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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卷二十六

作者:歐陽修、宋祁等

蕭瑀

蕭瑀,字時文,後梁明帝子也。九歲,封新安王。國除,以女兄為隋晉王妃, 故入長安。瑀愛經術,善屬文。性鯁急,鄙遠浮華。嘗以劉孝標《辯命論》詭悖不 經,乃著論非之,以為:“人稟天地而生而謂之命,至吉凶禍福則系諸人。今一於 命,非先王所以教人者。”通儒柳顧言、諸葛潁嘆曰:“是足針孝標膏肓矣!”

晉王為太子,授右千牛。即帝位,妃為後,而瑀浸親寵,頻遷尚衣奉御、檢校 左翊衛鷹揚郎將。感末疾,不呼醫,曰:“天若假吾餘年,因得為遁階矣!”後聞, 責謂曰:“爾亡國後不安小官,而高為怪語,罪不測。”瑀復治疾,良已。拜內史 侍郎,數言事忤旨,稍見忌。

帝至雁門,為突厥所圍,瑀謀曰:“夷俗,可賀敦與兵馬事,況義成公主以帝 女為之。若走一介使鐫喻,宜不戰而解。又眾商陛下已平突厥,方復事遼東,故怠 不肯戰。願下詔赦高麗,專討突厥,則人自奮矣。”帝從之。既而主詭辭謂突厥, 果解圍去。然帝素意伐遼,又銜瑀以謀擫其機,謂群臣曰:“突厥何能為,瑀乘未 解時乃紿恐我!”遂出瑀為河池郡守。部有鈔賊萬人,吏不制,瑀募勇敢士擊降之, 悉捐貲畜賜有功。又擊走薛舉眾數萬。

高祖入京師,招之,挈郡自歸,授光祿大夫,封宋國公,拜民部尚書。秦王領 右元帥,攻洛陽,署瑀府司馬。武德元年遷內史令,帝委以樞管,內外百務悉關決。 或引升御榻,呼曰蕭郎。瑀自力孜孜,抑過繩違無所憚。上便宜,每見納用。手詔 曰:“得公言,社稷所賴,朕既寶之,故賜黃金一函,公其勿辭。”

是歲,州置七職,秦王為雍州牧,以瑀為州都督。詔嘗下中書,未即行,帝讓 其稽,瑀曰:“隋季內史詔敕多違舛,百司不知所承。今朝廷初基,所以安危者系 號令。比承一詔,必覆審,使先後不謬,始得下,此所以稽留也。”帝曰:“若爾, 朕何憂乎?”初,瑀關內田宅悉賜勛家,至是,還給之。瑀盡以分宗族,獨留廟室 奉祠。王世充平,進尚書右僕射。七年,以熒惑犯右執法,避位,不許。久之,遷 左僕射。

貞觀初,房玄齡、杜如晦新得君,事任稍分,瑀不能無少望,乘罅切詆,辭旨 疏躁。太宗怒,廢於家。俄拜特進、太子少師,復為左僕射,實封六百戶。帝問瑀: “朕欲長保社稷,奈何?”瑀曰:“三代有天下所以能長久者,類封建諸侯以為籓 屏。秦置守令,二世而絕。漢分王子弟,享國四百年。魏、晉廢之,亡不鏇跬。此 封建之有明效也。”帝納之,始議封建。坐與陳叔達忿爭御前不恭,免。歲余,起 為晉州都督。入拜太常卿,遷御史大夫,參預朝政。瑀諭議明辯,然不能容人短, 意或偏駁不通,而向法深,房玄齡、魏徵、溫彥博頗裁正之,其言多黜,瑀亦不平。 會玄齡等小過失,瑀即痛劾,不報,由是自失,罷為太子少傅,加特進,復為太常 卿。拜河南道巡省大使。九年,復參預政事。

帝嘗曰:“武德季,太上皇有廢立議,顧朕挾不賞之功,於昆弟弗見容,瑀於 爾時不可以利怵死懼,社稷臣也。”因賜詩曰:“疾風知勁草,版盪識誠臣。”又 曰:“公守道耿介,古無以過,然善惡太明,或有時而失。”瑀頓首謝曰:“既蒙 教,又許以忠亮,雖死日,猶生年也。”魏徵曰:“臣有逆眾持法,主恕之以公; 孤特守節,主恕之以介。昔聞其言,乃今見之。使瑀不遇陛下,庸能自保邪?”晉 王為皇太子,拜太子太保、同中書門下三品。帝曰:“三師,以德導太子者也,禮 不尊,則無所取法。”乃詔:“師入謁,太子出門迎拜,師答拜;每門,讓乃入; 師坐,然後坐;書前後著名,稱惶恐。”瑀素貴,但中狹。每燕見,輒言:“玄齡 輩朋黨盜權,若膠固然,特未反耳。帝曰:“知臣莫若君。朕雖不明,寧頓懵臧否?” 因為瑀曉解,瑀以帝有所偏信,帝積久亦不平。瑀好浮屠法,間請舍家為桑門,帝 許之矣,復奏自度不能為,又足疾不入謁,帝曰:“瑀豈不得其所邪?”乃詔奪爵, 下除商州刺史。未幾,復其封,加特進。卒,年七十四。遺命斂以單衣,無卜日。 詔贈司空、荊州都督,陪葬昭陵。太常謚曰肅,帝以其性忌,改謚貞褊。

子銳,尚襄城公主,為太常少卿。

鈞,瑀從子,有才譽。永徽中,累遷諫議大夫、弘文館學士。左武候屬盧文操 跳堞盜庫財,高宗以其職主幹,當自盜罪死。鈞曰:“囚罪誠死,然恐天下聞,謂 陛下重貸輕法,任喜怒殺人。”帝曰:“真諫議也。”詔原死。太常工為宮人通訊 遺,詔殺之,且附律。鈞言:“禁當有漸,雖附律,工不應死。”帝曰:“如姬竊 符,朕以為戒,今不濫工死,然喜得忠言。”即宥工,徙遠裔。終太子率更令。

子瓘,為渝州長史,居母喪,以毀卒。

鈞兄子嗣業,少從煬帝後入突厥,貞觀九年歸,以其知虜曲折,詔領突厥眾。 擢累鴻臚卿,兼單于都護府長史。調露中,突厥叛,嗣業與戰,敗績。高宗責曰: “我不殺薛仁貴、郭待封,故使爾至此。然爾門與我家有雅舊,故貸死。”乃流桂 州。

嵩,瓘子,貌偉秀,美須髯。始,娶會稽賀晦女,僚婿陸象先,宰相子,時為 洛陽尉,已有名,士爭往交,而嵩汩汩未仕,人不之異。夏榮者善相,謂象先曰: “君後十年,貴冠人臣,然不若蕭郎位高年艾,舉門蕃熾。”時人不許。

神龍元年,始調洺州參軍事。桓彥范為刺史,待以異禮。河北黜陟使姜師度表 為判官。開元初,擢中書舍人。時崔琳、正丘、齊澣皆有名,以嵩少術學,不以輩 行許也,獨姚崇稱其遠到。歷宋州刺史,遷尚書左丞。

十四年,以兵部尚書領朔方節度使。既赴軍,有詔供帳餞定鼎門外,玄宗賦詩 勞行。會吐蕃大將悉諸邏恭祿及燭龍莽布支陷瓜州,執刺史田元獻;回紇又殺涼州 守將王君■,河、隴大震。帝擇堪任邊者,徙嵩河西節度使,判涼州事,封蘭陵縣 子。嵩表裴寬、郭虛己、牛仙客置幕府,以建康軍使張守珪為瓜州刺史,完樹陴塢, 懷保邊人。於時悉諸邏恭祿威詹諸部,吐蕃倚其健噬邊,嵩乃縱反間,示疑端,贊 普果誅之。使悉末明攻瓜州,守珪拒甚力,虜引卻。會鄯州都督張志亮破賊青海西, 嵩又遣副將杜賓客率強弩四千與吐蕃戰祁連城下,自晨斗迄晡,乃大潰,斬一將, 虜哭震山谷。露布至,帝大悅,授嵩同中書門下三品,又官一子,恩顧第一。

十七年,進兼中書令。自張說罷宰相,令缺四年,嵩得之,然常遙領河西節度。 在公慎密,人莫見其際。子衡,尚新昌公主。嵩妻入謁,帝呼為親家,儀物貴甚。 俄封徐國公。

初,裴光庭與嵩數不協,光庭卒,帝委嵩擇相,嵩推韓休。及休同位,峭正不 相假,至校曲直帝前。嵩慚,乞骸骨。帝慰之曰:“朕未厭卿,何庸去乎?”嵩伏 曰:“臣待罪宰相,爵位既極,幸陛下未厭,得以乞身。有如厭臣,首領且不保, 又安得自遂?”因流涕。帝為改容曰:“卿言切矣,朕未能決。弟歸,夕當有詔。” 俄遣高力士詔嵩曰:“朕將爾留,而君臣誼當有始有卒者。”乃授尚書右丞相,與 休皆罷。是日,荊州進黃甘,帝以紫帉包賜之。擢子華給事中。

久之,進太子太師。而幽州節度使張守珪坐賂中人牛仙童得罪,李林甫素忌嵩, 因言嵩嘗以城南墅遺仙童,貶青州刺史。尋復拜太子太師。固請老,見許。嵩退, 脩蒔園區,優遊自怡。家饒財,而華為工部侍郎,衡以尚主位三品,就養,年逾八 十,士艷其榮。天寶八載卒,贈開府儀同三司。

華,謹重方雅,有家法,嗣爵。天寶末,為兵部侍郎。祿山亂,陷賊,逼守魏 州。郭子儀攻安慶緒於相州,華間道奉表,欲舉魏以應,為賊所執。會崔光遠得魏 州,破械出之。魏人德華庇免,爭來詣光遠乞留,有詔即授刺史。思明反,子儀懼 復失華,乃表崔光遠代之,而召置軍中。相州兵潰,華還朝,猶以污賊降試秘書少 監。稍遷尚書右丞,擢河中晉、絳節度使。上元初,以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李輔國用事,求宰相,華拒之,輔國怨。會肅宗大漸,矯詔罷華為禮部尚書,引元 載以代。方代宗諒暗,載助輔國,貶華為峽州司馬,卒。二子:恆、悟。

復,字履初,衡子。生戚里,姻從豪汰,以服御輿馬相夸,復常衣垢弊,居一 室,學自力,非名士夙儒不與游,以清操顯。華每嘆曰:“此子當興吾宗!”推主 廕為宮門郎。廣德中,歲大飢,家百口,不自振,議鬻昭應墅。宰相王縉欲得之, 使弟紘說曰:“以君才宜在左右,胡不以墅奉丞相取右職?”復曰:“鬻先人墅以 濟孀單,吾何用美官,使門內餒且寒乎?”縉憾之,由是廢。數歲,乃歷歙、池二 州刺史,治狀應條。遷湖南觀察使。改同州刺史,歲歉,州有京畿觀察使儲粟,復 輒發以貸人,有司劾治,詔削階,停刺史。或吊之,復曰:“苟利於人,胡責之辭!” 久乃拜兵部侍郎。

普王為襄漢元帥,進復戶部尚書、統軍長史。舊制謂“行軍長史”,德宗以復 父諱更之。未行,扈狩奉天。帝惡庳隘,欲西如鳳翔依張鎰。復曰:“鳳翔乃泚舊 兵,今泚悖亂,當有同惡者。雖鎰,臣畏不免。”帝曰:“朕業行,留一日以驗爾 言!”俄而鎰為李楚琳所害,於是拜吏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復嘗言:“艱難以來,始用宦者監軍,權望太重,是曹正可委宮掖事,兵要政 機,叵使參領。”帝不聽。又言:“陛下厥初清明,自楊炎、盧杞妨命穢盛德,播 越及茲。今阽於危,當懲乂前敗。”因述君臣大端,即自言:“若使臣依阿偷免, 不敢當宰相。”杞對上或諂諛阿匼,復厲言:“杞詞不正!”帝色眙,謂左右曰: “復慢我。”因詔復充山南、江淮、湖南、嶺南等道宣撫、安慰使。

興元初,進門下侍郎。初,淮南陳少游左附李希烈,而張鎰判官韋皋殺邠、隴 叛卒,不應楚琳。復還執政,建言:“陛下反正,功臣已貴矣,唯甄善汰惡為未明。 少游位將相,首臣賊,皋名淺官下,獨挺挺抗忠。如以皋代少游,則天下嘹然知逆 順之理。”帝許之。復出,中官馬欽緒揖宰相劉從一,附耳語,既而從一密諗復曰: “有詔與公議向所奏,不欲李勉、盧翰聞知。”復曰:“堯、舜有‘僉曰’之言, 朝廷大事尚當謀及公卿。如勉等非其人,當罷去。既曰宰相,而謀議可獨避之乎? 今與公行此或可,第恐浸以生常,政由是敝。”從一以聞,帝不悅。復辭疾上政事, 許之。

弟升,尚郜國大長公主,肅宗女也。升早卒,主以奸蠱事再得罪廢,諸子悉逐 醜地,女為皇太子妃,太子請離婚,帝銜曩忮,故復坐是檢校太子左庶子,廢居饒 州。貞元四年卒,年五十七。

復望閥高華,厲名節,不通狎流俗。及為相,臨事嚴方,數咈帝意,故居位亟 解。然性孝友,既貶晏然,口未嘗言所累。

復子湛。湛子置,鹹通中位宰相,無顯功,史逸其傳。

俯,字思謙,恆子。貞元中,及進士第,又以賢良方正對策異等,拜右拾遺。 元和六年,召為翰林學士,凡三年,進知制誥。會張仲方以李吉甫數調發疲天下, 訾其謚,憲宗怒,逐仲方,而俯坐與善,奪學士,下除太僕少卿。皇甫鎛薦為御史 中丞。鎛與令狐楚皆善俯,兩人同輔政,數稱其善,故帝待俯厚。襲徐國公。穆宗 立,逐鎛,議所以代者,楚薦之,授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進門下侍郎。

吐蕃寇涇州,調兵護邊,帝因問:“兵法有必勝乎?”俯曰:“兵兇器,聖人 不得已用之,故武不可玩,玩則無震。夫以仁討不仁,以義討不義,先招懷,後掩 襲,故有不殺厲,不禽二毛,不犯田稼,其救人如免水火,此必勝術也。若乃以小 不忍輕任干戈,師曲而敵怨,非徒不勝,又將自危,是以聖王慎於兵。”帝重其言。 嘗詔俯撰王承宗先銘,俯奏:“承宗比不臣,迷而後復,臣不忍稱道其先。又辭成 當有餉謝,拒之,則非朝廷撫納意;受之,臣誼不當取。”帝善而止。

令狐楚罷執政,西川節度使王播賂權幸求宰相,俯劾播纖佞不可污台宰,帝不 許。自請罷,冀有感寤,帝亦不省。俄罷為尚書左僕射,用播為鹽鐵使,後卒相, 俯自謂輔政淺,固辭僕射,換吏部尚書。又避選事,徙兵部,移病求分司,不許。 授太子少保,為同州刺史。復以少保分司東都。

性簡潔,以聲利為污,疾邪太甚,孤特一概,故輕去位無所藉。文宗即位,召 授少師,稱疾力不拜,乃還左僕射,許致仕。莊恪太子時,議選舊德,保輔東宮, 復以少師召,輒上還制書,堅辭。即遷太子太傅,優詔褒尚。開成初,弟俶為楚州 刺史,召見。帝曰:“俯先帝賢宰相,筋力未衰,可一來,爾善道朕意。”乃以詔 書並絹三百因俶致之。俯終不起,以壽卒。

母韋,賢明,治家嚴,俯雖宰相,侍左右如褐衣時。居喪哀毀。既老,家於洛, 歲時賓客請謝,以為煩,乃舍濟源墅,自放山野,優遊窮年。然其居位頗介謹持法, 重名器,狹於用人,每除吏,常憂不稱,鮮有簡拔。

穆宗初,兩河底定,俯與段文昌當國,謂四方無虞,遂議大平事,以為武不可 黷,勸帝偃革尚文,乃密詔天下鎮兵,十之,歲限一為逃、死,不補,謂之銷兵。 既而籍卒逋亡,無生業,曹聚山林間為盜賊。會硃克融、王廷湊亂燕、趙,一日悉 收用之。朝廷調兵不克,乃召募市人烏合,戰輒北,遂復失河朔矣。

贊曰:俯議銷兵,寧不野哉!當此時,河朔雖挈地還天子,而悍卒頑夫開口仰 食者故在,彼皆不能自返於本業者也。又硃克融等客長安,餓且死,不得一官,而 俯未有以措置,便欲去兵,使群臣失職,一日叫呼,其從如市,幽、魏相挺,復為 賊淵,可謂見豪末而不察輿薪矣。宰相非其人,禍可既乎!

仿,字思道,悟子。大和中,擢進士第。除累給事中。宣宗力治,喜直言,嘗 以李璲為嶺南節度使,使者已賜節,而仿封還詔書。帝方作樂,不暇命使,遣優工 趨出追之,未及璲所而還。後以封敕脫誤,法當罰,侍講學士孔溫裕曰:“給事中 駁奏,為朝廷論得失,與有司奏事不類,不應罰。”詔可。

令狐綯用李琢經略安南,琢以暴沓免,俄起為壽州團練使,仿劾奏琢無所回, 時推其直。自集賢學士拜嶺南節度使。南方珍賄叢夥,不以入門。家人病,取槁梅 於廚以和劑,仿知,趣市還之。

鹹通初,為左散騎常侍。懿宗怠政事,喜佛道,引桑門入禁中為禱祠事,數幸 佛廬,廣施予。仿諫,以為:“天竺法割愛取滅,非帝王所尚慕。今筆梵言,口佛 音,不若懲謬賞濫罰,振殃祈福。況佛者可以悟取,不可以相求。”帝雖昏縱,猶 嘉嘆其言。後官數遷,拜義成軍節度使。滑州瀕河,累歲水壞西北防,仿徙其流遠 去,樹堤自固,人得以安。以兵部尚書再判度支,進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再遷司空、蘭陵縣侯。時天下盜起,宦人持兵柄,仿以鯁正為權近所忌。卒,年八 十。

子廩,字富侯。第進士,遷尚書郎。仿領南海,解官往侍。為人退約少合。南 海多谷紙,仿敕諸子繕補殘書。廩諫曰:“州距京師且萬里,書成不可露齎,必貯 以囊笥,貪者伺望,得無薏苡嫌乎?”仿曰:“善,吾思不及此。”乃止。廣明初, 以諫議大夫知制誥,請厲止夜行以備賊諜,出太倉粟賤估以濟貧民。俄遷京兆尹。 田令孜養子有罪亡,擊捕吏,系獄,請救踵門,廩不納,杖殺之,內外畏讋。令孜 拒黃巢,以廩為糧料使,辭疾,貶賀州司戶參軍事。會襄王竊據,挈族逃河朔,鎮 冀節度使王鎔厚禮之。光化中,以給事中召,不至,卒。

遘,字得聖,置子。鹹通中,擢進士第,辟節度府。入朝,拜右拾遺。與韋保 衡聯第,而遘姿宇秀偉,氣孤峻,嘗慕李德裕為人。保衡才下,諸儒靳薄之,不甚 齒,獨呼遘太尉,保衡憾焉。於是保衡已為相,摭遘罪,繇起居舍人斥播州司馬。 道三峽,方迫畏不瞑,若有人謂曰:“公無恐,予為公呵御。”遘悅悟。俄謁白帝 祠,見帝貌類向所睹,異之。未幾,保衡死,召為禮部員外郎。乾符中,累擢戶部 侍郎、翰林學士承旨。

僖宗入蜀,以兵部判度支,次綿州,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始,王鐸主貢舉而 得遘,及是,與鐸並位。鐸年老,嘗入對踣殿中,遘掖起之。帝喜曰:“遘善事長, 大臣和,予之幸也!”遘曰:“不止以長,乃鐸門生。”帝笑曰:“鐸選士,朕選 宰相,卿無負我!”遘頓首謝。從還京師,累拜司空,封楚國公。

遘負大節,以王佐自任。既當國,風采峭整,天子器之。時籓鎮多興於盜賊, 橫放莫能制,權綱漼弛。支詳在徐州,引散騎常侍李損子凝吉為佐,會牙將時溥逐 詳而取節度,溥為饔乾所毒,不死,或讒凝吉為詳報仇者,溥怒殺之。損時在朝, 溥即上言損連謀,請並誅。田令孜受溥金,劾損,付御史獄,中丞盧渥傅成其罪。 御史王華嫉惡甚,表損不知狀。令孜請移神策獄,華不奉詔,奏言:“損近臣,法 當死即死,獨不宜取辱於宦人手。”遘即時叩延英爭曰:“凝吉以冤就屠,已不可 言。損與子音問不接且數期,安得謂同謀哉?溥恃功壞天子法,請案近臣,卑侮王 室,有無將之萌。今損可無罪誅,禍且及臣輩。”帝寤,止免官。當此時,令孜持 禁軍,權寵可炙,公卿無不附順,唯遘未嘗少下。

後令孜取安邑池鹽給衛軍,王重榮固爭,乃徙重榮它鎮,不受詔。令孜以兵討 之,重榮引沙陀拒王師。王師敗,逐而西,帝驚,幸鳳翔。諸節度共劾令孜生事, 離間大臣。遘素惡之,與裴澈計,共召硃玫於邠。玫起邠兵五千奉迎,與沙陀等連 和。令孜迫帝幸陳倉,夜出,百官不及從。玫怒令孜,並望帝不諒其心,謂遘曰: “上奔播六年,中原之人,與賊肝髓流野,得復宗廟,遺老殘民聞輿馬音,流涕相 歡。上曾不念,以諸侯勤王功為敕使之寵。今奸臣為國產怨,我奉命而來,返以為 脅君。群臣報國極矣,戰力殫矣,尚能垂頭塌翅求生於黃門哉!喪君有君,公其圖 之。”遘曰:“上無負天下,顧為令孜掣制,每言必涕數行下。陳倉之行,又劫於 兵。公誠有憂王室意,宜還籓奉表,請天子復國,策無宜此。”玫曰:“諸王才可 任天下者不乏。”遘曰:“人非伊、霍,欲為禍首,未或利也。”玫退曰:“我擇 一王為帝,違者斬,尚何事?”乃立嗣襄王熅,而召遘作冊,遘苦辭,玫更委鄭昌 圖,滋恨遘。及還長安,使昌圖相熅,罷遘為太子太保。移疾不出。方其弟蘧為永 樂令,往從之。帝還宮,宰相孔緯與遘雅隙,乃劾嘗為偽臣,即賜死其所,實光啟 三年。

遘見柄任凡五期,行完而材,逢世多故,召愎臣以濟亂,身污偽署,不得其死, 人為哀之。

定,字梅臣,瑀曾孫。以廕起家陝州參軍事、金城丞。蒞事清挺。選補黜陟使 裴遵慶表為判官,還調萬年主簿。歷左右司郎中。為元載所惡,外遷袁、潤等六州 刺史。大曆中,有司差天下刺史治最,定與常州蕭復、豪州張鎰為第一,而劭桑稼, 均賦稅,業徠游口,在鎰、復右。遷戶部侍郎、太常卿。硃泚泚反,詭姓名為張誕, 匿里中,與蔣沇不浼於賊。事平,擢太子少師。卒,年七十七,贈太子太師。

贊曰:梁蕭氏興江左,實有功在民,厥終無大惡,以浸微而亡,故余祉及其後 裔。自瑀逮遘,凡八葉宰相,名德相望,與唐盛衰。世家之盛,古未有也。

部分譯文

蕭瑀別名時文,是南朝後梁明帝蕭巋的兒子。九歲那年,被封為新安王。

後梁滅亡,因姐姐是隋朝晉王楊廣的妃,所以一同進了長安。蕭瑀喜愛佛學,會寫文章。他性情剛直嚴峻,輕視鄙棄浮華不實。曾認為劉孝標的《辯命論》違背事實不近情理,就撰寫《非辯命論》批駁它,認為:“人靠天地的賜予而生存就叫天命,至於吉凶禍福卻因人而異。如果一概歸結到天命上去,就不是前代聖賢教導人民的理論。”博古通今的學者柳顧言、諸葛潁讚嘆說:“這篇文章足以療救《辯命論》的病根了!”

晉王楊廣當太子時,蕭瑀任太子右千牛。他登上帝位,蕭妃冊立為皇后,蕭瑀就逐漸受到親近寵信,連續升任尚衣奉御、檢校左翊衛鷹揚郎將。突然患四肢風濕症,不請醫生治療,說“:如果老天給我一個晚年,這正好作為隱退的理由了!”他姐姐知道後,責備他說:“你失去新安王的封號後不樂意當小官,大發怨言,會犯無法預料的大罪。”蕭瑀這才治療,病才好。被任命為內史侍郎,多次說話違反煬帝心意,逐漸地被疏遠了。

煬帝巡視雁門關,被突厥圍困,蕭瑀獻計說“:突厥的習俗,可汗的妻子可賀敦參與軍事活動,何況義成公主是以大隋皇帝女兒的身份當了可賀敦。如果派一名使者快去向她報告這事,不用打仗就可解圍。還聽到將士們議論陛下平息突厥後,又要征討遼東,所以不肯出力作戰。請發詔令不打高麗,只打突厥,那就人人奮戰了。”煬帝採用了他的計策。後來義成公主發出了一個假情報,突厥的軍隊果然撤走了。然而煬帝一直打算征討遼東,又恨蕭瑀乘著獻計干擾他的機謀,對群臣說:“突厥能怎么樣,蕭瑀乘它還沒解圍來恐嚇我!”於是讓他出任河池郡太守。轄區內有上萬名賊寇,當地官吏控制不了,蕭瑀招募勇士打降了他們,把繳獲的財物都賞給了立功人員。還打跑了薛舉的幾萬名來犯叛軍。

高祖李淵進長安後,招呼蕭瑀,他獻出河池郡投奔了唐朝,被授光祿大夫頭銜,封宋國公爵號,任民部尚書官職。秦王李世民兼任右元帥,進攻洛陽,蕭瑀任秦王府代理司馬。武德元年(618),升任內史令,高祖把機要事務委託給他,宮庭內外各項政務全都讓他參與處理。有時帶他坐上御榻,親切地喊他“蕭郎”。蕭瑀勤懇努力孜孜不倦,批評過失糾正錯誤無所顧忌。每當提出有益的建議,都被採用。高祖親筆寫詔書說:“您的意見,有利於國家,我很珍愛,所以賞賜一函黃金,您切莫推讓。”

這一年,要在七個州設定官署,秦王擔任雍州牧,任命蕭瑀為雍州都督。高祖的詔書發到中書省,沒有即時執行,高祖責備他們拖拉,蕭瑀說:“隋朝末年,內史宣布的詔令常常前後矛盾,各主管官吏不知該聽哪種。如今開始創建基業,號令關係到國家安危。每當接到一項詔令,一定要反覆核對,對前後統一的,才能下發,這就是滯留的原因。”高祖說:“是那樣,我還擔心什麼呢?”當初,蕭瑀在關內的田地房屋都交高祖賞給了功臣,到現在,都還給了他。他全部分給了族人,只留下祠堂祭祀祖先。王世充被消滅後,蕭瑀升任尚書右僕射。武德七年(624),由於“火星”觸犯“右執法星”,他要求辭職迴避,高祖沒有同意。過了很久,改任尚書右僕射。

貞觀初年,房玄齡、杜如晦受到太宗皇帝的信任,朝廷職權逐漸分散,蕭瑀不能沒有怨恨,一有疏漏就猛烈抨擊,言辭粗俗浮躁。太宗生氣,讓他免職回家。

不久,授予他特進頭銜、太子少師官職,恢復左僕射職務,給予收納六百戶租稅的實封。太宗詢問他:“我想永保江山,該怎么辦?”蕭瑀說“:夏商周三朝能夠長久保住天下的辦法,都是分封諸侯作為保衛中央的藩國。秦朝設定郡縣,兩代就滅亡了。漢朝把親屬功臣封為王侯,國運也有四百年。曹魏、晉朝廢除分封制,沒轉過身來就滅亡了。這就是分封制的顯著效果。”太宗採納了這個意見,開始商議分封國公刺史。後來因與陳叔達在朝廷憤怒爭執而獲不尊重皇上的罪過,被免除官職。年底,起用為晉州都督。後來調回朝廷任太常卿,改任御史大夫,參與朝政。蕭瑀議論朝政聰明善辯,但是不能寬容別人的不足,有時存心詭辯觀點不一,但他一向法度嚴謹,房玄齡、魏徵、溫彥博都不能裁斷辯駁,他的意見多數不被採納,心裡也憤憤不平。

碰巧房玄齡等人犯了小錯,蕭瑀就拚命彈劾,太宗不予理睬,因此反而給自己造成損失,貶為太子少傅,後來授予特進這個空銜,再任太常卿。後來出任河南道巡省大使。貞觀九年(635),又調回朝廷參與政事。

太宗曾說:“武德末年,太上皇有廢除建成另立太子的想法,但我立有無法獎賞的功勳,建成、元吉不能容我,蕭瑀那時不理他們的利誘威脅,真是個關係國家安危的大臣。”所以寫賜給他說:“疾風知勁草,版盪識誠臣。”又對蕭瑀說“:您守志不移剛直不阿,古人也無法超過,但是善惡分得太清楚了,有時也失去分寸。”蕭瑀跪地叩頭道歉說“:既承蒙您教導,又肯定我忠誠正直,雖然到了快死的年齡,卻如新生一樣。”魏徵說:“有的臣子違背眾人心愿堅持法度,國君認為公正而原諒他;孤立無援堅守節操,君主認為剛直而原諒他。從前聽到有關他的傳聞,現在才見到他的實際情況。假使蕭瑀不是遇到陛下,怎能保全自己呢?”晉王李治立為太子,蕭瑀被授予太子太保、同中書門下三品。太宗說:“太子的太師、太傅、太保這三位老師,是用道德教導太子的人,待遇不尊貴,就無處學到禮儀法則。”於是發出詔令“:老師進見太子,太子出門迎接禮拜,老師回拜;進門時,太子推讓以後才能進去;老師坐下後,太子才坐下;寫作文章前後都要寫上名字,並且寫上‘惶恐’一詞。”

蕭瑀平生地位尊貴,但是心胸狹窄。

每到內廷朝見太宗,就反映:“房玄齡一夥人拉幫結派竊取權力,如膠似漆牢不可破,只是還沒造反而已。”太宗說:“沒有誰比君主更了解臣子,我雖然不算聰慧明智,難道對品評善惡也模糊不清?”

還對蕭瑀進行開導。蕭瑀認為太宗偏聽偏信,時間一長太宗也怨恨他。蕭瑀喜愛佛學,試探地請求出家當和尚,太宗答應他了,他又說自己考慮不能當,還說腿腳有病不能入朝拜見太宗,太宗說:“蕭瑀難道沒有得到合適的位置嗎?”於是發出詔書取消封號,貶為商州刺史。沒過多久,恢復了他的封號,授予特進頭銜。

去世時,七十四歲。遺囑命令用單層的衣服入殮,安葬不要選擇日期。詔令追認他為司空、荊州都督,安葬在太宗預先為自己建設的昭陵墓地。太常寺擬定諡號為“肅”,太宗認為他習性猜忌,改諡號為“貞褊”。

兒子蕭銳,娶太宗的女兒襄城公主為妻,官至太常少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