選,延光請行,遂以蠟書授之。延光既至,奏莊宗曰: “楊劉渡控扼已定,未可圖也。請築壘馬家口,以通汶陽之路。”莊宗從之,復遣 歸鄆州。俄而梁將王彥章攻馬家口所築新壘,明宗恐城中不備,又遣間行告莊宗, 請益兵。中夜至河上,為梁兵所獲,送夷門下獄,榜笞數百,威以白刃,終不泄其 事。復為獄吏所護,在獄半年,不復理問。及莊宗將至汴城,獄吏即去其桎梏,拜 謝而出之,乃見於路側。莊宗喜,授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工部尚書。明宗登極,擢 為宣徽使。與霍彥威平青州王公儼,遷檢校司徒。明宗之幸夷門也,至滎陽,聞硃 守殷拒命,延光曰:“若不急攻,賊堅矣。請騎兵五百,臣先赴之,則人心必駭。” 明宗從其請。延光自酉時至夜央,馳二百餘里,奄至城下,與賊交斗。翌日,守陴 者望見乘輿,乃相率開門,延光先入,與賊巷戰,至厚載門,盡殲其黨,明宗喜之。 明年,遷樞密使,權知鎮州軍府事,尋正授節旄,加檢校太保。長興中,以安重誨 得罪,再入為樞密使,加同平章事。既而以秦王從榮不軌,恐及其禍,屢請外任, 明宗久之方許,遂出鎮常山。清泰中,復詔為樞密使,未幾,出為汴州節度使。會 魏府屯將張令昭逐其帥劉延皓,據城以叛,唐末帝命延光討而平之,遂授鄴都留守, 加檢校太師、兼中書令。門下有術士張生者,自雲妙通術數,當延光微時,言將來 必為將相,延光既貴,酷信其言。歷數鎮,嘗館於上舍,延光謂之曰:“余夢大蛇, 自臍入腹,半而掣去之,是何祥也?”張生曰:“蛇者龍也,入腹為帝王之兆明矣。” 延光自是稍萌僭竊之意。

及高祖建義於太原,唐末帝遣延光以本部二萬屯遼州,與趙延壽掎角合勢,及 延壽兵敗,延光促還,故心不自安。高祖入洛,尋封臨清王,以寬其反側。後延光 擅殺齊州防禦使秘瓊,而聚兵部下,復收部內刺史入城,高祖甚疑之,乃東幸夷門。 時延光有牙校孫銳者,與延光有鄉曲之舊,軍機民政,一以委焉。故魏博六州之賦, 無半錢上供,符奏之間,有不如意者,銳即對延光毀之,其凶戾也如此。初,朝廷 遣使封延光為臨清王,因會僚屬,延光暴得疾,伏枕經旬,銳乃密惑群小,召澶州 刺史馮暉等,以不臣之謀逼於延光,延光亦惑於術者,因而聽之。天福二年夏六月, 遣銳與暉將步騎二萬,南抵黎陽。《通鑑》云:延光以馮暉為都部署,以孫銳為兵 馬都監。時銳以女妓十餘輩從之,擁蓋操扇,必歌吹而後食,將士煩熱,睹之解體, 尋為王師所敗,賊眾退還鄴城。高祖繼遣楊光遠討之,延光知事不濟,乃殺孫銳以 歸其罪,發人齎表待罪,且邀姑息,高祖不許。及經歲受圍,城中飢窘,高祖以師 老民勞,思解其役,遣謁者入謂之曰:“卿既危蹙,破在旦夕。能返掌轉規,改節 歸我,我當以大籓處之。如降而殺之,則何以享國?明明白日,可質是言。”因賜 鐵券,改封高平郡王,移鎮太平。延光謂門人李式曰:“主上敦信明義,言無不踐, 許以不死,則不死矣。”因撤去守備,《通鑑》:延光猶遷延未決,宣徽南院使劉 處讓復入諭之,延光意乃決。素服請降。及赴汶上,逾月入覲。尋表請罷免,高祖 再三答諭方允,制以延光為太子太師致仕。居闕下期歲,高祖每召賜飲宴,待之與 群臣無間。一日,從容上奏,願就河陽私邸,以便頤養,高祖許之。延光攜妻子輦 奇貨從焉,每過郡邑,多為關吏所糾。時楊光遠居守洛下,兼領孟、懷,既利其財, 復漸測朝廷密旨,遂奏云:“延光國之奸臣,若不羈縻,必北出塞,南入吳,請召 令西都居止。”高祖允之。光遠使其子承勛以兵環其第,逼令自裁。延光曰:“明 天子在上,賜金書許我不死,爾之父子何得脅制如此?”明旦,則以白刃驅之,令 上馬之浮橋,排於水中。光遠紿奏云:“延光投河自溺而死。”水運軍使曹千獲其 屍於郡東繆家灘。高祖聞之,輟朝二日,詔許歸葬於鄴,仍贈太師。

延光初為近臣,及領重鎮,禮賢接士,動皆由禮,故甚獲當時之譽。洎鎮常山 日,以部將梁漢塘獲王都名馬,入罪而取之;在魏州日,以齊州防禦使秘瓊獲董溫 琪珠金妓妾,及經其境,復害而奪之。物議由是減之。及懼罪以謀叛,復忍恥以偷 生,不能引決,遂至強死,何非夫之甚也!

張從賓,未詳何許人也。始事唐莊宗為小校,從戰有功。唐天成中,自捧聖指 揮使領澄州刺史,遷左右羽林都校。從藥彥稠討楊彥溫於河中,平之。長興中,領 壽州忠正軍節度使,加檢校太保、侍衛步軍都指揮使。從賓素便佞,每進言,明宗 多納之。有供奉官丁延徽者,性貪狡,時奉詔監廩,以犯贓下獄,權貴多為救解, 明宗怒,不許。從賓因奏他事,言及延徽,明宗曰:“非但爾言,蘇秦說予,亦不 得也。”延徽竟就戮。長興末,從賓出鎮靈武,加檢校太傅。高祖即位,受代入覲, 會駕東幸,留從賓警巡洛下。一日,逢留司御史於天津橋,從兵百人,不分路而過, 排御史於水中,從賓紿奏其酒醉,其凶傲如此。及范延光據鄴城叛,詔從賓為副部 署使,從楊光遠同討延光。會延光使人誘從賓,從賓時在河陽,乃起兵以應之。先 害皇子重信,及入洛,又害皇子重乂,取內庫金帛以給部伍,因東據汜水關,且欲 觀望軍勢。高祖命杜重威、侯益分兵討之,從賓大敗,乘馬入河,溺水而死焉。

張延播者,汶陽人也。始為郡之牙將,唐同光初,明宗下其城,因收隸左右。 天成中,累授檢校司空、兩河發運營田使、柳州刺史。長興元年,出牧蔡州,加檢 校司徒,入為左領軍衛大將軍,充客省使。伐蜀之役,命為馬軍都監。三年,遷鳳 州防禦使、西面水陸轉運使。高祖即位,除東都副留守。車駕幸汴,遣兼洛京巡檢 使。張從賓作亂,令延播知河南府事。從賓敗,伏誅。

楊光遠,小字阿檀,及長,止名檀,唐天成中,以明宗改御名為亶,以偏傍字 犯之,始改名光遠,字德明,其先沙陀部人也。父阿噔啜,後改名瑊,事唐武皇為 隊長。光遠事莊宗為騎將,唐天祐中,莊宗遣振武節度使周德威討劉守光於幽州, 因令光遠隸於德威麾下。後與德威拒契丹於新州,一軍以深入致敗,因傷其臂,遂 廢,罷於家。莊宗即位,思其戰功,命為幽州馬步軍都指揮使、檢校尚書右僕射, 戍瓦橋關久之。明宗朝,歷媯、瀛、易、冀四州刺史。光遠雖不識字,然有口辯, 通於吏理,在郡有政聲,明宗頗重之。長興中,契丹有中山之敗,生擒其將扎拉等 數十人,送於闕下,其後契丹既通和,遣使乞歸之,明宗與大臣謀議,特放還蕃。 一日,召光遠於便殿言其事,光遠曰:“扎拉等北土之善戰者,彼失之如喪手足; 又在此累年,備諳中國事,若放還非便。”明宗曰:“蕃人重盟誓,既通歡好,必 不相負。”光遠曰:“臣恐後悔不及也。”明宗遂止,深嘉其抗直。後自振武節度 使移鎮中山,累加檢校太傅,將兵戍蔚州。

高祖舉義於太原,唐末帝遣光遠與張敬達屯兵於城下,俄而契丹大至,為其所 敗,圍其寨久之,軍中糧絕,光遠乃與次將安審琦等殺敬達,擁眾歸命。從高祖入 洛,加檢校太尉,充宣武軍節度使、同平章事,判六軍諸衛事。是時,光遠每對高 祖,常悒然不樂,高祖慮有不足,密遣近臣訊之。光遠附奏曰:“臣貴為將相,非 有不足,但以張生鐵死得其所,臣弗如也,衷心內愧,是以不樂。”生鐵,蓋敬達 之小字也。高祖聞其言,以光遠為忠純之最者也。其實光遠故為其言,以邀高祖之 重信也。明年,范延光據鄴城叛,高祖命光遠率師討之。將濟河,會滑州軍亂,時 軍眾欲推光遠為主。光遠曰:“自古有折臂天子乎?且天子豈公輩販弄之物?晉陽 之降,乃勢所窮迫,今若為之,直反賊也。”由是其下惕然,無復言者。高祖聞之, 尤加寵重。光遠既圍延光,尋授魏博行府節度使。兵柄在手,以為高祖懼己,稍乾 預朝政,或抗有所奏,高祖亦曲從之。復下詔以其子承祚尚長安公主,次子承信皆 授美官。恩渥殊等,為當時之冠。桑維翰為樞密使,往往彈射其事,光遠心銜之。 及延光降,光遠入朝,面奏維翰擅權。高祖以光遠方有功於國,乃出維翰鎮相州, 光遠為西京留守,兼鎮河陽,因罷其兵權。光遠由此怨望,潛貯異志,多以珍玩奉 契丹,訴己之屈,又私養部曲千餘人,撓法犯禁,河、洛之人,恆如備盜。尋冊拜 太尉、兼中書令。

時范延光致仕,輦囊裝妓妾,居於河陽。光遠利其奇貨,且慮為子孫之讎,因 奏延光不家汴、洛,出舍外籓,非南走淮夷,則北走契丹,宜早除之。高祖以許之 不死,鐵券在焉,持疑未允。光遠乃遣子承勛以甲士圍其第,逼令自裁。延光曰: “天子在上,安得如此!”乃遣使者乞移居洛下,行及河橋,擯於流而溺殺之,矯 奏雲延光自投河,朝廷以適會其意,弗之理。後逾歲入覲,高祖為置曲宴,教坊伶 人以光遠暴斂重賦,因陳戲譏之,光遠殊無慚色。高祖謂光遠曰:“元城之役,卿 左右皆立功,未曾旌賞,今各與一郡,俾厘任以榮之。”因命為刺史者凡數人。

時王建立自青州移鎮上黨,乃以光遠為平盧軍節度使,封東平王。光遠面奏, 請與長子同行,尋授承勛萊州防禦使。及赴任,僕從妓妾至千餘騎,滿盈僭侈,為 方岳之最。下車之後,惟以刻剝為事。少帝嗣位,冊拜太師,封壽王。《宋史·馬 仁鎬傳》:晉天福中,青州楊光遠將圖不軌,以仁鎬為節度副使,伺其動靜。歷二 年,或譖仁鎬於朝,改護國軍行軍司馬。仁鎬至河中數月,光遠反書聞。後因景延 廣上言,請取光遠麾下所借官馬二百匹,光遠怒曰:“此馬先帝賜我,何以復取? 是疑我也。”遂遣人潛召取子承祚自單州奔歸,朝廷乃就除淄州刺史,以從其便。 光遠益驕,因此構契丹,述少帝違好之短,且言大飢之後,國用空虛,此時一舉可 以平定。

開運元年正月,契丹南牧,陷我博陵,少帝幸澶淵。三月,契丹退,命李守貞、 符彥卿率師東討。光遠素無兵眾,惟嬰城自守,守貞以長連城圍之。冬十一月,承 勛與弟承信、承祚見城中人民相食將盡,知事不濟,勸光遠乞降,冀免於赤族。光 遠不納,曰:“我在代北時,嘗以紙錢駝馬祭天池,皆沉沒,人言合有天子分,宜 且待時,勿輕言降也。”承勛慮禍在朝夕,與諸弟同謀,殺節度判官邱濤,親校杜 延壽、楊瞻、白延祚等,梟其首,乃遣承祚送於守貞。因縱火大噪,劫其父幽於私 第,以城納款,遣即墨縣令王德柔貢表待罪,光遠亦上章自首。少帝以頃歲太原歸 命,欲曲全之,執政曰:“豈有逆狀滔天而赦之也?”乃命守貞便宜處置。守貞遣 人拉殺之,以病卒聞。《歐陽史》:守貞遣客省副使何延祚殺之於其家。漢高祖即 位,詔贈尚書令,追封齊王,仍令立碑。未幾,其碑石無故自折,可知其陰責也。 《五代史補》:楊光遠滅范延光之後,朝廷以其功高,授青州節度,封東平王,奄 有登、萊、沂、密數郡。既而自負強盛,舉兵反,朝廷以宋州節度李守貞嘗與光遠 有隙,乃命李討之。李受詔欣然,志在必取,莫不身先矢石。光遠見而懼之,度不 能御,遂降。初,光遠反書至,中外大震,時百官起居次,忽有朝士揚言於眾曰: “楊光遠欲謀大事,吾不信也。光遠素患禿瘡,其妻又跛,自古豈有禿頭天子、跛 腳皇后耶?”於是人心頓安,未幾,光遠果降。

承勛,光遠之長子也。始名承貴,避少帝名改焉。以父廕歷光、濮州刺史,光 遠兼鎮河陽,命制置三城事。光遠移鎮青州,授萊州防禦使。在郡亦頗理,嘗憤父 側之奸黨,欲殺之,每省父,父為匿焉。及光遠構釁,嬰城以叛,承勛赴之,敵退, 為王師所圍。逾歲糧盡,與其弟承祚背父之命,出降王師,朝廷授汝州防禦使,尋 改鄭州。《宋史·楊承信傳》:光遠死,承信與弟承祚詣闕請死。詔釋之,以承信 為右羽林將軍,承祚為右驍衛將軍,放歸,服喪私第,尋安置鄭州。及契丹入汴, 遣騎士自圃田召至,責其害父背己,使臠其肉而殺之。以其弟承信為青州節度使。

盧文進,字國用,范陽人也。身長七尺,飲啖過人,望之偉如也。少事劉守光 為騎將,唐莊宗攻燕,以文進首降,遙授壽州刺史。初,莊宗得山後八軍,以愛弟 存矩為新州圍練使以總領之。莊宗與劉鄩對壘於莘縣,命存矩于山後召募勁兵,又 命山北居民出戰馬器仗,每鬻牛十頭易馬一匹,人心怨咨。時存矩團結五百騎,令 文進將之,與存矩俱行。至祁溝關,軍士聚謀曰:“我輩邊人,棄父母妻子,為他 血戰,千里送死,固不能也。”眾曰:“擁盧將軍卻還新州,據城自守,奈我何!” 因大呼揮戈,趣傳舍,害存矩於榻下。文進撫膺曰:“奴輩累我矣。”因環屍而泣 曰:“此輩既害郎君,我何面目見王!”《契丹國志》云:存矩取文進女為側室, 文進心常內愧,因與亂軍殺存矩。因為亂軍所擁。反攻新州,不克;馬令《南唐書》: 文進攻新州,不克,夜走墜塹,一躍而出,明日視之,乃郡之黑龍潭也,絕岸數丈, 深不可測。又嘗有大蛇,徑至座間,引首及膝,文進取食飼之而去。由是自負。又 攻武州,又不利。周德威命將追討,文進遂奔契丹,命為幽州兵馬留後,部分漢軍, 常別為營寨。未幾,文進引契丹寇新州。自是北師數至,驅擄數州士女,教其織糹 任工作,中國所為者悉備,契丹所以強盛者,得文進之故也。《契丹國志》云:文 進引契丹軍攻新州,刺史安金全不能守,棄城去。周德威援之,進攻新州,契丹眾 數萬,德威不勝,大敗奔歸。文進與契丹攻幽州,且二百日,城中圍困,晉王親將 兵救之,方始解去。契丹以文進為幽州節度使,又以為盧龍節度使。同光之世,為 患尤深。文進在平州,率奚族勁騎,鳥擊獸搏,倏來忽往,燕、趙諸州,荊榛滿目。 軍屯涿州,每歲運糧,自瓦橋至幽州,勁兵猛將,援遞糧車,然猶為契丹所鈔,奔 命不暇,皆文進導之也。

及明宗即位之明年,文進自平州率所部十餘萬眾來奔。行及幽州,先遣使上表 曰:“頃以新州團練使李存矩,提衡郡邑,掌握恩威,虐黎庶則毒甚於豺狼,聚賦 斂則貪盈於溝壑,人不堪命,士各離心,臣即拋父母之邦,入朔漠之地。幾年雁塞, 徒向日以傾心;一望家山,每銷魂而斷目。李子卿之河畔,空有怨辭;石季倫之樂 中,莫陳歸引。近聞皇帝陛下,皇天眷命,清明在躬,握紀乘乾,鼎新革故,始知 大幸,有路朝宗,便貯歸心,祗伺良會。臣十月十日,決計殺在城契丹,取十一日 離州,押七八千車乘,領十五萬生靈,十四日已達幽州”雲。洎至洛陽,明宗寵待 彌厚,授滑州節度使、檢校太尉。歲余,移鎮鄧州,累加同平章事,入為上將軍。 長興中,復出鎮潞州,擒奸恤隱,甚獲當時之譽。清泰中,改安州節度使。及高祖 即位,與契丹敦好,文進以嘗背契丹,居不自安。馬令《南唐書》:文進居數鎮, 頗有善政,兵民愛之。其將行也,從數騎至營中,別其裨將李藏機,告以避契丹之 意,將士皆拜為訣。天福元年十二月,乃殺行軍司馬馮知兆、節度副使杜重貴等, 率其部眾渡淮奔於金陵。李棨待之尤重,馬令《南唐書》云:烈祖以文進為天雄統 軍。偽命為宣州節度使,後卒於江南。《金陵志》:文進自潤州召還,以左衛上將 軍、兼中書令、范陽郡王奉朝請。

李金全,本唐明宗之小豎也。其先出於吐谷渾。金全驍勇,善騎射,少從明宗 征伐,以力戰有功,明宗即位,連典大郡。天成中,授涇州節度使,在鎮數年,以 掊斂為務。長興中,受代歸闕,始進馬數十匹,不數日又進之。明宗召而謂之曰: “卿患馬多耶,何進貢之數也?”又謂曰:“卿在涇州日,為理如何,無乃以馬為 事否?”金全慚謝而退。四年夏,授滄州節度使,累官至檢校太傅。清泰中,罷鎮 歸闕,久留於京師。高祖即位之明年,安州屯將王暉殺節度使周瑰,詔遣金全以騎 兵千人鎮撫其地。未及境,而暉為部下所殺。金全至,亂軍數百人皆不安,金全說 遣赴闕,密伏兵於野,盡殺之,又擒其軍校武彥和等數十人,斬之。初,金全之將 行也,高祖戒之曰:“王暉之亂,罪莫大焉,但慮封守不寧,則民受其弊。”因折 矢飛詔,約以不戮一人,仍許以暉為唐州刺史。又謂金全曰:“卿之此行,無失吾 信。”及金全至,聞彥和等當為亂之日,劫掠郡城,所獲財貨,悉在其第,遂殺而 奪之。《通鑑》:彥和且死,呼曰:“王暉首惡,天子猶赦之;我輩脅從,何罪乎!” 高祖聞之,以姑息金全故,不究其事,尋授以旄節。

金全有親吏胡漢筠者,勇譎嗇褊,貪詐殘忍,軍府之政,一以委之。高祖聞其 事,遣吏賈仁紹往代其職,且召漢筠。漢筠內疚惶怖,金全乃列狀稱疾以聞。及仁 紹至,漢筠鴆而殺之。馬令《南唐書》:胡漢榮所為多不法,晉高祖患之,不欲因 漢榮以累功臣,為選廉吏賈仁沼代之,且召漢榮。漢榮教金全留己而不遣。金全客 龐令圖諫曰:“仁沼昔事王晏球,有大功,晏球欲厚賞之,仁沼退而不言,此天下 之忠臣也。及頒賜所俘物,仁沼悉以分故人親戚之貧者,此天下之廉士也。宜納仁 沼而遣漢榮。”漢榮聞之,夜使人殺令圖而鴆仁沼。天福五年夏,高祖命馬全節為 安州節度使,以代金全。漢筠自以昔嘗拒命,復聞仁紹二子將訴置毒之事,居不自 安,乃紿謂金全曰:“邸吏劉珂使健步倍道兼行,密傳其意,雲受代之後,朝廷將 以仁紹之事詰公之罪。”金全大駭,命從事張緯函表送款於淮夷。淮人遣偽將李承 裕以代金全,金全即日南竄,其妓樂、車馬、珍奇、帑藏,皆為承裕所奪。與其黨 數百人束身夜出,曉至氵義州,引領北望,泣下而去。及至金陵,李棨授以節鎮。 馬令《南唐書》云:烈祖以金全為天威統軍,遷潤州節度使。後卒於江南。

史臣曰:延光昔為唐臣,綽有令譽,洎逢晉祚,顯恣狂謀,既力屈以來降,尚 靦顏而惜死,孟津之歿,乃取笑於千載也。從賓而下,俱怙亂以滅身,亦何足與議 也。文進懼強敵之威,金全為輿台所賣,事雖弗類,叛則攸同,鹹附島夷,皆可醜 也。

部分譯文

范延光,字子環,鄴郡臨漳人。小時候在郡府幹事,後唐明宗任相州長官時,收容為親校。同光年間,明宗攻下鄆州,後梁軍隊駐紮在楊劉口以扼制明宗,梁軍先鋒將康延孝暗地派人與明宗講和。明宗想派人向莊宗傳達這件事,正難於選擇合適人選,范延光請求前去,明宗便以蠟封信交給他。范延光到了之後,上奏莊宗說:“楊劉渡口已被牢牢控制住,不可圖謀。請在馬家口構築營壘,以打通汶陽的道路。”莊宗聽從他的意見,又派他回鄆州。不多時,後梁將領王彥章進攻馬家口所構築的新營壘,明宗擔心城中沒有防備,又派他抄小路稟報莊宗,請求增派軍隊。他半夜走到黃河邊上,被後梁軍隊抓獲,送往夷門投入監牢,棒打幾百下,用刀威脅,最終他都沒有泄露這件事。又受到獄吏的保護,在監獄裡呆了半年,不再被提審追問。當莊宗將到達汴城時,獄吏就除去了他的枷鎖,拜揖道歉之後就放了他,還在路邊為他送行。莊宗高興,任命他為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工部尚書。

明宗即位,提拔他任宣徽使。他與霍彥威一起平定青州王公儼,調任檢校司徒。明宗幸臨夷門時,行至滎陽,聽說朱守殷抗旨謀反,范延光說:“如不即刻進攻叛賊,賊寇就牢固了,請給五百騎兵,我先奔赴那裡,他們必然人心驚駭。”明宗準允了他的請求。范延光從酉時出發到半夜,馳騁二百多里,掩殺到城下,與賊兵交戰。第二天,守城的人看見皇上御駕,便爭著打開城門,范延光於是進入城內,與城中賊兵展開巷戰,殺到厚載門,全部殲滅了叛軍黨羽,明宗十分高興。第二年,遷任樞密使,臨時主管鎮州軍府事務,不久正式授任為節度使,加封檢校太保。長興年間,因安重誨獲罪,再次入朝任樞密使,加封同平章事。

接著,因秦王李從榮圖謀不軌,范延光擔心禍及自身,多次請求出朝外任,明宗過了很久才答應,於是出鎮常山。清泰年間,又被召回擔任樞密使,不多時,便外出擔任汴州節度使。碰上魏府屯將張令昭趕走統帥劉延皓,據城叛亂,唐末帝命令范延光討伐平定,任命他為鄴都留守,加檢校太師、兼中書令。他的門下有個叫張生的術士,自稱精通術數,當范延光卑微時,預言將來必定成為將相,范延光顯貴之後,非常相信他的話,歷任數鎮,都把他帶著安置在上等館舍中。范延光對他說:“我夢見一條大蛇,從肚臍眼進入腹中,進到一半後又把它拉出丟開,這是什麼預兆?”張生說:“蛇這東西,屬於龍類,進入腹中顯然是帝王君主的預兆。”范延光從此逐漸萌生非份竊位之想。

到晉高祖在太原樹立義旗,唐末帝派范延光率領所部二萬兵士屯守遼州,與趙延壽構成掎角合圍之勢,當趙延壽戰敗後,范延光急忙退回,因此心中不安。高祖進入洛都,即封他為臨清王,以此來緩和他的反叛。後來范延光擅自殺死齊州防禦使秘瓊,而把兵馬收容在自己部下,又接納所部刺史進入齊州城,高祖對他非常懷疑,便東往夷門。當時范延光有個叫孫銳的牙校,與范延光是同鄉故舊,軍機民政,一概委託給他。所以魏博六州的賦稅,沒有半文錢上繳,在與朝廷的交涉之中,有不如己意的,孫銳就在范延光面前加以詆毀,其兇悍暴戾就是這樣。當初,朝廷派使臣封范延光為臨清王時,因宴請臣僚,范延光突然得病,臥病十來天,孫銳便暗地裡煽動小人,召來澶州刺史馮暉等,逼迫范延光叛逆,范延光也被術士張生的話所蠱惑,因而聽從了他們。

天福二年(937)夏六月,范延光派孫銳和馮暉率領二萬步騎,南行抵達黎陽。當時孫銳讓十幾個女妓跟隨,擁著車蓋拿著羽扇,一定要歌舞之後才吃飯,將帥士兵都煩悶躁動,見後鬥志瓦解,不久便被朝廷軍隊打敗,賊軍退回鄴城。高祖接著派楊光遠討伐,范延光知道事情不能成功,便殺孫銳以推脫謀反的罪過,並打發人帶降表入朝認罪,並要求朝廷姑息寬容,高祖不予答應。到被圍一年多,城裡饑荒窘迫,高祖也因軍隊疲憊,百姓勞苦,準備化解這次戰役,便派使者進城對范延光說:“你已經十分危急了,攻破城池是早晚的事,如能改弦更轍,洗心革面歸順我,我當用大的藩鎮來安置你;如果你歸順後我殺掉了你,那怎么能享有國家呢?蒼天在上,可為這話作證。”因此賞賜給他可免死罪的丹契鐵券,改封為高平郡王,移鎮天平。范延光對門客李式說“:主上敦信明義,從不食言,答應不處死我,我就一定不會被處死。”便撤除守備,穿著素服請求投降。及奔赴汶水後,過了一個多月入朝覲見。不久上表請求免除官職,詔令范延光以太子太師退休。居在京城一年,高祖常常召喚賜宴,待他與群臣沒有差別。

一天,范延光從容上奏,希望回到河陽私宅,以頤養天年,高祖答應了他,范延光攜妻帶子,用車子裝著奇物寶貨相屬而行,每過一個州郡,大都被守關官吏所糾查。這時,楊光遠鎮守洛陽,兼管孟、懷二州,既貪圖范延光的錢財,又逐漸探明朝廷密旨,於是上奏道:“范延光是國家的奸臣,如果不管束牽制他,一定向北逃往胡地,或向南奔往吳國,請令他到西都居住。”高祖準允了。楊光遠派他的兒子楊承勛率兵圍住范延光的宅第,逼迫他自殺。范延光說:“聖明天子在上,賞賜我丹書鐵券,準我不死,你們父子怎能如此威脅?”第二天早晨,楊承勛則用刀劍驅趕他們,命令他上馬走到浮橋上,推入水中。楊光遠欺騙上奏朝廷說“:范延光自己投河淹死了。”水運軍使曹千在郡城東面的繆家灘找到了范延光的屍體。高祖聽說後,停止上朝二天,下詔準許送回安葬在鄴都,又追贈他為太師。

范延光從開始擔任皇帝身邊的臣子,到統領重鎮、接待賢者士人,都以禮相待,所以很是得到當時的讚譽。而在鎮守常山的時候,卻因部下將領梁漢唐得到王都的名馬,他治了梁漢唐的罪而獲取了名馬。在魏州的時候,當齊州防禦使秘瓊得到了董溫琪的珠玉金帛妓妾,經過他的轄境時,他又殺了秘瓊,奪取財物妓妾,輿論因此指責他。等到因害怕獲罪而謀反後,又忍受恥辱苛且偷生,不能引決自殺,以至於死於非命,怎么會有這等懦夫!

楊光遠,小時字阿檀,長大後,只叫檀,後唐天成年間,明宗改御名為..,因他名字的偏旁與御名相犯,才改名光遠,字德明,他的祖先是沙陀人。父親阿噔啜,後改名王鹹,事奉唐武皇擔任隊長。楊光遠事奉莊宗擔任騎將,唐天..年間,莊宗派振武軍節度使周德威到幽州討伐劉守光,便讓楊光遠劃歸在周德威部下。後來又與周德威一起在新州抵禦契丹,他率領一支軍隊深入敵陣而戰敗,因臂膀受傷,於是成了殘廢,免官居家。莊宗即位,記念他的戰功,任命他為幽州馬步軍都指揮使、檢校尚書右僕射,長期戍守瓦橋關。明宗朝,歷任媯、瀛、易、冀四州刺史。

楊光遠雖然不識字,但有口才,精通為官之道,在州郡有政績名望,明宗很器重他。長興年間,契丹在中山被打敗,活捉了李和等將領幾十人,送到朝廷,後來與契丹互通和好之後,契丹派使臣乞請送還李和等人,明宗與大臣謀劃商議,準備特赦放回蕃地。一天,明宗在便殿召見楊光遠談起這件事,楊光遠說:“李和等是北蕃善於打仗的人,他們失去了李和等人就像喪失了手足一樣,再加上這些人在朝廷有了好幾年,備知中原的情況;如果放歸是沒有好處的。”明宗說:“蕃人看重盟約誓言,既然已經通好和歡,一定不會背約的。”楊光遠說:“我擔心將來後悔莫及啊。”明宗便中止了這件事,很是嘉獎他的耿直。後來從振武節度使調鎮中山,加封檢校太傅,率軍戍守蔚州。

晉高祖在太原舉義,唐末帝派楊光遠與張敬達屯兵太原城下,不多時,契丹軍隊大量到來,唐軍被契丹人打敗,契丹人長久地圍困了唐軍的營寨,軍中糧盡,楊光遠便與副將安審琦殺掉了張敬達,帶著眾人投降晉軍。後跟隨晉高祖進入洛陽,加封檢校太尉,兼宣武軍節度使、同平章事,判六軍諸衛事。這時,楊光遠每次面對高祖,常顯得憂鬱不高興,高祖認為他有不能滿足的事,秘密派貼身侍臣詢問他。楊光遠捎信上奏“:我貴為將相,沒有不滿足的,只因張生鐵死得其所,我不如他,心中內疚,因此不高興。”生鐵,是張敬達的小字。高祖聽了他的話,認為楊光遠最有誠心純情。其實楊光遠是故意說這些話,以獲取高祖的完全信任。

第二年,范延光憑藉鄴城叛亂,高祖命令楊光遠率兵討伐,將要渡過黃河,又碰上滑州軍隊叛亂,當時軍中士眾想推舉楊光遠為君主。楊光遠說“:從古至今有斷臂的天子嗎?再說,天子難道是你們這些人隨意改換玩弄的東西?我在晉陽投降,那是受形勢所逼,現在如果再那樣做,當是反叛賊寇。”從此他的部下提心弔膽,不再說這事。高祖聽說後,更加寵幸重用他。楊光遠包圍范延光之後,不久被任命為魏博行府節度使。他兵權在握,認為高祖害怕自己,逐漸開始干預朝政,有時違抗朝命上奏,高祖也屈從他。又下詔讓他的兒子楊承祚娶長安公主為妻,次子楊承信等也都任命為美官,恩澤非同一般,為當時之冠。桑維翰擔任樞密使,經常指責影射這件事,楊光遠便懷恨在心。到范延光投降後,楊光遠入朝,當面上奏桑維翰專橫擅權,高祖因為楊光遠對國家有功,便派桑維翰出鎮相州,讓楊光遠擔任西京留守,兼鎮河陽,順便罷免了他的兵權。楊光遠從此怨恨在胸,深藏異心,多次把珍藏寶玩奉送給契丹,訴說自己的冤屈;又私自收養家兵一千多人,擾亂刑法違反禁令,河、洛之間的百姓,常常像防範盜賊一樣防備他們。不久,冊拜為太尉、兼中書令。

當時范延光辭官退休,用車子裝著妓妾財寶,住到河陽,楊光遠貪圖他的珍寶奇貨,又擔心他將是子孫後代的仇人,便上奏說范延光不在汴、洛安家,而居住到外邑,不南奔淮夷,則會北逃契丹,應該及早除掉他。高祖因已經答應不治范延光死罪,丹書鐵券保存在他手裡,就遲疑未決。楊光遠便派自己的兒子楊承勛率軍隊包圍范延光的宅第,逼著讓他自殺。范延光說:“天子在上,豈能如此!”楊光遠便派使臣向高祖請求把范延光移居到洛陽,走到河橋時,把范延光拋入急流中淹死了,他又欺君上奏說范延光自己投河而死,朝廷為順應他的用意,不予治罪。一年多後入朝覲見,高祖為他準備了私宴,教坊伶人因楊光遠暴斂重稅,便演戲譏刺他,楊光遠全無羞慚的臉色。高祖對楊光遠說:“元城那次戰役,你的部下都立了功,但不曾賜節封賞,今天每人賞給他們一郡之任,使他們治理並以此榮耀其身。”因此便有幾個人被任命為刺史。

當時王建立從青州移鎮上黨,於是任命楊光遠為平盧軍節度使,封為東平王。楊光遠當面上奏,請求和他的長子一同前行,不久任命楊承勛為萊州防禦使。等到前去上任,僕從妓妾達到一千多騎,滿載充盈,過分奢侈,為地方長官之最。上任之後,只以苛刻收斂為事。少帝即位,冊拜為太師,封為壽王。後來因為景延廣上奏,請收回楊光遠部下所借官府馬匹三百匹。楊光遠憤怒地說:“這些馬是先帝賞賜給我的,憑什麼又取回?這是不信任我。”於是,派人暗地裡把兒子楊承祚從單州召喚回來,朝廷便任命楊承祚為淄州刺史,以順從他的意思。楊光遠更加驕橫,因此與契丹交好,敘說少帝違背和好的過失,並且說大饑荒之後,國庫費用空虛,這時一舉可以平定後晉。

開運元年(944)一月,契丹南侵,攻破後晉博陵,少帝駕臨澶淵。三月,契丹退回,少帝命令李守貞、符彥卿率兵東征。楊光遠平常就沒有兵馬士眾,只有繞城自己防守,因此李守貞把城池長期圍困起來。冬十一月,楊承勛與他的弟弟楊承信、楊承祚見城中人民相互蠶食殆盡,知道事情不能成功,便勸楊光遠請求投降,希望免於誅滅全族。楊光遠不予採納,說:“我在代北的時候,曾經用紙錢駝馬祭祀天池,都沉入池中,人們說有做天子的福分,應該暫且等待時機,不要輕易談論投降之事。”楊承勛擔心禍在旦夕,便與各位弟弟共同計畫,殺掉節度叛官丘濤,以及親校杜延壽、楊贍、白延祚等,割下他們的頭顱,派楊承祚送給李守貞。趁便放火大聲吶喊,劫持他們的父親楊光遠,幽禁在私宅里,獻城投降,派即墨縣令王德柔進降表等待治罪,楊光遠也上表自首。少帝因近年他從太原歸順,想保全他。執政官員說:“難道有叛逆滔天而被赦免的嗎?”於是命令李守貞自行處置。李守貞派人殺了楊光遠,以病死的名義上奏朝廷。後漢高祖登上帝位,下詔追贈為尚書令,追封為齊王,又下令為他立碑。不久,那碑石無故自行斷折,可知上天是報應不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