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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卷七十

作者:李延壽

循吏

吉翰 杜驥 申恬 杜慧度 阮長之 甄法崇 傅琰

虞願 王洪範 沈瑀 范述曾 孫謙 何遠 郭祖深

昔漢宣帝以爲“政平訟理,其惟良二千石乎”。前史亦云, 今之郡守,古之諸侯也。故長吏之職,號曰親人。至於道德齊 禮,移風易俗,未有不由之矣。

宋武起自匹庶,知人事艱難,及登庸作宰,留心吏職。而 王略外舉,未遑內務,奉師之費,日耗千金。播茲寬簡,雖所 未暇,而黜己屏欲,以儉御身,左右無幸謁之私,閨房無文綺 之飾。故能戎車歲駕,邦甸不擾。文帝幼而寬仁,入纂大業, 及難興陝服,六戎薄伐,興師命將,動在濟時。費由府實,事 無外擾。自此方內晏安,甿庶蕃息,奉上供徭,止於歲賦,晨 出暮歸,自事而已。守宰之職以六期爲斷,雖沒世不徙,未及 曩時,而人有所系,吏無苟得,家給人足,即事雖難,轉死溝 渠,於時可免。凡百戶之鄉,有市之邑,歌謠舞蹈,觸處成群, 蓋宋世之極盛也。暨元嘉二十七年,舉境外捍,於是傾資掃蓄, 猶有未供,深賦厚斂,天下騷動。自茲迄於孝建,兵連不息。 以區區江東,蕞爾迫隘,薦之以師旅,因之以凶荒,向時之盛, 自此衰矣。晉世諸帝多處內房,朝宴所臨,東西二堂而已。孝 武末年,清暑方構,及永初受命,無所改作,所居唯稱西殿, 不制嘉名,文帝因之,亦有合殿之稱。及孝武承統,制度滋長, 犬馬餘菽粟,土木衣綈繡。追陋前規,更造正光、玉燭、紫極 諸殿。雕欒綺節,珠窗網戶,嬖女幸臣,賜傾府藏,竭四海不 供其欲,殫人命未快其心。明皇繼祚,彌篤浮侈,恩不恤下, 以至橫流。蒞人之官,遷變歲屬,突不得黔,席未暇暖,蒲、 密之化,事未易階。豈徒吏不及古,人乖於昔,蓋由爲上所擾, 致化莫從。

齊高帝承斯奢縱,輔立幼主,思振人瘼,風移百城。爲政 未期,擢山陰令傅琰爲益州刺史,乃損華反樸,恭己南面,導 人以躬,意存勿擾。以山陰大邑,獄訟繁滋,建元三年,別置 獄丞,與建康爲比。永明繼運,垂心政術,杖威善斷,猶多漏 網,長吏犯法,封刃行誅。郡縣居職,以三周爲小滿。水旱之 災,輒加振恤。十許年中,百姓無犬吠之驚,都邑之盛,士女 昌逸,歌聲舞節,袨服華妝。桃花淥水之間,秋月春風之下, 無往非適。明帝自在布衣,達於吏事,及居宸扆,專務刀筆。 未嘗枉法申恩,守宰由斯而震。屬以魏軍入伐,疆埸大擾,兵 車連歲,不遑啓居,軍國糜耗,從此衰矣。繼以昏亂,政由群 孽,賦調雲起,傜役無度。守宰多倚附權門,互長貪虐,裒刻 聚斂,侵擾黎甿。天下搖動,無所措其手足。

梁武在田,知人疾苦,及定亂之始,仍下寬書。東昏時雜 調鹹悉除省,於是四海之內始得息肩。及踐皇極,躬覽庶事, 日昃聽政,求瘼恤隱。乃命輶軒以省方俗,置肺石以達窮人。 勞己所先,事唯急病。元年,始去人貲,計丁爲布。在身服浣 濯之衣,御府無文錦之飾。太官常膳,唯以菜蔬,圓案所陳, 不過三盞,蓋以儉先海內也。故每選長吏,務簡廉平,皆召見 於前,親勖政道。始擢尚書殿中郎到溉爲建安內史,左戶侍郎 劉鬷爲晉安太守。溉等居官,並以廉潔著。又著令:小縣有能, 遷爲大縣令,大縣有能,遷爲二千石。於是山陰令丘仲孚有異 績,以爲長沙內史,武康令何遠清公,以爲宣城太守。剖符爲 吏者,往往承風焉。斯亦近代獎勸之方也。

案前史各立循吏傳,序其德美,今並掇采其事,以備此篇 雲。

吉翰字休文,馮翊池陽人也。初爲龍驤將軍劉道憐參軍, 隨府轉征虜左軍參軍,隨道憐北征廣固,賜爵建城縣五等侯。 參宋武帝中軍軍事、臨淮太守。復爲道憐驃騎中兵參軍,從事 中郎。爲將佐十餘年,清謹勤正,甚爲武帝所知賞。

元嘉中,歷位梁、南秦二州刺史,徙益州刺史,加督。在 任著美績,甚得方伯之體,論者稱之。

累遷徐州刺史、監徐兗二州豫州之梁郡諸軍事,時有死罪 囚,典簽意欲活之,因翰八關齋呈事,翰省訖,語令且去,明 可更呈。明旦,典簽不敢復入,呼之乃來。取昨所呈事視訖, 謂曰:“卿意當欲宥此囚死命。昨於齋坐見其事,亦有心活之。 但此囚罪重,不可全貸,既欲加恩,卿便當代任其罪。”因命 左右收典簽付獄殺之,原此囚生命。其刑政類如此。自下畏服, 莫敢犯禁。卒於官。

杜驥字度世,京兆杜陵人也。高祖預,晉征南將軍。曾祖 耽,避難河西,因仕張氏。苻堅平涼州,父祖始還關中。

兄坦頗涉史傳,宋武帝平長安,隨從南還。元嘉中,位青、 冀二州刺史,晚度北人,南朝常以傖荒遇之,雖復人才可施, 每爲清途所隔,坦恆以此慨然。嘗與文帝言及史籍,上曰 : “金日磾忠孝淳深,漢朝莫及,恨今世無復此輩人。”坦曰: “日磾之美,誠如聖詔,假使出乎今世,養馬不暇,豈辦見知。” 上變色曰:“卿何量朝廷之薄也。”坦曰:“請以臣言之,臣 本中華高族,亡曾祖因晉氏喪亂,播遷涼土,直以南度不早, 便以荒傖賜隔。日磾胡人,身爲牧圉,便超入內侍,齒列名賢。 聖朝雖復拔才,臣恐未必能也。”上默然。

北土舊法,問疾必遣子弟。驥年十三,父使候同郡韋華。 華子玄有高名,見而異之,以女妻焉。累遷長沙王義欣後軍錄 事參軍。

元嘉七年,隨到彥之入河南,加建武將軍。魏撤河南戍悉 歸河北,彥之使驥守洛陽。洛陽城廢久,又無糧食,及彥之敗 退,驥欲棄城走,慮爲文帝誅。初,武帝平關、洛,致鍾虡舊 器南還。一大鍾墜洛水中,至是帝遣將姚聳夫領千五百人迎致 之。時聳夫政率所領牽鍾於洛水,驥乃遣使紿之曰:“虜既南 度,洛城勢弱,今修理城池,並已堅固,軍糧又足,所乏者人 耳。君率衆見就,共守此城,大功既立,取鍾無晚。”聳夫信 之,率所領就驥。及至城不可守,又無糧食,於是引衆去,驥 亦委城南奔。白文帝:“本欲以死固守,姚聳夫入城便走,人 情沮敗,不可復禁。”上怒,使建威將軍鄭順之殺聳夫於壽陽。 聳夫,吳興武康人,勇果有氣力,宋偏裨小將莫及。

十七年,驥爲青、冀二州刺史,在任八年,惠化著於齊土。 自義熙至於宋末,刺史唯羊穆之及驥爲吏人所稱詠。後征爲左 軍將軍,兄坦代爲刺史,北土以爲榮焉。

坦長子琬爲員外散騎侍郎,文帝嘗有函詔敕坦,琬輒開視。 信未及發,又追取之,敕函已發,大相推檢。上遣主書詰責驥, 並檢開函之主。驥答曰:“開函是臣第四息季文,伏待刑坐。” 上特原不問。卒官。

第五子幼文薄於行,明帝初,以軍功封邵陽縣男,尋坐巧 妄奪爵。後以發太尉廬江王褘謀反事,拜給事黃門侍郎。廢帝 元徽中爲散騎常侍。幼文所蒞貪橫,家累千金。與沈勃、孫超 之居止接近,又並與阮佃夫厚善。佃夫既死,廢帝深疾之。帝 微行,夜輒在幼文門墉間聽其弦管,積久轉不能平,於是自率 宿衛兵誅幼文、勃、超之等。兄叔文爲長水校尉,亦誅。

申恬字公休,魏郡魏人也。曾祖鍾,爲石季龍司徒。宋武 帝平廣固,恬父宣、宣從父兄永皆得歸晉,並以乾用見知。武 帝踐阼,拜太中大夫。宣元嘉初,歷兗、青二州刺史。恬兄謨 與朱修之守滑台。魏克滑台見虜。後得還,爲竟陵太守。

恬初爲驃騎劉道憐長兼行參軍。宋受命,辟東宮殿中將軍, 度還台,直省十年,不請休急。歷下邳、北海二郡太守,所至 皆有政績。又爲北譙、梁二郡太守。郡境邊接任榛,屢被寇抄。 恬到任,密知賊來,乃伏兵要害,出其不意,悉皆禽殄。

元嘉十二年,遷督魯東平濟北三郡諸軍事、泰山太守,威 惠兼著,吏人便之。二十一年,冀州移鎮歷下,以恬爲冀州刺 史,加督。明年,加濟南太守。孝武踐阼,爲青州刺史,尋加 督。齊地連歲興兵,百姓雕弊,恬防禦邊境,勸課農桑,二三 年間,遂皆優實。

性清約,頻處州郡,妻子不免饑寒,世以此稱之。後拜豫 州刺史,以疾征還,道卒。死之日,家無遺財。

子寔,南譙太守。謨子元嗣,海陵太守。元嗣弟謙,臨川 內史。

永子坦,孝建初爲太子右衛率,徐州刺史。大明元年,魏 攻兗州,孝武遣太子左衛率薛安都、東陽太守沈法系北捍,至 兗州,魏軍已去。坦建議任榛亡命,屢犯邊人,今軍出無功, 宜因此翦撲,上從之。亡命先已聞知,舉村逃走,安都、法系 坐白衣領職,坦棄市,群臣爲請莫得。將行刑,始興公沈慶之 入市抱坦慟哭曰:“卿無罪,爲朝廷所枉誅,我入市亦當不久。” 市官以白上,乃原生命,系尚方。尋被宥,復爲驍騎將軍。 疾卒。

子令孫,明帝時爲徐州刺史,討薛安都。行至淮陽,即與 安都合。弟闡時爲濟陰太守,戍睢陵城,奉順不同安都,安都 攻圍不能克。會令孫至,遣往睢陵說闡,闡降,殺之。令孫亦 見殺。

杜慧度,交址朱鳶人也。本屬京兆。曾祖元爲甯浦太守, 遂居交址。父瑗字道言,仕州府爲日南、九德、交址太守。初, 九真太守李遜父子勇壯有權力,威制交土,聞刺史滕遯之當至, 分遣二子斷遏水陸津要,瑗收衆斬遜,州境獲寧。後爲龍驤將 軍、交州刺史。宋武帝義旗建,進號冠軍將軍。盧循竊據廣州, 遣使通好,瑗斬之。義熙六年卒,年八十四,贈右將軍。

慧度,瑗第五子也。七年,除交州刺史,詔書未到,其年 春,盧循襲破合浦,徑向交州,慧度乃率文武六千人拒循於石 碕,破之。循雖破,餘黨皆習兵事,李遜子孫李弈、李移、李 脫等皆奔竄石碕,盤結俚、獠,各有部曲。循知弈等與杜氏有 怨,遣使招之。弈等受循節度。六月庚子,循晨造南津,令三 軍入城乃食。慧度悉出宗族私財以充勸賞,自登高艦合戰,放 火箭,循衆艦俱然,一時散潰。循中箭赴水死。斬循及父嘏並 循二子,並傳首建鄴。封慧度龍編縣侯。

武帝踐阼,進號輔國將軍。其年,南討林邑,林邑乞降, 輸生口大象金銀古貝等,乃釋之。遣長史江攸奉表獻捷。慧度 布衣蔬食,儉約質素。能彈琴,頗好莊、老。禁斷淫祀,崇修 學校,歲荒人飢,則以私祿振給。爲政纖密,有如居家,由是 威惠沾洽,奸盜不起。乃至城門不夜閉,道不拾遺。卒,追贈 左將軍。以慧度長子弘文爲振遠將軍、交州刺史。

初,武帝北征關、洛,慧度板弘文行九真太守。及繼父爲 刺史,亦以寬和得衆,襲爵龍編侯。元嘉四年,文帝以廷尉王 徽爲交州刺史,弘文被征,會得重疾,牽以就路。親舊見其患 篤,勸待病癒。弘文曰:“吾世荷皇恩,杖節三世。常欲投軀 帝庭,以報所荷;況親被征命,而可晏然者乎。”弘文母阮年 老,見弘文輿疾就路,不忍別,與到廣州,遂卒。臨死,遣弟 弘猷詣建鄴,朝廷甚哀之。

孝建中,以豫章太守檀和之爲豫州刺史,和之先曆始興太 守、交州刺史,所在有威名,盜賊屏跡。每出獵,猛獸伏不敢 起。

阮長之字景茂,一字善業,陳留尉氏人也。祖思曠,金紫 光祿大夫。父普,驃騎諮議參軍。

長之年十五喪父,有孝性,哀感傍人。除服,蔬食者猶積 載。閒居篤學,未嘗有惰容。

初爲諸府參軍,母老,求補襄垣令,督郵無禮鞭之,去職。 後拜武昌太守。時王弘爲江州,雅相知重,引爲車騎從事中郎。

元嘉十一年,除臨海太守,在官常擁敗絮。至郡少時,母 亡,葬畢不勝憂卒。

時郡田祿以芒種爲斷,此前去官者則一年秩祿皆入後人。 始以元嘉末改此科,計月分祿。長之去武昌郡,代人未至,以 芒種前一日解印綬。初發都,親故或以器物贈別,得便緘錄, 後歸,悉以還之。爲中書郎直省,夜往鄰省,誤著屐出合,依 事自列。門下以闇夜人不知,不受列。長之固遣送曰:“一生 不侮暗室。”前後所蒞官,皆有風政,爲後人所思。宋世言善 政者鹹稱之。文帝深惜之,曰:“景茂方堪大用,豈直以清苦 見惜。”子師門,原鄉令。

元嘉初,文帝遣大使巡行四方,兼散騎常侍王歆之等上言: “宣威將軍、陳南頓二郡太守李元德清勤均平,奸盜止息 。 彭城內史魏恭子廉惜修慎,在公忘私,安約守儉,久而彌固。 前宋縣令成浦爲政寬濟,遺詠在人。前鮦陽令李熙國在事有方, 人思其政。故山桑令何道自少清廉,白首彌厲。應加褒賚,以 勸於後。”各被褒賜。歆之字叔道,河東人。曾祖愆期有名晉 世,官至南蠻校尉。歆之位左戶尚書、光祿大夫,卒官。

甄法崇,中山人也。父匡,位少府卿,以清聞。法崇,宋 永國中爲江陵令,在任嚴整,縣境肅然。於時,南平繆士通爲 江安令卒官,至其年末,法崇在聽事,士通前見。法崇知其已 亡,愕然未言。坐定,云:“卿縣人宋雅見負米千餘石不還, 令兒窮弊不自存,故自訴。”法崇因命口受爲辭,因遜謝下席。 而法崇爲問,宋家狼狽輸送。太守王華聞而嘆美之。

法崇孫彬。彬有行業,鄉黨稱善。嘗以一束薴就州長沙寺 庫質錢,後贖薴還,於薴束中得五兩金,以手巾裹之,彬得, 送還寺庫。道人驚云:“近有人以此金質錢,時有事不得舉而 失。檀越乃能見還,輒以金半仰酬。”往復十餘,彬堅然不受, 因謂曰;“五月披羊裘而負薪,豈拾遺金者邪。”卒還金。梁 武帝布衣而聞之,及踐阼,以西昌侯藻爲益州刺史,乃以彬爲 府錄事參軍,帶郫縣令。將行,同列五人,帝誡以廉慎。至彬, 獨曰:“卿昔有還金之美,故不復以此言相屬。”由此名德益 彰。及在蜀,藻禮之甚厚雲。

傅琰字季珪,北地靈州人也。曾祖弘仁,宋武帝之外弟, 以中表歷顯官,位太常卿。祖劭字彥先,員外散騎侍郎。父僧 佑,山陰令,有能名。

琰美姿儀,仕宋爲武康令,遷山陰令,並著能名,二縣皆 謂之傅聖。賜爵新亭侯。元徽中,遷尚書左丞。母喪,鄰家失 火,延燒琰屋,抱柩不動。鄰人競來赴救,乃得俱全。琰股髀 之間已被煙焰。

齊高帝輔政,以山陰獄訟煩積,復以琰爲山陰令。賣針、 賣糖老姥爭團絲來詣琰,琰掛團絲於柱鞭之,密視有鐵屑,乃 罰賣糖者。又二野父爭雞,琰各問何以食雞,一人云粟,一人 雲豆。乃破雞得粟,罪言豆者。縣內稱神明,無敢爲偷。琰父 子並著奇績,時雲諸傅有理縣譜,子孫相傳,不以示人。

升明中,遷益州刺史。自縣遷州,近世罕有。齊建元四年, 征驍騎將軍、黃門郎。永明中,爲廬陵王安西長史、南郡內史, 行荊州事。卒。琰喪西還,有詔出臨哭。

時長沙太守王沈、新蔡太守劉聞慰、晉平太守丘仲起、長 城縣令何敬叔、故鄣縣令丘寂之,皆有能名,而不及琰也。沈 字彥流,東海人,歷錢唐、山陰、秣陵令,南平、長沙太守, 清廉戒慎,身恆居祿而居處日貧。死之日無宅可憩,故吏爲營 棺柩。聞慰自有傳。仲起見沈憲傳,敬叔見子思澄傳。

寂之字德玄,吳興烏程人。年十七,爲州西曹,兼直主簿。 刺史王彧行縣夜還,前驅已至,而寂之不肯開門,曰:“不奉 墨旨。”彧方於車中爲教,然後開。彧嘆曰:“不意郅君章近 在合下。”即轉爲主簿。在縣專以廉潔御下。於時丹徒縣令沈 巑之以清廉抵罪,寂之聞之曰:“清吏真不可爲也,政當處季、 孟之間乎。”

巑之吳興武康人,性疏直,在縣自以清廉不事左右,浸潤 日至,遂鎖系尚方 。嘆曰:“一見天子足矣。”上召問曰 : “復欲何陳?”答曰:“臣坐清所以獲罪。”上曰:“清復何以 獲罪?”曰:“無以承奉要人。”上曰:“要人爲誰?”巑之 以手板四面指曰:“此赤衣諸賢皆是。若臣得更鳴,必令清譽 日至。”巑之雖危言,上亦不責。後知其無罪,重除丹徒令。 入縣界,吏人候之,謂曰:“我今重來,當以人肝代米,不然 清名不立。”

又有汝南周洽,歷句容、曲阿、上虞、吳令,廉約無私, 卒於都水使者。無以殯斂,吏人爲買棺器。齊武帝聞而非之, 曰:“洽累歷名邑而居處不理,遂坐無車宅死,令吏衣棺之, 此故宜罪貶,無論褒恤。”乃敕不給贈賻。 琰子翽,爲官亦有能名,後爲吳令,別建康令孫廉,廉因 問曰:“聞丈人發奸擿伏,惠化如神,何以至此 ?”答曰 : “無他也,唯勤而清。清則憲綱自行,勤則事無不理。憲綱自 行則吏不能欺,事自理則物無疑滯,欲不理得乎。”時臨淮劉 玄明亦有吏能,歷山陰、建康令,政常爲天下第一,終於司農卿。 後翽又代玄明爲山陰令,問玄明曰:“願以舊政告新令尹。” 答曰:“我有奇術,卿家譜所不載,臨別當相示。”既而曰: “作縣令唯日食一升飯而莫飲酒,此第一策也。”翽天監中爲 建康令,復有能名,位驃騎諮議。子岐。

岐字景平,仕梁起家南康王左常侍,後兼尚書金部郎,母 憂去職,居喪盡禮。服闋後疾廢久之,復除始新令。縣人有因 斗相毆而死,死家訴郡,郡錄其仇人,考掠備至,終不引咎。 郡乃移獄於縣,岐即令脫械,以和言問之,便即首服。法當償 死,會冬節至,岐乃放其還家。獄曹掾固爭曰:“古者有此, 今不可行。”岐曰:“其若負信,縣令當坐。”竟如期而反。 太守深相嘆異,遽以狀聞。岐後去縣,人無老少皆出境拜送, 號哭聞數十里。至都,除廷尉正,入兼中書通事舍人,累遷安 西中記室,兼舍人如故。

岐美容止,博涉能占對。大同中與魏和親,其使歲中再至, 常遣岐接對焉。

太清元年,累遷太僕,司農卿,舍人如故。岐在禁省十餘 年,機事密勿,亞於朱異。此年冬,貞陽侯蕭明伐彭城,兵敗, 囚於魏。二年,明遣使還述魏欲通和好,敕有司及近臣定議。 左衛朱異曰:“邊境且得靜寇息人,於事爲便。”議者並然之。 岐獨曰:“高澄既新得志,何事須和?必是設間,故令貞陽遣 使,令侯景自疑,當以貞陽易景,景意不安,必圖禍亂。若許 通好,政是墮其計中。且彭城去歲喪師,渦陽復新敗退,今使 就和,益示國家之弱。和不可許。”異等固執,帝遂從之。及 遣使,景果有此疑,遂舉兵入寇,請誅朱異。

三年,遷中領軍,舍人如故。二月,侯景於闕前通表,乞 割江右四州安置部下,當解圍還鎮。敕許之,乃於城西立盟。 求遣召宣城王出送。岐固執宣城王嫡嗣之重,不宜許之。乃遣 石城公大款送之。及與景盟訖,城中文武喜躍,冀得解圍。岐 獨言於衆曰:“賊舉兵爲逆,豈有求和。”及景背盟,莫不嘆 服。尋有詔,以岐勤勞,封南豐縣侯。固辭不受。宮城失守, 岐帶疾出圍,卒於宅。

虞願字士恭,會稽餘姚人也。祖賚,給事中、監利侯。父 望之早卒。賚中庭橘樹冬熟,子孫競來取之。願年數歲獨不取, 賚及家人皆異之。

宋元嘉中,爲湘東王國常侍。及明帝立,以願儒吏學涉, 兼蕃國舊恩,意遇甚厚。除太常丞,尚書祠部郎,通直散騎侍 郎。帝性猜忌,體肥憎風,夏月常著小皮衣。拜左右二人爲司 風令史,風起方面,輒先啓聞。星文災變,不信太史,不聽外 奏,敕靈台知星二人給願,常內省直,有異先啓,以相檢察。

帝以故宅起湘宮寺,費極奢侈。以孝武莊嚴剎七層,帝欲 起十層,不可立,分爲兩剎,各五層。新安太守巢尚之罷郡還 見帝,曰:“卿至湘宮寺未?我起此寺是大功德。”願在側曰: “陛下起此寺,皆是百姓賣兒貼婦錢,佛若有知,當悲哭哀 湣。罪高佛圖,有何功德!”尚書令袁粲在坐,爲之失色。帝 大怒,使人驅曳下殿,願徐去無異容。以舊恩,少日中已復召 入。

帝好圍碁,甚拙,去格七八道,物議共欺爲第三品,與第 一品王抗圍碁,依品賭戲。抗饒借帝,曰:“皇帝飛碁,臣抗 不能斷。”帝終不覺,以爲信然,好之愈篤。願又曰:“堯以 此教丹朱,非人主所宜好也。”雖數忤旨,而蒙賞賜猶異餘人。 遷兼中書郎。

帝寢疾,願常侍醫藥。帝尤好逐夷,以銀缽盛蜜漬之,一 食數缽。謂揚州刺史王景文曰:“此是奇味,卿頗足不?”景 文答曰:“臣夙好此物,貧素致之甚難。”帝甚悅。食逐夷積 多,胸腹痞脹,氣將絕。左右啓飲數升酢酒,乃消。疾大困, 一食汁滓猶至三升。水患積久,藥不復效。大漸日,正坐呼道 人,合掌便絕。

願以侍疾久,轉正員郎。出爲晉平太守。在郡不事生業。 前政與百姓交關,質錄其兒婦,願遣人於道奪取將還。在郡立 學堂教授。郡舊出髯蛇,膽可爲藥。有遺願蛇者,願不忍殺, 放二十里外山中。一夜蛇還床下。復送四十里山,經宿復歸。 論者以爲仁心所致。海邊有越王石,常隱雲霧,相傳雲“清廉 太守乃得見”。願往就觀視,清徹無所隱蔽 。後琅邪王秀之爲 郡,與朝士書曰:“此郡承虞公之後,善政猶存,遺風易遵, 差得無事。”

以母老解職,除後軍將軍。褚彥回嘗詣願,願不在,見其 眠床上積塵埃,有書數帙。彥回嘆曰:“虞君之清至於此。” 令人掃地拂床而去。

遷中書郎,領東觀祭酒。兄季爲上虞令卒,願從省步出還 家,不待詔便歸東。除驍騎將軍,遷廷尉,祭酒如故。

願嘗事宋明帝,齊初,神主遷汝陰廟,願拜辭流涕。建元 元年卒。願著五經論問,撰會稽記,文翰數十篇。

王洪範,上穀人也。宋泰始中,魏克青州,洪範得別駕清 河崔祖歡女,仍以爲妻。祖歡女說洪範南歸。宋桂陽王之難, 隨齊高帝鎮新亭,常以身捍矢。高帝曰:“我自有楯,卿可自 防。”答曰:“天下無洪範何有哉,蒼生方亂,豈可一日無公。” 帝甚賞之。

後爲晉壽太守,多昧贓賄,爲州所按。大懼,棄郡奔建鄴。 高帝輔政,引爲腹心。建武初,爲青、冀二州刺史,悔爲晉壽 時貨賕所敗,更勵清節。先是青州資魚鹽之貨,或強借百姓麥 地以種紅花,多與部下交易,以祈利益。洪範至,一皆斷之。 啓求侵魏,得黃郭、鹽倉等數戍。後遇敗,死傷塗地,深自咎 責。乃於謝祿山南除地,廣設茵席,殺三牲,招戰亡者魂祭之。 人人呼名,躬自沃酹,仍慟哭不自勝,因發病而亡。洪範既北 人而有清正,州人呼爲“虜父使君”,言之鹹落淚。

永明中,有江夏李珪之字孔璋,位尚書右丞,兼都水使者, 歷職稱爲清能。後兼少府卒。

沈瑀字伯瑜,吳興武康人也。父昶,事宋建平王景素。景 素謀反,昶先去之,及敗坐系獄。瑀詣台陳請得免罪,由是知 名。爲奉朝請,嘗詣齊尚書左丞殷濔,濔與語及政事,甚器之, 謂曰:“觀卿才幹,當居吾此職。” 司徒竟陵王子良聞瑀名,引爲府行參軍,領揚州部傳從事。 時建康令沈徽孚恃勢傲瑀,瑀以法繩之,衆憚其強。子良甚相 知賞,雖家事皆以委瑀。子良薨,瑀復事刺史始安王遙光,嘗 使送人丁,速而無怨,遙光謂同使吏曰:“爾何不學沈瑀所爲。” 乃令瑀專知州獄事。

湖熟縣方山埭高峻,冬月,公私行侶以爲艱。明帝使瑀行 修之。瑀乃開四洪,斷行客就作,三日便辦。揚州書佐私行, 詐稱州使,不肯就作,瑀鞭之四十。書佐歸訴遙光,遙光曰: “沈瑀必不枉鞭汝。”覆之果有詐。明帝復使瑀築赤山塘,所 費減材官所量數十萬。帝益善之。爲建德令,教人一丁種十五 株桑、四株柿及梨栗,女子丁半之 。人鹹歡悅,頃之成林。

去官還都,兼行選曹郎,隨陳伯之軍至江州。會梁武起兵 圍郢城,瑀說伯之迎武帝 。伯之泣曰:“餘子在都。”瑀曰 “不然人情匈匈,皆思改計;若不早圖,衆散難合”。伯之遂降。 初,瑀在竟陵王家,素與范雲善,齊末嘗就雲宿,夢坐屋 樑柱上,仰見天中有字曰“范氏宅”。至是瑀爲帝說之,帝曰: “雲得不死,此夢可驗。”及帝即位,雲深薦瑀,自暨陽令 擢兼尚書右丞。時天下初定,陳伯之言瑀催督運輸,軍國獲濟。 帝以爲能,遷尚書駕部郎,兼右丞如故。瑀薦族人沈僧隆、僧 照有吏乾,帝並納之。

以母憂去職,起爲餘姚令。縣大姓虞氏千餘家,請謁如市, 前後令長莫能絕。自瑀到,非訟訴無所通,以法繩之。縣南又 有豪族數百家,子弟縱橫,遞相庇蔭,厚自封植,百姓甚患之。 瑀召其老者爲石頭倉監,少者補縣僮,皆號泣道路,自是權右 屏跡。瑀初至,富吏皆鮮衣美服以自彰別,瑀怒曰:“汝等下 縣吏,何得自擬貴人!”悉使著芒屨粗布,侍立終日,足有蹉 跌,輒加榜捶。瑀微時嘗至此鬻瓦器,爲富人所辱,故因以報 焉。由是士庶駭怨。瑀廉潔自守,故得遂行其意。

後爲安南長史、尋陽太守。江州刺史曹景宗卒,仍爲信威 蕭穎達長史,太守如故。瑀性屈強,每忤穎達,穎達銜之。天 監八年,因入諮事,辭又激厲。穎達作色曰:“朝廷用君作行 事邪?”瑀出,謂人曰:“我死而後已,終不能傾側面從。” 是日於路爲人所殺,多以爲穎達害焉。子續累訟之。遇穎達尋 卒,事不窮竟。續乃布衣蔬食終其身。

范述曾字子玄,一字穎彥,吳郡錢唐人也。幼好學,從餘 杭呂道惠受五經,略通章句。道惠曰:“此子必爲王者師。” 齊文惠太子、竟陵文宣王幼時,齊高帝引述曾爲之師友,起家 宋晉熙王國侍郎。齊初至南郡王國郎中令,遷太子步兵校尉, 帶開陽令。述曾爲人騫諤,在宮多所諫爭,太子雖不能全用, 然亦弗之罪也。竟陵王深相器重,號爲周舍。太子左衛率沈約 亦以述曾方汲黯。

齊明帝即位,爲永嘉太守。爲政清平,不尚威猛,甿俗便 之。所部橫陽縣山谷嶮峻,爲逋逃所聚,前後二千石討捕莫能 息。述曾下車,開示恩信,凡諸凶黨,繈負而出,編戶屬籍者 二百餘家。自是商旅流通,居人安業。勵志清白,不受饋遺。 明帝下詔褒美,征爲游擊將軍。郡送故舊錢二十餘萬,一無所 受,唯得白桐木火籠朴十餘枚而已。 東

昏時,拜中散大夫,還鄉里。梁武帝踐阼,乃輕行詣闕, 仍辭還。武帝下詔褒美,以爲太中大夫。述曾生平所得奉祿, 皆以分施,及老遂壁立無資。以天監八年卒。注易文言,著雜 詩賦數十篇。

後有吳興丘師施亦廉潔稱,罷臨安縣還,唯有二十籠簿書, 並是倉庫券帖。當時以比述曾。位至台郎。

孫謙字長遜,東莞莒人也。客居歷陽,躬耕以養弟妹,鄉 里稱其敦睦。仕宋爲句容令,清慎強記,縣人號爲神明。宋明 帝以爲巴東、建平二郡太守。郡居三峽,恆以威力鎮之。謙將 述職,敕募千人自隨。謙曰:“蠻夷不賓,蓋待之失節耳。何 煩兵役,以爲國費。”固辭不受。至郡,布恩惠之化,蠻獠懷 之,競餉金寶。謙慰喻而遣,一無所納。及掠得生口,皆放還 家。奉秩出吏人者,悉原除之。郡境翕然,威恩大著。

視事三年,征還爲撫軍中兵參軍,遷越騎校尉、征北司馬。 府主建平王將稱兵,患謙強直,託事遣使至都,然後作亂。及 建平誅,遷左軍將軍。

齊初,爲錢唐令,御煩以簡,獄無繫囚。及去官,百姓以 謙在職不受餉遺,追載縑帛以送之。謙辭不受。每去官輒無私 宅,借空車廄居焉。

永明初,爲江夏太守,坐被代輒去郡,系尚方,頃之,免 爲中散大夫。明帝將廢立,欲引謙爲心膂,使兼衛尉,給甲仗 百人。謙不願處際會,輒散甲士,帝雖不罪而弗復任焉。

梁天監六年,爲零陵太守,年已衰老,猶強力爲政,吏人 安之。先是郡多猛獸暴,謙至絕跡。及去官之夜,猛獸即害居 人。謙爲郡縣,常勤勸課農桑,務盡地利,收入常多於鄰境。 九年,以老征爲光祿大夫。及至,帝嘉其清潔,甚禮異焉。 每朝見,猶請劇職自效。帝笑之曰:“朕當使卿智,不使卿力。” 十四年,詔加優秩,給親信二十人,並給扶。

謙自少及老,歷二縣五郡,所在廉潔。居身儉素,床施蘧 蒢屏風。冬則布被莞席。夏日無幬帳,而夜臥未嘗有蚊蚋,人 多異焉。年逾九十,強壯如五六十者。每朝會,輒先衆到公門。 力於仁義,行己過人甚遠。從兄靈慶嘗病寄謙,謙行出,還問 起居,靈慶曰:“向飲冷熱不調,即時猶渴。”謙退遣其妻。 有彭城劉融行乞,疾篤無所歸,友人輿送謙舍,謙開聽事以受 之。及融死,以禮殯葬,衆鹹服其行義。末年,頭生二肉角, 各長一寸。

十五年,卒官,時年九十二。臨終遺命諸子曰:“吾少無 人間意,故自不求聞達,而仕歷三代,官成兩朝,如我資名, 或蒙贈諡,自公體耳。氣絕即以幅巾就葬,每存儉率。比見鑐 車過精,非吾志也。士安束以蘧蒢,王孫裸入後地,雖是匹夫 之節,取於人情未允。今使棺足周身,壙足容柩。旐書爵里, 無曰不然。旒表命數,差可停息。直僦糯床,裝之以席。以常 所乘者爲魂車,他無所用。”第二子貞巧,乃織細席裝鑐,以 篾爲鈴佩,雖素而華。帝爲舉哀,甚悼惜之。

從子廉字思約。父奉伯位少府卿、淮南太守。廉便辟巧宦, 齊時已歷大縣,尚書右丞。天監初,沈約、范雲當朝用事,廉 傾意奉之。及中書舍人黃睦之等,亦尤所結附。凡貴要每食, 廉必日進滋旨,皆手自煎調,不辭勤劇,遂得爲列卿,御史中 丞,晉陵吳興太守。廣陵高爽有險薄才,客於廉,廉委以文記。 爽嘗有求不遂,乃爲屐謎以喻廉曰:“刺鼻不知嚏,蹋面不知 嗔,齧齒作步數,持此得勝人。”譏其不計恥辱,以此取名位。 然處官平直,遂以善政稱。武帝嘗曰:“東莞二孫,謙、廉而 已。”

何遠字義方,東海郯人也。父慧炬,齊尚書郎。遠仕齊爲 奉朝請,豫崔慧景敗亡事,抵尚書令蕭懿,懿深保匿焉。會赦 出。頃之,懿遭難,子弟皆潛伏,遠求得懿弟融藏之。既而發 覺,遠踰垣以免,融遇禍,遠家屬系尚方。遠遂亡度江,因降 魏。入壽陽見刺史王肅,求迎梁武帝,肅遣兵援送。武帝見遠 謂張弘策曰:“何遠丈夫,而能破家報舊德,未易及也。” 武帝踐阼,以奉迎勛,封廣興男,爲後軍鄱陽王恢錄事參 軍。遠與恢素善,在府盡其志力,知無不爲。恢亦推心仗之, 恩寄甚密。

遷武昌太守。遠本倜儻,尚輕俠。至是乃折節爲吏,杜絕 交遊,饋遺秋毫無所受。武昌俗皆汲江水,盛夏,遠患水溫, 每以錢買人井寒水。不取錢者,則摙水還之,其他事率多如此。 跡雖似僞,而能委曲用意。車服尤弊素,器物無銅漆。江左水 族甚賤,遠每食不過乾魚數片而已。然性剛嚴,吏人多以細事 受鞭罰,遂爲人所訟,征下廷尉,被劾十數條。當時士大夫坐 法皆不受測,遠度己無贓,就測立三七日不款,猶以私藏禁仗 除名。 後爲武康令,愈厲廉節,除淫祀,正身率職,人甚稱之。 太守王彬巡屬縣,諸縣皆盛供帳以待焉。至武康,遠獨設糗水 而已。彬去,遠送至境,進斗酒只鵝而別。彬戲曰:“卿禮有 過陸納,將不爲古人所笑乎。”武帝聞其能,擢爲宣城太守。 自縣爲近畿大郡,近代未之有也。郡經寇抄,遠盡心綏理,復 著名跡。期年,遷樹功將軍、始興內史。時泉陵侯朗爲桂州, 緣道多剽掠,入始興界,草木無所犯。

遠在官好開途巷,修葺牆屋,人居市里,城隍廄庫,所過 若營家焉。田秩奉錢,並無所取,歲暮擇人尤窮者充其租調, 以此爲常。然其聽訟猶人也,不能過絕。而性果斷,人畏而惜 之,所至皆生爲立祠,表言政狀,帝每優詔答焉。後歷給事黃 門侍郎,信武將軍,監吳郡。在吳頗有酒失。遷東陽太守。遠 處職,疾強富如仇讎,視貧細如子弟,特爲豪右所畏憚。在東 陽歲餘,復爲受罰者所謗,坐免歸。

遠性耿介,無私曲,居人間絕請謁,不造詣。與貴賤書疏, 抗禮如一。其所會遇,未嘗以顔色下人。是以多爲俗士所疾惡。 其清公實爲天下第一。居數郡,見可欲終不變其心,妻子饑寒 如下貧者。及去東陽歸家,經年歲,口不言榮辱,士類益以此 多之。其輕財好義,周人之急,言不虛妄,蓋天性也。每戲語 人云:“卿能得我一妄語,則謝卿以一縑。”衆共伺之,不能 記也。後爲征西諮議參軍、中撫軍司馬,卒。

郭祖深,襄陽人也。梁武帝初起,以客從。後隨蔡道恭在 司州。陷北還,上書言境上事,不見用。選爲長兼南梁郡丞, 徙後軍行參軍。帝溺情內教,朝政縱弛,祖深輿櫬詣闕上封事, 其略曰:

大梁應運,功高百王,慈悲既弘,憲律如替。愚輩罔識, 褫慢斯作。各競奢侈,貪穢遂生。頗由陛下寵勛太過,馭下太 寬,故廉潔者自進無途,貪苛者取入多徑,直弦者淪溺溝壑, 曲鈎者升進重遝。飾口利辭,競相推薦,訥直守信,坐見埋沒。 勞深勛厚,祿賞未均,無功側入,反加寵擢。昔宋人賣酒,犬 惡致酸,陛下之犬,其甚矣哉。

臣聞人爲國本,食爲人命,故禮曰國無六年之儲,謂非其 國也。推此而言,農爲急務。而郡縣苛暴,不加勸獎,今年豐 歲稔,猶人有飢色,設遇水旱,何以救之?陛下昔歲尚學,置 立五館,行吟坐詠,誦聲溢境。比來慕法,普天信向,家家齋 戒,人人懺禮,不務農桑,空談彼岸。夫農桑者今日濟育,功 德者將來勝因,豈可墮本勤末,置邇效賒也。今商旅轉繁,游 食轉衆,耕夫日少,杼軸日空。陛下若廣興屯田,賤金貴粟, 勤農桑者擢以階級,惰耕織者告以明刑。如此數年,則家給人 足,廉讓可生。

夫君子小人,智計不同,君子志於道,小人謀於利。志於 道者安國濟人,志於利者損物圖己。道人者害國小人也,忠良 者捍國君子也。臣見疾者詣道士則勸奏章,僧尼則令齋講,俗 師則鬼禍須解,醫診則湯熨散丸,皆先自爲也。臣謂爲國之本, 與療病相類,療病當去巫鬼,尋華、扁,爲國當黜佞邪,用管、 晏。今之所任,腹背之毛耳。論外則有勉、舍,說內則有雲、 旻。雲、旻所議則傷俗盛法,勉、舍之志唯願安枕江東。主慈 臣恇,息謀外甸,使中國士女南望懷冤,若賈誼重生,豈不慟 哭。臣今直言犯顔,罪或容宥,而乖忤貴臣,則禍在不測。所 以不憚鼎鑊區區必聞者,正以社稷計重而螻蟻命輕。使臣言入 身滅,臣何所恨。

夫謀臣良將,何代無之,貴在見知,要在用耳。陛下皇基 兆運二十餘載,臣子之節,諫爭是誰?執事皆同而不和,答問 唯唯而已。入對則言聖旨神衷,出論則雲誰敢逆耳。過實在下 而謫見於上,遂使聖皇降誠,躬自引咎,宰輔晏然,曾無謙退。 且百僚卿士,少有奉公,尸祿競利,不尚廉潔。累金積鏹,侍 列如仙,不田不商,何故而爾?法者人之父母,惠者人之仇讎, 法嚴則人思善,德多則物生惡,惡不可長,欲不可縱。伏願去 貪濁,進廉平,明法令,嚴刑罰,禁奢侈,薄賦斂,則天下幸 甚。謹上封事二十九條,伏願抑獨斷之明,少察愚瞽。時帝大 弘釋典,將以易俗,故祖深尤言其事,條以爲:

都下佛寺五百餘所,窮極宏麗。僧尼十餘萬,資産豐沃。 所在郡縣,不可勝言。道人又有白徒,尼則皆畜養女,皆不貫 人籍,天下戶口幾亡其半。而僧尼多非法,養女皆服羅紈,其 蠹俗傷法,抑由於此。請精加檢括,若無道行,四十已下,皆 使還俗附農。罷白徒養女,聽畜奴婢。婢唯著青布衣,僧尼皆 令蔬食。如此,則法興俗盛,國富人殷。不然,恐方來處處成 寺,家家剃落,尺土一人,非復國有。

朝廷擢用勛舊,爲三陲州郡,不顧御人之道,唯以貪殘爲 務。迫脅良善,害甚豺狼。江、湘人尤受其弊。自三關以外, 是處遭毒。而此勛人投化之始,但有一身,及被任用,皆募部 曲。而揚、徐之人,逼以衆役,多投其募,利其貨財。皆虛名 上簿,止送出三津,名在遠役,身歸鄉里。又懼本屬檢問,於 是逃亡他境,僑戶之興,良由此故。又梁興以來,發人征役, 號爲三五。及投募將客,主將無恩,存恤失理,多有物故,輒 刺叛亡。或有身殞戰場,而名在叛目,監符下討,稱爲逋叛, 錄質家丁。合家又叛,則取同籍,同籍又叛,則取比伍,比伍 又叛,則望村而取。一人有犯,則合村皆空。雖肆眚時降,盪 滌惟始,而監符猶下舊日,限以嚴程。上不任信下,轉相督促。 台使到州,州又遣押使至郡,州郡競急切,同趣下城。令宰多 庸才,望風畏伏。於是斂戶課,薦其筐篚,使人納重貨,許立 空文。其百里微欲矯俗,則嚴科立至,自是所在恣意貪利,以 事上官。又“請斷界首將生口入北,及關津廢替,須加糾擿”; 又言“廬陵年少,不宜鎮襄陽;左僕射王暕在喪,被起爲吳郡, 曾無辭讓”。其言深刻 。又“請復郊四星”。帝雖不能悉用, 然嘉其正直,擢爲豫章鍾陵令,員外散騎常侍。

普通七年,改南州津爲南津校尉,以祖深爲之。加雲騎將 軍,秩二千石。使募部曲二千。及至南州,公嚴清刻。由來王 侯勢家出入津,不忌憲綱,俠藏亡命。祖深搜檢奸惡,不避強 御,動致刑辟。奏江州刺史邵陵王、太子詹事周舍贓罪。遠近 側足,莫敢縱恣。淮南太守畏之如上府。

常服故布襦,素木案,食不過一肉。有姥餉一早青瓜,祖 深報以疋帛。後有富人效之以貨,鞭而徇衆。朝野憚之,絕於 乾請。所領皆精兵,令行禁止。有所討逐,越境追禽。江中嘗 有賊,祖深自率討之,列陣未敢進,仍令所親人先登,不時進, 斬之。遂大破賊,威振遠近,長江肅清。

論曰:善政之於人,猶良工之於埴也,用功寡而成器多焉。 漢世戶口殷盛,刑務簡闊,郡縣之職,外無橫擾,勸賞威刑, 事多專斷,尺一詔書,希經邦邑。吏居官者或長子孫,皆敷德 政以盡人和,興義讓以存簡久。故龔、黃之化,易以有成。降 及晚代,情僞繁起,人減昔時,務殷前世。立績垂風,難易百 倍。若以上古之化,御此世之人,今吏之良,撫前代之俗,則 武城弦歌,將有未暇,淮陽臥鎮,如或可勉。未必今才陋古, 蓋化有醇薄者也。

部分譯文

從前漢宣帝認為“政治穩定,獄訟得以妥善處理,恐怕靠的是郡守一級的地方長官了”。前代史書也說,“如今的郡守,就是古代的諸侯啊”。所以各級官吏的職責,就是要愛惜百姓。至於道德教化,移風易俗,沒有不要靠他們的。

宋武帝出身百姓,知道民眾生活的艱難,等到做了帝王,常留心吏治。然而朝廷忙於對外戰爭,顧不上修整內務,軍費開支日耗千金。雖說沒機會減輕民眾負擔,但能克制自己的物質欲望,用節儉來律己,左右沒有寵幸的小人,居室沒有豪華的裝飾。所以能夠連年興兵,而不煩擾境內百姓。文帝自幼寬懷仁愛,承續帝業,後來陝西戰亂,北魏南侵,宋朝廷興軍遣將,是為了拯救天下。軍費也都出自庫存,沒有加重百姓負擔。那時境內太平,百姓安居樂業,繳納的賦稅和徭役,只限於常年的定額。人民早出晚歸,只是為自己的生計忙碌。州郡長官的任職以六年為期,雖說比不上前代終身不改任那樣穩定,然而人民有所依靠,官吏不事聚斂,家家還能吃穿不乏。雖然時事艱難,但溝死路埋之事,尚可倖免。只要是有百戶人的鄉村,有集市的市鎮,都有人們聚會歡樂,歌謠舞蹈,那是宋代的極盛之時。到了元嘉二十七年(450),傾全國之力抵禦外患,耗盡積蓄,尚不足用,於是重賦厚斂,天下動盪不安。從此直到孝武帝孝建年間,戰亂不止。以區區江東,地域狹窄,承受連年戰爭,又加上災害饑荒,以前的繁盛景象,從此衰亡。晉朝歷代帝王多居於內房,朝會宴享,不過在東西二堂舉行。晉孝武末年,才建有清暑殿。及宋武帝受命為帝,也沒什麼改變,他所居之處只稱為西殿,並不造華麗的名號。文帝承襲不改,便也有合殿的名稱。及宋孝武帝即位,賦稅徵調越來越多,朝廷的犬馬大量糟踏糧食,宮室裝飾奢華無比。鄙視前代簡樸的規制,又加造正光、玉燭、紫極諸殿。雕樑畫棟,珠窗秀戶,對於寵愛的嬖女幸臣,賞賜起來幾乎傾國庫所有;竭盡四海的物產也難以滿足帝王的欲望,搭上人的性命也不能讓他稱心。明帝即位後,生活更加奢華,對下民毫無體恤,以至國家動盪。治民的地方官吏,年年更換,灶上的煙囪還沒燻黑,炕上的蓆子尚未暖熱,怎能夠做出什麼政績。難道能只怪官吏不如古時,民心與往昔不同,都是上邊把事情弄壞,致使教化難以實現。

齊高帝在這種奢侈縱慾的風習下,輔立幼主,想救民疾苦,整頓世風。當政不到一年,提拔山陰縣令傅琰為益州刺史,於是減免奢華,恢復簡樸,做帝王嚴於律己,親身為民眾作表率,本心就是為不侵擾百姓。因為山陰是大城邑,官司案件繁多,建元三年(480),另設獄丞一職,與建康同等。武帝繼承帝業,用心治理天下,仗帝王之威而善於裁斷,尚且還有錯漏,官吏犯法,令其自裁。郡縣長官任職,以三年為期滿。遇有水旱災荒,便對百姓撫恤賑濟。十來年當中,百姓未受絲毫驚擾,都市繁盛,男女老少安居樂業,載歌載舞,盛服華妝。桃花綠水之間,秋月春風之下,無處不是樂土。明帝未登基之前,就了解為官之道,等即位以後,專門留心官吏對官司案件的處理,從不曾枉法寬容瀆職者,地方官吏由此感到震懾。後來因為魏軍入侵,國家動盪,戰火連年不息,沒有喘息之機,戰爭耗費巨大,國勢從此衰落。接下來朝廷昏亂,政權被一夥壞人把持,賦稅繁多,徭役無度。地方官依附權貴,相互間助長貪婪暴虐,搜刮聚斂,侵擾黎民。天下人心動盪,不知所措。

梁武帝未登基前,已知民間疾苦,等他剛剛平定齊末的混亂局面,就頒布文告,廢除東昏侯時所有額外的繁雜賦稅,於是天下百姓才得以減輕重負。登基之後,親自過問民間事務,每天處理政務直到太陽偏西。關心撫慰人民疾苦,派使臣到四方了解風土民情,在朝廷外設定肺石,讓窮苦人下情上達。努力先取信於民,所做的都是民眾急難之事。天監元年(502),開始廢除按戶徵收絹綿實物的戶調,改為按實際丁口徵收。自己身穿舊衣,宮內沒有華麗的裝飾。日常御膳,惟有素食,飯桌上擺酒不過三盞,這是要先為天下作儉僕的表率啊。所以每當選任官吏時,一定挑那些廉潔公正的人,並都親自召見,勉勵他們好好為官。先前曾提拔尚書殿中郎到溉為建安內史,左戶侍郎劉繞為晉安太守。到溉等人在任上都以廉潔著稱。又下令:小縣長官有才能,可升任大縣令;大縣長官有才能,升任州郡太守。山陰縣令丘仲孚有突出政績,升為長沙內史;武康縣令何遠清廉正直,升任宣城太守。因此那時作官的都受到這種風氣的影響。這是近代勉勵為官者的好辦法。

按前代史書各立有《循吏傳》,記述其美德,如今也採集此類事,以著成此篇。

杜驥字度世,京兆杜陵人。高祖杜預,是晉朝的征南將軍。曾祖杜耽,到河西避難,所以曾在前涼張氏那裡作官。苻堅平定涼州後,祖父和父親才回到關中。

杜驥哥哥杜坦對史籍頗有研究,宋武帝打下長安,他跟隨南下。元嘉年間,作青、冀二州刺史。晚期南渡的北方人,南朝士族常把他們視為粗鄙之人,即使有才幹,往往受士族壓抑排斥,杜坦常因此感慨不平。一次和文帝論及史籍。文帝說:“金日石單忠孝淳樸深厚,漢朝無人比得上,遺憾的是今天再沒有這種人了。”杜坦說:“日石單的美德,誠如陛下所言,假如他生在今世,養馬都忙不過來,怎有機會被賞識重用。”文帝變了臉色說:“你怎么把朝廷看得這么狹隘刻薄呢。”杜坦回答:“就拿我來說吧,我本出身中原高門大族,先曾祖因為晉朝喪亂,流落到西涼,僅僅因為南渡不早,便被當成傖俗視為異類。日石單本是胡人,養馬的出身,被破格提拔到皇帝身邊,位置與大臣並列。本朝雖也能提拔人才,我怕未必能有金日石單這樣的事。”文帝默然無言。

北方傳統風俗,探問病人都要派自己的子弟前去。杜驥十三歲時,父親派他去問候同郡的韋華。韋華兒子韋玄很有名望,見到杜驥覺得他很不尋常,便把女兒許配給他。杜驥以後逐步升任長沙王劉義欣的後軍錄事參軍。

元嘉七年(430),跟隨到彥之入河南,加封建武將軍。北魏撤去河南防務全部退回河北,到彥之派杜驥守洛陽。洛陽城荒廢已久,又無糧食,到彥之兵敗退走時,杜驥也想棄城逃跑,又怕被文帝誅殺。起先,武帝攻下長安、洛陽後,把宮廷內的鐘鼎樂器等物運回江南,一口大鐘掉到了洛水中。這時文帝派將軍姚聳夫帶一千五百人來這兒把它弄回去。當姚聳夫帶人在洛水正往外打撈時,杜驥派人來向他謊稱:“夏軍南下,洛陽勢弱,如今我修理城池,都已堅固,軍糧又充足,所缺少的只是人力。你不如率眾人到我這兒來,共守此城,立了大功以後,再取鍾也不晚。”聳夫相信了他的話,領著他帶來的人到杜驥這兒來。等到了洛陽,才知道難以堅守,又無糧食,於是帶人離去,杜驥也棄城南逃。他對文帝說:“本打算以死固守,可是姚聳夫進了城就走,弄得人心沮喪恐慌,不可收拾。”文帝發怒,使建威將軍鄭順之在壽陽殺聳夫。聳夫是吳興武康縣人,勇敢果斷有氣力,宋朝的下級軍官無人比得上。

永嘉十七年(440),杜驥作青、徐二州刺史,在任八年,恩惠德化顯著於齊地。自義熙年間直到宋末,作刺史的只有羊穆之和杜驥受到吏民稱頌。後來被徵召作左軍將軍,其兄杜坦代為刺史,北方人都引以為榮。

杜坦長子杜琬作員外散騎侍郎,文帝曾有書信給杜坦,杜琬擅自拆看;信還沒來得及送出去,他又要回來看。信發走以後,此事被大肆追問。文帝派主書來責問杜驥,並追查私拆信函的人。杜驥回答說:“開信的是我的四兒子季文,我等待朝廷處罰。”文帝特加開恩不予追問。杜驥後來死在任上。

虞願字士恭,會稽餘姚人。祖父虞賚,作過給事中,被封為監利侯。父親虞望之早死。虞賚院子裡有棵桔樹冬天成熟,家裡的孩子們都爭著來摘,虞願才不過是幾歲的孩子,卻獨獨不去摘取,虞賚和家裡人都覺得他很怪。

宋元嘉年間,虞願作湘東王國常侍。等明帝即位,因為虞願是出身儒生的官吏,有學識修養,又是自己以前藩國的舊屬,待他很是優厚。委任他為太常丞、尚書祠部郎、通直散騎侍郎。明帝生性猜忌,肥胖怕風,夏天常穿著小皮衣。封左右二人為司風令史,哪面來了風,要先告訴他。星象有災變,不相信太史,也不聽朝官的意見,下令讓靈台兩名知星官聽虞願調遣。虞願常在宮內值班,有什麼異常徵兆先啟奏明帝,以作參考。

明帝在舊宅基上蓋湘宮寺,極為奢華,花費很大。因為孝武帝建莊嚴剎有七層,明帝便打算建十層,但太高蓋不成,就分成兩座,各五層。新安太守巢尚之免職後回京見明帝,明帝問他:“你去過湘宮寺沒有?我建成此寺是大功德。”虞願在一旁說:“陛下建這座寺,用的都是百姓賣兒典妻的錢,佛如有靈,一定會傷心痛哭。罪孽比寶塔還高,哪兒有什麼功德!”尚書令袁粲在座,嚇得臉都變了色。明帝大怒,叫人把他拉出殿去,虞願臉不變色從容離去。因為他和明帝有舊時情分,不幾天又被召回宮內。

明帝好下圍棋,但很笨拙,棋藝不佳。被輿論評為第三品。他和第一品王抗下棋,自認為是同一品級。王抗讓他,慌稱:“皇帝下的飛棋,臣無法隔斷。”明帝始終不覺察,以為真是如此,便對下棋更為迷戀。虞願又對他說:“堯用這教他的不肖之子丹朱,所以這不是人主所應喜愛的東西。”雖然數次忤逆明帝的心意,但受到的賞賜還是高於別人。後來升遷兼任中書郎。

明帝臥病時,虞願常在身邊服侍端藥。明帝尤其喜歡吃一種叫逐夷的魚乾,用銀缽盛蜂蜜醃製,一次就能吃好幾缽。他問揚州刺史王景文:“這東西好吃得很,你有沒有過過癮?”景文回答:“臣歷來愛吃這東西,只是貧窮很難得到。”明帝聽了很高興。吃逐夷積累得多了,胸腹結塊鼓脹,眼看要斷氣。左右啟奏可飲幾升醋酒,悶脹才消下去。病已很重了,一頓還要吃三升肉羹。肚裡油水積累太多,吃藥也不見效了。病危那天,正坐著招呼和尚,一合掌便咽了氣。

虞願因為長期在明帝患病時服侍他,被轉為正員郎。出京作晉平太守。在任上不置產業。前任官員和百姓發生衝突,扣壓人家的妻兒,虞願派人到半路上劫奪回來。在郡內開設學校。晉平郡以前產髯蛇,膽可以作藥。有人送給虞願一條,虞願不忍殺它,把它放還到二十里外的山中。一天夜裡蛇回到他床底下,又送到四十里外的山裡,過了一夜又回來了。人們都說這是他的仁愛之心的結果。海邊有一塊越王石,經常隱沒在雲霧裡,相傳“清廉的太守才能看得見”。虞願前去觀看,結果清徹不見遮擋。後來琅笽王秀之來作郡太守,給朝中的官員寫信說:“此郡在虞公之後,善政猶存,留下的良好風尚被習慣遵從,因此還算是太平無事。”

因為母親年老而辭去職務,被委任為後軍將軍。褚彥回曾去拜訪虞願,虞願不在家,只見他床上落滿了塵土,有書數函。彥回嘆息道:“虞君竟清貧到如此地步。”讓人幫他掃地掃床後離去。

改任中書郎,負責東觀祭酒。他哥哥虞季為上虞縣令,死在任上,虞願聽說後從中書省徒步趕回家中,不等皇帝詔令批准便東歸故鄉。後任驍騎將軍,又改任廷尉,祭酒職務不變。

虞願曾侍奉宋明帝。齊初,宋朝神主遷到汝陰廟,虞願流淚拜別。建元元年(479)去世。虞願著有《五經論問》,又撰《會稽記》,有文章數十篇。

沈瑀字伯瑜,吳興武康人。父親沈昶,在宋朝建平王劉景素手下做事。景素謀反,沈昶事先離開了他,等景素事敗,他受牽連下獄。沈蠫到朝廷陳述原委而得以免罪,沈蠫也因此知名。後來作奉朝請,曾到齊尚書左丞殷氵爾處,殷氵爾和他談論到國家大事,很器重他,對他說:“看起來以你的才幹,應該擔任我的職務。”

司徒竟陵王蕭子良聽到沈蠫的名聲,招引他作王府行參軍,兼揚州部傳從事。當時建康縣令沈徽孚仗勢傲視沈蠫,沈蠫就按法律懲治他,眾人因此都懼怕他的強硬。子良對他非常賞識,即使是家裡的事也都交給他去辦。子良去世後,沈蠫又到刺史始安王蕭遙光門下做事,遙光曾派他押送丁役,結果丁役們到達得快而且沒有怨言,遙光對同沈蠫一起去辦事的其他人說:“你們怎么不學學沈蠫那樣乾呢。”於是讓沈蠫專門管理州里的官司訴訟。

湖熟縣的方山埭又高又陡,到了冬天,無論是辦公還是私事的行人都覺得難受。齊明帝派沈蠫去修整它。沈蠫挖四條大溝,攔住行人讓他們參加勞動,三天就完了工。揚州書佐辦私事從這兒過,謊稱是為州里出差,不肯去幹活兒,沈蠫打了他四十鞭。書佐回去後向遙光告狀,遙光說:“沈蠫一定不會錯打你。”經調查果然是他說了假話。明帝又讓沈蠫修築赤山塘,花費比預算少用了幾十萬,明帝更加賞識他。沈蠫作建德縣令,讓百姓一丁種十五棵桑樹,四棵柿樹或是梨樹栗樹,女丁種一半。人人都很高興,不久就成了林。

沈蠫辭官回京,兼任行選曹郎,跟隨陳伯之軍隊到江州。趕上樑武帝起兵圍郢城,沈蠫勸伯之叛齊奉迎武帝,伯之流淚說:“我的兒子還在京城裡。”沈蠫說:“不這樣的話人心動盪,都在另打別的主意,如不早作打算,恐怕眾心離散難以統率。”伯之於是降歸武帝。

當初,沈蠫在竟陵王家,一直和范雲很好,齊朝末年曾到范雲家過夜,夢見坐在屋子樑柱上,仰頭看見天上有字寫著“范氏宅”。這時沈蠫和梁武帝說起此事,武帝說:“范雲能不死,此夢就是驗證。”等武帝即位,范雲極力推薦沈蠫,於是把他從暨陽縣令提拔為兼尚書右丞。當時天下初定,陳伯之說沈蠫催督運送物資,對國家有功。梁武帝認為他很能幹,升任他為尚書駕部郎,仍兼右丞。沈蠫推薦他的族人沈僧隆、僧照有作官的才幹,武帝一併任用。

因為母親去世辭職,又起用為餘姚縣令。縣裡大姓虞氏有千餘家,很多家都和縣衙結有關係,前後縣令都無法禁絕。自從沈蠫到任,不是打官司概不來往,處處依法辦事。縣南又有有勢力的大族數百家,子弟們橫行霸道,各家互相包庇,大事聚斂,百姓深受其害。沈蠫徵召這些人家的老者去看守石頭倉,年輕的補充為縣衙僕役。這些人在街上痛哭哀號,從此豪強斂跡。沈蠫剛來時,富有的縣吏們都衣錦華美以表明他們與眾不同,沈蠫發怒說:“你們不過是下等縣吏,怎么能自比貴人!”都令他們換上草鞋粗布衣,終日侍立,腳下站立不穩,就加以抽打。沈蠫貧賤時曾到這裡賣過陶器,被富人侮辱,所以就這樣報復他們。於是士紳們又怕又恨,但沈蠫廉潔自守,因此能按自己的意志行事。

後來作安南長史、尋陽太守。江州刺史曹景宗死後,任信威將軍蕭穎達長史,太守之職不變。沈蠫本性倔強,屢次頂撞穎達,穎達對他懷恨。天監八年(509),因為到穎達處議事,又言辭過激,穎達變了臉說:“朝廷用你來作行事嗎?”沈蠫出來,對別人說:“我死了才能不這樣,總不能老對他低頭稱是。”當天在路上被人殺害,人們多認為是穎達害了他。其子沈續屢次上告。遇上穎達不久死去,事情也就不再追究。沈續布衣蔬食過了一輩子。

郭祖深是襄陽人。梁武帝初起兵時,以門客的身份跟隨。後來又跟隨蔡道恭在司州。北方淪陷後南歸。上書陳說邊境的情況,不被採用。後被選拔為縣令兼南梁郡丞,改任後軍行參軍。梁武帝對家人溺愛疏於教育,朝政廢弛,祖深就抬著棺材上殿上奏封事,大略如下:

“大梁應天命而生,功業蓋過歷代帝王,既廣施慈悲,憲律便近於廢棄;愚頑之人無知,懈怠之風從此而起;各人競相奢侈,貪婪醜行就滋生起來。這多少是由於陛下恩寵賞賜過多,對下屬過於寬大,故廉潔者入仕無路可走,而貪苛者作官門路很多。直如弦者餓死溝壑,曲如鉤者升任成群。能說會道的,競相推薦,口拙誠信的,空被埋沒。勞苦功高的,奉祿賞賜不夠,無功幸進的,反加寵愛提拔。以前宋國人賣酒,因為店裡養狗太兇無人敢來,以至把酒放酸,陛下的狗,比他厲害多了。

“臣聞民為國家根本,食為百姓的命根子,所以《禮》說國家沒有六年的積蓄,就不成為國家。據此而言,農業為當務之急。然而郡縣官吏苛刻暴虐,對農耕不加鼓舞獎勵,如今糧食豐收,百姓尚面有飢色,如果遇上水旱之災,拿什麼來賑救?陛下往年崇尚儒學,設立五經學館,國內到處洋溢著讀書聲。近來卻仰慕佛教,結果普天下都信奉皈依,家家持齋受戒,人人懺悔禮拜,不務農業,空談佛理。耕種紡織是當前的生活必需,修行功德是來世的善果,怎么能夠荒本勞末,捨近求遠呢。如今經商者和吃閒飯的越來越多,種地的越來越少,織機空閒的一天比一天多。陛下如果廣興屯田,賤視金玉重視糧食,努力生產的加以提拔,懶於耕織的明正典刑。這樣數年以後,則家家富足,廉潔禮讓便有了產生的條件。

“君子和小人,所想的不一樣:君子志於行道,小人盤算得利。志於道者安國濟民,志於利者損人利己。僧人是害國的小人,忠良是衛國的君子。臣見患病的人去找道士治病便讓你打醮畫符,找僧尼則讓你戒齋聽講經,民間巫師則要驅妖捉鬼,醫生則用藥外敷內服,這全在於你自己的事先選擇。臣認為治國之本,和治病相似,治病應摒棄巫師鬼怪,去找華佗、扁鵲;治國應當黜退奸佞之徒,而用管仲、晏嬰。如今所信用的人,只不過是腹背上的毛罷了。談論外事則有徐勉、周扌舍,談論內務則有雲、..。雲、..所說的都是敗壞風俗擴張佛教,徐勉、周扌舍所想的只是苟安於江東。君主慈悲臣下怯懦,不圖進取,使得中原百姓懷恨南望,如果賈誼重生,豈不為之痛哭。臣如今直言冒犯了陛下,可能還會被寬恕,而得罪貴臣,就有不測之禍。臣之所以不避死罪知無不言,正是以國家社稷為重而以個人性命為輕。假使能採納臣的意見,殺了我也死而無憾。

“謀臣良將,哪個朝代沒有?難得的是被了解,重要的在於任用罷了。陛下登基歷時二十餘年,有誰能盡臣節直言諍諫?百官只是表面苟同而不肯齊心合力,回答陛下詢問不過惟惟喏喏而已。在朝廷上只說聖旨英明,出了門議論就說誰敢說逆耳之言。過失在下面而使上面受怪罪,於是使得皇上開誠布公,引咎自責,而宰輔大臣們都心安理得,一點兒沒有自責之心。百官群僚,少有奉公盡職的,都是白食俸祿追逐私利,不重廉潔,家中積累金銀;上朝列班侍立如同神仙,不種田不經商,為什麼能夠這樣享受?刑法是人的父母,利祿是人的仇敵;刑法嚴厲就人心思善,好處多了就人生惡念,惡念不可助長,貪慾不可放縱。但願能去除貪濁之官,任用廉潔之士,明法令,嚴刑罰,禁奢侈,薄賦斂,則天下幸甚。謹呈上封事二十九條,但願聖上別忙於英明決斷,先聽聽臣的愚見。”

當時武帝正在大興佛教,要用它來改換中國的習俗,因此祖深特別說到這件事,上書的條目中認為:

“京都佛寺五百餘所,都極為宏偉華麗。僧尼十餘萬,資產豐厚。至於各郡縣,就數也數不清了。和尚又有不出家的俗弟子,叫作白徒,尼姑則都收留養女,都不在民籍註冊,天下戶口幾乎減少一半。而僧尼多不守教規,養女都身穿綿緞,敗壞世風,損傷佛門,大概都由此而生。請朝廷細加考查,如果沒有什麼道行,都令其還俗務農。廢止白徒養女,聽候發作奴婢,婢女只能穿青布衣,僧尼都令他們吃粗食。這樣,才能使僧俗都得以興盛,國家富足人民殷實。不然,恐怕將來處處都成寺廟,家家都剃髮為僧,連一尺土一個人也都非國家所有了。

“朝廷任用前朝舊臣,作邊境上州郡長官,這些人不顧為官之道,只會貪婪殘暴,欺壓良民,為害甚於豺狼。江、湘人民尤受其害。自三關以外,處處遭受荼毒。而且這些人來歸順時,只有光桿一個,等被任用以後,都各自招募部曲。而揚州、徐州的民眾,被繁多的勞役逼迫,多來投奔,以獲取一點兒錢財。但都大多是只署一個虛名,僅送出三津以外,名字在遠方服役,本人又回到家鄉。又怕上頭查問,於是逃亡他鄉,僑戶的興起,很大程度都是由於這個原因。另外梁朝以來,徵發民眾服役,稱為三五。等編到將官屬下,主將殘暴無情,不顧其死活,丁役死亡很多,都被作為叛逃記錄下來。有的甚至犧牲在戰場,也記在叛逃名下,上邊下文出來查辦,都把他們作為叛逃者,扣押其家屬。逼得全家叛逃,就抓捕同族的人;同族的都叛逃了,就抓捕同一比伍的;同比伍的都叛逃了,就把整個村子的人都抓起來。這樣一人犯事,則全村皆空。雖然朝廷不時發布赦免令,表示既往不咎,但舊時的查辦公文仍在下發,並限時嚴辦。上司對下屬信不過,逐級督促。朝廷使臣催到州里,州又派使者到郡,州郡一個比一個催得急,一同到縣裡催逼。縣級長官多為庸才,上邊有風吹草動就嚇得不行。於是就搜刮民財,孝敬上官,逼人交重禮,答應在上司面前寫報告遮掩。如果哪個縣稍微想糾正一下這種風氣,就會馬上遭到上司嚴厲斥責,因此到處都在隨心所欲貪謀私利,以侍奉上官。”

又有建議阻斷界首關口,以阻止劫掠人口往北方販運,以及當前許多關隘都已廢棄,需加以整頓的建議。又說廬陵王年少,鎮守襄陽不合適;左僕射王日柬居喪時,被起用為吳郡太守,卻一點兒也沒有推託。話說得都很重。又奏請讓武帝再去郊祀四星。武帝雖不能都採用,但讚賞他的正直,提拔他為豫章鍾陵縣令,員外散騎常侍。

普通七年(526),改南州津為南津校尉,讓祖深去任職。加銜雲騎將軍,俸祿二千石。讓他招募兩千部曲。到了南州後,一切事秉公嚴斷。以前王侯貴人出入關口,無視法令,挾帶逃亡人口。祖深對於不法行為嚴格檢查,不避權勢,不行就動刑法。奏彈江州刺史邵陵王、太子詹事周扌舍有受賄罪。遠近畏懼,無人敢於隨意胡為,淮南太守竟像對上司那樣怕他。

他常穿著舊外衣,用不油漆的白木桌子,每頓飯不超過一個肉食。有一位老婦人送他一個早摘的青瓜,祖深用一匹帛來回報她。後來有一個富人仿效此事用青瓜去賄賂他,被他鞭打示眾。朝野人士都怕他這點兒,對他不敢行賄拉攏。他所帶領的都是精兵,紀律嚴明。有什麼討伐追捕的任務,往往越境也要把人犯抓獲。長江曾經有賊寇,祖深親自帶人去討伐,列陣後無人敢向前進,他就命令他最親近的人先上,不按要求前進的斬首。於是大破賊寇,威震遠近,長江肅清。

評論:善政對於民眾,好比優秀的陶工和陶土的關係一樣,用的工夫少而製成的器物多。漢代人口繁盛,刑罰寬簡,作郡縣長官的,沒有外部干擾,獎賞刑罰,都可按自己的意志行事,朝廷也很少下詔干涉下面事務。由於社會穩定,有些官員在一個地方任職往往已生子生孫還未調離,都能普及德政促使人民和睦,提倡仁義禮讓使淳樸之風不變。因此漢代龔遂、黃霸那樣的政績,就容易達到。等到了末代,各種偽詐滋生,人口少於以前,而賦稅勞役卻比從前繁重。想做出政績,樹立風範,要比從前難上百倍。若用上古時的教化來治理當世之民,那么今天優秀的官吏,在古代那樣淳厚的風俗中,像子游治武城、汲黯治淮陽那樣的成就,都是可以做出來的。未必是今天的人才不如古人,只是世風有淳厚與澆薄之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