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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卷一百三十五

作者:歐陽修、宋祁等

籓鎮魏博

安、史亂天下,至肅宗大難略平,君臣皆幸安,故瓜分河北地,付授叛將,護 養孽萌,以成禍根。亂人乘之,遂擅署吏,以賦稅自私,不朝獻於廷。效戰國,肱 髀相依,以土地傳子孫,脅百姓,加鋸其頸,利怵逆污,遂使其人自視猶羌狄然。 一寇死,一賊生,訖唐亡百餘年,卒不為王土。

當其盛時,蔡附齊連,內裂河南地,為合從以抗天子。杜牧至以“山東,王不 得,不王;霸不得,不霸;賊得之,故天下不安”。又曰:

厥今天下何如哉?干戈朽,斧鉞鈍,含引混貸,照育逆孽,殆為故常。而執事 大人曾不歷算周思,以為宿謀,方且嵬岸抑揚,自以為廣大繁昌莫己若也。嗚呼! 其不知乎,其俟蹇頓顛傾而後為之支計乎?且天下幾里,列郡幾所,自河以北,蟠 城數百,角奔為寇,伺吾人憔悴,天時不利,則將與其朋伍駭亂吾民於掌股之上。 今者及吾之壯,不圖擒取,乃偷處恬逸,以為後世子孫背脅疽根,此復何也?

議者曰:倔強之徒,吾以良將勁兵為銜策,高位美爵充飽其腸,安而不橈,外 而不拘,猶豢虎狼而不拂其心,則忿氣不萌,此大曆、貞元所以守邦也。何必疾戰 焚煎吾民,然後為快也?

愚曰:大曆、貞元之間,有城數十,千百卒夫,則朝廷貸以法,故於是闊視大 言,自樹一家,破制削法,角為尊奢。天子不問,有司不呵;王侯通爵,越祿受之; 覲聘不來,几杖扶之;逆息虜胤,皇子嬪之。地益廣,兵益強,僭擬益甚,侈心益 昌。土田名器,分劃大盡,而賊夫貪心,未及畔岸,淫名越號,走兵四略,以飽其 志。趙、魏、燕、齊,同日而起,梁、蔡、吳、蜀,躡而和之,其餘混澒軒囂,欲 相效者,往往而是。運遭孝武,前英後傑,夕思朝議,故能大者誅鉏,小者惠來。 大抵生人油然多欲,欲而不得則怒,怒則爭亂隨之。是以教笞於家,刑罰於國,征 伐於天下,裁其欲而塞其爭也。大曆、貞元之間反此,提區區之有,而塞無涯之爭, 是以首尾指支,幾不能相運掉也。凡今者不知非此,而反用以為經,將見為盜者非 止於河北而已。嗚呼!大曆、貞元守邦之術,永戒之哉!

魏博傳五世,至田弘正入朝,十年復亂,更四姓,傳十世,有州七。成德更二 姓,傳五世,至王承元入朝明年,王廷氵奏反,傳六世,有州四。盧龍更三姓,傳 五世,至劉總入朝,六月,硃克融反,傳十二世,有州九。淄青傳五世而滅,有州 十二。滄景傳三世,至程權入朝,十六年而李全略有之,至其子同捷而滅,有州四。 宣武傳四世而滅,有州四。彰義傳三世而滅,有州三。澤潞傳三世而滅,有州五。 雖然,跡其由來,事有因藉,地之輕重,視人謀臧否歟!今取擅興若世嗣者,為 《籓鎮傳》。若田弘正、張孝忠等,暴忠納誠,以屏王室,自如別傳雲。

田承嗣,字承嗣,平州盧龍人。世事盧龍軍,以豪俠聞。隸安祿山麾下,破奚、 契丹,累功至武衛將軍。祿山反,與張忠志為賊前驅,陷河、洛。嘗大雪,祿山按 行諸屯,至其營,若無人,已而擐甲列卒,閱所籍,不缺一人,祿山異其能,使守 潁川。

郭子儀平東都,承嗣以郡降,俄而復叛。安慶緒奔鄴,承嗣自潁川來,與蔡希 德、武令榔合兵六萬,慶緒復振,抗王師。歲餘,史思明亂,承嗣又為賊導,及朝 義敗,與共保莫州。仆固瑒追北,承嗣急,乃詐朝義使自求救幽州。承嗣守莫,因 執賊妻息降於瑒,厚以金帛反間瑒將士。瑒慮下生變,即約降。承嗣詐疾不出,瑒 欲馳入取之,承嗣列千刀為備,瑒不得志,承嗣重賂之以免。乃與張忠志、李懷仙、 薛嵩皆詣僕固懷恩謝,願備行間。朝廷以二賊繼亂,州縣殘析,數大赦,凡為賊詿 誤,一切不問。當是時,懷恩功高,亦恐賊平則任不重,因建白承嗣等分帥河北, 賜鐵券,誓不死。拜承嗣莫州刺史,三遷至貝博滄瀛等州節度使,檢校太尉。

承嗣沈猜陰賊,不習禮義。既得志,即計戶口,重賦斂,歷兵繕甲,使老弱耕, 壯者在軍,不數年,有眾十萬。又擇趫秀強力者萬人,號牙兵,自署置官吏,圖版 稅入,皆私有之。又求兼宰相,代宗以寇亂甫平,多所含宥,因就加同中書門下平 章事,封雁門郡王,寵其軍曰天雄,以魏州為大都督府,即授長史,詔子華尚永樂 公主,冀結其心。而性著凶詭,愈不遜。

大曆八年,相衛薛嵩死,弟萼求假節,牙將裴志清逐萼,萼以眾歸承嗣。而帝 自用李承昭為相州刺史,未至,承嗣使人訹吏士反,陽言救,實襲取之。帝遣使者 諭罷兵,承嗣不奉詔,遣將盧子期取洺州,楊光朝取衛州,脅刺史薛雄亂,不從, 屠其家,悉四州兵財以歸,擅置守宰。逼使者行礠、相,遣劉渾從之,陰使從子悅 諷諸將詣使者剺面請承嗣為帥,使人不敢詰,於是厚賞請己者。帝乃下詔貶承嗣永 州刺史,許一子從,悅及諸子皆逐惡地。詔河東節度使薛兼訓、成德李寶臣、幽州 硃滔、昭義李承昭、淄青李正己、淮西李忠臣、永平李勉、汴宋田神玉等兵六萬掎 角進,若承嗣不承命,聽在所討執,以軍法從事。其下霍榮國以礠降。李正己攻拔 德州,李忠臣攻衛,築偃月壁河上。承嗣列將往往攜阻,殺數十人乃定。帝又遣御 史大夫李涵督諸節度併力。承嗣遣裴志清等攻冀州,志清以兵附成德,承嗣悉眾圍 之,為寶臣所逐,火輜重,歸於貝,計益窮,不知所出,遣其下郝光朝奉表請委身 北闕下。又使悅與盧子期將萬人攻礠州,屯東山。宣慰使韓朝彩等固守,兼訓以萬 騎屯西山,成德、幽州各遣兵救礠。時承昭以神策射生繼進,入河東壘。諸軍進討, 數有功,頗賞,天子使中人多出御服、良馬、黃白金萬計勞賚,使人供帳高會。諸 軍少懈,而正己、寶臣二軍會棗強,更相見。會正己軍輒引去,忠臣乃棄月壘,濟 河屯陽武。承昭使成德、幽州兵循東山襲子期軍,自閉壁以驕賊。子期分步騎萬人 環承昭壁,以兵四千乘高望麾而進。河東將劉文英、辛忠臣等決戰,而成德、幽州 兵繞出子期後,於是圍解。更陣高原,諸將與承昭夾攻,大戰臨水,賊敗,屍旁午 數里,斬九千級、馬千匹,執子期及將士二千三百,旗纛器甲鼓角二十萬。諸軍乘 勝進,距礠十里,暮而舍。承昭舉燧,朝彩出銳兵鼓譟薄魏營,斬首五百,悅驚, 率餘兵夜走,盡棄旗幕鎧仗五千乘。成德將王武俊以子期歸寶臣,寶臣方攻洺州, 因以示城下,降之,復徇瀛州,瀛州亦降。得兵萬人,粟二十萬石,獻子期京師, 斬之。

天子遣中人勞寶臣,不為禮,寶臣乃貳,反攻硃滔,與承嗣和,承嗣與之滄州。 正己又請天子許承嗣入朝。十一年,帝遣諫議大夫杜亞持節至魏受其降,許闔門還 京師,赦魏博所管與更始。承嗣逗留不至。其秋,復略滑州,敗李勉兵。會李靈耀 以汴州叛,詔忠臣、勉、河陽馬燧合討。靈耀求救於魏,承嗣使悅將兵三萬赴之, 敗勉將杜如江、正己將尹伯良,死者殆半,乘勝屯汴北郛,與靈耀合。燧、忠臣逆 擊,破之,悅脫身遁,斬獲數萬。靈耀東走,欲歸承嗣,為如江所禽,並魏將常準 獻京師。明年,承嗣上書請罪,有詔復官爵,子弟皆仍故官,復賜鐵券。

承嗣盜有貝、搏、魏、衛、相、礠、洺七州,而未嘗北面天子。凡再興師,會 國威中奪,窮而復縱,故承嗣得肆奸無怖忌。十四年死,年七十五,贈太保。

悅,蚤孤,母更嫁平盧戍卒,悅隨母轉側淄、青間。承嗣得魏,訪獲之,年十 三,拜伏有禮,承嗣異之,委以號令,裁處皆與承嗣意合。及長,剽悍善斗冠軍中, 賊忍狙詐,外飭行義,輕財重施,以鉤美譽,人皆附之。承嗣愛其才,將死,顧諸 子弱,乃命悅知節度事,令諸子佐之。帝因詔悅自中軍兵馬使、府左司馬擢留後, 俄檢校工部尚書,為節度使。

悅始招致賢才,開館宇,禮天下士,外示恭順,陰濟其奸。帝晚年尤寬弛,悅 所奏請無不從。德宗立,不假借方鎮,諸將稍惕息。會黜陟使洪經綸至河北,聞悅 養士七萬,輒下符罷其四萬歸田畝。悅即奉命,因大集將士,以好言激之曰:“而 等籍軍中久,仰縑廩養父母妻子,今罷去,何恃而生?”眾大哭。悅乃悉出家貲給 之,各令還部,自此,魏人德悅。

及劉晏死,籓帥益懼,又傳言帝且東封泰山,李勉遂城汴州;而李正己懼,率 兵萬人屯曹州,乃遣人說悅同叛。悅因與梁崇義等阻兵連和,以王侑、扈趯、許士 則為腹心;邢曹俊、孟希祐、李長春、符璘、康愔為爪牙。建中二年,鎮州李惟岳、 淄青李納求襲節度,不許,悅為請,不答,遂合謀同叛。會於邵、令狐峘等表汰浮 圖,悅乃詐其軍曰:“有詔閱軍之老疾疲弱者。”繇是舉軍咨怨。悅與納會濮陽, 納分兵佐悅。

會幽州硃滔等奉詔討惟岳,悅乃遣孟希祐以兵五千助惟岳;別遣康愔以兵八千 攻邢州;楊朝光以兵五千壁盧疃,絕昭義餉道。悅自將兵數萬繼進,又使朝光攻臨 洺將張伾。伾固守,食且盡,賞賜不足,乃飾愛女示眾曰:“庫廩竭矣,願以此女 代賞。”士感泣,請死戰,大破悅軍。有詔河東馬燧、河陽李芃與昭義軍救伾。三 節度次狗、明二山間,未進。伾急,以紙為風鳶,高百餘丈,過悅營上,悅使善射 者射之,不能及。燧營噪迎之,得書言“三日不解,臨洺士且為悅食。”燧乃自壺 關鼓而東,破盧疃,戰雙岡,禽賊大將盧子昌而殺朝光,悅遁保洹水。

於是曹俊為貝州刺史,乃承嗣時舊將,果而謀。悅未得志,召問計安出,對曰: “兵法,十則攻,今公以逆乾順,勢不敵也。宜留兵萬人屯崞阝口,以遏西師,則 舉河北二十四州,惟公所命。今攻臨洺,糧竭卒老,不見其可。”悅所昵扈趯、孟 希祐等皆訾短之,故悅不聽其言。燧等距悅軍三十里,築壘相望。悅與納合兵三萬, 陣洹水。燧引神策將李晟夾攻悅,悅大敗,死傷二萬計,引壯騎數十夜奔魏,其將 李長春拒關不內,以須官軍。而三帥頓不進。明日,悅得入,殺長春,持佩刀立軍 門,流涕曰:“悅藉伯父餘業,與君等同休戚。今敗亡及此,不敢圖全。然悅久稽 天誅者,特以淄青、恆冀子弟不得承襲,既弗能報,乃至用兵,使士民塗炭。悅正 緣母老不能自剄,願公等斬悅首以取富貴,無庸俱死。”乃自投於地。眾憐,皆抱 持之曰:“今士馬之眾,尚可一戰,事脫不濟,死生以之。”悅收淚曰:“諸公不 以悅喪敗,誓同存亡,縱身先地下,敢忘厚意乎?”乃斷髮為誓,將士亦斷髮,約 為兄弟;乃率富民大家財及府庫所有,大行賜與。而李再春及其子瑤以博州降,悅 從兄昂以洺州降,燧等受之、悅皆族昂等家。悅自視兵械乏,眾單耗,懼,不知所 出,復召曹俊與之謀。曹俊為整軍完壘以振士氣,群心復堅,後十餘日,燧等始進 薄城下。

未幾,王武俊殺惟岳,而深州降硃滔,滔分兵守之。天子授武俊恆州刺史,以 康日知為深、趙二州觀察使。武俊恨賞薄,滔怨不得深州,悅知二將可間,乃曨路 使王侑、許士則說滔曰:“司徒奉詔討賊,不十日,拔束鹿,下深州,惟岳勢蹙, 故王大夫能得逆首。聞出幽州日,有詔破惟岳得其地即隸麾下,今乃以深州與康日 知,是朝廷不信於公也。且上英武獨斷,有秦皇、漢武風,將誅豪桀,掃除河朔, 不使父子相襲。又功臣劉晏等皆鏇踵破滅,殺梁崇義,誅其口三百餘,血丹漢江。 今日破魏,則取燕、趙如牽轅下馬耳。夫魏博全則燕、趙安,鄙州尚書必以死報德。 且合從連衡,救災恤患,不朽之業也,尚書願上貝州以廣湯沐,使侑等奉簿最孔目, 司徒朝至魏則夕入貝,惟孰計之。”滔心素欲得貝,即大喜,使侑先還告師期。

先是,詔武俊出恆冀粟三十萬賜滔,使還幽州,以突騎五百助燧軍。武俊懼悅 破,將起師北伐,不肯歸粟、馬。滔因使王郅說武俊曰:“天子以君善戰,天下無 前,故分散粟、馬以弱君軍。今若舉魏博,則王師北向,漳、滏勢危。誠能連營南 旆,解田悅於倒縣,大夫之利也,豈特粟不出窖,馬不離廄,又有排危之義,聲滿 天下。大夫親斷逆首,血衊釁衣袖,日知不出趙城,何功於國,而坐兼二州。河北 士以不得深州為大夫恥。”武俊既得深,亦喜,即日使使報滔。

於是滔率兵二萬屯寧晉,武俊以兵萬五千會之。悅恃救至,使康愔督兵與王師 戰御河上,大敗,棄甲走城。悅怒,閉門不內,蹈藉死塹中者甚眾。其夏,滔、武 俊軍至,悅具牛酒迎犒。燧等營魏河西,武俊、滔、悅壁河東,起樓櫓營中,兩軍 相持,自秋汔冬。燧遣晟以兵三千,自邢、趙與張孝忠合攻涿、莫二州,以絕幽、 薊路。

悅重德滔,欲推為盟主而臣之。滔不敢當,乃更議如七國故事。悅國號魏,僭 稱魏王,以府為大名府,署子為府留後;以扈趯為留守,許士則為司武,曾穆司文, 裴抗司禮,封演司刑,並為侍郎;劉士素為內史舍人,張瑜、孫光佐為給事中,邢 曹俊、孟希祐為左右僕射,田晁、高緬為征西節度使,蔡濟、薛有倫為虎牙將軍, 高崇節知軍前兵馬,夏侯為兵馬使。晁以兵數千助李納守鄆。明年夏,滔屯河間, 留大將馬寔以兵萬人戍魏。會硃泚亂,帝出奉天,燧還太原,武俊等皆罷,悅餞之, 厚遺武俊、寔,官屬皆有贈。

興元元年,滔自將兵欲南度河助泚,使王郅見悅計事曰:“頃大王在重圍,孤 與趙刻日赴王難以全魏、貝。今秦帝已據關中,孤以步騎十萬與回紇趨東都相應接, 王能從孤濟河,合勢以取大梁,孤得西收鞏、陝,與秦兵會,天下可定也。則王與 趙王永無南慮,為脣齒之國,幸速計之。”是時,悅聞天子已赦罪,復官爵,心不 欲行,重遽絕滔,陽遣薛有倫報滔如約。滔大喜,復使舍人李琯申固所言,悅猶豫, 許士則諫曰:“冀王勇決權略,一世之雄也,殺懷仙,屠希彩,訁術兄使如京師而 奪之權,有恩者誅,同謀者覆,彼心腹渠可量哉?今大王之親不加泚,勇不加懷仙、 希彩也,而念恩不已,拘攣匹夫義,出且見禽。彼得魏博,北聯幽薊,南入梁、鄭 而與泚合,其理然也。大王不如偽許出迎,遣州縣具牛酒,至則以事自解,不可顧 恩取禍也。”悅然之。先是,武俊陰約悅背滔,使相望。及聞滔要悅西,使田秀馳 說悅曰:’聞大王欲從滔度河,為泚掎角,非也。方泚未盜京師時,滔為列國,且 自高,如得東都,與泚連禍,兵多勢張,返制於豎於乎?今日天子復官赦罪,乃王 臣,豈舍天子而北面滔、泚耶!願大王閉壘不出,武俊須昭義軍出,為王討之。” 悅因秀還,具道其謀,而遣曾穆報滔。滔喜,自河間悉師而南,逾貝州,次清河, 使人報悅,悅不至。進屯永濟,使王郅等督之曰:“王約出館陶與大王會,乃濟河。” 悅良久曰:“始約從王,今舉軍持悅曰:‘魏比困侵掠,供擬屈竭。’以悅日拊循, 猶恐人且攜間,一日去城邑,朝出夕變,且何歸?不然,悅不敢背約。今遣孟希祐 悉兵五千助王。”因使其屬裴抗、盧南史報命。滔怒罵曰:“逆虜前日求救,許我 貝州,我不取;尊我為天子,我與同為王;教我遠來而不出。是賊不擊,尚何誅?” 乃囚抗等,使馬寔取數縣,已而釋抗還之,悅兵不敢出,遂圍貝州。滔取武城,通 德、棣,供軍饋,盡囚諸縣官吏,唯清陽不下,滔圍之。寔拔清平,殺五百人,俘 男女貲財去。

於是李抱真、武俊約出兵救魏。會有詔拜悅檢校尚書右僕射,封濟陽郡王,而 給事中孔巢父持節宣勞。始悅阻兵凡四年,狂愎少謀,亟戰數北,死者什八,士苦 之,且厭兵。既巢父至,莫不欣然。悅與巢父張飲,門階皆徹衛。至夜分,從弟緒 與族人私語曰:“僕射妄起兵,幾赤吾族。以金帛厚天下,而不至兄弟。”或諫止 之,緒怒,殺諫者,乃與左右逾垣入。悅方醉,寢酣。緒挺刃升堂,二弟諫止,緒 斬之,因手刺悅,並殺基母妻。悅死,年三十四。比明,以悅命召許士則、蔡濟計 事,至則殺之。劉忠信者,悅常使防督緒直寢門,緒呼曰:“忠信刺僕射,與扈趯 反。”眾執之,語曰:“無之。”支已殊絕。

緒字緒,承嗣第六子。悅待諸弟無所間,使緒主牙軍,而兇險多過,嘗笞勖之。 悅於飲食衣服,儉嗇有節,緒常苦不足,頗怨望,故作難。悅既死,懼眾不附,以 其徒數百將出奔,邢曹俊率眾追還。緒乃下令軍中曰:“我先王子,能立我者賞。” 眾乃共推緒為留後,歸罪扈趯,斬其首以徇。復殺悅親信薛有倫等數十人,因巢父 遣使者聽命天子。滔聞悅死,以兵五千合寔軍,進攻魏州。寔瀕王莽河壁,南距河, 東抵博州,殺略甚眾。使人入魏招緒降。緒新篡,而寔圍且急,乃遣使以好言見滔, 滔許與盟。曾穆勸緒絕滔,而緒部分亦定,乃乘城戰,武俊、抱真各脩好如悅時。 詔即拜緒節度使。寔圍魏凡三月,滔敗走。

貞元元年,以嘉誠公主降緒,拜駙馬都尉。李希烈平,以功賜一子八品官。緒 猜忌,殺兄弟姑妹凡數人。兄朝,仕李納為齊州刺史。或言納將入之魏以代緒,緒 厚賂納,且召朝,朝以死請不行,乃送之京師,過滑,緒將篡取之,賈耽以兵援接, 乃免。

累遷檢校尚書左僕射、常山郡王,又徙王雁門,實封五百戶,加同中書門下平 章事。暴疾死,年三十三,贈司空。少子季安嗣。

季安字夔。母微賤,公主命為己子,寵冠諸兄。數歲,為左衛胄曹參軍、節度 副使。緒死時,年十五,匿喪觀變,軍中推為留後,因授節度使。除喪,加檢校尚 書右僕射,進位檢校司空,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季安畏主之嚴,頗循禮法。及主 薨,始自恣,擊鞠從禽,酣嗜欲,軍中事率意輕重,官屬進諫皆不納。

會詔中尉吐突承璀以神策兵討王承宗,季安謀曰:“王師不跨河二十五年,今 越魏伐趙,趙誠虜,魏亦虜矣,奈何?”或請以五千騎決除君憂。季安曰:“善, 沮軍者斬!”時幽州劉濟將譚忠適使魏,聞之,入見季安曰:“往年王師取蜀取吳, 算不失一,是宰相謀也。今伐趙,不使耆臣宿將而付中臣,不起天下甲而出秦甲, 君知誰為之謀?此上自為謀,以夸服臣下。若師未叩趙,而先碎於魏,是上之謀不 及下,且能不恥!既恥且怒,必任智畫,仗猛將,再舉涉河。鑒前之敗,必不越魏 誅趙;校罪輕重,必不先趙後魏。是上不上,下不下,當魏而來也。”季安曰: “計安出?”忠曰:“王師入魏,君厚犒之。悉甲伐趙,而陰遺趙書曰:‘魏若伐 趙,為賣友;魏若與趙,為反君。賣友反君,魏不忍受。執事能弛陴鄣,遺一城, 魏得持之獻捷天子以為符,此使魏北得以奉趙,西得以為臣,不世之利也。’趙不 拒君,則魏安矣。”季安然之,遣大將率兵會王師伐承宗,糧餉自辦,取堂陽以報, 加太子太保。

有丘絳者,父時賓佐,與同府侯臧爭權,季安怒,斥為下縣尉,俄召還,先坎 道左,既至,生瘞之。忍酷無忌憚,大抵如此,死年三十二,贈太尉。

妻元誼女,召諸將立其子懷諫,最幼,不能事,政決於私奴蔣士則,數易置諸 將,軍中怒,取田興為留後,所謂田弘正者,以懷諫歸第,殺士則等十餘人。季安 既葬,送懷諫京師,授右監門衛將軍,寵錫蕃渥。緒弟縉、華顯於朝。

縉字雲長,貞元十年入朝,授左驍衛將軍,封扶風郡公。元和中,拜夏綏銀節 度使。始開元時,置宥州,扼寇路,久而廢,縉復城之。王師伐蔡,縉上橐它牛馬 助軍。吐蕃寇豐州,縉設伏邀其歸,俘斬過當。入為左衛大將軍,李聽代之。聽劾 縉盜沒軍糧四萬斛,強取羌人羊馬,故吐蕃得乘隙。貶衡王傅。俄而吐蕃又攻鹽州, 貶房州司馬。長慶初,終左領軍衛將軍。華,太常少卿,尚永樂、新都二公主。

田氏自承嗣至懷諫,四世,凡四十九年。

史憲誠,其先奚也,內徙靈武,為建康人。三世署魏博將,祖及父爵皆為王。 憲誠始以趫敢從父軍,田弘正討李師道,將先鋒兵四千濟河,拔城柵,師踵進,乘 勝逐北,傅鄆堞。師道傳首,以功兼御史中丞。

長慶二年,田布之自殺也,軍亂且囂。時憲誠為中軍兵馬使,頗言河朔舊事以 搖其眾,眾乃逼還府,擅總軍務。穆宗以硃克融、王廷氵奏方盜幽、鎮,未有以制, 即以節度使授之。憲誠外詫王命,而陰結幽、鎮,依以自固。時李騕方亂,私與交 通,數助請旄節,城馬頭,具舟黎陽,示將濟師者。會天子遣司門郎中韋文恪宣慰, 憲誠見使者禮倨,言辭悖慢。俄聞斬騕,更恭謹謂文恪曰:“我本奚,如狗也,唯 知識主,雖日加箠不忍離。”其譎獪類此。進檢校司空。

與李全略為婚家,大和中,其子同捷反,潛以糧餉資之。文宗申約,使者相望, 因進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憲誠使大將至京師偵事,作謾言自大,宰相韋處厚折其詐, 遣去。憲誠懼,出兵從王師討之,復遣大將丌志沼率師二萬攻德州。時王廷氵奏援 同捷,陰誘志沼以利。志沼反,屯永濟,兵銳甚,諸鎮共御之。憲誠告急,天子詔 義武李聽進討。於是志沼與廷氵奏合兵劫貝州,為聽所敗,奔廷氵奏。滄景平,憲 誠不自安,請納地,進檢校司徒兼侍中,徙河中,封千乘郡公,以李聽代。

初,憲誠將以族行,懼魏軍之留,問策於弟憲忠,憲忠教分相、衛,請置帥, 因以弱魏。復請詔聽引軍聲圖志沼而假道清河,帝從之。憲誠因欲倚聽公去魏,及 聽次清河,魏人驚,憲忠曰:“彼假道取賊,吾軍無負朝廷,何懼為?”乃稍安。 然魏素聚兵清河,聽至,悉出其甲,將入魏,魏軍聞之懼,明日盡甲而出。聽按軍 館陶不進。眾謂憲誠賣己,曰:“紿我以沽恩耶?”夜攻殺之,並監軍史良佐,推 何進滔為帥以請,詔贈憲誠太尉,實大和三年。憲誠起,凡七年,死。

何進滔,靈武人,世為本軍校。少客魏,委質軍中,事田弘正。弘正攻王承宗, 夜以兵壓鎮州。承宗使健將以鐵冒面,引精騎千餘馳魏壁。進滔率猛士逐之,幾獲, 鎮人大懼。從討李師道,以功兼侍御史。憲誠死,軍中傳訁虖曰:“得何公事之, 軍安矣!”進滔下令曰:“公等既迫我,當聽吾令。”眾唯唯。“孰殺前使及監軍 者,疏出之。”凡斬九十餘人,釋脅從者。素服臨哭,將吏皆入吊。詔拜留後,俄 進授節度使。居魏十餘年,民安之。進累檢校司徒、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開成五年 死,贈太傅,謚曰定。

子重順襲。武宗詔河陽李執方、滄州劉約諭朝京師,或割地自效,不聽命。時 帝新即位,重起兵,乃授福王綰節度大使,以重順自副,賜名弘敬。帝討劉稹,加 東面詔討使。弘敬倚稹相脣齒,無深入意,詔因稱其事母孝,在軍久,宜亟戰。弘 敬亦自如。及王宰逾乾河攻澤州,天子慮稹起山東兵,命弘敬掎角塞其道,不奉詔。 王元逵克邢州,攻上黨,弘敬不得已,乃出師。未幾,宰統陳許兵假道收磁州,弘 敬懼,乃進戰,拔平恩,詔檢校尚書左僕射。澤潞平,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懿宗 初,兼中書令,封楚國公。鹹通七年死,贈太師。

子全暤襲,明年,拜節度使。平龐勛,以功遷檢校司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母喪,納所賜節,願行喪,詔不許。全暤年少好殺戮,下有小罪,鮮縱貰,人人危 懼。後軍中相傳晙減糧帛,眾遂叛,全暤單騎遁,眾推韓君雄以總軍事,而殺全暤, 實鹹通十一年。詔贈太保。

自進滔至全暤,凡三世,四十二年。

懿宗更以普王為大使,擢君雄留後。君雄,魏州人。不五月,進副大使,三遷 檢校司空。僖宗即位,進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賜名允中。死年六十一,贈太尉。

子簡,襲留後。俄授節度使,進累檢校太尉、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封魏郡王。 帝在蜀,天下亂,簡恃強完,欲拓地,覬望非常。時諸葛爽為黃巢守河陽,簡攻之, 爽走,即戍以兵,以略邢、洺而歸。東攻鄆,鄆將曹存實出戰,敗死,其將硃宣率 眾以守,久不下,爽乘其隙,復取河陽。簡還攻之,爽迎擊新鄉,簡大敗,樂彥禛 以一軍先還,簡奔歸,疽發背死。彥禎代之。再世,凡十二年。

彥禎者,亦魏人。簡時,歷博州刺史,下河陽有功,遷澶州。魏人立之,詔檢 校工部尚書,領留後,進節度使,累加檢校尚書左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彥禎喜儒術,引公乘億、李山甫皆在幕府。嗣襄王熅之亂,彥禎使山甫往見鎮 州王鎔,欲合幽、邢、滄諸鎮同盟拒賊,鎔厚謝,卒不克。彥禎見王室微,頗驕滿 不軌,大興其眾,城魏周八十里,一月畢,人怨其殘。子從訓,資凶悖,劫王鐸, 取其家,魏人不直。又聚亡命五百人,號“子將”,出入臥內,軍中藉藉惡之。從 訓懼,易服奔近縣,彥禎即以為六州指揮使、相州刺史,輦兵械泉布,跡接於道, 軍中益貳。彥禎常夢解佩帶覆而行,既寤,曰:“此神告我,下將有背乎?”已而 軍亂,果囚彥禎,迫為桑門,尋殺之,推大將趙文弁總留後。

從訓求救於硃全忠,全忠為起師,次內黃。從訓自相州以軍三萬傅城,文弁 不敢出,眾懼,殺之,更推羅弘信帥軍。弘信出戰,從訓敗,裒餘眾壁洹水,弘信 遣將程公佐擊斬之,梟首軍門,實文德元年。彥禎起,凡七年。

羅弘信,字德孚,魏州貴鄉人。善騎射,狀貌雄偉。為裨將,主馬牧。魏有巫 告弘信曰:“白頭老人使謝君,君當有是地。”弘信曰:“神欲危我耶?”文弁 死,眾曰:“孰願主吾軍者?”弘信輒曰:“神命我矣!”眾環視,以為宜,遂立 之。詔擢知留後,再遷節度使,加檢校司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豫章郡公。

硃全忠討黃巢,餉粟三萬斛、馬二百匹。秦宗權亂,復詔弘信以粟二萬斛助軍, 未輸,檢校工部尚書雷鄴來責粟,弘信素脅於牙軍,擅殺鄴。全忠以檄譙讓,弘信 不敢報。大順初,全忠討太原李克用,遣將趙昌嗣見弘信假糧馬;又議屯邢、洺, 假道相、衛,弘信不納。全忠使丁會、龐師古、葛從周、霍存等引萬騎度河,弘信 壁內黃,凡五戰皆敗,禽大將馬武等,乃厚幣求和。方全忠圖河北,欲結納弘信, 乃還兵。

全忠攻兗鄆,硃宣求援於克用,遣李存信率兵救之,請道屯莘,其下侵魏芻牧, 弘信不平。克用欲合鎮、定兵營河曲,搤魏、滑路,弘信馳告全忠,請禁游舸,絕 往來。久之,魏人不至,全忠疑其紿,自將至滑州。弘信來告曰:“魏人未動者, 正欲緩圖之。”全忠遂屯曹。太原將李瑭救宣,複壁莘,弘信厭其暴,而瑭溝壘自 固。全忠遣使謂曰:“晉人志並河朔,師還,為公憂之。”弘信乃攻瑭,告全忠師 期,全忠將趨滑為援,次封丘,而弘信已破瑭。克用怒,以兵掠魏博。全忠將侯言 屯洹水,克用兵數求戰,言不敢出,全忠以葛從周代將。從周為暗竇,每克用兵至, 輒出精卒薄戰,必捷。克用逾洹西北挑戰,從周大破之,禽其子落落,乃引去。然 侵魏不已,大戰白龍潭,弘信敗,克用追薄魏門而還。弘信乃乞師全忠,全忠遣將 壁洹水救魏。克用游兵剽相、魏,民死十九,弘信不堪其偪。光化元年,如全忠告 亟。全忠復遣葛從周將兵追躡,拔洺州,執其刺史邢行恭;復攻邢,馬師素自拔走; 遂圍礠州,袁奉韜自殺。不五日,取三州,斬首二萬級,禽其將百餘人,自是克用 兵不出。

始全忠亟討兗鄆,懼弘信貳,故歲時賂遺良厚。弘信每有饋答,全忠引其使北 面拜受,兄事之,弘信以為厚己,故推心焉。

進累檢校太師,守侍中,徙臨清郡王。光化元年死,年六十三,贈太師,追封 北平王,謚曰莊肅。子紹威襲。

紹威字端己。少有英氣,性精悍,吏事明辦。既領留後,昭宗即詔嗣父節度, 加累檢校太尉,號“忠勤宣力致聖功臣”。幽州劉仁恭引兵攻鎮、冀,遂掠魏,紹 威告急於全忠,全忠自將與仁恭戰內黃,日中,大破之,斬首三萬級。葛從周方守 邢,亦敗其眾於魏縣。仁恭以眾十萬陷貝州,全忠使李思安屯內黃,從周悉軍入魏。 仁恭攻魏,從周以五百騎出斗,謂門者曰:“前有強敵,不可易。”命闔扉。士死 戰,執仁恭將二人。仁恭使別將攻內黃,為思安所敗。從周乘勝破八壁,追北至臨 清。仁恭乃還滄州,與李克用圖魏。紹威與全忠連兵伐滄州,從周攻拔德州,進薄 浮陽。仁恭以兵至,監軍蔣玄暉請須其入壁,食盡可取。從周曰:“兵在機,機在 上將,豈監軍所知!”逆戰老鴉堤,破之,斬首五萬,獲其將百餘人。又戰唐昌范 橋,六遇輒勝。仁恭約和,乃還。紹威德全忠,故奉事愈固。全忠遷帝洛陽,命諸 鎮治宮闕,而紹威營太廟,加侍中,封鄴王。

魏牙軍,起田承嗣募軍中子弟為之,父子世襲,姻黨盤互,悍驕不顧法令,憲 誠等皆所立,有不慊,輒害之無噍類。厚給稟,姑息不能制。時語曰:“長安天子, 魏府牙軍。”謂其勢強也。紹威懲曩禍,雖外示優假,而內不堪。俄而小校李公佺 作亂,不克,奔滄州。紹威乃決策屠翦,遣楊利言與全忠謀。全忠乃遣苻道昭將兵 合魏軍二萬攻滄州,求公佺,又遣李思安助戰,魏軍不之疑。紹威子,全忠婿也, 會女卒,使馬嗣勛來助葬,選長直千人納盟器,實甲以入。全忠自滑濟河,聲言督 滄景行營。紹威欲出迎,假銳兵以入,軍中勸毋出而止。紹威遣人潛入庫,斷紘解 甲,注夜,將奴客數百與嗣勛攻之,軍趨庫得兵,不可戰,因夷滅凡八千族,闉市 為空。平明,全忠亦至,聞事定,馳入軍。魏兵在行者聞變,於是史仁遇保高唐, 李重霸屯宗縣,分據貝、澶、衛等六州。仁遇自稱魏博留後,全忠解滄州兵以攻高 唐,仁遇引眾走,為游騎所獲,支解之,進拔博、澶二州。李重霸走,俄斬其首, 相、衛皆降。

紹威雖除其偪,然勢弱,為全忠牽制,比州刺史矣,內悒悒悔恨。全忠兵在滄 州,紹威主饋輓,自鄴至長蘆五百里,不絕於道。全忠還,紹威建元帥行府,極土 木壯麗,全忠大悅。紹威間說曰:“邠、岐、太原皆狂譎,以復唐室為言。王宜自 取神器,專天下之望。”全忠歸,乃受禪。

紹威多聚書,至萬卷。江東羅隱工為詩,紹威厚幣結之,通譜系昭穆,因目己 所為詩為“偷江東集”雲。

贊曰:田承嗣幾禽矣,李寶臣怒承倩而釋魏。建中之際,三將軍持銳躪血,功 無成者。四叛連勢,兵結難作,天子不能守宗廟。傳及弘正,去污入朝,數年復亂, 唐終不得魏。與夫豎刁亂齊,孰為輕重?

部分譯文

田悅,小時候死了父親,母親再嫁給平盧的戍卒,田悅就隨母親轉側到淄州、青州之間。田承嗣據有了魏州,訪問找到了他。那時田悅十三歲,應答進退彬彬有禮,田承嗣甚覺詫異,交給他去辦一些事,安排處理得都與田承嗣的意思相合,及至長大,魁梧剽悍,善於戰鬥,是軍中的第一好手,且又殘忍奸詐,外表卻做得謹細好義,輕財重施,以之沽名釣譽,人們都願歸附他。田承嗣愛其才,在將死時,看到自己的兒子都孱弱,於是讓他管理節度事,卻讓各兒子佐助。皇帝詔令田悅從中軍兵馬使、府左司馬提升為留後,不久升檢校工部尚書,任節度使。

田悅招致賢才,開館宇,禮納天下之士,外表恭順,實質為他的奸邪找助力。

代宗皇帝晚年時格外隨和寬容,田悅有所奏請,沒一件不得允許。德宗即位,不借方鎮之力,藩鎮各將稍有收斂。正遇黜陟使洪經綸到河北,聽說田悅養兵達七萬之多,於是下令罷去四萬,讓他們回去搞農業生產。田悅當即奉命,隨即大集將士,假意關心實質激怒他們說:“你們在軍中已很久了,靠軍餉供養父母妻兒,如今黜陟使要你們退回鄉里去,你們將靠什麼為生?”眾人聽了都大哭。田悅就拿出全部家產分給眾人,讓他們回去。

從此,魏州人都感恩田悅。

及至劉晏被賜死、劉文喜被殺,各藩帥都有戒心,又傳說皇帝將東行封泰山,李勉乃在汴州固城築工事;李正己則率兵一萬人屯紮曹州,同時派人勸說田悅同時作亂,田悅就與梁崇義联結,相約互為援應。以王侑、扈萫、許士則為心腹,以邢曹俊、孟希..、李長春、符瞞、康忄音為左右手。建中二年(781),鎮州的李惟岳(李寶臣子)、淄青的李納(李正己子)均奏請承襲節度之職,德宗為欲革除舊弊不許。田悅又代李惟岳請求,仍然不許,於是他們合謀同叛。正好那時於邵、令狐山亘等上表請求清除佛教徒。田悅藉此事騙軍人們說:“皇帝下詔,要檢閱清除軍中的老弱病傷者。”於是全軍都埋怨不平。田悅與李納在氵仆陽會兵,李納分兵助田悅。

那時,幽州節度使朱滔等奉詔討伐李惟岳,田悅派孟希..率五千人馬去援李惟岳;另又派康忄音率八千人馬去攻邢州;派楊朝光率五千人馬堅守盧疃,斷絕昭義的糧道。田悅自己率領幾萬人為後續,包圍臨氵名,又讓楊朝光去攻臨氵名。

臨氵名守將張亻丕堅守數月。城中糧食將盡,無物賞賜,於是將自己的女兒打扮好了來見將士,張亻丕說:“我們的倉庫空了,糧食也要光了,我家沒有別的東西,願意把這女兒代作賞賜。”眾人均感動淚下,願意死戰,竟然將田悅軍打得大敗。

皇帝詔令河東節度使馬燧、河陽節度使李秡與昭義軍前往救張亻丕。三位節度使到達狗、明二山之間,未及時進軍。張亻丕急了,用紙紮了個大風箏,高飛一百多丈。飛過田悅軍營,田悅派弓箭好手射箭,箭高不過風箏。馬燧營見了呼叫著把風箏收入。見風箏上寫著“:如果三天還不能解圍,臨氵名的人都會成為田悅的點心了。”馬燧乃從壺關嚴陣東進,攻破盧疃,戰於雙岡,俘獲賊大將盧子昌,斬殺楊朝光,田悅逃走,到洹水堅守。

那時,邢曹俊為貝州刺史,他是田承嗣時的舊將,果敢而有謀。田悅被馬燧等擊敗,就召曹俊來研究辦法。曹俊說:“兵法上說,十倍於敵則可攻。現在公是以逆來犯順,氣勢上就敵不過。最好留兵一萬人屯守郭口,用以阻遏西面來的軍隊。這樣,整個河北二十四州全都惟公命是聽了。現在去攻臨氵名,糧食吃完了,軍隊拖疲了,這是不可取的。”田悅的親信扈萫、孟希..等人都批評指責他的計畫不解近渴。田悅也因此不採納他的建議。馬燧等人在距離田悅軍隊三十里處築堡壘,與之相望。田悅與李納合兵三萬,在洹水列陣。馬燧讓神策將李晟與自己夾攻田悅,田悅大敗,死傷兩萬多人。田悅帶領精壯騎兵幾十人乘夜逃奔魏州,守將李長春閉關不接納他們,等待官軍到來,但官軍三帥卻滯留不進。第二天,李長春開關,田悅入城,殺了李長春,提著佩刀站在軍門,流著淚對大家說“:我田悅靠了伯父的業績,得與君等同休戚共甘苦。如今敗亡到這一步,不敢偷生。但我所以久違天譴而苟全的原因,只是由於淄青、恆冀的子弟未能得到承襲職位。既不能得到皇帝的恩準,乃至於用兵,致使士民遭到屠戮與不幸。

我只因老母尚在,不能自殺,願君等將我的頭斬下投降官軍以取得前途,免得與我同死。”說完,跪在地下。眾人動了憐憫之心,爭前將他扶起說:“我們現有的人馬,尚可一戰,如事情實在無奈,我們願意生死相共。”田悅拭去眼淚說“:諸位不因我喪敗而棄我,誓與我同存亡。我即使先去地下,也不敢忘了諸位的厚意。”於是抽刀割發盟誓,將士們也都割發盟誓,相約為兄弟。於是將富戶家的財物及府庫中的全部東西都拿出來賞給眾人。另一面,李再春及其子李瑤帶領博州降官軍,田悅的堂哥田昂帶領氵名州降,馬燧等都接納了。田悅將田昂等人的家屬全部殺死。田悅看到自己兵械短缺,士兵死亡甚眾,心中害怕,不知該怎么辦,又召來邢曹俊商議,邢曹俊替他整頓軍隊,修築工事,振奮士氣,大家才又有了信心。十多天后,馬燧等人才進到城下。

不久,李惟岳的兵馬使王武俊殺死李惟岳,深州刺史楊榮國、定州刺史楊正義向范陽節度使朱滔投降。朱滔分兵守二州。天子授官王武俊恆州刺史,派康日知為深、趙二州的觀察使。王武俊怨恨賞賜太薄,朱滔則因得不到深州而懷怨。田悅得知此情,認為可以離間他二人與朝廷的關係,乃派王侑、許士則去勸說朱滔“:司徒您奉詔討賊,不到十天就攻克束鹿,招降深州,李惟岳困窘。王大夫才得以取得李惟岳的首級。聽說兵出幽州時,有詔令說誰攻破李惟岳攻克其地,就將那地歸屬於他麾下。如今卻把深州給了康日知,顯而易見是朝廷不相信司徒您。再說如今皇上英武獨斷,有秦皇漢武之風,將要誅殺豪傑,掃除河朔藩將,不讓父子相襲。您看功臣劉晏等人都是轉眼就遭誅滅,殺梁崇義時,殺了他家三百多人,漢江都被染紅。司徒若今日破魏州,則收取燕、趙就好像牽一頭轅下之馬那么方便。從形勢看,若魏博保全了,燕、趙就能安寧,鄙州的田尚書定會以死來報司徒之德。何況或合縱或連橫,或援救災難或撫恤憂患,都是不朽的功業。我們田尚書願將貝州奉與司徒以廣司徒的封邑,派我等奉帳務出納條目文書。司徒早上到魏州,則晚上就奉上貝州。願司徒多加思考。”朱滔心裡早就垂涎貝州,聽到這話,十分高興,讓王侑先回去報告師到之期,使他心中有數地堅守。

起先,皇帝下詔令王武俊拿出恆冀之粟三十萬石賜給朱滔,要他回幽州,派突擊騎兵五百人去助馬燧軍。王武俊害怕田悅被攻破後會起師北伐,因此不肯送粟和馬。朱滔就此事派王郅去勸說王武俊“:天子因為您善戰,天下無雙,所以分散您的粟和馬,削弱您的軍力。若是魏博被攻下,王師當即就會北上,即就漳州,滏州危如累卵了。如能連營南下,幫助田悅解困,那大夫您之利就不僅是粟不出窯、馬不離廄了,且又有解人危難之恩義,將會聲譽滿天下。大夫您親自斬斷逆賊之頭,血染襟袖,康日知身不出趙城,有什麼功勞,卻坐得兩州。河北之士因大夫不能得到深州而深以為恥。”朱滔答應將深州給王武俊,武俊心喜,即刻派使者向朱滔回報。三方密約就此形成。

那時,朱滔帶兵兩萬屯駐在寧晉,王武俊帶一萬五千人馬與之相合。田悅依恃救兵將至,將派康忄音督促士兵在御河與王師交戰,大敗,棄甲逃回城裡,田悅怒,閉門不接納逃歸者,敗兵逃避中相互踐踏而死在塹中的很多。夏天,朱滔及王武俊的兵馬到了,田悅準備了酒肉迎接犒勞。馬燧等在魏河西紮營,王武俊、朱滔在河東築工事,還在營中建..望台,兩軍相持,自秋至冬。馬燧派李晟率兵三千從邢州、趙州過去與張孝忠合攻涿州、莫州,截斷幽州、薊州的道路。

田悅極感朱滔之恩,想推他為盟主,自己聽命於他。朱滔不敢當,於是討論研究想仿效戰國時七國的舊例。田悅國號魏,僭稱魏王,以所在府稱大名府,任兒子為府留後;任扈萫為留守,任許士則為司武,任曾穆為司文,任裴抗為司禮,任封演為司刑,這些人都位侍郎;任劉士素為內史舍人,任張瑜、孫光佐為給事中,任邢曹俊、孟希..為左右僕射,任田晁、高緬為征西節度使,任蔡濟、薛有倫為虎牙將軍,派高崇節掌管軍前兵馬,夏侯赤貞為兵馬使。田晁派出幾千人馬去幫助李納守鄆州。第二年夏,朱滔屯駐河間,留大將馬萛帶領一萬兵馬戍守魏州。

正遇朱氵此作亂,皇帝避難前往奉天,馬燧乃回太原,王武俊等人也罷兵,田悅為他們餞行。厚贈王武俊及馬萛,所有官屬均有饋贈。

興元元年(784),朱滔自己帶兵準備南下渡河援助朱氵此,派王郅去見田悅與他商議“:目前大王在重圍之中,我與趙王即刻來助王解難,保全魏州、貝州。現在秦帝(朱氵此)已據有關中,我將率十萬人馬與回紇兵去東都與之接應,大王如能與我一同渡河,合力攻取大梁,我就去西取鞏州、陝州,與秦兵會合。如此就天下大定了。這樣,王與趙王永無南方之患,且能成為唇齒相依之國。希望您儘快考慮決斷。”這時,田悅聽說天子已廣泛赦罪,恢復自己的官爵,心中不想去,又不想斷然拒絕,就假意派薛有倫去回報朱滔同意如約出兵。朱滔大喜,又派舍人李..再來敲定。田悅猶豫了。許士則勸他“:冀王(朱滔)的勇敢果斷,權謀策略,堪稱一世之雄,他殺李懷仙,斬朱希彩,把哥哥騙去京師而奪了哥哥的權。

對他有恩的也被殺了,與他同謀的也覆敗了。他的心腹誰能估量得到?如今大王您之與他,論親,比不上他哥哥朱氵此;論勇,比不上李懷仙、朱希彩。而居然還念恩不止,倘若執著於匹夫之義,您一出去就會被擒。他得到了魏博,然後北聯幽州、薊州,南下入梁州、鄭州去與朱氵此會合,這是明擺著的一條路。大王不如假裝同意,出去迎師,派州縣準備酒肉犒勞。他們來了,就借有事推託同行。千萬不可為報恩而取禍。”田悅同意他的話。起先,王武俊曾私下裡約田悅背棄朱滔,各據守相持。及至聽說朱滔邀田悅西行,就派田秀急馳來勸田悅:“聽說大王準備跟從朱滔渡河,與朱氵此形成掎角。此舉實在錯誤。那時朱氵此還未襲取京都,朱滔為列國之一,已經自以為高人一等了。如果他得了東都,與朱氵此連手為禍,兵多威振,我們豈不將受制於這小子了?如今天子復我等官職且赦我等之罪,還封我等為王。我們為什麼要舍天子而去向朱滔、朱氵此稱臣呢?希望大王您能閉城不出,武俊待昭義軍出兵,為大王討伐。”田悅要田秀回去把他的計畫告訴王武俊,同時派曾穆到朱滔處回報。

朱滔很高興,從河間帶領全部人馬南下,越過貝州,到達清河,派人報告田悅,田悅託辭不去。朱滔又進軍永濟,派王郅等來催促田悅,說:“我王相約出館陶與大王會師,然後一同渡河。”田悅沉吟了好久說“:當初是與冀王約好相隨的。但現在我全軍脅持我說:‘魏州才受侵掠,供應短缺。’如今我每日設法撫慰,還怕下屬有二心。一旦我離開城邑,定會早上出去,晚即生變,我還將歸往何處。若不是處在這種困境,我定不敢違背約定。

現在先派孟希..帶五千人馬去助王。”同時派屬下裴抗、盧南史前去回復。朱滔得知後罵道“:好個逆賊,以前求我救援,答應把貝州給我,我沒取;尊我為天子,我謙讓與你同列稱王;現在叫我遠道而來,你卻自己不出兵。這樣的逆賊不敲敲他,還有誰值得誅殺的?”於是把裴抗等人囚禁起來,派馬萛一路略取了幾個縣,然後釋放裴抗等人回去。田悅不敢出兵,朱滔圍貝州。朱滔攻取了武城,打通了德州、棣州之路,供應軍需,把各縣的官吏全都囚禁起來。只有清陽攻不下,朱滔將兵包圍。馬萛打下了清平,殺五百人,俘獲了男女財貨而去。

那時,李抱真、王武俊相約出兵援助田悅。正在此時,皇帝下詔授田悅為檢校尚書右僕射,封爵濟陽郡王。給事中孔巢父持節前來宣諭慰勞。當初,田悅掌兵四年,狂妄固執而又少謀略,屢戰屢敗,戰死者幾達八成,士兵甚以為苦,也不想再有戰爭。所以見孔巢父來了,沒一人不高興。田悅與孔巢父設宴飲酒,門前階下的守衛都撤了。到半夜,他的堂弟田緒與族人私下議論說“:僕射胡亂起兵,幾乎使我族人全死光。他把財寶厚贈天下人,卻不給我們兄弟。”打算殺了田悅。有人勸說不可胡來,田緒怒,把勸諫的人殺了。於是與左右翻牆入內。

田悅正喝醉了,睡得很沉。田緒舉刀進入堂屋,二弟又勸,田緒把二弟也殺了。

輕易地把田悅刺殺,又殺了他的母親及妻子。田悅死時才三十四歲。天亮後,田緒以田悅的名義召許士則、蔡濟來商議事情,兩人一進來,也都被殺。劉忠信,往日田悅常派他提防監督田緒,且派他在寢室前守衛。田緒就大喊“:劉忠信刺殺了僕射,與扈萫一起反叛了。”眾人把他抓住。劉忠信只說了句“:沒這樣的事。”就被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