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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卷一百二十七

作者:歐陽修、宋祁等

文藝中

李适,字子至,京兆萬年人。舉進士,再調猗氏尉。武后修《三教珠英》書, 以李嶠、張昌宗為使,取文學士綴集,於是適與王無競、尹元凱、富嘉謨、宋之問、 沈佺期、閻朝隱、劉允濟在選。書成,遷戶部員外郎,俄兼脩書學士。景龍初,又 擢脩文館學士。睿宗時,待詔宣光閣,再選工部侍郎。卒,年四十九,贈貝州刺史。

嘗夢與人論大衍數,寤而曰:“吾壽盡此乎!”敕其子曰:“霸陵原西視京師, 吾樂之,可營墓,樹十松焉。”及未病時,衣冠往,寢石榻上,置所撰《九經要句》 及素琴於前,士貴其達。

子季卿,亦能文,舉明經、博學宏辭,調鄠尉。肅宗時,為中書舍人,以累貶 通州別駕。代宗立,還為京兆少尹,復授舍人,進吏部侍郎、河南江淮宣慰使。振 拔幽滯,號振職。大曆中,終右散騎常侍,遺命以布車一乘葬,贈禮部尚書。季卿 在朝,薦進才髦,與人交,有終始,恢博君子也。

初,中宗景龍二年,始於脩文館置大學士四員、學士八員,直學士十二員,象 四時、八節、十二月。於是李嶠、宗楚客、趙彥昭、韋嗣立為大學士,適、劉憲、 崔湜、鄭愔、盧藏用、李乂、岑羲、劉子玄為學士,薛稷、馬懷素、宋之問、武平 一、杜審言、沈佺期、閻朝隱為直學士,又召徐堅、韋元旦、徐彥伯、劉允濟等滿 員。其後被選者不一。凡天子饗會游豫,唯宰相及學士得從。春幸梨園,並渭水祓 除,則賜細柳圈辟癘;夏宴蒲萄園,賜硃櫻;秋登慈恩浮圖,獻菊花酒稱壽;冬幸 新豐,歷白鹿觀,上驪山,賜浴湯池,給香粉蘭澤,從行給翔麟馬,品官黃衣各一。 帝有所感即賦詩,學士皆屬和。當時人所歆慕,然皆狎猥佻佞,忘君臣禮法,惟以 文華取幸。若韋元旦、劉允濟、沈佺期、宋之問、閻朝隱等無它稱,附篇左雲。

韋元旦,京兆萬年人。祖澄,越王府記室,撰《女誡》傳於時。元旦擢進士第, 補東阿尉,遷左台監察御史。與張易之有姻屬,易之敗,貶感義尉。俄召為主客員 外郎,遷中書舍人。舅陸頌妻,韋後弟也,故元旦憑以復進雲。

劉允濟,字允濟,河南鞏人,其先出沛國,齊彭城郡丞瓛六世孫。少孤,事母 尤孝。工文辭,與王勃齊名。舉進士,補下邽尉,累遷著作佐郎。采魯哀公後十二 世接戰國為《魯後春秋》獻之,遷左史,兼直弘文館。

武后明堂成,奏賦述功德,手詔褒咨,除著作郎。為來俊臣飛構當死,以母老 丐餘年,系獄,會赦免,貶大庾尉。復為著作佐郎,修國史。常曰:“史官善惡必 書,使驕主賊臣懼,此權顧輕哉?而班生受金,陳壽求米,仆乃視如浮雲耳。”遷 鳳閣舍人,坐二張昵狎,除青州長史,有清白稱,巡察使路敬潛言狀。以內憂去官。 服除,召為修文館學士,既久斥,喜甚,與家人樂飲,數日卒。

沈佺期,字雲卿,相州內黃人。及進士第,由協律郎累除給事中,考功受賕, 劾未究,會張易之敗,遂長流驩州。稍遷台州錄事參軍事。入計,得召見,拜起居 郎兼修文館直學士。既侍宴,帝詔學士等舞《回波》,佺期為弄辭悅帝,還賜牙、 緋。尋歷中書舍人、太子少詹事。開元初卒。弟全交、全宇,皆有才章而不逮佺期。

宋之問,字延清,一名少連,汾州人。父令文,高宗時為東台詳正學士。之問 偉儀貌,雄於辯。甫冠,武后召與楊炯分直習藝館。累轉尚方監丞、左奉宸內供奉。 武后游洛南龍門,詔從臣賦詩,左史東方蚪詩先成,後賜錦袍,之問俄頃獻,後覽 之嗟賞,更奪袍以賜。

於時張易之等烝昵寵甚,之問與閻朝隱、沈佺期、劉允濟傾心媚附,易之所賦 諸篇,盡之問、朝隱所為,至為易之奉溺器。及敗,貶瀧州,朝隱崖州,並參軍事。 之問逃歸洛陽,匿張仲之家。會武三思復用事,仲之與王同皎謀殺三思安王室,之 問得其實,令兄子曇與冉祖雍上急變,因丐贖罪,由是擢鴻臚主簿,天下醜其行。

景龍中,遷考功員外郎,諂事太平公主,故見用。及安樂公主權盛,復往諧結, 故太平深疾之。中宗將用為中書舍人,太平發其知貢舉時賕餉狼藉,下遷汴州長史, 未行,改越州長史。頗自力為政。窮歷剡溪山,置酒賦詩,流布京師,人人傳諷。

睿宗立,以獪險盈惡詔流欽州。祖雍歷中書舍人、刑部侍郎。倡飲省中,為御 史劾奏,貶蘄州刺史。至是,亦流嶺南,並賜死桂州。之問得詔震汗,東西步,不 引決。祖雍請使者曰:“之問有妻子,幸聽訣。”使者許之,而之問荒悸不能處家 事。祖雍怒曰:“與公俱負國家當死,奈何遲回邪?”乃飲食洗沐就死。祖雍,江 夏王道宗甥,及進士第,有名於時。

魏建安後迄江左,詩律屢變,至沈約、庾信,以音韻相婉附,屬對精密。及之 問、沈佺期,又加靡麗,回忌聲病,約句準篇,如錦繡成文,學者宗之,號為“沈 宋”。語曰“蘇李居前,沈宋比肩”,謂蘇武、李陵也。

初,之問父令文,富文辭,且工書,有力絕人,世稱“三絕”。都下有牛善觸, 人莫敢嬰,令文直往拔取角,折其頸殺之。既之問以文章起,其弟之悌以喬勇聞, 之愻精草隸,世謂皆得父一絕。

之悌,長八尺。開元中,歷劍南節度使、太原尹。嘗坐事流硃鳶,會蠻陷驩州, 授總管擊之。募壯士八人,被重甲,大呼薄賊曰:“獠動即死!”賊七百人皆伏不 能興,遂平賊。

之愻為連州參軍,刺史聞其善歌,使教婢,日執笏立簾外,唱吟自如。

閻朝隱,字友倩,趙州欒城人,少與兄鏡幾、弟仙舟皆著名。連中進士、孝悌 廉讓科,補陽武尉。中宗為太子,朝隱以舍人幸。性滑稽,屬辭奇詭,為武后所賞。 累遷給事中、仗內供奉。後有疾,令往禱少室山,乃沐浴,伏身俎盤為犧,請代後 疾。還奏,會後亦愈,大見褒賜。其資佞諂如此。景龍初,自崖州遇赦還,累遷著 作郎。先天中,為秘書少監,坐事貶通州別駕,卒。

尹元凱,瀛州樂壽人。由慈州司倉參軍坐事免,棲遲不出者三十年。與張說、 盧藏用厚,詔起為右補闕。

時又有富嘉謨、吳少微,皆知名。

嘉謨,武功人,舉進士。長安中,累轉晉陽尉;少微,新安人,亦尉晉陽,尤 相友善;有魏谷倚者,為太原主簿,並負文辭,時稱“北京三傑”。天下文章尚徐、 庾,浮俚不競,獨嘉謨、少微本經術,雅厚雄邁,人爭慕之,號“吳富體”。豫修 《三教珠英》。韋嗣立薦嘉謨、少微並為左台監察御史。已而嘉謨死,少微方病, 聞之為慟,亦卒。

劉憲,字元度,宋州寧陵人。父思立,在高宗時為名御史。於時河南、北大旱, 詔遣御史中丞崔謐等分道賑贍,思立建言:“蠶務未畢而遣使撫巡,所至不能無勞 餞。又賑給須立簿最,稽出入,往返停滯,妨廢且廣。若無驛處,馬須豫集,以一 馬勞數家,今農事待雨興作,輟日役,破歲計,本欲安存,更煩擾之。望且責州縣 給貸,須秋遣使便。”詔聽,罷謐等行。遷考功員外郎。始議加明經帖、進士雜文。 卒官下。

憲擢進士,調河南尉,累進左台監察御史。天授中,奉詔按來俊臣罪,憲疾其 酷,欲痛繩之,反為所構,貶潾水令。俊臣死,召為給事中,轉中書舍人。坐善張 易之,出為渝州刺史。除太僕少卿,脩國史,兼脩文館學士,遷太子詹事。時玄宗 在東宮,雅意墳史,憲啟曰:“殿下位副君,有絕人之才,非以尋擿章句,要通大 意而已。侍讀褚無量經明行脩,耆年宿望,宜數召問以察其言。”太子順納。會卒, 贈兗州都督。

武后時,敕吏部糊名考判,求高才,惟憲與王適、司馬鍠、梁載言入第二等。 適,幽州人,終雍州司功參軍。鍠,河南人,神龍初,以中書侍郎卒。事繼母孝, 奉祿不入私舍。與弟銓、伯父希象皆歷殿中侍御史。希象,剛直不諂,終主爵員外 郎。載言,聊城人,歷鳳閣舍人,專知制誥,終懷州刺史。

李邕,字泰和,揚州江都人。父善,有雅行,淹貫古今,不能屬辭,故人號 “書簏”。顯慶中,累擢崇賢館直學士兼沛王侍讀。為《文選注》,敷析淵洽,表 上之,賜賚頗渥。除潞王府記室參軍,為涇城令,坐與賀蘭敏之善,流姚州,遇赦 還。居汴、鄭間講授,諸生四遠至,傳其業,號“《文選》學”。

邕少知名。始善注《文選》,釋事而忘意。書成以問邕,邕不敢對,善詰之, 邕意欲有所更,善曰:“試為我補益之。”邕附事見義,善以其不可奪,故兩書並 行。既冠,見特進李嶠,自言“讀書未遍,願一見秘書”。嶠曰:“秘閣萬卷,豈 時日能習邪?”邕固請,乃假直秘書。未幾辭去,嶠驚,試問奧篇隱帙,了辯如響。 嶠嘆曰:“子且名家!”

嶠為內史,與監察御史張廷珪薦邕文高氣方直,才任諫諍,乃召拜左拾遺。御 史中丞宋璟劾張昌宗等反狀,武后不應,邕立階下大言曰:“璟所陳社稷大計,陛 下當聽。”後色解,即可璟奏。邕出,或讓曰:“子位卑,一忤旨,禍不測。”邕 曰:“不如是,名亦不傳。”

中宗立,鄭普思以方技幸,擢秘書監。邕諫曰:“陛下躬政日淺,有九重之嚴, 未聞道路橫議。今籍籍皆言普思馮詭惑,說妖祥,陛下不知,猥見驅使。孔子曰: ‘《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陛下誠以普思術可致長生,則爽鳩氏 且因之永有天下,非陛下乃今可得;能致神人邪,秦、漢且因之永有天下,非陛下 乃今可得;能致佛法邪,梁武帝且因之永有天下,非陛下乃今可得;能鬼道邪,墨 翟、乾寶且各獻其主,永有天下,非陛下乃今可得。自古堯、舜稱聖者,臣觀所以 行,皆在人事,敦睦九族,平章百姓,不聞以鬼神道治天下,惟陛下省察。”不納。

五王誅,坐善張柬之,出為南和令,貶富州司戶參軍事。韋氏平,召拜左台殿 中侍御史,彈劾任職,人頗憚之。譙王重福謀反,邕與洛州司馬崔日知捕支黨,遷 戶部員外郎。岑羲、崔湜惡日用,而邕與之交,玄宗在東宮,邕及崔隱甫、倪若水 同被禮遇,羲等忌之,貶邕舍城丞。玄宗即位,召為戶部郎中。張廷珪為黃門侍郎, 而姜皎方幸,共援邕為御史中丞。姚崇疾邕險躁,左遷括州司馬,起為陳州刺史。

帝封泰山還,邕見帝汴州,詔獻辭賦,帝悅。然矜肆,自謂且宰相。邕素輕張 說,與相惡。會仇人告邕贓貸枉法,下獄當死。許昌男子孔璋上書天子曰:

明主舉能而舍過,取才而棄行,烈士抗節,勇者不避死,故晉用林父不以過, 漢任陳平不以行,禽息隕身不祈生,北郭碎首不愛死。向若林父誅,陳平死,百里 不用,晏嬰見逐,是晉無赤狄之土,漢無天子之尊,秦不強,齊不霸矣。伏見陳州 刺史邕,剛毅忠烈,難不苟免。往者折二張之角,挫韋氏之鋒,雖身受謫屈,而奸 謀沮解,即邕有功於國。且邕所能者,拯孤恤窮,救乏賙急,家無私聚。今聞坐贓 下吏,死在旦夕。臣聞生無益於國者,不若殺身以明賢。臣願以六尺之軀膏鈇鉞, 以代邕死。臣與邕生平不款曲,臣知有邕,邕不知有臣,臣不逮邕明矣。夫知賢而 舉,仁也;任人之患,義也。獲二善以死,臣又何求?伏惟陛下寬邕之死,使率德 改行。興林父、曲逆之功,臣得瞑目;附禽息、北郭之跡,大願畢矣。若以陽和方 始,重行大戮,則臣請伏劍,不敢煩有司,皇天后土,實聞臣言。昔吳、楚反,漢 得劇孟則不憂,夫以一賢而敵七國之眾,伏惟敷含垢之道,棄瑕之義,遠思劇孟, 近取於邕。況告成岱宗,天地更新,赦而復論,人誰無罪,惟明主圖之。臣聞士為 知己者死,臣不為死者所知,而甘之死者,非特惜邕賢,亦以成陛下矜能之慈。

疏奏,邕得減死,貶遵化尉,流璋嶺南。邕妻溫,復為邕請戍邊自贖,曰:

邕少習文章,疾惡如仇,不容於眾,邪佞切齒,諸儒側目。頻謫遠郡,削跡朝 端,不啻十載。歲時嘆戀,聞者傷懷。屬國家有事泰山,法駕鏇路,邕獻牛酒,例 蒙恩私。妾聞正人用則佞人憂,邕之禍端,故自此始。且邕比任外官,卒無一毀, 天意暫顧,罪過鏇生。諺曰:“士無賢不肖,入朝見疾。”惟陛下明察。邕初蒙訊 責,便系牢戶,水不入口者逾五日,氣息奄奄,惟吏是聽。事生吏口,迫邕手書。 貸人蠶種,以為枉法;市羅貢奉,指為奸贓。於時匭使朝堂,守捉嚴固,號天訴地, 誰肯為聞?泣血去國,投身荒裔,永無還期。妾願使邕得充一卒,效力王事,膏塗 朔邊,骨糞沙壤,成邕夙心。

表入不省。

邕後從中人楊思勖討嶺南賊有功,徙澧州司馬。開元二十三年,起為括州刺史, 喜興利除害。復坐誣枉,且得罪,天子識其名,詔勿劾。後歷淄、滑二州刺史,上 計京師。始,邕蚤有名,重義愛士,久斥外,不與士大夫接。既入朝,人間傳其眉 目瑰異,至阡陌聚觀,後生望風內謁,門巷填隘。中人臨問,索所為文章,且進上。 以讒媢不得留,出為汲郡、北海太守。

天寶中,左驍衛兵曹參軍柳勣有罪下獄,邕嘗遺勣馬,故吉溫使引邕嘗以休咎 相語,陰賂遺。宰相李林甫素忌邕,因傅以罪。詔刑部員外郎祁順之、監察御史羅 希奭就郡杖殺之,時年七十。代宗時,贈秘書監。

邕之文,於碑頌是所長,人奉金帛請其文,前後所受鉅萬計。邕雖詘不進,而 文名天下,時稱李北海。盧藏用嘗謂:“邕如干將、莫邪,難與爭鋒,但虞傷缺耳。” 後卒如言。杜甫知邕負謗死,作《八哀詩》,讀者傷之。邕資豪放,不能治細行, 所在賄謝,畋游自肆,終以敗雲。

呂向,字子回,亡其世貫,或曰涇州人。少孤,托外祖母隱陸渾山。工草隸, 能一筆環寫百字,若縈發然,世號“連錦書”。強志於學,每賣藥,即市閱書,遂 通古今。

玄宗開元十年,召入翰林,兼集賢院校理,侍太子及諸王為文章。時帝歲遣使 採擇天下姝好,內之後宮,號“花鳥使”;向因奏《美人賦》以諷,帝善之,擢左 拾遺。天子數校獵渭川,向又獻詩規諷,進左補闕。帝自為文,勒石西嶽,詔向為 鐫勒使。

以起居舍人從帝東巡,帝引頡利發及蕃夷酋長入仗內,賜弓矢射禽。向上言: “鴟梟不鳴,未為瑞鳥;豺虎雖伏,弗曰仁獸。況突厥安忍殘賊,莫顧君父,陛下 震以武義,來以文德,勢不得不廷,故稽顙稱臣,奔命遣使。陛下引內從官,陪封 禪盛禮,使飛矢於前,同獲獸之樂,是狎昵太過。或荊卿詭動,何羅竊發,逼嚴蹕, 冒清塵,縱醢單于,污穹廬,何以塞責?”帝順納,詔蕃夷出仗。久之,遷主客郎 中,專侍皇太子,眷賚良異。

始,向之生,父岌客遠方不還。少喪母,失墓所在,將葬,巫者求得之。不知 父在亡,招魂合諸墓。後有傳父猶在者,訪索累年不獲。它日自朝還,道見一老人, 物色問之,果父也。下馬抱父足號慟,行人為流涕。帝聞,咨嘆,官岌朝散大夫, 賜錦彩,給內教坊樂工,娛懌其心。卒,贈東平太守。

向終喪,再遷中書舍人,改工部侍郎。卒,贈華陰太守。嘗以李善釋《文選》 為繁釀,與呂延濟、劉良、張銑、李周翰等更為詁解,時號《五臣注》。

王翰,字子羽,并州晉陽人。少豪健恃才,及進士第,然喜蒱酒。張嘉貞為本 州長史,偉其人,厚遇之。翰自歌以舞屬嘉貞,神氣軒舉自如。張說至,禮益加。 復舉直言極諫,調昌樂尉,又舉超拔君類。方說輔政,故召為秘書正字,擢通事舍 人、駕部員外郎。家畜聲伎,目使頤令,自視王侯,人莫不惡之。說罷宰相,翰出 為汝州長史,徙仙州別駕。日與才士豪俠飲樂游畋,伐鼓窮歡,坐貶道州司馬,卒。

孫逖,博州武水人。後魏光祿大夫惠蔚,其先也。祖希壯,為韓王府典簽,四 世傳一子,故無近屬。父嘉之,少孤,依外家,客涉、鞏間。垂拱初,詣洛陽獻書, 不報。第進士,終襄邑令。

逖幼有文,屬思警敏。年十五,見雍州長史崔日用,令賦土火爐,援筆成篇, 理趣不凡,日用駭嘆,遂與定交。舉手筆俊拔、哲人奇士、隱淪屠釣及文藻宏麗等 科。開元十年,又舉賢良方正。玄宗御洛城門引見,命戶部郎中蘇晉等第其文異等, 擢左拾遺。張說命子均、垍往拜之。李邕負才,自陳州入計,裒其文示逖。

李暠鎮太原,表置幕府。以起居舍人入為集賢院脩撰。時海內少事,帝賜群臣 十日一燕,宰相蕭嵩會百官賦《天成》、《玄澤》、《維南有山》、《楊之華》、 《三月》、《英英有蘭》、《和風》、《嘉木》等詩八篇,繼《雅》、《頌》體, 使逖序所以然。改考功員外郎,取顏真卿、李華、蕭穎士、趙驊等,皆海內有名士。 俄遷中書舍人。是時,嘉之且八十,猶為令,逖求降外官,增父秩。帝嘉納,拜嘉 之宋州司馬,聽致仕。父喪闋,復拜舍人。開元間,蘇頲、齊浣、蘇晉、賈曾、韓 休、許景先及逖典詔誥,為代言最,而逖尤精密,張九齡視其草,欲易一字,卒不 能也。居職八年,判刑部侍郎,以病風乞解,徙太子左庶子,遂綿廢累年,徙少詹 事。上元中卒,贈尚書右僕射,謚曰文。

諸子成最知名。

成,字思退,推廕仕累洛陽、長安令。兄宿為華州刺史,因悸病喑,成請告往 視,不待報輒行,代宗嘉其悌,不責也。稍遷倉部郎中、京兆少尹。為信州刺史, 歲大旱,發倉以賤直售民,故飢而不亡。再期增戶五千,詔書褒美。徙蘇州,改桂 管觀察使,卒。

成通經術,奏議據正。嘗有期喪,吊者至,成不易縗而見。客疑之,請故,答 曰:“縗者,古居喪常服,去之則廢喪也。今而巾幞,失矣。”子公器,亦至邕管 經略使。

公器子簡,字樞中。元和初,登進士第,辟鎮國、荊南幕府。累遷左司、吏部 二郎中,繇諫議大夫知制誥,進中書舍人。初,逖掌誥,至代宗時,宿又居職,逮 簡凡三世。

會昌初,遷尚書左丞,建言:

班位以品秩為等差,今官兼台省,位置遷誤,不可為法。元和元年,御史台白 奏,常參官兼大夫、中丞者,視檢校官,居本品同類官上。其後侍郎兼大夫者,皆 在左、右丞上。當時侍郎兼大夫少,唯京兆尹兼之。京兆尹從三品,今位乃在本品 同類官從三品卿、監上,太常、宗正卿正三品下。左丞乃正四品上,戶部侍郎正四 品下,今戶部侍郎兼大夫當在本品同類正四品下,諸曹侍郎上,不宜居正四品丞、 郎上。又右丞正四品下,吏部侍郎正四品上,今吏部侍郎位右丞之下。蓋以丞有繩 轄之重,雖吏部品高,猶居其下,然則戶部侍郎雖兼大夫,安得居其上哉?今散官 自將仕郎至開府、特進,每品正、從有上中下,名級各異,則正從上下不得謂之同 品。京兆、河南司錄及諸府州錄事參軍事皆操紀律,正諸曹,與尚書省左、右丞紀 綱六曹略等,假使諸曹掾因功勞加台省官,安得位在司錄、錄事參軍上?且左丞糾 射八坐,主省內禁令、宗廟祠祭事,御史不當,得彈奏之,良以台官所奏,拘牽成 例,不揣事之輕重。使理可循,雖無往比,自宜行之。否者,號曰舊章,正可改也。

武宗詔兩省官詳議,皆從簡請。

歷河中、興元、宣武節度使,檢校尚書右僕射、東都留守。而弟范亦為淄青節 度使,世推顯家。

李白,字太白,興聖皇帝九世孫。其先隋末以罪徙西域,神龍初,遁還,客巴 西。白之生,母夢長庚星,因以命之。十歲通詩書,既長,隱岷山。州舉有道,不 應。蘇頲為益州長史,見白異之,曰:“是子天才英特,少益以學,可比相如。” 然喜縱橫術,擊劍,為任俠,輕財重施。更客任城,與孔巢父、韓準、裴政、張叔 明、陶沔居徂徠山,日沈飲,號“竹溪六逸”。

天寶初,南入會稽,與吳筠善,筠被召,故白亦至長安。往見賀知章,知章見 其文,嘆曰:“子,謫仙人也!”言於玄宗,召見金鑾殿,論當世事,奏頌一篇。 帝賜食,親為調羹,有詔供奉翰林。白猶與飲徒醉於市。帝坐沈香亭子,意有所感, 欲得白為樂章;召入,而白已醉,左右以水靧面,稍解,援筆成文,婉麗精切無留 思。帝愛其才,數宴見。白嘗侍帝,醉,使高力士脫靴。力士素貴,恥之,擿其詩 以激楊貴妃,帝欲官白,妃輒沮止。白自知不為親近所容,益驁放不自脩,與知章、 李适之、汝陽王璡、崔宗之、蘇晉、張旭、焦遂為“酒八仙人”。懇求還山,帝賜 金放還。白浮游四方,嘗乘舟與崔宗之自採石至金陵,著宮錦袍坐舟中,旁若無人。

安祿山反,轉側宿松、匡廬間,永王璘闢為府僚佐。璘起兵,逃還彭澤,璘敗, 當誅。初,白游并州,見郭子儀,奇之。子儀嘗犯法,白為救免。至是子儀請解官 以贖,有詔長流夜郎。會赦,還尋陽,坐事下獄。時宋若思將吳兵三千赴河南,道 尋陽,釋囚闢為參謀,未幾辭職。李陽冰為當塗令,白依之。代宗立,以左拾遺召, 而白已卒,年六十餘。

白晚好黃老,度牛渚磯至姑孰,悅謝家青山,欲終焉。及卒,葬東麓。元和末, 宣歙觀察使范傳正祭其冢,禁樵採。訪後裔,惟二孫女嫁為民妻,進止仍有風範, 因泣曰:“先祖志在青山,頃葬東麓,非本意。”傳正為改葬,立二碑焉。告二女, 將改妻士族,辭以孤窮失身,命也,不願更嫁。傳正嘉嘆,復其夫徭役。

文宗時,詔以白歌詩、裴旻劍舞、張旭草書為“三絕”。

旭,蘇州吳人。嗜酒,每大醉,呼叫狂走,乃下筆,或以頭濡墨而書,既醒自 視,以為神,不可復得也,世呼“張顛”。

初,仕為常熟尉,有老人陳牒求判,宿昔又來,旭怒其煩,責之。老人曰: “觀公筆奇妙,欲以藏家爾。”旭因問所藏,盡出其父書,旭視之,天下奇筆也, 自是盡其法。旭自言,始見公主擔夫爭道,又聞鼓吹,而得筆法意,觀倡公孫舞 《劍器》,得其神。後人論書,歐、虞、褚、陸皆有異論,至旭,無非短者。傳其 法,惟崔邈、顏真卿雲。

旻嘗與幽州都督孫佺北伐,為奚所圍,旻舞刀立馬上,矢四集,皆迎刀而斷, 奚大驚引去。後以龍華軍使守北平。北平多虎,旻善射,一日得虎三十一,休山下。 有老父曰:“此彪也。稍北,有真虎,使將軍遇之,且敗。”旻不信,怒馬趨之。 有虎出叢薄中,小而猛,據地大吼,旻馬辟易,弓矢皆墮,自是不復射。

王維,字摩詰。九歲知屬辭,與弟縉齊名,資孝友。開元初,擢進士,調太樂 丞,坐累為濟州司倉參軍。張九齡執政,擢右拾遺。歷監察御史。母喪,毀幾不生。 服除,累遷給事中。

安祿山反,玄宗西狩,維為賊得,以藥下利,陽喑。祿山素知其才,迎置洛陽, 迫為給事中。祿山大宴凝碧池,悉召梨園諸工合樂,諸工皆泣,維聞悲甚,賦詩悼 痛。賊平,皆下獄。或以詩聞行在,時縉位已顯,請削官贖維罪,肅宗亦自憐之, 下遷太子中允。久之,遷中庶子,三遷尚書右丞。

縉為蜀州刺史未還,維自表“己有五短,縉五長,臣在省戶,縉遠方,願歸所 任官,放田裡,使縉得還京師。”議者不之罪。久乃召縉為左散騎常侍。上元初卒, 年六十一。疾甚,縉在鳳翔,作書與別,又遺親故書數幅,停筆而化。贈秘書監。

維工草隸,善畫,名盛於開元、天寶間,豪英貴人虛左以迎,寧、薛諸王待若 師友。畫思入神,至山水平遠,雲勢石色,繪工以為天機所到,學者不及也。客有 以《按樂圖》示者,無題識,維徐曰:“此《霓裳》第三疊最初拍也。”客未然, 引工按曲,乃信。

兄弟皆篤志奉佛,食不葷,衣不文彩。別墅在輞川,地奇勝,有華子岡、欹湖、 竹里館、柳浪、茱萸沜、辛夷塢,與裴迪游其中,賦詩相酬為樂。喪妻不娶,孤居 三十年。母亡,表輞川第為寺,終葬其西。

寶應中,代宗語縉曰:“朕嘗於諸王座聞維樂章,今傳幾何?”遣中人王承華 往取,縉裒集數十百篇上之。

鄭虔,鄭州滎陽人。天寶初,為協律郎,集綴當世事,著書八十餘篇。有窺其 稿者,上書告虔私撰國史,虔蒼黃焚之,坐謫十年。還京師,玄宗愛其才,欲置左 右,以不事事,更為置廣文館,以虔為博士。虔聞命,不知廣文曹司何在,訴宰相, 宰相曰:“上增國學,置廣文館,以居賢者,令後世言廣文博士自君始,不亦美乎?” 虔乃就職。久之,雨壞廡舍,有司不復修完,寓治國子館,自是遂廢。

初,虔追故書可志者得四十餘篇,國子司業蘇源明名其書為《會稡》。虔善 圖山水,好書,常苦無紙,於是慈恩寺貯柿葉數屋,遂往日取葉肄書,歲久殆遍。 嘗自寫其詩並畫以獻,帝大署其尾曰:“鄭虔三絕”。遷著作郎。

安祿山反,遣張通儒劫百官置東都,偽授虔水部郎中,因稱風緩,求攝市令, 潛以密章達靈武。賊平,與張通、王維並囚宣陽里。三人者,皆善畫,崔圓使繪齋 壁,虔等方悸死,即極思祈解於圓,卒免死,貶台州司戶參軍事,維止下選。後數 年卒。

虔學長於地理,山川險易、方隅物產、兵戍眾寡無不詳。嘗為《天寶軍防錄》, 言典事該。諸儒服其善著書,時號“鄭廣文”。在官貧約甚,澹如也。杜甫嘗贈以 詩曰“才名四十年,坐客寒無氈”雲。

有鄭相如者,自滄州來,師事虔,虔未之禮,間問何所業,相如曰:“聞孔子 稱‘繼周者百世可知’,仆亦能知之。”虔駭然,即曰:“開元盡三十年當改元, 盡十五年天下亂,賊臣僭位,公當污偽官,願守節,可以免。”虔又問:“自謂雲 何?”答曰:“相如有官三年,死衢州。”是年及進士第,調信安尉。既三年,虔 詢吏部,則相如果死。故虔念其言,終不附賊。

蕭穎士,字茂挺,梁鄱陽王恢七世孫。祖晶,賢而有謀,任雅相伐高麗,表為 記室。越王貞舉兵,杖策詣之,陳三策,王不用,晶度必敗,乃亡去,客死廣陵。

穎士四歲屬文,十歲補太學生。觀書一覽即誦,通百家譜系、書籀學。開元二 十三年,舉進士,對策第一。父旻,以莒丞抵罪,穎士往訴於府佐張惟一,惟一曰: “旻有佳兒,吾以旻獲譴不憾。”乃平宥之。

天寶初,穎士補秘書正字。於時裴耀卿、席豫、張均、宋遙、韋述皆先進,器 其材,與鈞禮,由是名播天下。奉使括遺書趙、衛間,淹久不報,為有司劾免,留 客濮陽。於是尹征、王恆、盧異、盧士式、賈邕、趙匡、閻士和、柳並等皆執弟子 禮,以次授業,號蕭夫子。召為集賢校理。宰相李林甫欲見之,穎士方父喪,不詣。 林甫嘗至故人舍邀潁士,穎士前往,哭門內以待,林甫不得已,前吊乃去。怒其不 下己,調廣陵參軍事,穎士急中不能堪,作《伐櫻桃樹賦》曰:“擢無庸之瑣質, 蒙本枝以自庇。雖先寢而或薦,非和羹之正味。”以譏林甫雲。君子恨其褊。會母 喪免,流播吳、越。

嘗謂:“仲尼作《春秋》,為百王不易法,而司馬遷作本紀、書、表、世家、 列傳,敘事依違,失褒貶體,不足以訓。”乃起漢元年訖隋義寧編年,依《春秋》 義類為傳百篇。在魏書高貴崩,曰:“司馬昭弒帝於南闕。”在梁書陳受禪,曰: “陳霸先反。”又自以梁枝孫,而宣帝逆取順守,故武帝得血食三紀;昔曲沃篡晉, 而文公為五伯,仲尼弗貶也。乃黜陳閏隋,以唐土德承梁火德,皆自斷,諸儒不與 論也。有太原王緒者,僧辯裔孫,撰《永寧公輔梁書》,黜陳不帝,穎士佐之,亦 著《梁蕭史譜》及作《梁不禪陳論》以發緒義例,使光明雲。

史官韋述薦穎士自代,召詣史館待制,穎士乘傳詣京師。而林甫方威福自擅, 穎士遂不屈,愈見疾,俄免官,往來鄠、杜間。林甫死,更調河南府參軍事。倭國 遣使入朝,自陳國人願得蕭夫子為師者,中書舍人張漸等諫不可而止。

安祿山寵恣,穎士陰語柳並曰:“胡人負寵而驕,亂不久矣。東京其先陷乎!” 即託疾游太室山。已而祿山反,穎士往見河南採訪使郭納,言御守計,納忽不用, 嘆曰:“肉食者以兒戲御劇賊,難矣哉!”聞封常清陳兵東京,往觀之,不宿而還。 因藏家書於箕、穎間,身走山南,節度使源洧辟掌書記。賊別校攻南陽,洧懼,欲 退保江陵,穎士說曰:“官兵守潼關,財用急,必待江、淮轉餉乃足,餉道由漢、 沔,則襄陽乃今天下喉襟,一日不守,則大事去矣。且列郡數十,人百萬,訓兵攘 寇,社稷之功也。賊方專崤、陝,公何遽輕土地,欲取笑天下乎?”洧乃按甲不出。 亦會祿山死,賊解去。洧卒,往客金陵,永王璘召之,不見。

時盛王為淮南節度大使,留蜀不遣,副大使李承式玩兵不振。穎士與宰相崔圓 書,以為:“今兵食所資在東南,但楚、越重山復江,自古中原擾則盜先起,宜時 遣王以捍鎮江淮。”俄而劉展果反。賊圍雍丘,脅泗上軍,承式遣兵往救,大宴賓 客,陳女樂。穎士曰:“天子暴露,豈臣下盡歡時邪?夫投兵不測,乃使觀聽華麗, 一旦思歸,誰致其死哉?”弗納。崔圓聞之,即授揚州功曹參軍。至官,信宿去。 後客死汝南逆旅,年五十二,門人共謚曰文元先生。

穎士樂聞人善,以推引後進為己任,如李陽、李幼卿、皇甫冉、陸渭等數十人, 由獎目,皆為名士。天下推知人,稱蕭功曹。嘗兄事元德秀,而友殷寅、顏真卿、 柳芳、陸據、李華、邵軫、趙驊,時人語曰“殷、顏、柳、陸,李、蕭、邵、趙”, 以能全其交也。所與游者,孔至、賈至、源行恭、張有略、族弟季遐、劉穎、韓拯、 陳晉、孫益、韋建、韋收。獨華與齊名,世號“蕭、李”。嘗與華、據游洛龍門, 讀路旁碑,穎士即誦,華再閱,據三乃能盡記。聞者謂三人才高下,此其分也。有 奴事穎士十年,笞楚嚴慘,或勸其去,答曰:“非不能,愛其才耳。”穎士數稱班 彪、皇甫謐、張華、劉琨、潘尼能尚古,而混流俗不自振,曹植、陸機所不逮也; 又言裴子野善著書。所許可當世者,陳子昂、富嘉謨、盧藏用之文辭,董南事、孔 述睿之博學而已。

子存,字伯誠,亮直有父風。能文辭,與韓會、沈既濟、梁肅、徐岱等善。浙 西觀察使李棲筠表常熟主簿。顏真卿在湖州,與存及陸鴻漸等討摭古今韻字所原, 作書數百篇。建中初,由殿中侍御史四遷比部郎中。張滂主財賦,辟存留務京師。 裴延齡與滂不協,存疾其奸,去官,風痹卒。

韓愈少為存所知,自袁州還,過存廬山故居,而諸子前死,唯一女在,為經贍 其家。

殷寅者,陳郡人。邵軫者,汝南人。

陸據,河南人,字德鄰,後周上庸公騰六世孫。神宇警邁,善物理。年三十始 到京師,公卿愛其文,交譽之。天寶十三載,終司勛員外郎。

柳並者,字伯存。大曆中,辟河東府掌書記,遷殿中侍御史。喪明,終於家。 初,並與劉太真、尹征、閻士和受業於穎士,而並好黃老。穎士常曰:“太真,吾 入室者也,斯文不墜,寄是子云。征博聞強識,士和鉤深致遠,吾弗逮已。並不受 命而尚黃、老,予亦何誅?”

並弟談,字中庸,穎士愛其才,以女妻之。

士和字伯均,著《蘭陵先生誄》、《蕭夫子集論》,因榷歷世文章,而盛推穎 士所長,以為“聞蕭氏風者,五尺童子羞稱曹、陸”。

皇甫冉,字茂政,十歲便能屬文,張九齡嘆異之。與弟曾皆善詩。天寶中,踵 登進士,授無錫尉。王縉為河南元帥,表掌書記。遷累右補闕,卒。

曾,字孝常,歷監察御史。其名與冉相上下,當時比張氏景陽、孟陽雲。

蘇源明,京兆武功人,初名預,字弱夫。少孤,寓居徐、兗。工文辭,有名天 寶間。及進士第,更試集賢院。累遷太子諭德。出為東平太守。是時,濟陽郡太守 李倰以郡瀕河,請增領宿城、中都二縣以紓民力。二縣,隸東平、魯郡者也。於是 源明議廢濟陽,析三縣分隸濟南、東平、濮陽。詔河南採訪使會濮陽太守崔季重、 魯郡太守李蘭、濟南太守田琦及源明、倰五太守議於東平,不能決。既而卒廢濟陽, 以縣皆隸東平。召源明為國子司業。

安祿山陷京師,源明以病不受偽署。肅宗復兩京,擢考功郎中、知制誥。是時, 承大盜之餘,國用覂屈,宰相王璵以祈禬進,禁中禱祀窮日夜,中官用事,給養繁 靡,群臣莫敢切諍。昭應令梁鎮上書勸帝罷淫祀,其他不暇及也。源明數陳政治得 失。及史思明陷洛陽,有詔幸東京,將親征。源明因上疏極諫曰:

淫雨積時,道路方梗,甚不可一也。自春大旱,秋苗耗半,斂獲未畢,先之以 清道之役,申之以供頓之苦,甚不可二也。每立殿廊,見旌旗之下,餓夫執殳,仆 於行間,日見二三;市井餒飠孚求食,死於路旁,日見四五。甚不可三也。姦夫盜 兒,連牆接棟,磨礪以須陛下之出,御史大夫必不能澄清禁止。甚不可四也。聖皇 巡蜀之初,都內財貨、吏民資產,糜散於道路之手,至有乘馬駃驢入宣政、紫宸者。 況陛下初有四海,威制不及曩時遠矣。今茲東行,殆賊臣誘掖陛下而已。《詩》曰 “三星在霤”,謂危亡在於須臾,臣不勝嗚咽,為陛下痛之。願速罷幸,不然,窮 氓樂禍,已扼腕於下。甚不可五也。方今河、洛驛騷,江湖叛渙,《詩》曰:“中 原有菽,庶民采之。”彼思明、楚元,皆采菽之人也。陛下何遽輕萬乘而速成之邪? 甚不可六也。大河南北,舉為寇盜,王公以下,廩稍匱絕,將士糧賜,僅支日月, 而中官冗食,不減往年,梨園雜伎,愈盛今日,陛下未得穆然高枕,殆繇此也。自 非中庸指使,太常正樂外,願一切放歸,給長牒勿事,須五六年後,隨事蠲省。今 聚而仰給,甚不可七也。李光弼拔河陽,王思禮下晉原,衛伯玉拂焉耆,過析支, 不日可至。御史大夫王玄志壓巫閭,臨幽都;汝州刺史田南金逾闕口,遏二室;鄧 景山凌淮、泗,愾然而西。狂賊失勢,蹙於緱山之下,北不敢逾孟津,東不敢過[B 124]子,計日反接而至矣。陛下不坐而受之,乃欲親征,徇一朝之怒,甚不可八也。 王者之於天地神祇,享之以牲幣而已。記曰:“不祈方士。”彼淫巫愚祝,妄有關 說,甚不可九也。天子順動,人皆幸之之謂幸,人皆病之之謂不幸。臣等屢怫視聽, 聯伏赤墀之下,頓顙流涕而出,雖陛下優容貸罪,凡百之臣必昌言於朝,萬口謗於 外,甚不可十也。臣聞子不諍於父,不孝也;臣不諍於君,不忠也。不孝不忠,為 苟榮冒祿,圈牢之物不若也。臣雖至賤,不能委身圈牢之中,將使樵夫指而笑之。

帝嘉其切直,遂罷東幸。後以秘書少監卒。

源明雅善杜甫、鄭虔,其最稱者元結、梁肅。

肅,字敬之,一字寬中。隋刑部尚書毘五世孫,世居陸渾。建中初,中文辭清 麗科,擢太子校書郎。蕭復薦其材,授右拾遺,脩史,以母羸老不赴。杜佑辟淮南 掌書記,召為監察御史,轉右補闕、翰林學士、皇太子諸王侍讀。卒,年四十一, 贈禮部郎中。

部分譯文

宋之問字延清,又名少連,汾州人。

父宋令文高宗時任東台詳正學士。之問形貌魁梧,善於論辯。二十歲時,武后召他與楊炯分別代行掌管習藝館。多次遷升為尚方監丞、左奉宸內供奉。武后游洛陽龍門,詔令從官賦,左史東方箈先寫好,武后賜錦袍。之問隨即也獻,武后看後十分嘆賞,把給箈的錦袍改賜給之問。

那時張易之等受到特殊的愛寵,之問與閻朝隱、沈亻全期、劉允濟傾心媚附。

易之所寫的各詩文全是之問、朝隱等人所做,甚而至於為易之捧尿壺。到易之被殺,之問貶瀧州參軍,朝隱貶崖州參軍。之問逃歸洛陽,躲在張仲之家。適逢武三思再次當權,張仲之與王同皎商議殺掉武三思以安王室。之問知道了,就讓侄子宋曇與冉祖雍去告密,請求以功贖罪。為此提升為鴻臚主簿。世人不屑他的醜行。

景龍年間,升為考功員外郎。諂媚太平公主,所以被任用。及至安樂公主權盛,又去巴結她。太平公主因之很恨他。中宗準備任他為中書舍人,太平公主揭發他主持貢舉時收受賄賂的醜行,於是貶為汴州長史,還未去,改調越州長史。任內頗能盡力為政。遍游剡地山水,飲酒賦詩。其詩流傳到京師,人人傳誦。

睿宗立,宋之問以奸詐兇險作惡太多罪流放欽州。冉祖雍歷任中書舍人、刑部侍郎。曾在省中擁妓飲酒,被御史揭發,貶為蘄州刺史。這時也流放嶺南。

兩人同賜死桂州。之問得詔令後心驚肉跳,左右徘徊,不能自裁。祖雍請求使者說“:之問有妻兒,請讓他與之訣別。”使者同意,但之問慌亂失措,不能安排家事。祖雍怒,說“我與你同有負於國家,罪有應得,還有什麼可遲疑的?”於是飲酒進食洗沐後自盡。祖雍,是江夏王道宗的外甥,中了進士,當時很有名。

魏建安後直至南朝,詩律多次變化。

到沈約、庾信,要求音韻調協、對仗精密。

到了宋之問、沈亻全期,又加濃艷婉麗,迴避聲韻上的疵病,規定字數、句數,使寫詩如編織錦繡一樣,學習者十分推崇,稱之為“沈、宋”,還說“蘇、李居前,沈、宋並肩”。蘇、李指蘇武與李陵。

當初,之問的父親宋令文,擅長文辭,精研書法,還有超人之力。世人稱他為“三絕”。京都有頭牛好鬥,沒人敢去撩它。宋令文迎面上去拔取它的角,扭折它的頸子殺死了它。後來宋之問以文章升官,弟之悌因驃悍知名、之訹精於書法。世人說他們兄弟各繼承父親的一絕。

宋之悌,身高八尺。開元中歷任劍南節度使、太原尹。曾犯法被流放朱鳶。

正好蠻人攻陷..州,任宋之悌為總管迎敵。他召募了壯士八人,全副武裝後,大聲喊叫著逼近賊兵“:誰動就死。”賊兵七百人都伏在地上不敢起身,賊亂即平。

宋之訹為連州參軍,刺史聽說他善歌,要他教婢女。他每天手執笏立在簾外,從容地吟唱。

李邕字泰和,揚州江都人。父李善,品行好,學識貫通古今,但不善於寫文章。所以人稱他為“書箱”。顯慶年間,升官至崇賢館直學士兼沛王侍讀。做《文選注》,闡述分析得精深準確。書獻上後得賞賜頗為豐厚。被委任為潞王府記室參軍,授涇城令。因與賀蘭敏之友好而株連流放姚州。遇赦後回。居住在汴、鄭間教學。學生們從四方遠道而來,傳授其學術,稱之為“文選學”。

李邕年輕時即知名。當初其父注《文選》,有時依詞解析忽略了文意。書成後問到李邕,邕不敢回答。李善一再追問,李邕以為要有所更改。李善說:“替我補充試試。”李邕據詞而表述旨意。

李善覺得兩種解法無法決斷,所以將兩者並錄。邕二十歲後去見特進李嶠,說:“有些書還沒讀過,希望能讀一讀宮廷藏書。”嶠說“:秘閣有萬卷書,哪是短時間就能讀完的?”邕再三懇求,於是讓他暫任秘書。不久,邕告辭。嶠很驚訝,試就秘本書及未公開的文章問他,邕對答如流,嶠十分感嘆:“你將來會成為名家。”

嶠為內史,與監察御史張廷王圭推薦李邕文章高深,氣質耿直,其才堪任諫諍。於是召他授官左拾遺。御史中丞宋瞡揭發張昌宗等謀反事,武后不應。邕立在階下大聲嚷“:瞡所陳述的是社稷大事,陛下應該聽從。”武后的臉色緩和了,同意了宋瞡的奏請。散朝後,有人指責邕說“:你職位卑微,一旦觸怒皇帝,會有不測之禍。”邕說:“不這樣,我的名字也不會傳聞。”

中宗立,鄭普思因善方技而得寵幸,升為秘書監。邕勸諫“:陛下親自主政還不久,再加宮廷之森嚴,故而聽不見世人的議論。如今議論紛紛的都是說普思憑著詭詐妖惑,亂說凶吉,陛下不了解實情,竟讓他供職朝廷。孔子說:‘《詩》三百篇,其中心旨意一句話可以概括,就是沒有邪思。’陛下如認為普思確實有長生之術,則爽鳩氏會因之永有天下,天子之位就不是陛下您今日可有的了。他能請來神仙嗎?那秦、漢會因之永有天下,陛下今日也不會是天子了。他會佛法嗎?

那么梁武帝會因之永有天下,帝位非陛下可得了。他能行鬼道嗎?那么墨翟、乾寶就會各獻其主,永有天下,也沒有今天的陛下了。自古堯舜被尊為聖者,臣看他們所作所為,皆在人事。他們使九族親密和睦,使百官因功受勛。沒聽說以鬼神之道治理天下的。恭請陛下審察。”皇帝聽不進。

漢陽王張柬之、扶陽王桓彥范、平陽王敬暉、南陽王袁恕己、博陵王崔玄日韋五王被殺,邕受株連,被調出京任南和令,又貶為富州司戶參軍事。韋氏亂平,召回任左台殿中侍御史,揭發在任職官之錯誤,人們頗忌怕他。譙王李重福謀反,邕與洛州司馬崔日知追捕餘黨有功,調任戶部員外郎。岑羲、崔..厭惡崔日用,而邕與之交往。玄宗還是太子時,邕及崔隱甫、倪若水同受禮遇,岑羲等忌恨他,設法貶邕為舍城丞。玄宗即位,召邕為戶部郎中。張廷王圭為黃門侍郎,姜日交正得寵。共薦邕為御史中丞。宰相姚崇不喜歡邕奸險浮躁,貶他為括州司馬,後徵用為陳州刺史。

皇帝封泰山歸。邕在汴州拜見皇帝。詔令獻辭賦,皇帝看了很高興。因之甚自傲,自稱該居宰相。邕一向輕視張說,張說也不喜歡他。恰有人告邕貪贓枉法,審訊後判死罪。許昌人孔璋上書天子說:“開明之主舉用能人而不計其過錯,取其才能而不問其行為。烈士堅持節操,勇士不避危難。所以晉用林父不計他的過錯,漢任陳平不究他以前的行為。

禽息寧願一死,北郭自甘斷頭。過去如果林父被殺,陳平處死,不用百里奚,放逐晏嬰;那么,晉就不會擁有赤狄的國土,漢也不會有天子之尊,秦國不會強盛,齊也成不了霸業。臣下見陳州刺史李邕,剛毅忠烈,臨難不以不正當手段求得免禍。過去曾斥敗二張,挫折韋氏,雖屈遭貶謫,但奸人之陰謀未能得逞。這是邕有功於國。且邕所做的,是周濟撫恤孤苦貧病者,家中並無私產。今聽說因受賄罪入獄,死在旦夕。臣聽說活著無益於國的人,不如一死以表彰賢能。

臣願以六尺之軀血染斧鉞以代邕死。臣與邕生平並無來往,臣知邕而邕並不認識臣。臣比不上邕是很明白的。人能識賢而舉薦,是仁;能擔當他人的患難,是義。能做了這兩件好事而後死,臣再無企求。懇請陛下恕邕免死,使能改過自新。能建立林父、曲逆之功,臣得以瞑目;能追隨禽息、北郭的心跡,臣的大願滿足了。倘若陛下認為時當春日不可用刑,則臣請伏劍自刎,不敢麻煩有司。皇天后土可以為證。過去吳楚叛亂,漢得劇孟,賊寇不足為憂,一個賢人就能敵七國之眾。切望能敷設帶罪立功之路,有不計瑕疵之義,遠想劇孟、近赦李邕。況且封泰山大禮之後,天地更新,赦而免論。人誰無過,惟明智之主能謀劃恰當。

臣聽說士為知己者死。臣不被為之而死的人所知而甘於死的原因,並不是特別愛惜邕的賢能,而是為了成就陛下愛惜才能的德行。”

奏書送上後,邕得免死,貶為遵化尉。孔璋流放嶺南。邕妻溫氏又替邕請求戍邊自贖:“邕幼時就學習文章,嫉惡如仇,不被眾人所容。邪佞恨他,儒者也側目而視。多次離開朝廷,貶謫遠郡,幾達十年。歲節都感嘆戀念,聽來令人傷懷。

正逢國家祭於泰山。在法駕回歸時,邕獻牛酒,蒙受帝恩。妾聽說聘用正人則佞人憂慮。邕的遭禍就源於此。邕接連任外官,無人詆毀,偶順天意回朝,罪過鏇踵而生,正如諺語所說‘士人無論賢或不肖,入朝即遭人忌恨’。願陛下能明察。邕開始受審訊,即被拘於獄中,有五天連水都不得入口,以致氣息奄奄,只得聽命於獄吏。事情都是獄吏口授,迫邕書寫。貸蠶種給人被說成枉法,購羅貢奉,被誣為奸贓。呈上奏書只能投入匭中,戍邊守捉嚴密堅實,即使呼天搶地,有誰能聽。泣血離國,投骨荒野,將永無歸期。妾願讓邕當一名士兵,效力王事,即使戰死沙場,亦是邕的夙志。”表呈上後不看。

邕後來隨宮中權臣楊思勖討嶺南賊有功,調任澧州司馬。開元二十三年(735),起用為括州刺史。喜歡興利除害。後來又因誣枉犯法,被判罪。天子知道他的名字,詔令不判罪。後歷任淄、滑二州刺史,送計簿入京師。當初,邕早就有名望,重義愛士。被斥在朝外日久,不與士大夫交往。入朝後,人們傳說他的眉眼奇特,以致出門時路人聚觀。年輕人慕名去拜謁,門巷都塞滿了。宮中近臣來訪,索要所寫文章,並送給皇帝看。由於別人的嫉妒和進讒,他不能留在朝中,出京任汲郡、北海太守。

天寶年間,左驍衛兵曹參軍柳責力有罪下獄。邕曾贈馬給責力,吉溫要責力牽扯邕曾與之議論國家凶吉,私下厚賂責力。

宰相李林甫一向忌恨邕,於是連及邕也判罪。詔令刑部員外郎祁順之、監察御史羅希..去邕所在郡殺了他。邕時年七十,代宗時,追贈秘書監。

邕的文章長於寫碑頌。人們帶著錢物來請他寫文章。前後收的錢有上萬。

邕雖仕途上不得意,但文章聞名天下,時人稱之為李北海。盧藏用曾說“:邕有如干將莫邪,很難與之爭鋒利,但就是怕被傷殘。”後來邕的命就如此。杜甫知道邕遭受誹謗而死,做《八哀詩》,讀來會替他難過。邕天性豪放,不拘細節,收納饋贈,遊獵盡興,終於因此而敗毀。

王翰字子羽,并州晉陽人。年輕時豪放剛健,自恃有才,考中進士,但喜歡賭博酗酒。張嘉貞任并州長史,很賞識他,待他很好。一次王翰親自歌舞以悅張嘉貞,氣宇軒昂瀟灑自如。張說到并州,對王翰更加禮遇,又推薦他為直言極諫,調任昌樂縣尉,又舉薦為超拔群類。

此時正當張說為相,所以徵召王翰為秘書正字,又提升為通事舍人、駕部員外郎。家裡養著一批歌姬舞女,王翰頤指氣使,以王侯自居,人們沒有不厭惡他的。張說免除宰相後,王翰被派出京為汝州長史,又調任仙州別駕,整天與才士豪俠之徒聚飲遊樂打獵,擊鼓盡歡,因此又貶為道州司馬,不久死去。

李白,字太白,興聖皇帝九世孫。其父親隋末時因犯罪被流放西域。神龍初年,偷跑回來,客居巴西。李白出生時,其母夢見長庚星,就以此為名。十歲通曉詩書,長大後隱居岷山。州里薦舉他,他不應徵。蘇廷頁為益州長史,見白不凡,說“:這人是個非一般的天才,略加培養,可與司馬相如比美。”但李白愛好縱橫之術,喜歡擊劍,輕財行俠。遷居任城,與孔巢父、韓準、裴政、張叔明、陶沔等人住在徂來山,每日酣飲,號曰“竹溪六逸”。

天寶初年,李白南下會稽,與吳筠友善,筠被召入京,白也到了長安。白去見賀知章,知章看了他的文章,嘆賞:“你,是謫仙人啊。”遂向玄宗介紹。皇帝在金鑾殿召見白,與之談論當世事,白獻頌辭一篇。皇帝賜食,親自為他調羹。詔他供奉翰林。白依然與酒友在市中酣飲。

一次皇帝在沉香子亭,見景生情,想要李白譜寫樂章。召他進宮,而白已醉。左右用水灑臉,酒意稍退。給他筆,頃刻之間文即寫成,寫得婉麗精切。皇帝愛其才,多次宴會時召見他。白曾侍候皇帝而沉醉殿上,要高力士替他脫靴。高力士一向尊貴,以此為恥,就挑剔他的詩句刺激楊貴妃。皇帝想封李白為官,貴妃就總是阻止。白自知皇帝身邊的人不能容他,更加放縱灑脫,毫無約束。與賀知章、李适之、汝陽王李..、崔宗之、蘇晉、張旭、焦遂等結為“酒八仙人”。懇求回山,皇帝賜金放還。白於是雲遊四方。

曾乘月與崔宗之自採石至金陵,穿著宮廷錦袍坐在船中,旁若無人。

安祿山叛亂,李白輾轉宿松、匡廬間。永王瞞召他為幕府。瞞起兵,白逃回彭澤。瞞事敗,白受牽連被判死罪。

當初,李白在并州,見到郭子儀,覺得他不一般。子儀曾犯法,白設法救了他。

這一次子儀請求免自己的官贖李白之罪,於是詔令流放夜郎。遇到大赦,回尋陽,又因其他事下獄。當時宋若思率領吳兵三千赴河南,經過尋陽,放了白並召他為參謀,不久即辭職。李陽冰任當塗令,白去依附他。代宗立,召李白任左拾遺,但白已去世,年六十多歲。

李白晚年愛好黃老之說。過牛渚磯到姑孰,喜愛謝家青山,想在此終老。他死後即葬在此山東麓。元和末年,宣歙觀察使范傳正來祭祀,禁止人們在墳周圍斫柴。去訪問李白後裔,只有兩個孫女嫁給平民為妻,舉止仍有大家的風範。

因此感傷說“:你們的祖父志在青山。此刻葬在東麓,不是他的本意。”傳正為他改葬,立二碑。並告訴兩個孫女,將為她們改嫁士族。二女辭謝說因孤苦窮困已失身民間,這是命,故而不願意改嫁。傳正讚嘆其志節,免了她們丈夫的徭役。

文宗時,詔令將李白的詩歌、裴..的劍舞、張旭的草書稱之為“三絕”。

張旭,蘇州吳人。嗜酒,每次大醉,大聲呼叫著跑來跑去,這才下筆寫字。

有時用頭蘸墨汁寫字。醒後自己細看,以為是神的傑作,再也寫不出那么好的字。世人稱他為張顛。

起初,旭任常熟尉,有個老人遞上狀紙要求判決,第二天又來,旭討厭他麻煩,斥責他。老人說:“看您老的書法奇妙,想得到您的字收藏起來。”旭於是問他收藏了些什麼。老人拿出他父親的書法。旭看去,真是天下的奇筆。由此細研揣摩,盡得其法。旭自己說,當初看見公主與挑夫爭路,又聽見鼓吹,由此得書法的精意。又看了公孫大娘舞劍器,學得了舞的神韻。後人論書法,對歐、虞、褚、陸都有不同的觀點。至於對張旭,沒一個說不好的。能繼承他的筆法的,只有崔邈、顏真卿。

鄭虔,鄭州滎陽人。天寶初年,任協律郎採集當時世事,著書八十餘篇。有人偷看了他的文稿,就上書告鄭虔私自修撰國史,鄭虔慌忙地燒掉了它,因此事被貶謫十年。後來回到京城,玄宗愛他的才華,想讓他在身邊任職,因為他不幹事,改為安置在廣文館,以鄭虔為博士。

鄭虔聽到任命,不知廣文館是管什麼的。

問宰相,宰相說:“皇上為加強儒學,設定廣文館,以集聚賢人,使後代說廣文博士之職是由你開始的,這不是一件美事嗎?”鄭虔才就職。時間長了,雨水腐蝕了房屋,有關部門不再修葺,就寄居治事於國子館,廣文博士之職從此就廢止了。

當初,鄭虔追記輯錄可以記憶的舊書得四十八篇,國子司業蘇源明題其書為《會粹》。鄭虔善畫山水,喜歡書法,常常苦於無紙,而慈恩寺貯存了幾屋子柿葉,就每日去取葉練習書畫,年久幾乎寫遍了這些柿葉。曾自寫其詩及畫進獻,玄宗用大字在書畫後寫道“:鄭虔三絕。”

升為著作郎。

安祿山反叛,派張通儒劫持百官置於洛陽,賊任鄭虔偽職為水部郎中,因自稱有風疾而未到任,要求為代理市令,暗中以秘密奏章送達靈武。賊亂平定,與張通、王維一起被囚禁於宣陽里。這三人都善做畫,崔圓命他們在書齋中做壁畫,鄭虔等正懼怕被處死,就極力想求救於崔圓,終於被免了死罪,鄭虔貶為台州司戶參軍事,王維只做降職處理。幾年後鄭虔死。

鄭虔之學長於地理,舉凡山川的險易、邊境要地的物產、戍邊兵員的多少,無不詳熟。曾著《天寶軍防錄》,文字典雅,事實詳備。許多儒學家佩服他會寫書,當時號稱“鄭廣文”。居官十分清貧節儉,不求名利。杜甫曾贈詩說:“才名四十年,坐客寒無氈。”

有個叫鄭相如的人,從滄州來,以師禮侍奉鄭虔,虔未以禮相待,一會兒問他所習何業,鄭相如說:“聞孔子說:‘繼周者百世可知。’我也能知道。”鄭虔甚感驚駭,相如接著說:“開元三十年後當改年號,十五年後天下要亂,賊臣要僭位稱帝,您會為偽官所污,希望您能謹守臣節,可以免禍。”鄭虔又問:“你自己又會怎樣呢?”相如答說:“我可做三年官,死於衢州。”這一年鄭相如考中進士,任信安縣尉。三年後,鄭虔向吏部詢問,相如果然死去,所以鄭虔記著他的話,終於沒有歸附逆賊。

蕭穎士字茂挺,梁朝鄱陽王蕭恢的七世孫。祖父蕭晶,賢能而有謀略,任雅相討伐高麗時,表奏他為記室。越王李貞興兵,蕭晶拿著簡策晉見,陳述了三條計策,越王不用,蕭晶忖度越王必敗,於是出走,客居並死於廣陵。

穎士四歲能寫文章,十歲補為太學生。看書過目成誦,精通百家譜系與文字之學。開元二十三年考中進士,對策考試第一。其父蕭..,做莒縣丞時獲罪,穎士向府佐張惟一投訴,張惟一說:“蕭..有好兒子,我因蕭..的事受責也不遺憾。”於是平反寬宥了他。

天寶初年,穎士任秘書正字。此時,裴耀卿、席豫、張均、宋遙、韋述等都是前輩,器重蕭穎士的才幹,以平等之禮相待,從此蕭穎士便名揚天下。奉命到趙、衛間搜求散佚之書,滯留很久不復命,被主管官員彈劾免職,留下客居濮陽。於是尹征、王恆、盧異、盧士式、賈邕、趙匡、閻士和、柳並等都以弟子的禮節待他,蕭穎士順序講學,被稱為“蕭夫子”。後奉召為集賢校理。宰相李林甫想見他,穎士正為父親服喪,不去。李林甫曾到朋友家邀穎士見面,穎士前往,哭於門內等待李林甫,李林甫不得已,前往蕭家弔喪後就走。怒怨潁士對自己不謙恭,調他任廣陵參軍事,潁士煩躁不能忍受,做《伐櫻桃樹賦》說:“選擇無用的細枝,在支幹的庇蔭下以苟安,雖本無聞而有人舉薦,但終究不是調味的正品。”以諷刺李林甫。君子可惜他的心地太窄。適逢母親去世免職,流浪於吳越間。

穎士曾說:“孔子做《春秋》,為百代君王不可變易的法則,而司馬遷做本紀、書、表、世家、列傳,敘事模稜兩可,有失一字寓褒貶的筆法體例,不足為訓。”於是從漢元年起到隋恭帝義寧年止,按編年史體例,依照《春秋》按義分類方法做傳百篇。記魏國高貴鄉公曹髦之死時,寫道“:司馬昭弒帝於南闕。”記梁代陳受禪讓時,寫道:“陳霸先反叛。”又因自己是梁代裔孫,梁宣帝降西魏後又被立為帝,繼承了梁的社稷,所以使開國之君的梁武帝又得以享受祭祀三十餘年;往昔曲沃篡位為晉國國君,晉文公為五霸之一,孔子並不貶抑。於是貶抑陳與隋,以唐土德繼承梁的火德為正統,這些都是自做論斷,各儒學家不贊同他的觀點。

太原王緒,是王僧辯的後裔,撰寫了《永寧王輔梁書》,貶抑陳代不稱之為帝,穎士佐助他,也著《梁蕭史譜》並寫《梁不禪陳論》文章來闡發王緒的主旨和體例,使其論點更加鮮明。

史官韋述推薦蕭穎士代替自己,朝廷召他到史館等候詔令,穎士乘傳車到京城。此時李林甫正專權,作威作福,潁士不肯屈從,更加被忌恨,不久就免官,往來於..、杜兩地之間。李林甫死,又調任河南府參軍事。倭國派遣使臣來朝,提出倭國人希望聘請蕭夫子為師,中書舍人張漸等進諫認為不可,於是作罷。

安祿山恃寵放肆,穎士暗地裡對柳並說“:胡人得寵驕傲,不久就會作亂,洛陽也許要先陷入賊手!”就稱病去游太室山。接著安祿山叛亂,穎士去見河南採訪使郭納,就防禦計策進言,郭納忽視不用,穎士嘆息說:“高官們以兒戲態度抵禦強寇,真難辦啊!”聽說封常清在洛陽布置軍隊,穎士去看了看,沒過夜就回來了。於是將家裡書籍藏於箕山、穎水間,隻身到山南,節度使源洧徵召他為掌書記。賊軍的一支部隊進攻南陽,源洧害怕了,想退守江陵,潁士進言說“:官兵守潼關,錢糧需用很急,必待江、淮轉運糧餉才夠用,而糧道經由漢江、沔水,那么襄陽就是當今天下的咽喉要地,一旦失守,就會喪失天下。而且您現擁有州郡數十、人口百萬,練兵剷除賊寇,是保衛社稷的大功啊。叛賊正橫行於崤、陝間,您為什麼倉猝丟掉土地,想讓天下人笑話嗎?”源洧就按兵不出。適逢安祿山死,賊兵退去。源洧死後,蕭穎士往金陵客居。永王李瞞召見他,蕭穎士不見。

這時盛王為淮南節度大使,留居蜀地不履任,副大使李承式玩忽軍備、兵勢不振。蕭穎士給宰相崔圓寫信說“:現在軍隊的供應在東南,但楚、越在中原相隔千山萬水,自古中原亂,則東南盜賊先起,應及時派遣盛王去鎮守江淮。”不久,劉展果然反叛。賊兵圍雍丘城,威脅泗上軍,承式遣兵往救,行前大宴賓客,並安排歌姬舞女表演助酒。蕭穎士說“:天子流離在外,這豈是臣子盡情歡樂的時候嗎?派出的援軍處於勝負未卜之境,卻使他們流連聲色,一旦有歸心,誰能拚死效命呢?”李承式不聽。宰相崔圓聽到此事,就任命蕭穎士為揚州功曹參軍。

到任,住了兩天就走了。後來客死於汝南旅舍,年五十二歲,弟子們共擬私謚,稱為文元先生。

穎士喜歡稱道別人的優點,以推薦引進後輩為己任,如李陽、李幼卿、皇甫冉、陸渭等數十人,由於蕭穎士的獎掖品評,都成為知名之士。天下推崇他能識別人才稱之為蕭功曹。曾以兄禮待元德秀,而以殷寅、顏真卿、柳芳、陸據、李華、邵軫、趙驊為友,當時人稱為“殷、顏、柳、陸、李、蕭、邵、趙”,因為他們能一直保持友誼。與他交遊的還有孔至、賈至、源行恭、張有略、族弟蕭季遐、劉穎、韓拯、陳晉、孫益、韋建、韋收等。以上這些人惟有李華能與蕭穎士齊名,世稱“蕭、李”。

曾與李華、陸據游洛陽龍門,讀路旁碑文,蕭穎士一看便能背誦,李華需讀兩遍,陸據要讀三遍才能完全記住。聽說此事的人認為據此可以分出三人才學的高下。有僕人侍候蕭穎士十年,遭殘酷鞭打,有人勸他離去,僕人回答“:不是不能走,而是愛他的才罷了。”穎士多次說班彪、皇甫謐、張華、劉琨、潘尼能崇尚古風,雖處流俗而不動搖,是曹植、陸機所不及的。又說裴子野善於著書。當世人他能看得起的,只有陳子昂、富嘉謨、盧藏用之文章詞藻,董南事、孔述睿之博學而已。

蕭穎士之子蕭存,字伯誠,忠誠耿直有其父之風;文章寫得好,與韓會、沈既濟、梁肅、徐岱等為好友。浙西觀察史李棲筠表奏他為常熟主簿。顏真卿在湖州時,與蕭存、陸鴻漸等探討古今韻字的本源,做書數百篇。建中初年,由殿中侍御史四次升調為比部郎中。張滂主管財稅,徵召他留在京城工作。裴延齡與張滂不和,蕭存厭惡裴不正派,辭去官職,患手足麻痹症而死。

韓愈青年時為蕭存所賞識,從袁州回來時,經過蕭存的廬山故居,蕭的幾個兒子已先死,只有一個女兒尚在,韓愈在經濟上接濟過他的家。

殷寅是陳郡人。邵軫是汝南人。

皇甫冉,字茂政,十歲便能寫文章,張九齡讚嘆稱奇。與弟皇甫曾都善於做詩。天寶年間,相繼考中進士,被任命為無錫縣尉。王縉為河南元帥,表奏他任掌書記。逐步升為右補闕,死去。

皇甫曾字孝常,曾任監察御史。其名聲與皇甫冉不相上下,當時人們把他們比作張景陽、張孟陽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