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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卷十六

作者:沈昫等

○房玄齡 子遺直 遺愛

杜如晦 弟楚客 叔淹

房喬,字玄齡,齊州臨淄人。曾祖翼,後魏鎮遠將軍、宋安郡守,襲壯武伯。 祖熊,字子繹,褐州主簿。父彥謙,好學,通涉《五經》,隋涇陽令,《隋書》有 傳。玄齡幼聰敏,博覽經史,工草隸,善屬文。嘗從其父至京師,時天下寧晏,論 者鹹以國祚方永,玄齡乃避左右告父曰:“隋帝本無功德,但誑惑黔黎,不為後嗣 長計,混諸嫡庶,使相傾奪,諸後籓枝,競崇淫侈,終當內相誅夷,不足保全家國。 今雖清平,其亡可翹足而待。”彥謙驚而異之。年十八,本州舉進士,授羽騎尉。 吏部侍郎高孝基素稱知人,見之深相嗟挹,謂裴矩曰:“仆閱人多矣,未見如此郎 者。必成偉器,但恨不睹其聳壑凌霄耳。”父病綿歷十旬,玄齡盡心藥膳,未嘗解 衣交睫。父終,酌飲不入口者五日。後補隰城尉。會義旗入關,太宗徇地渭北,玄 齡杖策謁于軍門,溫彥博又薦焉。太宗一見,便如舊識,署渭北道行軍記室參軍。 玄齡既遇知己,罄竭心力,知無不為。賊寇每平,眾人競求珍玩,玄齡獨先收人物, 致之幕府。及有謀臣猛將,皆與之潛相申結,各盡其死力。

既而隱太子見太宗勛德尤盛,轉生猜間。太宗嘗至隱太子所,食,中毒而歸, 府中震駭,計無所出。玄齡因謂長孫無忌曰:“今嫌隙已成,禍機將發,天下忄匈 恟,人懷異志。變端一作,大亂必興,非直禍及府朝,正恐傾危社稷。此之際會, 安可不深思也!仆有愚計,莫若遵周公之事,外寧區夏,內安宗社,申孝養之禮。 古人有雲,‘為國者不顧小節’,此之謂歟!孰若家國淪亡,身名俱滅乎?”無忌 曰:“久懷此謀,未敢披露,公今所說,深會宿心。”無忌乃入白之。太宗召玄齡 謂曰:“阽危之兆,其跡已見,將若之何?”對曰:“國家患難,今古何殊。自非 睿聖欽明,不能安輯。大王功蓋天地,事鍾壓紐,神贊所在,匪藉人謀。”因與府 屬杜如晦同心戮力。仍隨府遷授秦王府記室,封臨淄侯;又以本職兼陝東道大行台 考功郎中,加文學館學士。玄齡在秦府十餘年,常典管記,每軍書表奏,駐馬立成, 文約理贍,初無稿草。高祖嘗謂侍臣曰:“此人深識機宜,足堪委任。每為我兒陳 事,必會人心,千里之外,猶對面語耳。”隱太子以玄齡、如晦為太宗所親禮,甚 惡之,譖之於高祖,由是與如晦並被驅斥。隱太子將有變也,太宗令長孫無忌召玄 齡及如晦,令衣道士服,潛引入閣計事。及太宗入春宮,擢拜太子右庶子,賜絹五 千匹。貞觀元年,代蕭瑀為中書令。論功行賞,以玄齡及長孫無忌、杜如晦、尉遲 敬德、侯君集五人為第一,進爵邢國公,賜實封千三百戶。太宗因謂諸功臣曰: “朕敘公等勛效,量定封邑,恐不能盡當,各許自言。”皇從父淮安王神通進曰: “義旗初起,臣率兵先至。今房玄齡、杜如晦等刀筆之吏,功居第一,臣竊不服。” 上曰:“義旗初起,人皆有心。叔父雖率得兵來,未嘗身履行陣。山東未定,受委 專征,建德南侵,全軍陷沒。及劉黑闥翻動,叔父望風而破。今計勛行賞,玄齡等 有籌謀帷幄、定社稷之功,所以漢之蕭何,雖無汗馬,指蹤推轂,故得功居第一。 叔父於國至親,誠無所愛,必不可緣私,濫與功臣同賞耳。”初,將軍丘師利等鹹 自矜其功,或攘袂指天,以手畫地,及見神道理屈,自相謂曰:“陛下以至公行賞, 不私其親,吾屬何可妄訴?”三年,拜太子少師,固讓不受,攝太子詹事,兼禮部 尚書。明年,代長孫無忌為尚書左僕射,改封魏國公,監修國史。既任總百司,虔 恭夙夜,盡心竭節,不欲一物失所。聞人有善,若己有之。明達吏事,飾以文學, 審定法令,意在寬平。不以求備取人,不以己長格物,隨能收敘,無隔卑賤。論者 稱為良相焉。或時以事被譴,則累日朝堂,稽顙請罪,悚懼踧,若無所容。九年, 護高祖山陵制度,以功加開府儀同三司。十一年,與司空長孫無忌等十四人並代襲 刺史,以本官為宋州刺史,改封梁國公,事竟不行。十三年,加太子少師,玄齡頻 表請解僕射,詔報曰:“夫選賢之義,無私為本;奉上之道,當仁是貴。列代所以 弘風,通賢所以協德。公忠肅恭懿,明允篤誠。草昧霸圖,綢繆帝道。儀刑黃閣, 庶政惟和;輔翼春宮,望實斯著。而忘彼大體,徇茲小節,雖恭教諭之職,乃辭機 衡之務,豈所謂弼予一人,共安四海者也?”玄齡遂以本官就職。時皇太子將行拜 禮,備儀以待之,玄齡深自卑損,不敢修謁,遂歸於家。有識者莫不重其崇讓。玄 齡自以居端揆十五年,女為韓王妃,男遺愛尚高陽公主,實顯貴之極,頻表辭位, 優詔不許。十六年,又與士廉等同撰《文思博要》成,錫賚甚優。進拜司空,仍綜 朝政,依舊監修國史。玄齡抗表陳讓,太宗遣使謂之曰:“昔留侯讓位,竇融辭榮, 自懼盈滿,知進能退,善鑒止足,前代美之。公亦欲齊蹤往哲,實可嘉尚。然國家 久相任使,一朝忽無良相,如失兩手。公若筋力不衰,無煩此讓。”玄齡遂止。十 八年,與司徒長孫無忌等圖形於凌煙閣,贊曰:“才兼藻翰,思入機神。當官勵節, 奉上忘身。”高宗居春宮,加玄齡太子太傅,仍知門下省事,監修國史如故。尋以 撰《高祖、太宗實錄》成,降璽書褒美,賜物一千五百段。其年,玄齡丁繼母憂去 職,特敕賜以昭陵葬地。未幾,起複本官。太宗親征遼東,命玄齡京城留守,手詔 曰:“公當蕭何之任,朕無西顧之憂矣。”軍戎器械,戰士糧廩,並委令處分發遣。 玄齡屢上言敵不可輕,尤宜誡慎。尋與中書侍郎褚遂良受詔重撰《晉書》,於是奏 取太子左庶子許敬宗、中書舍人來濟、著作郎陸元仕、劉子翼、前雍州刺史令狐德 棻、太子舍人李義府、薛元超、起居郎上官儀等八人,分功撰錄,以臧榮緒《晉書》 為主,參考諸家,甚為詳洽。然史官多是文詠之士,好采詭謬碎事,以廣異聞;又 所評論,競為綺艷,不求篤實,由是頗為學者所譏。唯李淳風深明星曆,善於著述, 所修《天文》、《律歷》、《五行》三志,最可觀採。太宗自著宣、武二帝及陸機、 王羲之四論,於是總題雲御撰。至二十年,書成,凡一百三十卷,詔藏於秘府,頒 賜加級各有差。

玄齡嘗因微譴歸第,黃門侍郎褚遂良上疏曰:“君為元首,臣號股肱,龍躍雲 興,不嘯而集,苟有時來,千年朝暮。陛下昔在布衣,心懷拯溺,手提輕劍,仗義 而起。平諸寇亂,皆自神功,文經之助,頗由輔翼。為臣之懃,玄齡為最。昔呂望 之扶周武,伊尹之佐成湯,蕭何關中,王導江外,方之於斯,可以為匹。且武德初 策名伏事,忠勤恭孝,眾所同歸。而前宮、海陵,憑凶恃亂,乾時事主,人不自安。 居累卵之危,有倒懸之急,命視一刻,身縻寸景,玄齡之心,終始無變。及九年之 際,機臨事迫,身被斥逐,闕於謨謀,猶服道士之衣,與文德皇后同心影助,其於 臣節,自無所負。及貞觀之始,萬物惟新,甄吏事君,物論推與,而勛庸無比,委 質惟舊。自非罪狀無赦,搢紳同尤,不可以一犯一愆,輕示遐棄。陛下必矜玄齡齒 發,薄其所為,古者有諷諭大臣遣其致仕,自可在後,式遵前事,退之以禮,不失 善聲。今數十年勛舊,以一事而斥逐,在外云云,以為非是。夫天子重大臣,則人 盡其力;輕去就,則物不自安。臣以庸薄,忝預左右,敢冒天威,以申管見。”二 十一年,太宗幸翠微宮,授司農卿李緯為民部尚書。玄齡時在京城留守,會有自京 師來者,太宗問曰:“玄齡聞李緯拜尚書如何?”對曰:“玄齡但云李緯好髭鬚, 更無他語。”太宗遽改授緯洛州刺史,其為當時準的如此。

二十三年,駕幸玉華宮,時玄齡舊疾發,詔令臥總留台。及漸篤,追赴宮所, 乘擔輿入殿,將至御座乃下。太宗對之流涕,玄齡亦感咽不能自勝。敕遣名醫救療, 尚食每日供御膳。若微得減損,太宗即喜見顏色;如聞增劇,便為改容悽愴。玄齡 因謂諸子曰:“吾自度危篤,而恩澤轉深,若孤負聖君,則死有餘責。當今天下清 謐,鹹得其宜,唯東討高麗不止,方為國患。主上含怒意決,臣下莫敢犯顏;吾知 而不言,則銜恨入地。”遂抗表諫曰:

臣聞兵惡不戢,武貴止戈。當今聖化所覃,無遠不屆,洎上古所不臣者,陛下 皆能臣之,所不制者,皆能制之。詳觀今古,為中國患害者,無如突厥。遂能坐運 神策,不下殿堂,大小可汗,相次束手,分典禁衛,執戟行間。其後延陀鴟張,尋 就夷滅;鐵勒慕義,請置州縣,沙漠以北,萬里無塵。至如高昌叛渙於流沙,吐渾 首鼠於積石,偏師薄伐,俱從平盪。高麗歷代逋誅,莫能討擊。陛下責其逆亂,弒 主虐人,親總六軍,問罪遼、碣。未經旬月,即拔遼東,前後虜獲,數十萬計,分 配諸州,無處不滿。雪往代之宿恥,掩崤陵之枯骨,比功較德,萬倍前王。此聖心 之所自知,微臣安敢備說。且陛下仁風被於率土,孝德彰於配天。睹夷狄之將亡, 則指期數歲;授將帥之節度,則決機萬里。屈指而候驛,視景而望書,符應若神, 算無遺策。擢將於行伍之中,取士於凡庸之末。遠夷單使,一見不忘;小臣之名, 未嘗再問。箭穿七札,弓貫六鈞。加以留情墳典,屬意篇什,筆邁鍾、張,辭窮班、 馬。文鋒既振,則管磬自諧;輕翰暫飛,則花FM競發。撫萬姓以慈,遇群臣以禮。 褒秋毫之善,解吞舟之網。逆耳之諫必聽,膚受之訴斯絕。好生之德,焚障塞於江 湖;惡殺之仁,息鼓刀於屠肆。鳧鶴荷稻粱之惠,犬馬蒙帷蓋之恩。降乘吮思摩之 瘡,登堂臨魏徵之柩。哭戰亡之卒,則哀動六軍;負填道之薪,則精感天地。重黔 黎之大命,特盡心於庶獄。臣心識昏憒,豈足論聖功之深遠,談天德之高大哉!陛 下兼眾美而有之,靡不備具,微臣深為陛下惜之重之,愛之寶之。《周易》曰: “知進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知得而不知喪。”又曰:“知進退存亡,不失其 正者,惟聖人乎!”由此言之,進有退之義,存有亡之機,得有喪之理,老臣所以 為陛下惜之者,蓋此謂也。老子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謂陛下威名功德, 亦可足矣;拓地開疆,亦可止矣。彼高麗者,邊夷賤類,不足待以仁義,不可責以 常禮。古來以魚鱉畜之,宜從闊略。若必欲絕其種類,恐獸窮則搏。且陛下每決一 死囚,必令三覆五奏,進素食、停音樂者,蓋以人命所重,感動聖慈也。況今兵士 之徒,無一罪戾,無故驅之於行陣之間,委之於鋒刃之下,使肝腦塗地,魂魄無歸, 令其老父孤兒、寡妻慈母,望轊車而掩泣,抱枯骨以摧心,足以變動陰陽,感傷和 氣,實天下冤痛也。且兵者兇器,戰者危事,不得已而用之。向使高麗違失臣節, 陛下誅之可也;侵擾百姓,而陛下滅之可也;久長能為中國患,而陛下除之可也。 有一於此,雖日殺萬夫,不足為愧。今無此三條,坐煩中國,內為舊王雪恥,外為 新羅報仇,豈非所存者小,所損者大?願陛下遵皇祖老子止足之誡,以保萬代巍巍 之名。發霈然之恩,降寬大之詔,順陽春以布澤,許高麗以自新。焚凌波之船,罷 應募之眾,自然華夷慶賴,遠肅邇安。臣老病三公,旦夕入地,所恨竟無塵露,微 增海岳。謹罄殘魂余息,預代結草之誠。倘蒙錄此哀鳴,即臣死且不朽。

太宗見表,謂玄齡子婦高陽公主曰:“此人危惙如此,尚能憂我國家。”後疾 增劇,遂鑿苑牆開門,累遣中使候問。上又親臨,握手敘別,悲不自勝。皇太子亦 就之與之訣。即日授其子遺愛右衛中郎將,遺則中散大夫,使及目前,見其通顯。 尋薨,年七十。廢朝三日,冊贈太尉、并州都督,謚曰文昭,給東園秘器,陪葬昭 陵。玄齡嘗誡諸子以驕奢沉溺,必不可以地望凌人,故集古今聖賢家誡,書於屏風, 令各取一具,謂曰:“若能留意,足以保身成名。”又云:“袁家累葉忠節,是吾 所尚,汝宜師之。”高宗嗣位,詔配享太宗廟庭。

子遺直嗣,永徽初為禮部尚書、汴州刺史。次子遺愛,尚太宗女高陽公主,拜 駙馬都尉,官至太府卿、散騎常侍。初,主有寵於太宗,故遺愛特承恩遇,與諸主 婿禮秩絕異。主既驕恣,謀黜遺直而奪其封爵,永徽中誣告遺直無禮於己。高宗令 長孫無忌鞫其事,因得公主與遺愛謀反之狀。遺愛伏誅,公主賜自盡,諸子配流嶺 表。遺直以父功特宥之,除名為庶人。停玄齡配享。

杜如晦,字克明,京兆杜陵人也。曾祖皎,周贈開府儀同、大將軍、遂州刺史。 高祖徽,周河內太守。祖果,周溫州刺史,入隋,工部尚書、義興公,《周書》有 傳。父咤,隋昌州長史。如晦少聰悟,好談文史。隋大業中以常調預選,吏部侍郎 高孝基深所器重,顧謂之曰:“公有應變之才,當為棟樑之用,願保崇令德。今欲 俯就卑職,為須少祿俸耳。”遂補滏陽尉,尋棄官而歸。太宗平京城,引為秦王府 兵曹參軍,俄遷陝州總管府長史。時府中多英俊,被外遷者眾,太宗患之。記室房 玄齡曰:“府僚去者雖多,蓋不足惜。杜如晦聰明識達,王佐才也。若大王守籓端 拱,無所用之;必欲經營四方,非此人莫可。”太宗大驚曰:“爾不言,幾失此人 矣!”遂奏為府屬。後從征薛仁杲、劉武周、王世充、竇建德,嘗參謀帷幄。時軍 國多事,剖斷如流,深為時輩所服。累遷陝東道大行台司勛郎中,封建平縣男,食 邑三百戶。尋以本官兼文學館學士。天策府建,以為從事中郎,畫象于丹青者十有 八人,而如晦為冠首,令文學褚亮為之贊曰:“建平文雅,休有烈光。懷忠履義, 身立名揚。”其見重如此。隱太子深忌之,謂齊王元吉曰:“秦王府中所可憚者, 唯杜如晦與房玄齡耳。”因譖之於高祖,乃與玄齡同被斥逐。後又潛入畫策,及事 捷,與房玄齡功等,擢拜太子左庶子,俄遷兵部尚書,進封蔡國公,賜實封千三百 戶。貞觀二年,以本官檢校侍中,攝吏部尚書,仍總監東宮兵馬事,號為稱職。三 年,代長孫無忌為尚書右僕射,仍知選事,與房玄齡共掌朝政。至於台閣規模及典 章人物,皆二人所定,甚獲當代之譽,談良相者,至今稱房、杜焉。如晦以高孝基 有知人之鑑,為其樹神道碑以紀其德。其年冬,遇疾,表請解職,許之,祿賜特依 舊。太宗深憂其疾,頻遣使存問,名醫上藥,相望於道。四年,疾篤,令皇太子就 第臨問,上親幸其宅,撫之流涕,賜物千段;及其未終,見子拜官,遂超遷其子左 千牛構為尚舍奉御。尋薨,年四十六。太宗哭之甚慟,廢朝三日,贈司空,徙封萊 國公,謚曰成。太宗手詔著作郎虞世南曰:“朕與如晦,君臣義重。不幸奄從物化, 追念勛舊,痛悼於懷。卿體吾此意,為制碑文也。”太宗後因食瓜而美,愴然悼之, 遂輟食之半,遣使奠於靈座。又嘗賜房玄齡黃銀帶,顧謂玄齡曰:“昔如晦與公同 心輔朕,今日所賜,唯獨見公。”因泫然流涕。又曰:“朕聞黃銀多為鬼神所畏。” 命取黃金帶遣玄齡親送於靈所。其後太宗忽夢見如晦若平生,及曉,以告玄齡,言 之歔欷,令送御饌以祭焉。明年如晦亡日,太宗復遣尚宮至第慰問其妻子,其國官 府佐並不之罷。終始恩遇,未之有焉。子構襲爵,官至慈州刺史,坐弟荷謀逆,徙 於嶺表而卒。初,荷以功臣子尚城陽公主,賜爵襄陽郡公,授尚乘奉御。貞觀中, 與太子承乾謀反,坐斬。

如晦弟楚客,少隨叔父淹沒於王世充。淹素與如晦兄弟不睦,譖如晦兄於王行 滿,王世充殺之,並囚楚客,幾至餓死,楚客竟無怨色。洛陽平,淹當死,楚客泣 涕請如晦救之。如晦初不從,楚客曰:“叔已殺大兄,今兄又結恨棄叔,一門之內, 相殺而盡,豈不痛哉!”因欲自刎。如晦感其言,請於太宗,淹遂蒙恩宥。楚客因 隱於嵩山。貞觀四年,召拜給事中,上謂曰:“聞卿山居日久,志意甚高,自非宰 相之任,則不能出,何有是理耶?夫涉遠者必自邇,升高者必自下,但在官為眾所 許,無慮官之不大。爾兄雖與我體異,其心猶一,於我國家非無大功。為憶爾兄, 意欲見爾。宜識朕意,繼爾兄之忠義也。”拜楚客蒲州刺史,甚有能名。後歷魏王 府長史,拜工部尚書,攝魏王泰府事。楚客知太宗不悅承乾,魏王泰又潛令楚客友 朝臣用事者,至有懷金以賂之,因說泰聰明,可為嫡嗣。人或以聞,太宗隱而不言。 及釁發,太宗始揚其事,以其兄有佐命功,免死,廢於家。尋授處化令,卒。

如晦叔父淹。淹,字執禮。祖業,周豫州刺史。父征,河內太守。淹聰辯多才 藝,弱冠有美名,與同郡韋福嗣為莫逆之交,相與謀曰:“上好用嘉遁,蘇威以幽 人見征,擢居美職。”遂共入太白山,揚言隱逸,實欲邀求時譽。隋文帝聞而惡之, 謫戍江表。後還鄉里,雍州司馬高孝基上表薦之,授承奉郎。大業末,官至御史中 丞。王世充僭號,署為吏部,大見親用。及洛陽平,初不得調,淹將委質於隱太子。 時封德彝典選,以告房玄齡,恐隱太子得之,長其奸計,於是遽啟太宗,引為天策 府兵曹參軍、文學館學士。武德八年,慶州總管楊文乾作亂,辭連東宮,歸罪於淹 及王珪、韋挺等,並流於越巂。太宗知淹非罪,贈以黃金三百兩。及即位,征拜御 史大夫,封安吉郡公,賜實封四百戶。以淹多識典故,特詔東宮儀式簿領,並取淹 節度。尋判吏部尚書,參議朝政。前後表薦四十餘人,後多知名者。淹嘗薦刑部員 外郎郅懷道,太宗因問淹:“懷道才行何如?”淹對曰:“懷道在隋日作吏部主事, 甚有清慎之名。又煬帝向江都之日,召百官問去住之計。時行計已決,公卿皆阿旨 請去,懷道官位極卑,獨言不可。臣目見此事。”太宗曰:“卿爾可從何計?”對 曰:“臣從行計。”太宗曰:“事君之義,有犯無隱。卿稱懷道為是,何因自不正 諫?”對曰:“臣爾日不居重任,又知諫必不從,徒死無益。”太宗曰:“孔子稱 從父之命,未為孝子。故父有爭子,國有爭臣。若以主之無道,何為仍仕其世?既 食其祿,豈得不匡其非?”因謂群臣曰:“公等各言諫事如何?”王珪曰:“昔比 乾諫紂而死,孔子稱其仁;泄冶諫而被戮,孔子曰:‘民之多辟,無自立辟。’是 則祿重責深,理須極諫;官卑望下,許其從容。”太宗又召淹笑謂曰:“卿在隋日, 可以位下不言;近仕世充,何不極諫?”對曰:“亦有諫,但不見從。”太宗曰: “世充若修德從善,當不滅亡;既無道拒諫,卿何免禍?”淹無以對。太宗又曰: “卿在今日,可為備任,復欲極諫否?”對曰:“臣在今日,必盡死無隱。且百里 奚在虞虞亡,在秦秦霸,臣竊比之。”太宗笑。時淹兼二職,而無清潔之譽,又素 與無忌不協,為時論所譏。及有疾,太宗親自臨問,賜帛三百匹。貞觀二年卒,贈 尚書右僕射,謚曰襄。子敬同襲爵,官至鴻臚少卿。敬同子從則,中宗時為蒲州刺 史。

史臣曰:房、杜二公,皆以命世之才,遭逢明主,謀猷允協,以致昇平。議者 以比漢之蕭、曹,信矣!然萊成之見用,文昭之所舉也。世傳太宗嘗與文昭圖事, 則曰“非如晦莫能籌之”。及如晦至焉,竟從玄齡之策也。蓋房知杜之能斷大事, 杜知房之善建嘉謀,裨諶草創,東里潤色,相須而成,俾無悔事,賢達用心,良有 以也。若以往哲方之,房則管仲、子產,杜則鮑叔、罕虎矣。

贊曰:肇啟聖君,必生賢輔。猗歟二公,實開運祚。文含經緯,謀深夾輔。笙 磬同音,唯房與杜。

部分譯文

房喬字玄齡,齊州臨淄縣人。曾祖父房翼,曾任後魏的鎮遠將軍、宋安郡守,世襲壯武伯爵位。祖父房熊,字子,初仕任褐州主簿。父親房彥謙,愛做學問,廣泛涉獵儒家經典,曾任隋朝的涇陽令,《隋書》里有《房彥謙傳》。

房玄齡小時候聰慧敏捷,博覽群書,擅長草書、隸書,會寫文章。曾經跟隨父親到京城,當時天下太平,輿論都認為國運會很久長,房玄齡卻私下裡對父親說:“隋帝本來沒有功業德行,只是欺騙迷惑百姓,不替後代做長遠打算,混淆了嫡庶子的親疏尊卑關係,致使互相傾軋爭奪,太子王侯,比賽著縱慾享樂,最後必然自相殘殺,不能保全帝位國家。眼下雖然太平,它的滅亡可以翹首..足來等到。”房彥謙聽了又驚恐又詫異。十八歲時,州里推選他為進士出身,朝廷授予他羽騎尉職務。吏部侍郎高孝基一向自稱善於識別人的智愚善惡,見到房玄齡後大加讚賞,對裴矩說:“我看到的人已經夠多了,還沒有見過像這個年輕人的。一定能成大器,只是遺憾不能親眼看到他直立山谷高入雲霄啊。”父親重病持續一百天,房玄齡伺候喝藥吃飯,不曾脫過衣服打過盹。父親去世,五天之久滴水未沾。後來擔任隰城縣尉。

適逢義軍進入關中,太宗到渭北攻占土地,房玄齡驅馬奔赴軍營門前請求見太宗,溫彥博又向太宗推薦。太宗一見,便如同老相識,安排他任渭北道行軍記室參軍。房玄齡遇到了太宗這位知己,便盡心盡力,出謀獻策。每當平定叛軍,人們爭先恐後尋求珍寶文物,房玄齡單單急著接納人才,安排到幕府供職。遇到胸懷韜略的文臣、英勇善戰的武將,都私下跟他再三結交,他們各自為唐朝出盡了最大力量。

天下平定後,隱太子李建成見太宗李世民功德最高,產生了猜忌。太宗有一次到隱太子那裡,吃了東西,發現中毒回到自己府中,全府震驚,又無法處理這個問題。房玄齡因此對長孫無忌說“:如今仇怨已經結成,禍患一觸即發,社會上論辯爭吵紛擾不安,有人心懷叛變意圖。事變一旦發生,大亂必然興起,這不只殃及秦王府,只怕恰恰會顛覆國家政權。面臨這種局勢,怎能不深謀遠慮呀!我有一個主意,不如仿效魯周公姬旦誅殺、流放叛亂的管叔、蔡叔來輔佐成王姬誦的做法,對外使得天下太平,對內使得朝廷安定,以禮儀孝敬侍奉太上皇帝。古人說過‘,為了國家大事不能顧及個人小節’,說的就是這吧。喪失國家政權和犧牲個人生命名聲,哪種損失重大?”長孫無忌說“:早有這個想法,沒敢說出來,你的話,完全符合我的心意。”長孫無忌就到秦王府把這事告訴了太宗。太宗召來房玄齡說:“我們正面臨危險,跡象已經露出來了,怎么辦?”房玄齡回答說:“國家政權受到威脅,現在和古代有何不同。假如不是聖明的國君,就不能使國家安定。您的功德高於天大於地,應當君臨天下,這是上天的幫助,不是靠人強求的。”因此跟秦王府屬吏杜如晦同心合力輔佐太宗。仍舊跟隨秦王改任秦王府記室,封為臨淄侯,又以原來的職位兼任陝東道大行台考功郎中,擔任文學館學士。房玄齡在秦王府十多年,經常主持文書方面的工作,每當起草軍事文書、章奏表駁,馬一停下就寫成了,文詞簡練事理周詳,完全不打草稿。高祖曾對侍臣說:“這人處理事情很懂分寸,完全能夠委以重任。每當為世民陳述事理,一定符合我的心意,相距一千多里,如同當面講話一樣。”隱太子認為房玄齡、杜如晦是太宗親近看重的人,很憎惡他們,在高祖面前誣陷他們,因此他們都被高祖趕出了秦王府。

隱太子即將發動事變時,太宗命令長孫無忌召呼房玄齡和杜如晦,叫他們道士打扮,秘密來到閣中商議對策。到太宗立為皇太子時,房玄齡被提拔為太子右庶子,賞賜給他五千匹絹。太宗登上帝位的貞觀元年(627),房玄齡接替蕭王禹任中書令。論功勞大小進行獎賞,數房玄齡以及長孫無忌、杜如晦、尉遲敬德、侯君集五個人為第一等,晉升房玄齡以邢國公的封號,賜予他收納一千三百戶租稅的實封。太宗當下對各有功之臣說“:我將各位的功勞排了等級次序,以此確定爵位官階,恐怕不能全都妥當,各位都可以說說看法。”皇叔淮安王李神通上前說“:義旗剛一舉起,我就最先率領部隊回響。如今房玄齡、杜如晦等舞文弄墨的文官功勞定為頭等,我不信服。”太宗說“:義旗剛舉那會,人人都有起義的心愿。叔父雖然率領部隊來了,但還不曾親自行軍打仗;山東尚未平定之時,你受託出兵討伐竇建德,竇建德向南侵犯,你全軍覆沒。到劉黑闥東山再起,叔父你望風而逃。現在論功行賞,房玄齡等人運籌帷幄,立下了定社稷立國家的大功,比如漢朝的蕭何,雖無戰功,但是指揮謀劃幫助漢家成就帝業,因此功勞居於首位。叔父是我血緣最近的親人,實在不是我對你吝嗇,而是一定不能假公濟私,不顧實際地讓你得到跟功臣們同等的賞賜啊。”開始,將軍丘師利等人全都自誇功勞,有的捋袖露臂自吹自擂,指天劃地賭咒發誓,後來看見李神通被太宗批評得理屈辭窮,便私下議論:“皇上以最公平的原則實行獎賞,不偏愛自己的親屬,我們這些人怎能亂說?”

貞觀三年(629),授予房玄齡太子少師官銜,他堅決推辭,只任代理太子詹事,兼任禮部尚書。第二年,接替長孫無忌任尚書左僕射,改封爵號魏國公,主持編撰本朝歷史。負責統管朝廷各部門政務以後,他忠於職守從不懈怠,盡心竭力,不願出現一點失誤。聽到別人的優點長處,就像是自己有那優點長處一樣高興。他熟悉百官的情況,多講優點來鼓勵他們,研究制訂法律條例,立意是寬容公正。取用人才不求全責備,不用自己的長處苛求別人,按照才幹安排職務,出身低微也無妨礙。公眾輿論讚揚他是賢相。他有時出了差錯被皇上批評,就一連幾天在理事的朝堂里叩頭請罪,惶恐不安,好像無地自容。貞觀九年(635),因維護高祖的陵墓制度有功,加賜開府儀同三司名號。貞觀十一年(637),跟司空長孫無忌等十四人一起被封為世襲刺史,按照這個身份任宋州刺史,改封爵號梁國公,實際上終究沒有實行。

貞觀十三年(639),提升為太子少師,房玄齡多次呈表請求免去尚書左僕射職務,太宗批覆說:“選賢任能的關鍵,應以不存私心為根本;事奉國君的原則,應以當仁不讓為美德。各個時代都靠這弘揚教化,所有賢良都靠這協調關係。你忠誠謙恭,正直厚道。天下混亂之時幫我謀劃建立功業,玄武門事變之前幫我掃平登極道路。你為朝臣們樹立了楷模,按法度處理政務;輔佐太子,聲望成就都如此顯著。可現在忘掉了根本原則,拘泥於瑣細規矩,雖然接受了太子少師的職務,卻推辭襄理政務的重任,難道這就是所說的輔佐我一人共同安天下嗎?”房玄齡於是在擔任尚書左僕射的同時兼任太子少師。這時皇太子李治就要舉行拜師儀式,備辦了禮物等著他,房玄齡迫切地希望降低自己的權位,又不敢上表陳述,就自動回家去了。有識之士沒有誰不尊重他的辭讓精神。房玄齡自從官居中書令、尚書左僕射十五年時間,女兒嫁給了太宗的兒子韓王李元嘉為妃,兒子房遺愛娶太宗的女兒高陽公主為妻,實在顯貴到了極點,多次呈表辭職,太宗老是勸阻。貞觀十六年(642),又和高士廉等人合作編寫成《文思博要》一書,賞賜非常豐厚。他被提升為司空,仍然統管朝廷政務,主持編撰本朝歷史。房玄齡呈表直言請求辭職,太宗派遣使者對他說:“西漢張良辭讓官職,東漢竇融謝絕榮譽,自己警惕‘水盈則溢,月滿則虧’的規律,能夠知難而進、激流勇退,善於見好就收、知足常樂,前人傳為美談。您也仿效前賢先哲,實在應該讚美。不過朝廷多年重用您,一旦突然沒有了您這樣的賢相,就像失去了兩條臂膀。您如果身體還好,就別再這樣辭讓了。”房玄齡只得作罷。

貞觀十七年(643),房玄齡與司徒長孫無忌等人繪了肖像陳列在為表彰功臣而建造的凌煙閣,為他寫的讚詞說:“才兼藻翰,思入機神。當官勵節,奉上忘身(才學兼擅文章書法,韜略至於出神入化。擔任官職謹守節操,事奉國君忘掉自家)。”高宗李治當時是東宮太子,房玄齡兼任太子太傅,仍然執掌門下省的政務,繼續主持編撰本朝歷史。不久由於完成了《高祖、太宗實錄》的撰寫任務,朝廷頒發玉璽封記的文書嘉獎,賞賜絲綢一千五百段。那年,房玄齡因繼母去世離職回家守孝,太宗特地命令用昭陵墓地安葬他的繼母。沒過多久,又召回他官復原職。太宗御駕親征遼東,命令房玄齡留守京城,寫下手諭說:“您擔當如同漢王劉邦的丞相蕭何留守關中一樣的重任,我就沒有後顧之憂了。”戰車裝備,軍隊糧餉,都委託他安排傳送。房玄齡多次對太宗說不能輕敵,要特別警惕小心。不久與中書侍郎褚遂良接受詔令重新編寫《晉書》,於是奏明太宗調來太子左庶子許敬宗、中書舍人來濟、著作郎陸元仕和劉子翼、前雍州刺史令狐德盞、太子舍人李義府和薛元超、起居郎上官儀等八人,分擔收集記錄工作,以臧榮緒主編的《晉書》為藍本,參考其他各種版本,很是詳盡嚴密。然而修史官員大多是善於作文吟的文人,喜愛收集奇異怪誕的瑣事,以擴大宣揚新奇的人物事件;寫的評論文字,一味追求華麗,不講忠於事實,因此遭到有學識的人的批評。只有李淳風很懂天文曆法,善於寫作,他寫的《天文志》、《律曆志》、《五行志》,最值得一讀。太宗親自撰寫了《宣帝論》、《武帝論》以及《陸機論》、《王羲之論》,因此全書署為“御撰”。到貞觀二十年(646),全書編寫成功,共一百三十卷,詔令藏到宮廷收藏珍稀書籍的秘府,按照等級給編撰人員賞賜獎品提升官職。

房玄齡因犯小過失回家閒居,黃門侍郎褚遂良呈遞奏疏說:“國君是腦袋,臣子就是四肢,龍一騰躍雲就興起,不用呼喚就會聚集,如果時機一到,那真是千載難逢不可錯過。陛下昔日當百姓時,心懷拯救黎民於水深火熱的志向,手提鋒利的寶劍,興起仁義之師。平定各處暴亂,都是您的神功,文事方面的工作,多靠臣屬輔佐。臣屬中竭盡心力的,房玄齡首屈一指。歷史上的姜太公扶助武王姬發滅商建周,伊尹輔佐商湯滅夏建商,蕭何留守關中幫助漢王劉邦滅楚興漢,王導扶持司馬睿統一江南建立東晉,同這些人比,房玄齡是配得上的。再說高祖武德初年他投奔義軍事奉陛下,忠誠勤勉謙恭孝敬,大家都崇敬他。前東宮太子李建成、海陵郡王李元吉,依靠惡人製造禍亂,陷害謀殺陛下,秦王府人人惶惶不安,處於累卵、倒懸似的危急時刻,生死存亡繫於一旦,房玄齡的耿耿忠心,始終不曾改變。到了武德九年(626)六月,危機出現,情勢緊迫,您本人被逐出宮廷,沒了主張,他還道士打扮,跟長孫皇后一起暗中幫助,在堅守臣子節操方面,本來沒有辜負陛下。自從陛下登上帝位,萬物更新,他選拔官吏事奉您,公眾輿論很推崇他,雖然他功勳無可比擬,但忠君之心一如既往。如果他不是犯下不可饒恕的罪過,非同縉紳大夫一樣治罪不可,那么就不應當由於一次冒犯、一種過失,就輕易地予以拋棄。陛下一定要憐憫他上了年紀,把他的過失看馬虎一點兒,古代有過國君委婉勸說大臣辭官回家的事,您自然可以在事後仿效前人的樣子,使用客氣的方法讓他離去,不使他損失美名。如果讓幾十年的老功臣,由於一次過失就被驅逐,外邊的人會議論紛紛,我認為不大妥當。國君尊重大臣就會人人竭力盡忠,輕易地罷免貶謫就會人心不定。我如此平庸淺薄,有愧於在您身邊伺候,現在冒犯您的威嚴,申述以上一孔之見。”

貞觀二十一年(647),太宗在終南山翠微宮休養,任命司農卿李緯為民部尚書。房玄齡這時留守長安,有個官員從長安來到翠微宮,太宗問他:“房玄齡知道李緯擔任民部尚書後有何看法?”那官員回答:“房玄齡只是說李緯的鬍鬚漂亮,再沒說別的。”太宗很快調任李緯為洛州刺史,當時太宗把他的話簡直當了行為準則。

貞觀二十二年(648),太宗在玉華宮休養,當時房玄齡老病發作,太宗下詔讓他帶病統管留守長安的事。後來病情逐漸沉重,房玄齡趕到玉華宮,坐著擔輿讓人抬進宮殿,快到太宗座位跟前才下來。太宗一見就對著他流淚,房玄齡也感動得聲音哽咽無法承受。太宗下令派遣名醫搶救,負責太宗一伙食的官員每天送御膳給他。如果病情略有好轉,太宗就喜形於色;如果聽說病情加重,就面帶傷感。房玄齡於是對兒子們說“:我想我是病得快要死了,皇上對我的恩惠卻越來越重,如果虧負了皇上,那么死了也還有責任。如今天下清靜安寧,各方面的事都處理得妥妥噹噹,惟獨不停地東征高麗,才是國家的憂患。皇上心懷憤怒態度堅決,朝臣們沒有誰敢冒犯威嚴進行勸諫;我明白這種情況而不說,就會帶著遺憾死去。”於是呈表直言勸諫說:

“我聽說用兵打仗忌諱的是沒有止息,崇尚的是爭取和平。如今大唐的教化,沒有哪個邊遠地區沒有達到,自古以來不願臣服的,陛下都能使他們臣服,不願接受控制的,都能使他們接受控制。仔細觀察歷史和現狀,給國家造成禍患災難的,沒有比突厥等西北民族更厲害的。陛下也能靜坐宮廷籌劃英明的策略,不必親出宮殿,而突厥等族大大小小的首領可汗,一個個歸順朝廷,分擔守衛任務,參與宮廷警衛執勤工作。此後延陀部族猖狂囂張,不久就被蕩平,鐵勒部族仰慕正道,請求設定行政機構予以治理,整個西北地區,一派清靜安寧。後來像高昌國在西州暴亂,吐谷渾國在積石關反叛,派出一支部隊征討,就都歸順平定了。高麗祖祖輩輩逃避懲罰,沒有誰能討伐他。陛下對他叛亂造反殺死國君、侵害百姓要給予處罰,親自統領軍隊,到遼東、碣石征討。還不到一個月時間,就攻克遼東,前前後後,俘虜他的人馬達幾十萬,分給各個州郡,沒有哪個地方沒有滿員。昭雪了歷代的舊恥,安葬了歷代陣亡將士的骸骨,論功業德行,超過歷代國君千萬倍。這些都是陛下清楚的,我怎能說得周全啊。

“再說陛下恩澤遍布大地,孝德可比高天。分析周邊侵我部族的衰亡,則能斷定具體時日;給出征將領部署戰略戰術,則能決斷萬里之外的戰機。彎彎手指,看看日影,就能斷定郵遞人員什麼時間送來什麼內容的文書訊息,應驗如同神仙,謀劃無一差失。您從士卒中提拔將領,從百姓中挑選吏屬。邊遠地區的外族使者,見一面就不會忘記;下級小官的姓名,問過一次就記住了。一箭能射穿七層鎧甲葉片,拉開硬弓足有一百八十斤力量。更是傾心於古代經典,喜愛吟誦詩篇,書法超過東漢張芝、三國鍾繇的造詣,文章深得西漢司馬遷、東漢班固的神韻。文思奮發,如同音樂優美和諧;翰筆揮舞,如同百花競相怒放。以仁慈撫慰百姓,以禮儀對待群臣。對微小的善行都要褒獎,對重大的罪錯也能寬容。難聽的勸諫您總是採納,不實的報告您一概杜絕。您有愛惜生靈的美德,要把江湖上的捕撈設施燒掉;您有厭惡殺傷的仁慈,要使屠案上的宰殺工具停下。野鳥得到了飼養的恩惠,家畜得到了保護的愛心。您走下車來吸吮突厥可汗思摩的傷口,登上靈堂悼念魏徵的亡魂。痛哭陣亡的士卒,哀傷震憾全軍將士;背負墊路的柴草,精誠感動高天大地。對百姓的生命尤其看重,處理各種訴訟案件特別盡心。我記憶模糊,怎配敘述皇上深遠的功業,議論皇上崇高的德行啊!陛下集多種美德於一身,無不一應齊備,小臣我由衷地為陛下仰慕這些,尊重這些,維護這些,珍惜這些。

“《周易》里說:‘知道進卻不知道退,知道存卻不知道亡,知道得卻不知道失。’又說‘:明了進退存亡得失的內在關係,能夠恰當處理的,只有聖人吧!’從這些話看來,進裡頭就包含著退的意義,存裡頭就包含著亡的原由,得裡頭就包含著失的道理,我為陛下珍惜美德的原因,正在於此。老子(李耳)說‘:知足常樂就不覺屈辱,見好就收則不擔風險。’說到陛下的權威聲望功業德行,也可以滿足了;拓展領土開擴邊疆,也可以停止了。高麗是邊境上的落後民族,不必以仁義對待,不能以常禮要求。自古就把他們當作魚鱉一樣容留下來,對他們應當寬鬆。如果一定要滅絕他們,恐怕逼得無路可走就會拚命。再說陛下每判一個死刑罪犯,一定要三番五次地核查匯報,吃素餐、停歌舞的原因,都是由於人命關天,觸動了您的仁慈心腸。何況那些普通士卒,沒有一個犯罪的人,無緣無故把他們趕到戰場上,放在刀尖下,使他們肝腦塗地,成為孤魂野鬼,讓他們的老父孤兒寡妻慈母望著戰車掩面哭泣,抱著枯骨極度傷心,足以使得陰陽顛倒,精氣感傷,實在是天下百姓的委屈痛苦。再說武器是殺人的工具,戰爭是殺人的災禍,實在沒有辦法才用兵打仗。假使高麗違背人臣的操守,陛下懲罰他們是可以的;侵擾我們的百姓,陛下消滅他們是可以的;日後會成為國內的禍患,陛下除掉他們是可以的。這三條中如有一條,即使每天殺一萬人,也不必愧疚。現在沒有這三條,無故煩擾國內百姓,對內要替前代國君雪恥,對外要為新羅國報仇,難道不是得不償失?

“請陛下遵循皇家遠祖老子(李耳)‘知足不辱,知止不殆’的告誡,保護千秋萬代的崇高聲望。發布豐隆的恩澤,頒下寬容的詔令,順應清明盛世施予恩德,允許高麗自己改過更新,燒掉渡海的戰船,遣返應徵的兵眾,當然是華夏高麗幸福有望,邊境肅敬,內地平安。我是個年老病重身處高位的朝臣,說不定今晚明晨就會死去,遺憾的是終究沒有一粒塵土、一滴露水為高山大海幫點小忙。趁我斷氣前夕說出全部心裡話,預先代為表達結草報答陛下大恩的誠意。如果承蒙採納,就是我死了也算活著。”

太宗看了表章,對房玄齡的兒媳也就是自己的女兒高陽公主說“:這人病危到如此程度,還能憂慮國家大事。”

後來房玄齡病情惡化,於是鑿穿院牆開了便門,太宗不斷派遣中使探望。太宗還親臨病榻,握住房玄齡的手訴說別情,悲痛得承受不了。皇太子也到房玄齡的床前跟他訣別。當面任命他的兒子房遺愛為右衛中郎將,房遺直為中散大夫,讓他親眼看到兒子們官高名顯。不久房玄齡逝世,終年七十。太宗停止臣子朝見以悼念三天時間,下詔令追認房玄齡為太尉、并州都督,諡號叫文昭,賜予棺木,把他安葬在太宗為自己預先營造的昭陵墓地。房玄齡曾經就驕橫奢侈積習不改的問題訓誡過兒子們,一定不能用地位名望欺壓別人,因此輯錄古今聖賢告誡家人的話,書寫在屏風上,分給他們一人一套,說:“如果能把這些放在心上,就可以保全自己、樹立名聲。”又說“:袁家忠誠有氣節,這是我所尊崇的,你們應該學習。”高宗繼承帝位,詔令在太宗的廟堂里設定房玄齡的靈位享受祭祀。

兒子房遺直繼承房玄齡的爵位,高宗永徽初年任禮部尚書、汴州刺史。次子房遺愛娶太宗的女兒高陽公主為妻,授予駙馬都尉的頭銜,官職做到太府卿、散騎常侍。當初,高陽公主特別受到太宗寵愛,因此房遺愛也受到特殊優待,跟各駙馬的待遇規格完全不同。高陽公主驕橫放縱,企圖廢除房遺直以便奪取他的爵位,永徽年間誣告房遺直對她有無禮行為。高宗命令長孫無忌審理這件事情,從而獲得高陽公主和房遺愛圖謀造反的情況。房遺愛被處死刑,高陽公主詔令自殺,各個兒子都流放到嶺南。房遺直由於父親的功勳免於治罪,免去爵位官職成為普通百姓。房玄齡的靈位也從太宗的廟堂里撤去了。

杜淹是杜如晦的同高祖叔父,字執禮。祖父名業,北周時官至豫州刺史。父親名征,北周時官至河內太守。杜淹聰慧,能言善辯,多才多藝。他年紀輕輕時就廣泛受到讚揚,跟同郡的韋福嗣結為知心朋友,一起商議說:“皇上喜歡任用隱退的人,蘇威就因為是隱士被召見,提拔成為高官。”於是一起進了太白山,宣揚自己隱居,實際上是想求得人們的傳頌。隋文帝楊堅聽說之後討厭他們,遣送到江南擔任守衛。後來回到老家,雍州司馬高孝基向朝廷呈遞奏表推薦他,他被任命為承奉郎。隋煬帝大業末年,官職做到御史中丞。王世充僭越稱帝時,把他安排在吏部,很受重用。太宗平定洛陽後,他開始沒被任用,就準備投靠隱太子李建成。當時封德彝負責選才任職工作,把這事告訴房玄齡,擔心李建成得到杜淹,助長了他的陰謀,於是急忙稟告太宗,把他聘任為天策府兵曹參軍、文學館學士。高祖武德八年(625),慶州總管楊文乾叛亂,供詞牽連到太子李建成的東宮,罪責追究到杜淹和王王圭、韋挺等人身上,一起流放到西南邊境的雋州。太宗知道杜淹沒有罪責,贈送三百兩黃金給他。太宗後來登上帝位,召他回京擔任御史大夫,封為安吉郡公,賜給收納四百戶租稅的實封。因為杜淹熟悉歷代典章制度,特地詔令東宮儀式簿領,一概聽取杜淹的節制調度。接著讓他兼任吏部尚書,參與商議朝廷政務,先後上表推薦四十多人,後來知名的很多。

杜淹曾經推薦刑部員外郎邸懷道,太宗乘機問杜淹“:邸懷道的才幹品行怎么樣?”杜淹回答說“:邸懷道在隋朝任吏部主事,很有廉潔謹慎的名聲。再如煬帝準備到江都去時,召集百官徵求去不去的意見。當時煬帝已拿定主意要去,朝中的大官們都阿諛逢迎請求他離京前往,邸懷道的官職極為低微,只他一個人說不行。這事是我親眼所見。”太宗問:“你那時同意哪種意見?”回答說:“我同意去。”太宗說:“侍奉君主的原則,即使冒犯了聖旨也不要隱瞞自己的真實觀點。你說邸懷道的意見正確,為什麼你自己不發表正確的意見進行勸諫?”回答說“:我那時不是大臣,又明白勸也沒用,白白送死於事無補。”太宗說“:孔子講順從父母的命令,還不算孝子。所以父母應該有能勸諫自己的兒子,國家應該有能勸諫君主的臣子。如果認為君主無道,為何還是要在他的朝廷當官?既然拿了他的俸祿,怎能不糾正他的錯誤?”接著對臣子們說“:諸位就勸諫君主的問題談談想法怎么樣?”王王圭說:“昔日比干勸諫商紂王而被殺死,孔子讚揚他仁;春秋時的陳國大夫泄冶因勸諫而遭殺害,孔子說‘:民眾之中邪僻的多,不要去扶持邪僻的人來危害自己。’這就是說俸祿多的官員責任重,按理必須盡力勸諫;職位低的官員聲望小,應該允許隨和一些。”太宗又喊著杜淹的名字笑笑說“:你在隋朝的時候,可以因為人微言輕不多說話;後來當了王世充的親近官員,怎么不盡力勸諫?”杜淹回答說:“也勸諫過,但是他不聽。”太宗說“:王世充假如修養德性聽從勸諫,應當不會滅亡;既然他無道又拒絕勸諫,你怎么避免災禍?”杜淹無話可答。太宗又問:“你在今天,可以盡職盡責,還打算極力勸諫嗎?”回答說:“我在今天,一定以死忠諫不隱瞞觀點。再說春秋時的百里奚在虞國當官虞國滅亡了,到秦國當官秦國稱霸天下,我向他看齊。”太宗笑了。當時杜淹身兼兩職,卻沒有清正廉潔的聲譽,又一向跟長孫無忌不融洽,遭到人們的譏諷。後來生病,太宗親自到他家裡慰問,賞賜絹帛三百匹。貞觀二年(628)去世,追認為尚書右僕射,諡號為襄。

兒子杜敬同繼承爵號,官職做到鴻臚少卿。杜敬同的兒子杜從則,中宗李顯在位時任蒲州刺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