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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卷一百二十二

作者:沈昫等

○令狐楚 弟定 子緒 綯 綯抃子滈 渙

牛僧孺 子蔚  蔚子徽 蕭俛 弟傑 俶 從弟亻放 亻放子廩

李石 弟福

令孤楚,字殼士,自言國初十八學士德棻之裔。祖崇亮,綿州昌明縣令。父承 簡,太原府功曹。家世儒素。楚兒童時已學屬文,弱冠應進士,貞元七年登第。桂 管觀察使王拱愛其才,欲以禮辟召,懼楚不從,乃先聞奏而後致聘。楚以父掾太原, 有庭闈之戀,又感拱厚意,登第後逕往桂林謝拱。不預宴遊,乞歸奉養,即還太原, 人皆義之。李說、嚴綬、鄭儋相繼鎮太原,高其行義,皆闢為從事。自掌書記至節 度判官,歷殿中侍御史。

楚才思俊麗。德宗好文,每太原奏至,能辨楚之所為,頗稱之。鄭儋在鎮暴卒, 不及處分後事,軍中喧譁,將有急變。中夜十數騎持刃迫楚至軍門,諸將環之,令 草遺表。楚在白刃之中,搦管即成,讀示三軍,無不感泣,軍情乃安。自是聲名益 重。丁父憂,以孝聞。免喪,征拜右拾遺,改太常博士、禮部員外郎。母憂去官。 服闋,以刑部員外郎征,轉職方員外郎、知制誥。

楚與皇甫鎛、蕭俛同年登進士第。元和九年,鎛初以財賦得幸,薦俛、楚俱入 翰林,充學士,遷職方郎中、中書舍人,皆居內職。時用兵淮西,言事者以師久無 功,宜宥賊罷兵,唯裴度與憲宗志在殄寇。十二年夏,度自宰相兼彰義軍節度、淮 西招撫宣慰處置使。宰相李逢吉與度不協,與楚相善。楚草度淮西招撫使制,不合 度旨,度請改制內三數句語。憲宗方責度用兵,乃罷逢吉相任,亦罷楚內職,守中 書舍人。

元和十三年四月,出為華州刺史。其年十月,皇甫鎛作相,其月以楚為河陽懷 節度使。十四年四月,裴度出鎮太原。七月,皇甫鎛薦楚入朝,自朝議郎授朝議大 夫、中書侍郎、同平章事,與鎛同處台衡,深承顧待。

十五年正月,憲宗崩,詔楚為山陵使,仍撰哀冊文。時天下怒皇甫鎛之奸邪。 穆宗即位之四日,群臣素服,班於月華門外,宣詔貶鎛,將殺之。會蕭俛作相,托 中官救解,方貶崖州。物議以楚因鎛作相而逐裴度,群情共怒。以蕭俛之故,無敢 措言。

其年六月,山陵畢,會有告楚親吏贓污事發,出為宣歙觀察使。楚充奉山陵時, 親吏韋正牧、奉天令於翬、翰林陰陽官等同隱官錢,不給工徒價錢,移為羨餘十五 萬貫上獻。怨訴盈路,正牧等下獄伏罪,皆誅。楚再貶衡州刺史。

時元稹初得幸,為學士,素惡楚與鎛膠固希寵,稹草楚衡州制,略曰:“楚早 以文藝,得踐班資,憲宗念才,擢居禁近。異端斯害,獨見不明,密隳討伐之謀, 潛附奸邪之黨。因緣得地,進取多門,遂忝台階,實妨賢路。”楚深恨稹。

長慶元年四月,量移郢州刺史,遷太子賓客,分司東都。二年十一月,授陝州 大都督府長史、兼御史大夫、陝虢觀察使。制下旬日,諫官論奏,言楚所犯非輕, 未合居廉察之任。上知之,遽令追制。時楚已至陝州,視事一日矣。復授賓客,歸 東都。時年逢吉作相,極力援楚,以李紳在禁密沮之,未能擅柄。敬宗即位,逢吉 逐李紳,尋用楚為河南尹、兼御史大夫。

其年九月,檢校禮部尚書、汴州刺史、宣武軍節度、汴宋亳觀察等使。汴軍素 驕,累逐主帥;前後韓弘兄弟,率以峻法繩之,人皆偷生,未能革志。楚長於撫理, 前鎮河陽,代烏重胤移鎮滄州,以河陽軍三千人為牙卒,卒鹹不願從,中路叛歸, 又不敢歸州,聚於境上。楚初赴任,聞之,乃疾驅赴懷州,潰卒亦至,楚單騎喻之, 鹹令橐弓解甲,用為前驅,卒不敢亂。及蒞汴州,解其酷法,以仁惠為治,去其太 甚,軍民鹹悅,翕然從化,後竟為善地。汴帥前例,始至率以錢二百萬實其私藏, 楚獨不取,以其羨財治廨舍數百間。

太和二年九月,征為戶部尚書。三年三月,檢校兵部尚書、東都留守、東畿汝 都防禦使。其年十一月,進位檢校右僕射、鄆州刺史、天平軍節度、鄆曹濮觀察等 使。奏故東平縣為天平縣。屬歲旱儉,人至相食,楚均富贍貧,而無流亡者。六年 二月,改太原尹、北都留守、河東節度等使。楚久在并州,練其風俗,因人所利而 利之,雖屬歲旱,人無轉徙。楚始自書生,隨計成名,皆在太原,實如故里。及是 垂旄作鎮,邑老歡迎。楚綏撫有方,軍民胥悅。七年六月,入為吏部尚書,仍檢校 右僕射。故事,檢校高官者,便從其班。楚以正官三品不宜從二品之列,請從本班, 優詔嘉之。九年六月,轉太常卿。十月,守尚書左僕射,進封彭陽郡開國公。十一 月,李訓兆亂,京師大擾。訓亂之夜,文宗召右僕射鄭覃與楚宿于禁中,商量制敕, 上皆欲用為宰相。楚以王涯、賈餗冤死,敘其罪狀浮泛,仇士良等不悅,故輔弼之 命移於李石。乃以本官領鹽鐵轉運等使。

先是,鄭註上封置榷茶使額,鹽鐵使兼領之,楚奏罷之,曰:

伏以江、淮數年已來,水旱疾疫,凋傷頗甚,愁嘆未平。今夏及秋,稍校豐稔, 方須惠恤,各使安存。昨者忽奏榷茶,實為蠹政。蓋是王涯破滅將至,怨怒合歸, 豈有令百姓移茶樹於官場中栽植,摘茶葉於官場中造作,有同兒戲,不近人情。方 在恩權,孰敢沮議?朝班相顧而失色,道路以目而吞聲。今宗社降靈,奸凶盡戮, 聖明垂祐,黎庶合安。微臣蒙恩,兼領使務,官銜之內,猶帶此名。俯仰若驚,夙 宵知懼。伏乞特回聖聽,下鑒愚誠,速委宰臣,除此使額。緣軍國之用或闕,山澤 之利有遺,許臣條疏,續具聞奏。采造將及,妨廢為虞。

前月二十一日,內殿奏對之次,鄭覃與臣同陳論訖。伏望聖慈早賜處分,一依 舊法,不用新條。唯納榷之時,須節級加價,商人轉賣,必校稍貴,即是錢出萬國, 利歸有司。既不害茶商,又不擾茶戶,上以彰陛下愛人之德,下以竭微臣憂國之心。 遠近傳聞,必當感悅。

從之。

先是,元和十年,出內庫弓箭陌刀賜左右街使,充宰相入朝以為翼衛,及建福 門而止。至是,因訓、注之亂,悉罷之。楚又奏:“諸道新授方鎮節度使等,具帑 抹,帶器仗,就尚書省兵部參辭。伏以軍國異容,古今定製,若不由舊,斯為改常。 未聞省閣之門,忽內弓刀之器。鄭注外蒙恩寵,內蓄凶狂,首創奸謀,將興亂兆。 致王璠、郭行余之輩,敢驅將吏,直詣闕庭。震驚乘輿,騷動京國,血濺朝路,屍 僵禁街。史冊所書,人神共憤,既往不咎,其源尚開。前件事宜,伏乞速令停罷, 如須參謝,即具公服。”從之。又奏請罷修曲江亭絹一萬三千七百匹,回修尚書省, 從之。

開成元年上巳,賜百僚曲江亭宴。楚以新誅大臣,不宜賞宴,獨稱疾不赴,論 者美之。以權在內官,累上疏乞解使務。其年四月,檢校左僕射、興元尹,充山南 西道節度使。二年十一月,卒於鎮,年七十二,冊贈司空,謚曰文。

楚風儀嚴重,若不可犯;然寬厚有禮,門無雜賓。嘗與從事宴語方酣,有非類 偶至,立命徹席,毅然色變。累居重任,貞操如初。未終前三日,猶吟詠自若。疾 甚,諸子進藥,未賞入口,曰:“修短之期,分以定矣,何須此物?”前一日,召 從事李商隱曰:“吾氣魄已殫,情思俱盡,然所懷未已,強欲自寫聞天,恐辭語乖 舛,子當助我成之。”即秉筆自書曰:

臣永惟際會,受國深恩。以祖以父,皆蒙褒贈;有弟有子,並列班行。全腰領 以從先人,委體魄而事先帝,此不自達,誠為甚愚。但以永去泉扃,長辭雲陛,更 陳尸諫,猶進瞽言。雖號叫而不能,豈誠明之敢忘?今陛下春秋鼎盛,寰海鏡清, 是修教化之初,當復理平之始。然自前年夏秋已來,貶譴者至多,誅戮者不少,望 普加鴻造,稍霽皇威。歿者昭洗以雲雷,存者沾濡以雨露,使五穀嘉熟,兆人安康。 納臣將盡之苦言,慰臣永蟄之幽魄。

書訖,謂其子緒、綯曰:“吾生無益於人,勿請諡號。葬日,勿請鼓吹,唯以 布車一乘,余勿加飾。銘志但志宗門,秉筆者無擇高位。”當歿之夕,有大星隕於 寢室之上,其光燭廷。楚端坐與家人告訣,言已而終。嗣子奉行遺旨。詔曰:“生 為名臣,歿有理命。終始之分,可謂兩全。鹵簿哀榮之末節,難違往意;誄謚國家 之大典,須守彝章。鹵簿宜停,易名須準舊例。”後綯貴,累贈至太尉。有文集一 百卷,行於時。所撰《憲宗哀冊文》,辭情典郁,為文士所重。

楚弟定,字履常。元和十一年進士及第,累辟使府。太和九年,累遷至職方員 外郎、弘文館直學士、檢校右散騎常侍、桂州刺史、桂管都防禦觀察等使。卒,贈 禮部尚書。

緒以廕授官,歷隨、壽、汝三郡刺史。在汝州日,有能政,郡人請立碑頌德。 緒以弟襜在輔弼,上言曰:“臣先父元和中特承恩顧,弟綯官不因人,出自宸衷。 臣伏睹詔書,以臣刺汝州日,粗立政勞,吏民求立碑頌,尋乞追罷。臣任隨州日, 郡人乞留,得上下考。及轉河南少尹,加金紫。此名已聞於日下,不必更立碑頌, 乞賜寢停。”宣宗嘉其意,從之。

綯字子直。太和四年登進士第,釋褐弘文館校書郎。開成初為左拾遺。二年, 丁父喪。服闋,授本官,尋改左補闕、史館修撰,累遷庫部、戶部員外郎。會昌五 年,出為湖州刺史。大中二年,召拜考功郎中,尋知制誥。其年,召入充翰林學士。 三年,拜中書舍人,襲封彭陽男,食邑三百戶,尋拜御史中丞。四年,轉戶部侍郎, 判本司事。其年,改兵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綯以舊事帶尚書省官,合先省 上。上日同列集於少府監。時白敏中、崔龜從曾為太常博士,至相位,欲榮其舊署, 乃改集於太常禮院,龜從手筆志其事於壁。

綯輔政十年,累官至吏部尚書、右僕射、涼國公,食邑二千戶。十三年,罷相, 檢校司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河中尹、河中晉絳等節度使。

鹹通二年,改汴州刺史、宣武軍節度使。三年冬,遷揚州大都督府長史、淮南 節度副大使、知節度事。累加開府儀同三司、檢校司徒,進食邑至三千戶。

九年,徐州戍兵龐勛自桂州擅還。七月至浙西,沿江自白沙入濁河,剽奪舟船 而進。綯聞勛至,遣使慰撫,供給芻米。都押衙李湘白綯曰:“徐兵擅還,必無好 意。雖無詔命除討,權變制在籓方。昨其黨來投,言其數不逾二千,而虛張舟航旗 幟,恐人見其實。涉境已來,心頗憂惴。計其水路,須出高郵縣界,河岸斗峻而水 深狹。若出奇兵邀之,俾荻船縱火於前,勁兵奮擊於後,敗走必矣。若不於此誅鋤, 俟濟淮、泗,合徐人負怨之徒,不下十萬,則禍亂非細也。”綯性懦緩,又以不奉 詔命,謂湘曰:“長淮已南,他不為暴。從他過去,余非吾事也。”

其年冬,龐勛殺崔彥曾,據徐州,聚眾六七萬。徐無兵食,乃分遣賊帥攻剽淮 南諸郡,滁、和、楚、壽繼陷。穀食既盡,淮南之民多為賊所啖。時兩淮郡縣多陷, 唯杜慆守泗州,賊攻之經年,不能下。初,詔綯為徐州南面招討使。賊攻泗州急, 綯令李湘將兵五千人援之。賊聞湘來援,遣人致書於綯,辭情遜順,言:“朝廷累 有詔赦宥,但抗拒者三兩人耳,旦夕圖去之,即束身請命,願相公保任之。”綯即 奏聞,請賜勛節鉞,仍誡李湘但戍淮口,賊已招降,不得立異。由是湘軍解甲安寢, 去警徹備,日與賊軍相對,歡笑交言。一日,賊軍乘間,步騎逕入湘壘,淮卒五千 人皆被生縶送徐州,為賊蒸而食之。湘與監軍郭厚本為龐勛斷手足,以徇於康承訓 軍。時浙西杜審權發軍千人,與李湘約會兵,大將翟行約勇敢知名。浙軍未至而湘 軍敗。賊乃分兵,立淮南旗幟,為交斗之狀。行約軍望見,急趨之,千人並為賊所 縛。送徐州。

綯既喪師,朝廷以左衛大將軍、徐州西南面招討使馬舉代綯為淮南節度使。十 二年八月,授檢校司徒、太子太保,分司東都。十三年,以本官為鳳翔尹、鳳翔隴 節度使,進封趙國公,食邑三千戶,卒。子滈、渙、渢。

滈,少舉進士,以父在內職而止。及綯輔政十年,滈以鄭顥之親,驕縱不法, 日事游宴,貨賄盈門,中外為之側目。以綯黨援方盛,無敢措言。及懿宗即位,訟 者不一,故綯罷權軸。既至河中,上言曰:“臣男滈,爰自孩提,便從師訓,至於 詞藝,頗及輩流。會昌二年,臣任戶部員外郎時,已令應舉,至大中二年猶未成名。 臣自湖州刺史蒙先帝擢授考功郎中、知制誥,尋充學士。繼叨渥澤,遂忝樞衡,事 體有妨,因令罷舉,自當廢絕,一十九年。每遣退藏,更令勤勵。臣以祿位逾分, 齒髮已衰。男滈年過長成,未沾一第,犬馬私愛,實切憫傷。臣二三年來,頻乞罷 免,每年取得文解,意待才離中書,便令赴舉。昨蒙恩制,寵以近籓。伏緣已逼禮 部試期,便令就試。至於與奪,出自主司,臣固不敢撓其衡柄。臣初離機務,合具 上聞。昨延英奉辭,本擬面奏,伏以戀恩方切,陳誠至難。伏冀宸慈,察臣丹懇。” 詔令就試。

是歲,中書舍人裴坦權知貢舉,登第者三十人。有鄭羲者,故戶部尚書浣之孫, 裴弘余,故相休之子,魏綯故相扶之子,及滈,皆名臣子第,言無實才。諫議大夫 崔瑄上疏論之曰:“令狐滈昨以父居相位,權在一門。求請者詭黨風趨,妄動者群 邪雲集。每歲貢闈登第,在朝清列除官,事望雖出於綯,取捨全由於滈。喧然如市, 旁若無人,權動寰中,勢傾天下。及綯罷相作鎮之日,便令滈納卷貢闈。豈可以父 在樞衡,獨撓文柄?請下御史台按問文解日月者。”奏疏不下。

滈既及第,釋褐長安尉、集賢校理。鹹通二年,遷右拾遺、史館修撰。制出, 左拾遺劉蛻、起居郎張雲,各上疏極論滈云:“恃父秉權,恣受貨賂。取李琢錢, 除琢安南都護,遂致蠻陷交州。”張雲言:“大中十年,襜以諫議大夫豆盧籍、刑 部郎中李鄴為夔王已下侍讀,欲立夔王為東宮,欲亂先朝子弟之序。滈內倚鄭顥, 人誰敢言?”時襜在淮南,累表自雪。懿宗重傷大臣意,貶云為興元少尹,蛻為華 陰令,改滈詹事府司直。滈為眾所非,宦名不達。

渙、渢俱登進士第。渙位至中書舍人。定子緘,緘子澄、湘。澄亦以進士登第, 累辟使府。

牛僧孺,字思黯,隋僕射奇章公弘之後。祖紹。父幼簡,官卑。僧孺進士擢第, 登賢良方正制科,釋褐伊闕尉,遷監察御史,轉殿中,歷禮部員外郎。元和中,改 都官,知台雜,尋換考功員外郎,充集賢直學士。

穆宗即位,以庫部郎中知制誥。其年十一月,改御史中丞。以州府刑獄淹滯, 人多冤抑,僧孺條疏奏請,按劾相繼,中外肅然。

長慶元年,宿州刺史李直臣坐贓當死,直臣賂中貴人為之申理,僧孺堅執不回。 穆宗面喻之曰:“直臣事雖僭失,然此人有經度才,可委之邊任,朕欲貸其法。” 僧孺對曰:“凡人不才,止於持祿取容耳。帝王立法,束縛奸雄,正為才多者。祿 山、硃泚以才過人,濁亂天下,況直臣小才,又何屈法哉?”上嘉其守法,面賜金 紫。二年正月,拜戶部侍郎。三年三月,以本官同平章事。

初,韓弘入朝,以宣武舊事,人多流言,其子公武以家財厚賂權幸及多言者, 班列之中,悉受其遺。俄而父子俱卒,孤孫幼小,穆宗恐為廝養竊盜,乃命中使至 其家,閱其宅簿,以付家老。而簿上具有納賂之所,唯於僧孺官側硃書曰:“某月 日,送牛侍郎物若干,不受,卻付訖。”穆宗按簿甚悅。居無何,議命相,帝首可 僧孺之名。

敬宗即位,加中書侍郎、銀青光祿大夫,封奇章子,邑五百戶。十二月,加金 紫階,進封郡公、集賢殿大學士、監修國史。

寶曆中,朝廷政事出於邪幸,大臣朋比。僧孺不奈群小,拜章求罷者數四。帝 曰:“俟予郊禮畢放卿。”及穆宗祔廟郊報後,又拜章陳退,乃於鄂州置武昌軍額, 以僧孺檢校禮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鄂州刺史、武昌軍節度、鄂岳蘄黃觀察 等使。江夏城風土散惡,難立垣墉,每年加板築,賦青茆以覆之。吏緣為奸,蠹弊 綿歲。僧孺至,計茆苫板築之費,歲十餘萬,即賦之以專,以當苫築之價。凡五 年,墉皆甃葺,蠹弊永除。屬郡沔州與鄂隔江相對,虛張吏員,乃奏廢之,以其所 管漢陽、汶川兩縣隸鄂州。文宗即位,就加檢校吏部尚書,凡鎮江夏五年。

太和三年,李宗閔輔政,屢薦僧孺有才,不宜居外。四年正月,召還,守兵部 尚書、同平章事。

五年正月,幽州軍亂,逐其帥李載義。文宗以載義輸忠於國,遽聞失帥,駭然, 急召宰臣謂之曰:“范陽之變奈何?”僧孺對曰:“此不足煩聖慮。且范陽得失, 不系國家休戚,自安、史已來,翻覆如此。前時劉總以土地歸國,朝廷耗費百萬, 終不得范陽尺帛斗粟入於天府,尋復為梗。至今志誠,亦由前載義也,但因而撫之, 俾扞奚、契丹不令入寇,朝廷所賴也。假以節旄,必自陳力,不足以逆順治之。” 帝曰:“吾初不祥,思卿言是也。”即日命中使宣慰。尋加門下侍郎、弘文館大學 士。

六年,吐蕃遣使論董勃義入朝修好。俄而西川節度李德裕奏,吐蕃維州守將悉 怛謀以城降。德裕又上利害云:“若以生羌三千,出戎不意,燒十三橋,搗戎之腹 心,可以得志矣。”上惑其事,下尚書省議,眾狀請如德裕之策。僧孺奏曰:“此 議非也。吐蕃疆土,四面萬里,失一維州,無損其勢。況論董勃義才還,劉元鼎未 到,比來修好,約罷戍兵。中國御戎,守信為上,應敵次之,今一朝失信,戎醜得 以為詞。聞贊普牧馬茹川,俯於秦、隴。若東襲隴坂,徑走回中,不三日抵鹹陽橋, 而發兵枝梧,駭動京國。事或及此,雖得百維州,亦何補也。”上曰:“然。”遂 詔西川不內維州降將。僧孺素與德裕仇怨,雖議邊公體,而怙德裕者以僧孺害其功, 謗論沸然,帝亦以為不直。其年十二月,檢校左僕射、兼平章事、揚州大都督府長 史、淮南節度副大使、知節度事。

時中尉王守澄用事,多納纖人,竊議時政,禁中事密,莫知其說。一日,延英 對宰相,文宗曰:“天下何由太平,卿等有意於此乎?”僧孺奏曰:“臣等待罪輔 弼,無能康濟,然臣思太平亦無象。今四夷不至交侵,百姓不至流散;上無淫虐, 下無怨讟;私室無強家,公議無壅滯。雖未及至理,亦謂小康。陛下若別求太平, 非臣等所及。”既退至中書,謂同列曰:“吾輩為宰相,天子責成如是,安可久處 茲地耶?”旬日間,三上章請退,不許。

會德裕黨盛,垂將入朝,僧孺故得請。上既受左右邪說,急於太平,奸人伺其 銳意,故訓、注見用。數年之間,幾危宗社,而僧孺進退以道,議者稱之。

開成初,搢紳道喪,閽寺弄權,僧孺嫌處重籓,求歸散地,累拜章不允,凡在 淮甸六年。

開成二年五月,加檢校司空,食邑二千戶,判東都尚書省事、東都留守、東畿 汝都防禦使。

僧孺識量弘遠,心居事外,不以細故介懷。洛都築第于歸仁里。任淮南時,嘉 木怪石,置之階廷,館宇清華,竹木幽邃。常與詩人白居易吟詠其間,無復進取之 懷。

三年九月,征拜左僕射,仍令左軍副使王元直齎告身宣賜。舊例,留守入朝, 無中使賜詔例,恐僧孺退讓,促令赴闕。僧孺不獲已入朝。屬莊恪太子初薨,延英 中謝日,語及太子,乃懇陳父子君臣之義,人倫大經,不可輕移國本。上為之流涕。 是時宰輔皆僧孺僚舊,未嘗造其門。上頻宣召,托以足疾。久之,上謂楊嗣復曰: “僧孺稱疾,不任趨朝,未可即令自便。”四年八月,復檢校司空、兼平章事、襄 州刺史、山南東道節度使,加食邑至三千戶。辭日,賜觚、散、樽、杓等金銀古器, 令中使喻之曰:“以卿正人,賜此古器,卿且少留。”僧孺奏曰:“漢南水旱之後, 流民待理,不宜淹留。”再三請行,方允。

武宗即位,就加檢校司徒。會昌二年,李德裕用事,罷僧孺兵權,征為太子少 保,累加太子少師。大中初卒,贈太子太師,謚曰文貞。

僧孺少與李宗閔同門生,尤為德裕所惡。會昌中,宗閔棄斥,不為生還。僧孺 數為德裕掎摭,欲加之罪,但以僧孺貞方有素,人望式瞻,無以伺其隙。德裕南遷, 所著《窮愁志》,引里俗犢子之讖以斥僧孺。又目為“太牢公”,其相憎恨如此。 僧孺二子:蔚、。

蔚,字大章,十五應兩經舉。太和九年,復登進士第。三府辟署為從事,入朝 為監察御史。大中初,為右補闕,屢陳章疏,指斥時病。宣宗嘉之,曰:“牛氏子 有父風,差慰人意。”尋改司門員外郎,出為金州刺史,入拜禮、吏二郎中。以祀 事準禮,天官司所掌班列,有恃權越職者,蔚奏正之,為時權所忌,左授國子博士, 分司東都。逾月,權臣罷免,復征為吏部郎中,兼史館修撰,遷左諫議大夫。鹹通 中,為給事中,延英謝日,面賜金紫。蔚封駁無避,帝嘉之。逾歲,遷戶部侍郎, 襲封奇章侯,以公事免。歲中複本官,歷工、禮、刑三尚書。鹹通末,檢校兵部尚 書、興元尹、山南西道節度使。在鎮三年。時中官用事,急於賄賂。屬徐方用兵, 兩中尉諷諸籓貢奉助軍,蔚盡索軍府之有三萬端匹,隨表進納。中官怒,即以神策 將吳行魯代還。及黃巢犯闕,乃自京師奔遁,避地山南,拜章請老,以尚書左僕射 致仕。卒,累贈太尉。子循、徽。

徽,鹹通八年登進士第,三佐諸侯府,得殿中侍御史,賜緋魚。入朝為右補闕, 再遷吏部員外郎。乾符中,選曹猥濫,吏為奸弊,每歲選人四千餘員。徽性貞剛, 特為奏請。由是銓敘稍正,能否旌別,物議稱之。

巢賊犯京師,父蔚方病,徽與其子自扶籃輿,投竄山南。閣路險狹,盜賊縱橫, 谷中遇盜,擊徽破首,流血被體,而捉輿不輟。盜苦迫之,徽拜之曰:“父年高疾 甚,不欲駭動。人皆有父,幸相垂恤。”盜感之而止。及前谷,又逢前盜,相告語 曰:“此孝子也。”即同舉輿,延於其家,以帛封創,饘飲奉蔚。留之信宿,得達 梁州。故吏感恩,爭來奔問。時僖宗已幸成都,徽至行朝拜章,乞歸侍疾。已除諫 議大夫,不拜。謂宰相杜讓能曰:“願留兄循在朝,以當門戶,乞侍醫藥。”時循 為給事中,丞相許之。

其年鍾家艱,執喪梁、漢。既除,以中書舍人征,未赴,疾作。以舍人綸制之 地,不可曠官,請授散秩,改給事中。從駕還京,至陳倉,疾甚,經年方間。

宰相張浚為招討使,奏徽為判官,檢校左散騎常侍。詔下鳳翔,促令赴闕。徽 謂所親曰:“國步方艱,皇居初復,帑廩皆虛,正賴群臣協力,同心王室。而於破 敗之餘,圖雄霸之舉,俾諸侯離心,必貽後悔也。以吾衰疾之年,安能為之扞難。” 辭疾不起。明年,浚敗,召徽為給事中。

楊復恭叛歸山南,李茂貞上表,請自出兵糧問罪,但授臣詔討使。奏不待報, 茂貞與王行瑜軍已出疆。上怒其專,不時可之,茂貞恃強,章疏不已。昭宗延英召 諫官宰相議可否。以邠、鳳皆有中人內應,不敢極言,相顧辭遜,上情不悅。徽奏 曰:“兩朝多艱,茂貞實有翼衛之功,惡諸楊阻兵,意在嫉惡。所造次者,不俟命 而出師也。近聞兩鎮兵入界,多有殺傷,陛下若不處分,梁、漢之民盡矣。須授以 使名,明行約束,則軍中爭不畏法。”帝曰:“此言極是。”乃以招討之命授之。 及茂貞平賊,自恃浸驕,多撓國政,命杜讓能料兵討之。徽諫曰:“岐是國門,茂 貞倔強,不顧禍患。萬一蹉跌,挫國威也,不若漸以制之。”及師出,復召徽謂之 曰:“卿能斟酌時事,岐軍烏合,朕料必平,卿以為捷在何日?”徽對曰:“臣忝 侍從諫諍之列,所言軍國,據理陳聞。如破賊之期,在陛下考蓍龜,責將帥,非臣 之職也。”而王師果衄,大臣被害。

徽尋改中書舍人。歲中,遷刑部侍郎,封奇章男。崔胤連結汴州,惡徽言事, 改散騎常侍。不拜,換太子賓客。天復初,賊臣用事,朝政不綱,拜章請罷。詔以 刑部尚書致仕,乃歸樊川別墅。病卒,贈吏部尚書。

,字表齡,開成二年登進士第,出佐使府,歷踐台省。乾符中,位至劍南西 川節度使。黃巢之亂,從幸西川,拜太常卿。以病求為巴州刺史,不許。駕還,拜 吏部尚書。襄王之亂,避地太原,卒。子蟜,位至尚書郎。

蕭俛,字思謙。曾祖太師徐國公嵩,開元中宰相。祖華,襲徐國公,肅宗朝宰 相。父恆,贈吏部尚書。皆自有傳。俛,貞元七年進士擢第。元和初,復登賢良方 正制科,拜右拾遺,遷右補闕。元和六年,召充翰林學士。七年,轉司封員外郎。 九年,改駕部郎中、知制誥,內職如故。坐與張仲方善,仲方駁李吉甫謚議,言用 兵徵發之弊,由吉甫而生。憲宗怒,貶仲方。俛亦罷學士,左授太僕少卿。

十三年,皇甫鎛用事,言於憲宗,拜俛御史中丞。俛與鎛及令狐楚,同年登進 士第。明年,鎛援楚作相,二人雙薦俛於上。自是,顧眄日隆,進階朝議郎、飛騎 尉,襲徐國公,賜緋魚袋。穆宗即位之月,議命宰相,令狐楚援之,拜中書侍郎、 平章事,仍賜金紫之服。八月,轉門下侍郎。

十月,吐蕃寇涇原,命中使以禁軍援之。穆宗謂宰臣曰:“用兵有必勝之法乎?” 俛對曰:“兵者兇器,戰者危事,聖主不得已而用之。以仁討不仁,以義討不義, 先務招懷,不為掩襲。古之用兵,不斬祀,不殺厲,不擒二毛,不犯田稼。安人禁 暴,師之上也。如救之甚於水火。故王者之師,有徵無戰,此必勝之道也。如或縱 肆小忿,輕動干戈,使敵人怨結,師出無名,非惟不勝,乃自危之道也。固宜深慎!” 帝然之。

時令狐楚左遷西川節度使,王播廣以貨幣賂中人權幸,求為宰相。而宰相段文 昌復左右之。俛性嫉惡,延英面言播之纖邪納賄,喧於中外,不可以污台司。事已 垂成,帝不之省,俛三上章求罷相任。長慶元年正月,守左僕射,進封徐國公,罷 知政事。俛居相位,孜孜正道,重慎名器。每除一官,常慮乖當,故鮮有簡拔而涉 克深,然志嫉奸邪,脫屣重位,時論稱之。

穆宗乘章武恢復之餘,即位之始,兩河廓定,四鄙無虞。而俛與段文昌屢獻太 平之策,以為兵以靜亂,時已治矣,不宜黷武,勸穆宗休兵偃武。又以兵不可頓去, 請密語天下軍鎮有兵處,每年百人之中,限八人逃死,謂之“消兵”。帝既荒縱, 不能深料,遂詔天下,如其策而行之。而籓籍之卒,合而為盜,伏于山林。明年, 硃克融、王廷湊復亂河朔,一呼而遺卒皆至。朝廷方徵兵諸籓,籍既不充,尋行招 募。烏合之徒,動為賊敗,由是復失河朔,蓋“消兵”之失也。

俛性介獨,持法守正。以己輔政日淺,超擢太驟,三上章懇辭僕射,不拜。詔 曰:“蕭俛以勤事國,以疾退身,本末初終,不失其道,既罷樞務,俾居端揆。朕 欲加恩超等,復吾前言。而繼有讓章,至於三四,敦諭頗切,陳乞彌堅。成爾謙光, 移之選部,可吏部尚書。”俛又以選曹簿書煩雜,非攝生之道,乞換散秩。其年十 月,改兵部尚書。二年,以疾表求分司,不許。三月,改太子少保,尋授同州刺史。 寶曆二年,復以少保分司東都。

文宗即位,授檢校左僕射、守太子少師。俛稱疾篤,不任赴闕,乞罷所授官。 詔曰:“新除太子少師蕭俛,代炳台耀,躬茂天爵。文可以經緯邦俗,行可以感動 神祇。夷澹粹和,精深敏直,進退由道,周鏇令名。近以師傅之崇,疇於舊德,俾 從優逸,冀保養頤。而抗疏懇辭,勇退知止,嘗亦敦諭,確乎難拔。遂茲牢讓,以 厚時風,可銀青光祿大夫、守尚書左僕射致仕。”

俛趣尚簡潔,不以聲利自污。在相位時,穆宗詔撰《故成德軍節度使王士真神 道碑》,對曰:“臣器褊狹,此不能強。王承宗先朝阻命,事無可觀,如臣秉筆, 不能溢美。或撰進之後,例行貺遺。臣若公然阻絕,則違陛下撫納之宜;僶俛受之, 則非微臣平生之志。臣不願為之秉筆。”帝嘉而免之。

俛家行尤孝。母韋氏,賢明有禮,理家甚嚴。俛雖為宰相,侍母左右,不異褐 衣時。丁母喪,毀瘠逾制。免喪,文宗征詔,懇以疾辭。既致仕於家,以洛都官屬 賓友,避歲時請謁之煩,乃歸濟源別墅,逍遙山野,嘯詠窮年。

八年,以莊恪太子在東宮,上欲以耆德輔導,復以少師征之。俛令弟傑奉表京 師,復納制書,堅辭痼疾。詔曰:“不待年而求謝,於理身之道則至矣,其如朝廷 之望何?朕以肇建元良,精求師傅,遐想漢朝故事,玄成、石慶,當時重德,鹹歷 此官。吾以元子幼沖,切於師訓,欲以敕汝發明古今,冀忠孝之規,日聞於耳。特 遣左右,至於林園。而卿高蹈翛然,屏絕趨進,復遣令弟還召詔書。天爵自優,冥 鴻方遠,不轉之志,其堅若山。循省來章,致煩為愧。終以呂尚之秩,遂其疏曠之 心。勵俗激貪,所補多矣。有益於政,寄聲以聞,亦有望於舊臣矣。可太子太傅致 仕。”

開成二年,俛弟俶授楚州刺史。辭日,文宗謂俶曰:“蕭俛先朝名相,觔力未 衰,可一來京國。朕賜俛詔書匹帛,卿便齎至濟源,道吾此意。”詔曰:“卿道冠 時髦,業高儒行。著作礪濟川之效,弘致君匡國之規,留芳岩廊,逸老林壑。累降 褒詔,亟加崇秩,而志不可奪,情見乎辭。鴻飛入冥,吟想增嘆。今賜絹三百匹, 便令蕭俶宣示。”俛竟不起,卒。

傑,字豪士。元和十二年登進士第。累官侍御史,遷主客員外郎。太和九年十 月,鄭注為鳳翔節度使,慎選參佐。李訓以傑檢校工部郎中,充鳳翔隴觀察判官。 其年十一月,鄭注誅,傑為鳳翔監軍使所害。

俶以廕授官。太和中,累遷至河南少尹。九年五月,拜諫議大夫。開成二年, 出為楚州刺史。四年三月,遷越州刺史、御史中丞、浙東都團練觀察使。會昌中, 入為左散騎常侍,遷檢校刑部尚書、華州刺史、潼關防禦等使。大中初,坐在華州 時斷獄不法,授太子賓客分司。四年,檢校戶部尚書、兗州刺史、兗沂海節度使。 復入為太子賓客。大中十二年,以太子少保分司東都,卒。俛從父弟仿。

亻放,父悟,恆之弟也。悟,仕至大理司直。亻放,太和元年登進士第。大中 朝,歷諫議大夫、給事中。鹹通初,遷左散騎常侍。

懿宗怠臨朝政,僻於奉佛,內結道場,聚僧念誦。又數幸諸寺,施與過當。亻 放上疏論之曰:

臣聞玄祖之道,由慈儉為先;而素王之風,以仁義為首。相沿百代,作則千年, 至聖至明,不可易也。如佛者,生於天竺,去彼王宮,割愛中之至難,取滅後之殊 勝,名歸象外,理絕塵中,非為帝王之所能慕也。昔貞觀中,高宗在東宮,以長孫 皇后疾亟,嘗上言曰:“欲請度僧,以資福事。”後曰:“為善有徵,吾未為惡, 善或無報,求福非宜。且佛者,異方之教,所可存而勿論。豈以一女子而紊王道乎?” 故謚為文德。且母后之論,尚能如斯,哲王之謨,安可反是?

伏睹陛下留神天竺,屬意桑門,內設道場,中開講會,或手錄梵策,或口揚佛 音。雖時啟於延英,從容四輔;慮稍稀於聽政,廢失萬機。居安思危,不可忽也。 夫從容者,君也,必疇咨於臣,盡忠匡救,外逆其耳,內沃其心;陳皋陶之謨,述 仲虺之誥;發揮王道,恢益帝圖,非賜對之間,徒侍坐而已。夫廢失者,上拒其諫, 下希其旨,言則狎玩,意在順從。漢重神仙,東方朔著《十洲》之記;梁崇佛法, 劉孝儀詠《七覺》之詩。致祠禱無休,講誦不已,以至大空海內,中輟江東。以此 言之,是廢失也。然佛者,當可以悟取,不可以相求。漢、晉已來,互興寶剎;姚、 石之際,亦有高僧。或問以苦空,究其不滅,止聞有性,多曰忘言。執著貪緣,非 其旨也。必乞陛下力求民瘼,虔奉宗祧。思繆賞與濫刑,其殃立至;俟勝殘而去殺, 得福甚多。幸罷講筵,頻親政事。昔年韓愈已得罪於憲宗,今日微臣固甘心於遐徼。

疏奏,帝甚嘉之。

四年,本官權知貢舉,遷禮部侍郎,轉戶部。以檢校工部尚書,出為滑州刺史, 充義成軍節度、鄭滑潁觀察處置等使。在鎮四年,滑臨黃河,頻年水潦,河流泛溢, 壞西北堤。亻放奏移河四里,兩月畢功,畫圖以進。懿宗嘉之,就加刑部尚書,入 為兵部尚書、判度支,轉吏部尚書,選序平允。鹹通末,復為兵部尚書、判度支。 尋以本官同平章事,累遷中書、門下二侍郎,兼戶部、兵部尚書。遷左右僕射,改 司空、弘文館大學士、蘭陵郡開國侯。

俄而盜起河南,內官握兵,王室濁亂。亻放氣勁論直,同列忌之;罷知政事, 出為廣州刺史、嶺南節度使。

亻放性公廉,南海雖富珍奇,月俸之外,不入其門。家人疾病,醫工治藥,須 烏梅,左右於公廚取之;亻放知而命還,促買於市。遇亂,不至京師而卒。

子廩,鹹通三年進士擢第,累遷尚書郎。乾符中,以父出鎮南海,免官侍行。 中和中,征為中書舍人,再遷京兆尹。僖宗再幸山南,廩以疾不能從。襄王僭竊, 廩宗人遘受偽署;廩懼,自洛避地河朔,鎮冀節度使王鎔館之於深州。光化三年卒。

廩貞退寡合,綽有家法。初從父南海,地多谷紙,亻放敕子弟繕寫缺落文史。 廩白曰:“家書缺者,誠宜補葺。然此去京師,水際萬里,不可露齎,當須篋笥。 人觀兼乘,謂是貨財,古人薏苡之嫌,得為深誡。”亻放曰:“吾不之思也。”故 濁亂之際,克保令名。

子頎,亦登進士第,後官位顯達。

李石,字中玉,隴西人。祖堅,父明。石,元和十三年進士擢第,從涼國公李 聽歷四鎮從事。石機辯有方略,尤精吏術,籓府稱之。自聽征伐,常司留使務,事 無不辦。太和三年,為鄭滑行軍司馬。時聽握兵河北,令石入朝奏事,占對明辯, 文宗目而嘉之。府罷,入為工部郎中,判鹽鐵案。五年,改刑部郎中。由兵部郎中 令狐楚請為太原節度副使。七年,拜給事中。九年七月,權知京兆尹事。十月,遷 戶部侍郎,判度支事。

文宗自德裕、宗閔朋黨相傾。太和七年以後,宿素大臣,穎而不用。意在擢用 新進孤立,庶幾無黨,以革前弊,故賈餗、舒元輿驟階大用。及訓、注伏誅,欲用 令狐楚,尋而中輟。石自朝議郎加朝議大夫,以本官同平章事,判使如故。石器度 豁如,當官不撓。自京師變亂之後,宦者氣盛,凌轢南司,延英議事,中貴語必引 訓以折文臣。石與鄭覃嘗謂之曰:“京師之亂,始自訓、注;而訓、注之起,始自 何人?”仇士良等不能對。其勢稍抑,縉紳賴之。是時,逾月,人情不安。帝謂侍 臣曰:“如聞人心尚未安帖,比日何如?”石對曰:“比日苦寒,蓋刑殺太過,致 此陰沴。昨聞鄭注到鳳翔,招募士卒不至,捕索誅夷不已,臣恐邊上聞之,乘此生 事。宜降詔安喻其心。”從之。

江西、湖南兩道觀察使以新經訓、注之亂,吏卒多死,進官健衣糧一百二十分, 充宰相募召從人。石奏曰:“宰相上弼聖政,下理群司。若忠正無私,宗社所祐, 縱逢盜賊,兵不能傷;若事涉隱欺,心懷矯妄,雖有防衛,鬼得而誅。臣等願推赤 心以答聖獎。孟軻知非臧氏,孔子不畏匡人。其兩道所進衣糧,並望停寢,依從前 制置,只以金吾手力引從。”可之。帝又曰:“宰相之任,在選賢任能。”石曰: “臣與鄭覃常以此事為切,但以人各有求,苟遂所欲則美譽至,稍不如意則謗議生。 只宜各委所司薦用,臣等擇可授之,則物議息矣。”

其年十二月,中使田全操、劉行深巡邊回,走馬入金光門。從者訛言兵至,百 官朝退,倉惶駭散。有不及束帶、襪而乘者。市人叫噪,塵坌四起。二相在中書, 人吏稍散。鄭覃曰:“耳目頗異,且宜出去。”石曰:“事勢不可知,但宜堅坐鎮 之,冀將寧息。若宰相亦走,則中外亂矣。必若繼亂,走亦何逃?任重官崇,人心 所屬,不可忽也。”石視簿書,沛然自若。京城無賴之徒,皆戎服兵仗,北望闕門 以俟變。內使連催閉皇城門,金吾大將軍陳君賞率其徒立望仙門下,謂中使曰: “假如有賊,閉門不晚。請徐觀其變,無宜自弱。”晡晚方定。是日,苟非石之鎮 靜,君賞之禦侮,幾將亂矣。

開成元年,改元,大赦。石等商量節文,放京一年租稅。及正、至、端午進奉, 並停三年,其錢代充百姓紐配錢。諸道除藥物、口味、茶果外,不得進獻。諸司宣 索製造,並停三年。赦後,紫宸宣對。鄭覃曰:“陛下改元御殿,全放京畿一年租 稅,又停天下節鎮進奉。恩澤所該,實當要切。近年赦令,皆不及此。”上曰: “朕務行其實,不欲崇長空文。”石對曰:“赦書須內置一本,陛下時省覽之。十 道黜陟使發日,付與公事根本,令與長吏詳擇施行,方盡利害之要。”石以從前德 音雖降,人君不能守,奸吏從而違之,故有內置之奏以諷之。

尋加中書侍郎、集賢殿大學士,領鹽鐵轉運使。上御紫宸論政曰:“為國之道, 致治甚難。”石對曰:“朝廷法令行則易。臣聞文王陟降在上,陛下推赤誠,上達 於天,何憂不治?”上又曰:“治亂由人邪正,由時運耶?”鄭覃對曰:“由聖帝, 由忠臣,是由人也。”石曰:“亦由時運。九廟聖靈,鍾德於陛下,時也;陛下行 己之道,則是由人。而前代帝王甚有德者,當亂離無奈何之際,又安得不推運耶?” 帝曰:“卿言是也。”石又奏:“鹹陽令韓遼請開興成渠。舊漕在鹹陽縣西十八里, 東達永豐倉,自秦、漢已來疏鑿,其後堙廢。昨遼計度,用功不多。此漕若成,自 鹹陽抵潼關,三百里內無車挽之勤,則轅下牛盡得歸耕,永利秦中矣。”李固言曰: “王涯已前已曾陳奏,實秦中之利,但恐征役今非其時。”上曰:“莫有陰陽拘忌 否?苟利於人,朕無所慮也。”石辭領使務。八月,罷鹽鐵轉運使。石用金部員外 郎韓益判度支案,益坐贓系台。石奏曰:“臣以韓益曉錢穀錄用之,不謂貪猥如此!” 帝曰:“宰相但知人則用,有過則懲。卿所用人,且不掩其惡,可謂至公。從前宰 相用人,有過曲為蔽之,不欲人彈劾,此大謬也。但知能則舉,舉不失職則獎之, 自然易得其人,何必容隱。”

三年正月五日,石自親仁里將曙入朝,盜發於故郭尚父宅;引弓追及,矢才破 膚,馬逸而回。盜已伏坊門,揮刀斫石,斷馬尾,竟以馬逸得還私第。上聞之駭愕, 遣中使撫問,賜金瘡藥,因差六軍兵士三十人衛從宰相。是日,京師大恐,常參官 入朝者,九人而已,旬日方安。石拜章辭位者三。乃加金紫光祿大夫、中書侍郎、 同平章事、江陵尹、荊南節度使。

李訓之亂,人情危迫,天子起石於常僚之中,付以衡柄。石以身徇國,不顧患 難,振舉朝綱,國威再復。而中官仇士良切齒惡之,而伏戎加害。天子深知其故, 畏逼而不能理,乃至罷免。及石赴鎮,賜宴之儀並闕,人士傷之,恥君子之道消也。 石至鎮,表讓中書侍郎,乃加檢校兵部尚書、兼平章事。

武宗即位,就加檢校尚書右僕射。會昌三年十月,加檢校司空、平章事、隴西 郡開國伯、食邑七百戶、太原尹、北都留守、河東節度觀察等使。時澤潞劉稹阻兵, 以石嘗為太原副使,諳練北門軍政,故代劉沔鎮之。

初,沔以兵三千人戍橫水。王師之討澤潞也,王逢軍於榆社,訴兵少,請益之, 詔石以太原之卒赴榆社。石乃割橫水戍卒一千五百人,令別將楊弁率之,以赴王逢。 舊例發軍,人給二縑。石以支計不足,量減一匹,軍人聚怨。又將及歲除,促令上 路,眾愈不悅。楊弁乘其釁謀亂,出言激動軍人。

四年正月,軍亂逐石,朝廷乃以晉絳觀察使崔元式代還。五年,檢校司徒、東 都留守、判東都尚書省事、畿汝都防禦使。以太子少保分司卒。

石弟福,字能之。太和七年登進士第,累辟使府。石為宰相,自薦弟於延英, 言福才堪理人,授監察御史。累遷尚書郎,出為商、鄭、汝、潁四州刺史。大中時, 檢校工部尚書、滑州刺史、兼御史大夫,充義成軍節度、鄭滑潁觀察使。入為刑部 侍郎,累遷刑部、戶部尚書。乾符初,以檢校右僕射、襄州刺史、兼御史大夫充山 南東道節度。

四年,草賊王仙芝徒黨數萬寇掠山南。福團練鄉兵,屯集要路,賊不敢犯。其 秋,賊陷岳、鄂、饒、信等州。十二月,逼江陵,節度使楊知溫求援於福;福即自 率州兵及沙阤五百騎赴援。時賊已陷江陵之郛,聞福兵至,乃退去。僖宗嘉之,就 加檢校司空、同平章事。歸朝,終於太子太傅。

史臣曰:彭陽奇章,起徒步而升台鼎。觀其人文彪炳,潤色邦典,射策命中, 橫絕一時,誠俊賢也。而峨冠曳組,論道於皋、夔之伍,孰曰不然?如能蹈道匪躬, 中立無黨,則其善盡矣。蕭太師貞獨嫉惡,不為利回,不以夷、惠儗之,俾之經綸, 則其道至矣。開成之始,帝道方淪,石於此時欲振頹緒,幾嬰戕賊,可為咄嗟。多 僻之時,止堪太息。

贊曰:喬松孤立,蘿蔦夤緣。柔附凌雲,豈曰能賢?嗚呼楚、孺,道喪曲全! 蕭、李相才,致之外篇。

部分譯文

令狐楚字殼士,自稱是立朝之初的十八學士之一令狐德..的後裔。他的祖父令狐崇亮,曾任綿州昌明縣令。其父令狐承簡,是太原府功曹。世代書香門第。令狐楚兒童時已學寫文章,二十歲左右應考進士,貞元七年(791)考中進士。桂管觀察使王拱愛重他的才華,想以禮相待徵召他入仕,怕令狐楚不同意,於是先奏報朝廷而後徵聘。令狐楚因為父親在太原擔任佐吏,有眷戀雙親之情,又感戴王拱的厚意,考中進士後直接去往桂林向王拱致謝。他沒有參加朝廷為新科進士舉行的宴飲活動,敬求返回太原奉養雙親,鏇即回到太原,人們都認為他重節義。李說、嚴綬、鄭儋相繼鎮守太原,都推崇他重節義的操行,先後徵召他擔任從事官。由掌書記到節度判官,後越級提升為殿中侍御史。

令狐楚才氣過人、文思橫逸,德宗愛好文學,太原每次有奏章呈送朝廷,他能辨別出哪些是令狐楚擬制的,對它們頗為稱讚。鄭儋在鎮守太原時暴病去世,來不及安排身後事宜,軍中喧譁,將會發生嚴重變故。半夜,十幾名軍官騎馬持刀脅迫令狐楚去到軍營門前,眾將領將他團團圍住,讓他起草鄭儋的遺表。令狐楚在利刃圈中,揮毫即成,向三軍將士宣讀,無不感動落淚,軍中情勢方才安定。從此聲望名氣更高。他父親去世,令狐楚以盡孝聞名。守孝期滿,朝廷徵召他擔任右拾遺,後改任太常博士、禮部員外郎。母親去世,他守喪免官。服喪期滿,他被徵召為刑部員外郎,後調任職方員外郎、知制誥。

令狐楚與皇甫..、蕭俛同一年考中進士。元和九年(814),皇甫..靠大肆聚斂財貨賦稅剛剛得到皇帝寵信,便舉薦免蕭、亻令狐楚進入了翰林院,擔任學士,晉職為職方郎中、中書舍人,同在朝廷內擔任官職。當時朝廷正派兵討伐淮西逆賊吳元濟,奏議、進諫的官員認為朝廷長期用兵而不見成效,應當寬赦逆賊,停止繼續用兵,只有裴度與憲宗皇帝誓志剿滅賊寇。元和十二年(817)夏,裴度以宰相兼任彰義軍節度使、淮西招撫宣慰處置使。宰相李逢吉與裴度不和,與令狐楚交情很好。令狐楚擬制委任裴度為淮西招撫使的詔令,不符合裴度的意願,裴度奏請皇帝修改委任詔中的三、四句文字。憲宗正取用裴度出兵,於是免除了李逢吉的宰相職務,同時也免去了令狐楚在朝廷的職務,代理中書舍人。元和十三年(818)四月,將令狐楚調出京都任華州刺史。同年十月,皇甫..做了宰相,當月委派令狐楚任河陽、懷州節度使。元和十四年(819)四月,裴度被調出朝廷鎮守太原。七月,皇甫..舉薦令狐楚入朝任職,由朝議郎授官朝議大夫、中書侍郎、同平章事,與皇甫..同處於宰輔大臣的高位,深受皇甫..的照顧優待。

元和十五年(820)五月,憲宗逝世,令狐楚奉詔擔任山陵使,並撰制遷移憲宗棺木的冊書。這時全國上下憤怒譴責皇甫..的奸邪諂媚惡行,穆宗即位的第二日初四那天,群臣身穿白衣列班於月華門外,奏請下達詔書貶斥皇甫..,並準備殺掉他。適逢蕭俛任宰相,托情宦官解救,才將皇甫..貶至崖州做司戶參軍。眾人議論:令狐楚通過皇甫..做宰相而放逐裴度,群情共憤。因為蕭俛擔任宰相,大家才未敢多言。

同年(820)六月,令狐楚擔任山陵使的任務結束,正值有人告發令狐楚的親信佐吏貪贓枉法,將他調出朝廷任宣歙觀察使。令狐楚充當山陵使期間,他的親近佐吏韋正牧、奉天縣令於..和翰林院的陰陽官等人一同隱瞞官府錢財,不發給匠人工錢,改作為無名稅收十五萬貫獻給朝廷取媚邀功。怨憤的控訴聲遍處皆是,韋正牧等人下獄伏法,全被處死,令狐楚再度被貶任衡州刺史。這時元稹初得皇帝寵信,任翰林學士,一向痛惡令狐楚與皇甫..緊密勾結希求取得皇帝寵信,元稹在擬制委派令狐楚擔任衡州刺史的制令時,隱約其詞地說:“令狐楚早年憑文章技藝,獲得官位,憲宗念其才,提拔他官居宮廷近臣之職。邪辟之徒如此為害,獨他一人所見不明,秘密毀敗討伐逆賊的謀略,暗中阿附奸邪諂佞的結黨。攀附獲取地位,多方謀求進身,盡辱三公之位,實是諸塞賢路。”因此令狐楚極恨元稹。

長慶元年(821)四月,令狐楚遇赦將其向京城近向移任郢州刺史,後升為太子賓客,分派在東都任職。長慶二年(822)十一月,授予他陝州大都督府長史、兼御史大夫、陝虢觀察使職務。任命詔令下達後十天,諫官呈奏論議,稱:令狐楚所犯罪過不輕,不該擔任廉察官員。穆宗得知後,立即下令追回任命詔書。這時令狐楚已經抵達陝州,並處理政務一天了,又改授為太子賓客,仍回東都。這時李逢吉當宰相,極力援助令狐楚,由於李紳在宮中暗地阻止,李逢吉才未能獨斷專行。敬宗就位,李逢吉貶黜了李紳,不久任用令狐楚為河南尹、兼御史大夫。

同年九月,令狐楚任檢校禮部尚書、汴州刺史、宣武軍節度使,汴、宋、亳諸州觀察使。汴州的軍隊歷來驕橫,屢屢驅逐主帥,韓弘兄弟先後任軍帥,均以嚴峻的刑法約束他們。人們偷生苟活,卻未能改變心性。令狐楚長於使用安撫手段施行治理,以前鎮河陽時,替代烏重胤遷移鎮守滄州,調派三千名河陽軍士充任衙卒,被調任衙卒的軍士全都不願隨從去滄州,中途叛逃返回,又不敢回到本州,集聚在州境一帶。令狐楚剛赴任,聽說後,於是立即快馬疾馳趕赴懷州,逃散的軍士也正好到達這裡,令狐楚隻身單騎前去勸曉他們,讓他們全部解下軍裝、收藏弓箭,將他們用作自己的前導,軍士們再不騷亂。到了汴州,令狐楚解除原先的嚴酷法令,以仁慈寬惠的辦法進行治理,去掉那些過於苛嚴的條令,當地軍民全都心悅誠服,一致聽從教化,後來這裡終於成為一個民風和順的地方。汴州軍帥以往的慣例,總是一到任就從官府拿出錢二百萬作為私人財產,惟獨令狐楚不私取這筆錢財,將它作為余財修建了官吏衙署和住所數百間。

太和二年(828)九月,令狐楚被徵召任戶部尚書。三年(829)三月,任檢校兵部尚書、東都留守、東畿汝州都防禦使。同年十一月,晉升為檢校右僕射、鄆州刺史、天平軍節度使、鄆曹濮諸州觀察使。他奏請朝廷將原東平縣改為天平縣。這時許多地區連年乾旱歉收,乃至發生人吃人的事情,令狐楚採取調節富餘救濟貧困的辦法,而使轄區內沒有逃荒流亡者。

太和六年(832)二月,令狐楚改任太原尹、北都留守、河東節度使等職。他長期在并州,熟悉當地民情風俗,順隨百姓認為有利的事因勢利導,儘管連年旱災,百姓無人遷徙。令狐楚從一介書生起始,順隨考核功績而成名,都在太原,太原如同他的故鄉。待到這時,他執掌兵權擔任太原鎮使,當地鄉民父老對他非常歡迎。令狐楚安定、治理有方,軍民盡皆歡悅。太和七年(833)六月,他入朝任吏部尚書,仍為檢校右僕射。按舊例,加“檢校”銜於高一級官位的官員,即就列高位班序。令狐楚以自己的正官為三品不應當從就二品班列,奏請從就三品本官班列,文宗下詔嘉獎他。

太和九年(835)六月,令狐楚轉任太常卿。十月,代理尚書左僕射,晉封為彭陽郡開國公。十一月,李訓開始作亂,京都極其不安。李訓肇亂的當夜,文宗將右僕射鄭覃與令狐楚召進宮內住宿,商量擬制敕令;皇帝打算將他二人都任用為宰相。令狐楚覺得王涯、賈飠束遭冤而死,列敘他們的罪狀浮泛含糊。宦官仇士良等很不高興,因此將宰相的任命轉移給了李石。令狐楚於是以本官職位兼任鹽鐵轉運使。

在此之前,鄭注曾上密奏設定榷茶使官額,由鹽鐵使兼領榷茶使之職,令狐楚奏請取消設定榷茶使這一做法,奏文說:

“臣竊以為:江、淮數年以來,水旱災害、疫病流行,百姓遭受摧殘損傷十分嚴重,憂愁苦嘆未平。今歲夏秋,略微豐收,正須寬厚體恤,以使各各安身。目前突然實行茶葉官府專營,這實在是敗壞朝廷政事。因為王涯剛剛將茶葉官營破除殆盡,民間的怨怒之心盡都和順,怎能又讓百姓將茶樹移至官營茶圃種植,將茶葉摘去官營茶場製作?這種做法如同兒戲,不近人情。奏請者正在恩寵當權之際,有誰敢提出阻止執行之議?朝廷大臣為此相顧失色,平民百姓對此側目吞聲。如今神靈降福國家,奸賊兇徒除盡,聖君賜福百姓,黎民和順安泰。微臣承蒙皇恩,兼任多項使臣,官銜之中,仍有此名。一舉一動感到惶恐,早早晚晚深有憂懼。敬祈陛下破格改變聖明決策,明鑑愚臣一片懇誠,速派宰輔大臣,撤銷榷茶使名。若因軍國費用有所短缺,自然資源遺漏開發,敬請允許微臣上疏,繼續條陳聖上知道。採制茶葉季節即將到來,妨礙貽誤採制令人憂慮。前月二十一日,在內殿奏對策問中間,鄭覃與臣一同盡皆陳論。敬望聖上仁慈及早處置,一概依從舊法,不用新的條令。只是在收繳茶稅時,必須按茶葉等級依次加價,商人轉賣,必定稍貴,這就是錢出萬方,利在官家。既不損害茶商,又不騷擾茶農,上可顯揚陛下愛民的仁德,下能竭盡微臣憂國的苦心。遠近四方傳播,必定感戴歡悅。”

皇帝聽從了他的意見。

起先,在憲宗元和十年(815),拿出皇宮府庫的弓箭長刀賜給左右街使,供宰相入朝時用作護衛,到建福門止。到這時,因李訓、鄭注作亂,全部取消。令狐楚又進奏:“各道新任的方鎮、節度使等,置備儀仗,攜帶兵器,到尚書省參拜告別。竊以為:軍隊與朝堂儀容各不相同,從古到今已成定製,若不遵從歷久的規範,這就叫作改變常態。從未聽說宮禁門中,隨意帶進弓刀兵器。鄭注身蒙皇帝恩寵,心懷凶狂惡念,率先倡導奸邪謀議,蓄意發動作亂禍兆。致使王播、郭行余之輩,膽敢驅使軍官,直抵宮廷朝堂。皇帝大受驚嚇,京都騷動不安,血濺朝廷的道路,屍橫宮內的街市。史冊所載,人神共憤,過去的事情不予追究,肇禍的根源更將大開。前件所奏事宜,敬乞速令停止,新近授職的方鎮、節度使如須參謁謝恩,即應穿著官吏禮服。”皇帝採納了他的建議。令狐楚還奏請取消進獻修飾曲江亭的絹一萬三千七百匹,改用為修理尚書省,皇帝同意。

開成元年(836)上巳節,文宗賞賜百官在曲江亭聚宴。令狐楚認為新近誅殺大臣,不宜賞賜歡宴,僅其一人稱病不去赴宴,議論者都稱讚他。由於權柄掌握在宦官、近臣手中,令狐楚接連上疏請求解除使臣職務。同年四月,令狐楚任檢校左僕射、興元尹,擔任山南西道節度使。開成二年(837)十一月,在鎮所去世,終年七十二歲,策封贈官為司空,諡號“文”。

令狐楚風度儀態嚴肅莊重,儼然不可侵犯,但實際上待人寬厚有禮,家中沒有閒雜外客。曾有一次他與佐吏聚宴交談興致正濃,有不正派的人偶然到來,他立即讓人撤去宴席,神情嚴厲勃然色變。令狐楚長期官居要職,節操堅貞如初。臨終的前三天,仍然吟詠文不改常態。病情危重,其子進藥,從不服用,說:“壽命長短的期限,命中早已注定了,何須這些藥物。”臨終前一天,他召來佐吏李商隱說:“我的氣息魂魄已到盡頭,才情文思俱都衰竭,但心中的思念未了,想勉強自成文字奏稟天子,又擔心語無倫次,你一定要協助我寫完它。”當即自己拿筆寫道:

“臣久逢機遇,深受國恩。祖輩父輩,都曾蒙受褒獎封贈;兄弟兒子,一併受封居官任職。微臣免遭刑誅保全名節而隨先人之後,託身朝廷而得以侍奉先帝,對此恩德倘若不能自明,那也實在愚蠢至極。只是微臣即將永赴泉台,長辭陛下,因而再次以死相諫,打算進奏無知妄言。縱想呼喊已不可能,竭誠明志哪裡敢忘?如今陛下年歲正旺,四海之內清平如鏡,這是使教化美善的初步成效,使天下更加太平的開始。然而自從前年夏秋以來,被貶斥的大臣極多,遭殺戮的官員不少,懇望陛下廣施再造的鴻恩,稍斂皇帝的威嚴。以雲雷之勢為死者昭雪洗冤,施雨露之恩讓生者普受惠澤,使五穀豐美,萬民安康。懇祈容受微臣臨終的苦言,以期撫慰微臣死後的幽魂。”

寫畢,對他的兒子令狐緒、令狐綯說:“我生平對人無所補益,死後不要請贈諡號。殯葬那天,不要請用鼓吹奏樂,僅用布帳喪車一輛,此外不要再加裝飾。碑銘墓誌只記宗族,撰寫碑文不請高官。”逝世的當晚,有大星殞落在寢室之上,星光照耀庭院。令狐楚端身正坐與家人告別永訣,說完話後逝去。嫡長子遵從父親遺願治喪。文宗下詔說:“生為賢能著稱的官吏,死有合情合理的遺言。終於初始奉行的原則,稱得上在世、壽終兩全。殯葬儀仗盛儉的細節,難於違拗臨終遺囑;祭文贈謚是國家大典,必須遵守常行典章。殯葬儀仗可予不用,立謚必須遵從慣例。”日後,其子令狐綯居官顯貴,令狐楚的追贈爵號加至太尉。有文集一百卷,流行於當時。他所撰寫的《憲宗哀冊文》,辭采情致典雅豐美,被文士們所推重。

令狐綯字子直,文宗太和四年(830)中進士,初入仕途任弘文館校書郎。開成初年(836)任左拾遺。二年(837),其父令狐楚去世,守喪免職。服喪期滿,授予原官職,不久,改任左補闕、史館修撰,加官晉職為庫部、戶部員外郎。武宗會昌五年(845),調出朝廷任湖州刺史。宣宗大中二年(848),召回朝廷授官考功郎中,不久任知制誥。同年,奉召進宮任翰林學士。大中三年(849),授官中書舍人,承襲封爵為彭陽男,享受食邑三百戶,不久任御史中丞。大中四年(850),升任戶部侍郎,兼任本部司事。同年,改任兵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令狐綯以舊職兼任尚書省官署職務,應當先問候職居上位的大臣。初一,同位官員在少府監集合。當時白敏中、崔龜從曾任太常博士,官居宰相之位,想使其舊日任職的官署榮顯,於是改在太常禮院會集,崔龜從將這件事親筆題寫在太常禮院牆壁上。

令狐綯輔佐朝政十年,加官至吏部尚書、右僕射、涼國公,享受食邑二千戶。大中十三年(859),免去宰相職務,任檢校司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河中尹、河中晉絳等地節度使。懿宗鹹通二年(861),改任汴州刺史、宣武軍節度使。鹹通三年(862)冬,升任揚州大都督府長史、淮南節度副大使、執掌節度大使職事。晉爵加銜為開府儀同三司、檢校司徒,食邑加至三千戶。

鹹通九年(868),從徐州調至邊防軍隊的武寧軍節度糧料判官龐勛擅自從桂州返回。七月返抵浙西,沿長江由白沙進入濁河,搶奪舟船前進。令狐綯聽說龐勛到來,派使者前往安撫,供給糧草。都押衙李湘對令狐綯說:“徐州戍邊的軍隊擅自返回,必定不懷好意。儘管沒有朝廷詔令授命討伐,隨機應變的決斷權力在方鎮。目前他的同夥來降,說龐勛的人馬不足二千,卻虛張舟船旗幟,怕人看出他的實力。入境以來,讓人憂慮不安。計算水路進程,他必須越過高郵縣界,這一帶河岸陡峭而河窄水深。如果出奇兵攔劫攻打他,先用載草船隻在前火攻,再以強勁的兵力接踵猛擊,他必定敗逃。若不在這時將他誅除,等他渡過淮河、泗水,糾合徐州的懷怨在心之徒,人馬將不下十萬,那么釀成的禍亂就不是小事了。”令狐綯性格軟弱寬和,又因為沒有接到詔命,便對李湘說:“龐勛在長淮以南,沒有行兇作惡。聽由他過去,其他的就不是我的事了。”

這年冬天,龐勛殺了觀察使崔彥曾,占據徐州,聚集軍眾六、七萬人。徐州沒有軍隊吃的糧食,龐勛便分別派遣叛軍的將帥攻打、搶劫淮南各郡,滁、和、楚、壽幾個州相繼失陷。糧食穀物吃盡後,淮南百姓多有被龐勛賊軍吃掉的。這時兩淮的郡縣大多失陷,只有杜忄舀鎮守的泗州,賊軍經久攻打不下。這時詔令委任令狐綯為徐州南面招討使,賊軍攻打泗州急迫,令狐綯命李湘率領五千士兵援救泗州。賊軍聽說李湘率軍來泗州救援,龐勛派人送信給令狐綯,言辭態度恭順,信稱“朝廷屢有詔書寬赦,抗拒者僅三、兩個人而已,我將儘快設法除掉他們,立即歸順請求處置,希望相公替我擔保”。令狐綯立即奏報朝廷,請求賜給龐勛執掌兵權的符節斧鉞,同時告誡李湘:只許駐守淮口,龐勛已經招降,不得違反命令。因此,李湘率領的軍士脫下戰衣安心就寢,撤去警衛防備,天天與賊軍相對而處,歡笑交談。一天,賊軍乘虛襲擊,步卒騎兵徑直闖入李湘的軍營,淮南士卒五千人全部被生擒押往徐州,被賊軍蒸煮吃掉。李湘與監軍郗厚本被龐勛砍斷手腳,龐勛將他們押到徐泗行營兵馬都招討使康承訓的軍前巡行示眾。這時浙西的杜審權發兵一千人與李湘相約會合,大將翟行約以勇敢聞名。浙西軍隊尚未到達,李湘的軍隊已經覆滅。龐勛於是將自己的軍眾分開,一方樹起淮南軍隊的旗幟,假裝成交戰的樣子。翟行約的軍隊見後,急行軍奔赴投入戰鬥,一千人馬全被賊軍活捉,押送徐州。

令狐綯葬送軍隊後,朝廷派左衛大將軍、徐州西南面招討使馬舉取代令狐綯擔任淮南節度使。鹹通十二年(871)八月,令狐綯被授官為檢校司徒、太子太保,作為分設在東都的中央官員任職。鹹通十三年(872),令狐綯以本官職擔任鳳翔尹、鳳翔隴州節度使,晉爵封為趙國公,享受食邑三千戶。當年去世。

令狐滈年輕時被舉薦為進士,因為其父令狐腍在朝廷任職遭到阻止。到令狐腍在朝輔政十年,令狐滈由於與駙馬都尉鄭顥的姻親關係,驕橫放縱不守法紀,天天放肆遊樂聚飲,收受財禮賓客滿門,朝廷內外對此皆有怨怒。因為令狐腍攀附結黨勢力正當強盛之際,沒有人敢插嘴訾議。待到懿宗即位,責備紛紜,因此令狐腍被免去在朝廷中樞所擔任的要職,調出朝廷到河中任職後,他上書皇帝說:“為臣的兒子令狐滈,從幼年起,即受師訓,文章、才能,超過同輩。會昌二年(842)臣任戶部員外郎時,已讓他參加科舉考試,直到大中二年(848)尚未成就功名。臣由湖州刺史恩蒙先帝提拔授職考功郎中、知制誥,不久後充任翰林學士。接連叨蒙皇上恩惠,因而愧居中樞要職,為臣之子應舉有礙體制,因此讓他停止參加科舉考試,自此中斷應舉,前後一十九年。每次讓他謙讓引退,臣更教他勤苦勵志。臣因官位超過本分,年紀業已衰老,兒子令狐滈年齡已過成人,尚未受恩獲得一次應考評等機會,犬馬之臣心中愛子,實在深感哀憐傷悲。近二、三年來,臣頻頻敬乞免職,每年希求得到解職文書,心中打算一離開中書省的職位,就讓他去參加科舉考試。日前承蒙皇恩下詔,授臣近處藩鎮榮職。我因臨近禮部的考期,便讓他前往應試。至於錄取與否,由主考試官決定,臣決不敢幹擾考官的選拔權力。臣剛剛離開機務要職,應當將情況詳細呈報皇上知道。前幾天我到延英殿謝恩辭行,原本打算當面陳奏,臣因思念陛下的恩情心意至切,因此當面陳奏此事的內心真情十分困難。敬望聖上慈愛,明察為臣的懇誠赤心。”懿宗下詔準許令狐滈應試。

這年,中書舍人裴坦主持選拔進士,錄取了三十個人。其中,鄭羲是原戶部尚書鄭瀚的孫子,裴弘余是原宰相裴休的兒子,魏階是原宰相魏扶的兒子,還有令狐滈,盡都是有名望的大臣的子弟,沒有真才實學。諫議大夫崔王宣上疏評論說:“令狐滈以往因父親官居相位,權勢盡在他家,求告請官者詭詐結夥風從趨附,非分舉動者奸邪成群會集如雲。每年應試被錄取者,在朝廷排列名次授任官職,職事的權衡雖然由令狐腍做出決定,但取捨何人完全在於令狐滈。如入鬧市,旁若無人,權力震動四海,威勢傾壓天下。待到令狐腍罷除相位任職方鎮之時,就讓令狐滈赴試場交卷應考。怎么可以依仗其父官在朝政中心,擅自干預考選文士的職權?請將令狐滈放到御史台去審察訊問他被舉薦備選進士的呈文的時間。”崔王宣的奏疏被留在宮中不下達交議。

令狐滈錄取為進士後,初入仕途長安尉、集賢校理。懿宗鹹通二年(861)被提升為右拾遺、史館修撰。委任制令發出後,左拾遺劉蛻、起居郎張雲,各自分別上疏透徹地揭露令狐滈說:“依仗其父掌權,恣意收受賄賂。收取李琢錢財,委任李琢為安南都護,致使南蠻攻破了交州。”張雲稱:“大中十年(856),令狐腍以為諫議大夫豆盧籍、刑部郎中李鄴已任用為夔王李滋的侍讀,想立夔王為東宮太子,打算打亂先朝王室子弟的長幼次序。令狐滈在宮內倚仗鄭顥的權勢,有誰敢說話?”這時令狐腍已在淮南,多次上表替自己辯白。懿宗不輕易傷害大臣的感情,將張雲貶為興元少尹,貶劉蛻為華陰縣令,將令狐滈改任為詹事府司直。令狐滈被群臣非難,官聲不振。

牛僧孺字思黯,是隋僕射奇章公牛弘的後代。祖父牛紹,父親牛幼簡,官職低下。牛僧孺考中進士,應試賢良方正科目被錄取,被派任伊闕縣尉,後提升為監察御史,轉殿中省任職,歷任禮部員外郎。憲宗元和年間(806~819),改任都官,主管台閣雜官,不久換任考功員外郎,充任集賢直學士。

穆宗登基,牛僧孺以庫部郎中官職主管擬制詔令。長慶元年(821),宿州刺史李直臣犯貪贓罪判死刑,李直臣賄賂有權勢的宦官為他申辯,牛僧孺堅持執法不改。穆宗當面對他說:“李直臣行事雖有過失,但此人有經營規劃的才幹,可委派他去邊疆任職,朕想放寬對他的執法。”牛僧孺回答說:“平庸的人沒有才幹,只不過是保持祿位討好上司罷了。帝王立法,約束奸雄,正是因為他們多有才幹。安祿山、朱氵此因有過人的才幹,才攪亂了天下。何況李直臣只是小才,又何必枉法遷就呢?”穆宗讚揚他嚴守法紀,當面賞賜他金符紫服。次年正月,委任他做戶部侍郎。長慶三年(823)三月,他以本官任同平章事。

起初韓弘進入朝廷任職,因他任宣武節度使時的舊事,流言蜚語頗多;他兒子韓公武用家財以重禮賄賂帝王寵幸的權臣及誹議多的人,同在朝班的官員盡都受到他的饋贈。不久,韓弘和他兒子都去世了,遺孫年幼,穆宗擔心他的家財被僕役盜竊,便派宦官到他家,查閱他的家產簿冊,將它交給族中長者。在簿冊上都記有受賄人的處所,只有牛僧孺的官銜旁用紅筆寫著:“某月某日,送牛侍郎財物若干,他不收,全部退回。”穆宗審閱簿冊後十分高興。過了不久,朝廷商議任命宰相的人選,穆宗首先認可對牛僧孺的提名。

敬宗登基後,牛僧孺升官為中書侍郎、銀青光祿大夫,封爵奇章子,食邑五百戶。同年十二月,他被提升為佩金符著紫衣的三品官階,晉封為郡公、集賢殿大學士、監修國史。寶曆年間(825~826),由不正派的寵臣決定朝廷政事,大臣依附勾吉他們,牛僧孺對眾小人無可奈何,三番四次呈遞奏章請求免職,敬宗說:“等我祭祀天地的大禮完畢就放你走。”穆宗舉行完向祖廟報德的祭祀後,牛僧孺又上奏陳請退職,朝廷便在鄂州設立武昌軍編制,委任牛僧孺為檢校禮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鄂州刺史、武昌軍節度,鄂、岳、蘄、黃四州觀察等使。江夏城的土性不粘,難砌城牆,每年加築,都徵收青茅草袋盛土加層。地方官吏藉此巧取,侵吞修城資財年復一年。牛僧孺到任後,計算草袋、修築費用,每年十餘萬貫,便改徵土磚,用以抵償應徵的草袋、修築費。前後五年,城牆全部築得如同井壁,侵吞徵收資財的事從此根除。文宗登基,就牛僧孺原職加授檢校吏部尚書銜,鎮守江夏共五年。

太和三年(829),李宗閔輔佐皇帝主政,屢屢舉薦牛僧孺有才,不宜任地方官。太和四年(830)正月,將他召回朝廷,代理兵部尚書、任同平章事。

太和五年(831)正月,幽州范陽軍隊騷亂,兵馬副使楊志誠驅逐了主帥李載義。文宗認為李載義對朝廷忠心,驟然聽說該州失去這樣的主帥,大驚,緊急召見宰相等大臣說:“范陽兵變怎么辦?”牛僧孺回答說:“這不值得煩勞聖上憂慮。范陽的得或失,不關係到國家的安危禍福,自安史之亂以來,翻來覆去都是這樣。先前劉總將范陽地域歸附中國,朝廷耗費錢財百萬,卻始終未得范陽的尺布斗糧入收國庫,不久又成為禍害。現今的楊志誠也就是以往的李載義,只需因勢安撫他,使他抵禦奚和契丹不讓他們入侵,這才是朝廷的利益所在。給予他朝廷的符節,他必定施展才能效力國家,毋需以叛逆、順從的問題對付他。”文宗說:“我起初未審慎思考,你說得對。”當即派遣宮中使臣前往宣旨撫慰。不久,牛僧孺被提升為門下侍郎、弘文館大學士。

太和六年(832),吐蕃派使臣論董勃義來朝與中國建立親善關係。不久西川節度使李德裕奏報:吐蕃的維州守將悉怛謀獻城歸降。李德裕還陳述利害關係說:“如派羌兵三千人,出其不意,燒掉十三橋,直搗其心腹要地,就可達到降服吐蕃的目的了。”文宗對此事疑惑不定,下令尚書省商議,眾大臣陳請照李德裕的計策辦。牛僧孺進言說:“這種議論不對。吐蕃的疆域,四周萬里,丟失一個維州,無損於它的勢力。況且論董勃義剛回去,劉元鼎還未到,近來兩國修和,約定停止用兵。中國防禦西戎,應以遵守信義為重,軍事對敵在次;而今一旦失信,西戎就能以此為口實用兵。聽說吐蕃首領正在茹川一帶牧馬,蟄伏在秦、隴附近。如若他向東襲擊隴坂,直奔回中要道,不用三日即抵達鹹陽橋;如果我朝派兵抗拒,勢必使京都震駭。事情如若到此地步,縱然得到一百個維州,又有何用呢?”文宗說:“對。”於是詔令西川不得接納維州降將。牛僧孺一向與李德裕有仇怨,雖是商議邊防公事,而依靠李德裕的人們認為牛僧孺是妒忌李德裕建立功業,指責牛僧孺的議論沸騰一時,文宗也認為這不公平。這年十二月,牛僧孺任檢校左僕射、兼平章事、揚州大都督府長史、淮南節度副大使,主持節度事務。

這時護軍中尉、宦官王守澄當權,大量收納小人,私下妄議朝政,內宮事情秘密,不知他們說些什麼。一天,在延英殿召見宰相詢問對策,文宗說:“天下怎樣能達到太平,卿等留心過這個問題嗎?”牛僧孺說:“臣等愧任宰相,無能安民濟世,但臣想太平也沒有法式。現今四方異族不來交相侵犯,黎民百姓不至於流離失散,在上位者沒有濫施暴虐,處下位者沒有忿恨怨言,仕宦門中沒有強梁之家,公眾議論不受阻止梗塞。即使未至太平盛世,也還可稱小康景象。陛下如若另求太平,不是臣等力所能及的事。”回到中書省,牛僧孺對同列的大臣說:“我等任宰相,天子如此督責,哪能久處此地呢?”十天內,他三次奏請辭職,文宗不許。適逢李德裕一黨得勢,即將入朝主持政事,牛僧孺因此獲準辭職。文宗已經接受近身侍臣的邪說,急於求得“太平”,奸佞之徒窺得其意向堅定,因此李訓、鄭注得被重用。幾年時間,幾乎危及社稷安全,而牛僧孺按一定準則求進退,為議論者稱道。

文宗開成初年(836),士大夫喪失道義,眾宦官把持權柄,牛僧孺厭棄位處重要藩鎮,請求返回自己的封地任個閒職,屢屢奏請,未得獲準,共在淮甸任職六年。開成二年(837)五月,牛僧孺加封檢校司空銜,食邑二千戶,兼任低於他本官的東都尚書省事、東都留守、東畿的汝州都防禦使。牛僧孺見識遠器量大,心在塵世事務之外,不把小事放在心上。在洛都的歸仁里建造了府第。在淮南任職期間,他就在庭院亭台間,布置美樹奇石,房舍居室清幽美麗,竹叢樹林幽雅深邃。常和詩人白居易在這裡吟詠詩歌,不再有仕途進取的意念。

開成三年(838)九月,朝廷徵召委任他為左僕射,接著就派左軍副使王元直帶著委任憑書前往宣布賜予他的官職。按慣例,地方長官入朝任職,沒有宮中使臣宣布詔書的先例;因怕牛僧孺推辭,以此促使他入朝。牛僧孺不得已入朝。適逢莊恪太子李永剛剛去世,牛僧孺到延英殿向文宗致謝任用之恩,談到太子的事,便懇切陳述父子君臣的道義,尊卑長幼的常規,不可輕易更改皇儲的道理,文宗聽後為之潸然淚下。這時的宰輔大臣都是牛僧孺的故舊同僚,但他從不登門拜會;文宗頻繁召見,他以腳有毛病推託。時間久了,文宗對楊嗣復說:“僧孺稱說有病,不能上朝趨拜,不可就此聽其自便。”開成四年(839)八月,又任命他為檢校司徒、兼平章事、襄州刺史、山南東道節度使,將他的食邑增至三千戶。辭行之日,文宗賞賜他觚、散、樽、杓等金銀古器,並派宮中使臣告訴他說:“因為你廉潔正派,賜予這些古器,望你暫留一時。”牛僧孺啟奏說:“漢南水旱災害之後,流民亟待治理,不宜停留。”經再三請求放行,文宗才同意他走。

武宗登基,就牛僧孺原職加封檢校司徒。會昌二年(842),李德裕當權,免除了牛僧孺的兵權,徵聘他為僅有榮銜的太子少保,後晉升為太子少師。宣宗大中初年(847),牛僧孺逝世,追贈他太子太師銜,諡號文貞。

牛僧孺年輕時與李宗閔同科試,尤為李德裕憎惡。武宗會昌年間(841~846),李宗閔被貶斥,死在郴州任所。牛僧孺多次遭李德裕指摘,李德裕想加罪於他,但因牛僧孺素來正直,受人敬仰,無從尋其漏洞。李德裕被貶到南方,所撰著的《窮愁志》,援引民間牧童的讖語指斥牛僧孺,還稱他為“太牢公”,對他憎恨到如此地步。

蕭俛字思謙。曾祖父太師、徐國公蕭嵩,是開元年間宰相。祖父蕭華,承襲徐國公爵位,是肅宗朝的宰相。父親蕭恆,是死後封贈的吏部尚書。俛在德宗貞元七年(791)考中進士。憲宗元和初年(806),又考中賢良方正制科,授官右拾遺,晉職右補闕。元和六年(811),奉詔任翰林學士。七年,轉任司封員外郎。九年(814),改任駕部郎中、知制誥,朝廷內的職位不變。因與張仲方友善,張仲方反駁李吉甫所做的謚議,說用兵征討、徵調民力民財的弊端,是由李吉甫引發的,憲宗惱怒,貶黜了張仲方,蕭俛也免去了學士職務,降級擔任太僕少卿。

元和十三年(818),皇甫..當權,向憲宗建議,委任蕭俛為御史中丞。蕭俛與皇甫..和令狐楚,同年考中進士。次年,皇甫..引薦令狐楚做宰相,他二人又雙雙向皇帝舉薦蕭俛。從此憲宗對蕭俛眷顧日重一日,晉升他為朝議郎、飛騎尉,承襲徐國公爵位,賜給他標示五品以上官階的緋衣、銀魚袋。穆宗即位的當月,下詔大臣議論宰相的任命,令狐楚舉薦蕭俛,穆宗授予蕭俛中書侍郎、平章事官職,並賜給他標示二品官員的紫衣、金魚袋官服。八月,升遷門下侍郎。

同年十月,吐蕃進犯涇原,朝廷派宮中使臣率領禁軍前往涇原援助。穆宗詢問宰相們說:“用兵打仗有必定取勝的法則嗎?”蕭俛回答說:“兵器是傷人的兇器,打仗是兇險的事情,聖明的君主迫不得已才用兵打仗。以仁愛之師討伐殘暴兇徒,以正義之軍討伐不義行徑,務必事先以仁德感召、安撫招降,不乘人不備突然襲擊。古代用兵打仗,不攻打祭祀場所,不肆意濫殺施虐,不擒獲年老的人,不損壞農田莊稼。安撫人民,禁絕暴虐,是最好的軍隊。前往援救,緊急之勢超過救水火之災。因此王者的軍隊,有征討之舉而沒有殺伐之事,這就是必勝之道。如若不克制小的怨憤,輕易地動用干戈,使敵人鬱積怨恨,師出無名,不但不能取勝,反而是自招危難之途。用兵打仗實在應當極其慎重!”穆宗認為這種見解很對。

這時令狐楚降職任西川節度使,王播以錢財廣行賄賂得寵有勢的宦官,謀求擔任宰相,而宰相段文昌還幫助他。蕭俛憎恨邪惡,在延英殿向穆宗當面陳述王播的奸邪行賄劣跡,使宮廷內外一片喧騰,不應容許這種人玷污宰相官署。但王播謀求相位的事已快要成功,皇帝又不醒悟,於是蕭俛接二連三呈上奏章請求免去自己的宰相職務。長慶元年(821)正月,蕭俛被委任兼左僕射,進封為徐國公,免去他主持政務。蕭俛官居相位,孜孜不怠地循守恰當的準則,看重、慎守等級稱號和車服儀制。每授予一個官職,總是一再考慮是否失誤,因此少有人被選拔而近乎陷入苛刻嚴厲,但一心憎恨奸邪,看輕高官顯位,當時的輿論很稱讚他。

穆宗依靠憲宗平定藩鎮叛逆的餘威,在登位之初,兩河安定,四方無憂。因而蕭俛與段文昌多次呈獻太平之策,認為用兵是為了平息暴亂,現在已經太平,不應濫用武力,勸穆宗停止用兵、收縮武備。又因軍隊不能立即去掉,便奏請皇帝下達密詔給全國各軍鎮有軍隊的地方,每一百人之中,限定八人以“逃亡、死去”名義減員,叫作“消兵”。穆宗荒廢政務放縱遊樂,不能從長遠思考問題,於是詔令全國各軍鎮,按蕭俛、段文昌的獻策行事。因而列籍藩鎮的“消兵”士卒,糾合成為盜寇,隱伏山林之中。穆宗登基的第二年(821),朱克融、王廷湊再次在河朔作亂,他們一聲呼喚就將被棄離的士卒全都召來。朝廷正要向各藩鎮徵調軍隊,在籍士兵已不充裕,只好重新招募士兵。這些烏合之眾,動輒被叛軍打敗,因此又一次喪失了河朔,這是“消兵”策略造成的失誤。

蕭俛性格耿直,不隨流俗,執行法令,堅守正道。認為自己輔佐朝政時間不長,越級提拔太快,三次上奏懇切辭去僕射職務,不接受任命。穆宗下詔稱:“蕭俛勤勉辦理國家事務,因病主動辭去職務,從始至終,不離正道,免去宰相要務後,讓他擔任尚書省長官。朕想超等級施予恩惠,履行我在先的諾言。而他繼續呈上謙讓的奏章,乃至於再三再四懇請讓職,篤誠的表白十分懇切,求免的陳情更加堅定。現今成全你的謙遜禮讓,將其職務遷至吏部,擔任吏部尚書。”蕭俛又認為吏部簿冊文書繁雜,不適合養生之道,請求改換閒散而又無一定職守的官職。同年十月,改為兵部尚書。長慶二年(822),蕭俛以有病為由,上表奏請派往東都擔任朝廷的分設職務,未獲準許。三月,改任太子少保,不久授職任同州刺史。寶曆二年(826),仍以太子少保職務調至東都。

文宗登基,授予蕭俛檢校左僕射、兼太子少師官職。蕭俛聲稱病重,不去朝廷任職,請求免去所授予的官職。文宗下詔說:“新委任的太子少師蕭俛,幾朝居官顯耀台省生輝,力行仁義忠信好善不倦。文才可以治國理民,品行足以感動神靈。他為人恬靜淡泊、純良和順,思想精密深邃、敏捷端正,進退遵循正道,應酬依從名分。近來,因為太子傅這樣崇高的職位,適於授給國老耆舊,想讓他悠閒安逸的供職以保育元氣頤養天年。然而他還是上疏懇請辭職,勇退止於當止。朕也曾篤誠勸諭,但其志確難移易。順從這種堅決辭讓的願望,以期推重良好教化的風氣,可按銀青光祿大夫、兼尚書左僕射的職位辭官歸居。”

蕭俛崇尚為人質樸、潔身自好,不為名利而玷污自己。在身居相位時,穆宗下詔讓他撰寫《故成德軍節度使王士真神道碑》,他回答說:“為臣器量狹隘,此事不能勉強。王承宗在先朝時拒抗命令,沒有可以炫耀的事跡,如果讓我執筆撰寫,不能違背實情誇獎。即或寫成進獻之後,按照例規給我賞賜,臣如公然拒絕,就將違背陛下撫慰進獻的適宜做法;為臣勉強接受,卻又不是微臣平素為人所立的志向。微臣不願意執筆撰寫碑文。”穆宗對他表示嘉許,並且免去他撰寫這個碑文的任務。

蕭俛在家內尤其注重孝行。母親韋氏賢明重禮,治家甚嚴。蕭俛即使做了宰相,在母親身邊侍奉,與未做官時一樣。其母故去,他守喪哀傷過度以致身體消瘦,超過通常的規定。文宗免去他遵制守喪,下詔徵召任用,他以有病為由懇切推辭。辭官隱退在家後,因為東都洛陽的屬下官吏、賓朋好友眾多,為了躲開逢年過節這些人前來進見問候的煩勞,於是返回濟源別墅,在草野生活中自在度日,在吟詩嘯歌中終其一生。

文宗太和八年(834),因為莊恪太子李永已被立為皇太子,文宗想讓年老而又有德望的大臣給他幫助教導,再次徵召蕭俛為太子少師,蕭俛讓他的弟弟蕭傑赴京都奉呈奏表,繳還任命他的詔令,以痼疾在身堅決推辭。文宗復詔說:“不到年歲而求辭官,在養生之道來說,當然是最好的了;可是它對朝廷的期望來講,又如何呢?朕因為初立皇太子,為他精心訪求師傅,遙想漢朝舊事,玄成、石慶,當時德高望重,都曾擔任此官。我因嫡長子年幼,迫切需要師傅訓教,想依賴你闡明古今治國之道,希望盡忠盡孝的規勸,讓他天天聽到。特派身邊近臣,親赴你的疏林園。然而你仍然隱居超脫,屏棄仕進,還派令弟歸還我的詔書。以樂善不倦自足,避世隱居遠方,毫不改變志向,堅毅如山屹立。恭閱你所呈的奏章,深為給你添煩慚愧。終身賜給呂尚那樣的太師俸祿,順從你的疏曠的心愿。你的高風對於激勵風氣、阻遏貪慾,已多有補益了。有益於朝政的意見,請口頭傳報給我知道,這也就是我對你這樣的先朝老臣的期望了。宜以太子太傅的職級辭官歸居。”

開成二年(837),蕭俛的弟弟蕭亻叔被授予楚州刺史官職。向皇帝謝恩辭行時,文宗對蕭亻叔講:“蕭俛是先朝的有名宰相,身體精力尚未衰頹,可讓他來京都。朕賜給蕭俛的詔書、布帛,你就便送到濟源,向他說明我的這番心意。”文宗給蕭俛的詔書說:“你的道德為一時俊傑之冠,學業超越儒林的同輩。顯示了激勵奮發的功效,弘揚了忠君扶國的法度,美名傳布朝廷,告老隱逸林澗。屢屢下達褒獎詔令,一再加封高官厚祿,但你堅定的志向不可更改,真摯的情意溢於言表。鴻雁高飛已杳遠,吟詠思念更嘆息。現賜予絹三百匹,趁便命蕭亻叔宣布。”蕭俛竟然臥病不起而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