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古詩文古書籍網

列傳·卷五十

作者:李延壽

劉瓛明 僧紹 庾易 劉虬

瓛篤志好學,博通訓義。年五歲,聞舅孔熙先讀管寧傳, 欣然欲讀,舅更爲說之,精意聽受,曰:“此可及也。”宋大 明四年,舉秀才,兄璲亦有名,先應州舉,至是別駕東海王元 曾與瓛父惠書曰:“比歲賢子充秀,州閭可謂得人。”

除奉朝請不就,兄弟三人共處蓬室一間,爲風所倒,無以 葺之。怡然自樂,習業不廢。聚徒教授,常有數十。丹陽尹袁 粲於後堂夜集,聞而請之,指聽事前古柳樹謂瓛曰:“人謂此 是劉尹時樹,每想高風;今復見卿清德,可謂不衰矣。”薦爲 秘書郎,不見用。

後拜安成王撫軍行參軍,公事免。瓛素無宦情,自此不復 仕。袁粲誅,瓛微服往哭,並致賻助。

齊高帝踐阼,召瓛入華林園談語,問以政道。答曰:“政 在孝經。宋氏所以亡,陛下所以得之是也。”帝咨嗟曰:“儒 者之言,可寶萬世。”又謂瓛曰:“吾應天革命,物議以爲何 如?”瓛曰:“陛下戒前軌之失,加之以寬厚,雖危可安;若 循其覆轍,雖安必危。”及出,帝謂司徒褚彥回曰:“方直乃 爾。學士故自過人。”敕瓛使數入,而瓛自非詔見,未嘗到宮 門。

上欲用瓛爲中書郎,使吏部尚書何戢喻旨 。戢謂瓛曰 : “上意欲以鳳池相處,恨君資輕,可且就前除。少日當轉國子 博士,便即所授。”瓛笑曰:“平生無榮進意,今聞得中書郎 而拜記室,豈本心哉。”

後以母老闕養,拜彭城郡丞,司徒褚彥回宣旨喻之,答曰: “自省無廊廟才,所願唯保彭城丞耳。”上又以瓛兼總明觀祭 酒,除豫章王驃騎記室參軍,丞如故。瓛終不就 。武陵王曄 爲會稽太守,上欲令瓛爲曄講,除會稽郡丞。學徒從之者轉衆。

永明初,竟陵王子良請爲征北司徒記室,瓛與張融、王思 遠書曰:

奉教使恭召,會當停公事;但念生平素抱,有乖恩顧。吾 性拙人間,不習仕進,昔嘗爲行佐,便以不能及公事免黜,此 眷者所共知也。量己審分,不敢期榮,夙嬰貧困,加以疏懶, 衣裳容發,有足駭者。中以親老供養,褰裳徒步,脫爾逮今, 二代一紀。先朝使其更自修正,勉勵於階級之次,見其襤縷, 或復賜以衣裳。袁、褚諸公,鹹加勸勵,終於不能自反也。一 不復爲,安可重爲哉。昔人有以冠一免,不重加於首,每謂此 得進止之儀。又上下年尊,益不願居官次廢晨昏也。先朝爲此, 曲申從許,故得連年不拜。既習此歲久,又齒長疾侵,豈宜攝 齋河間之聽,廁跡東平之僚?本無絕俗之操,亦非能偃蹇爲高, 此又聽覽所當深察者也。近初奉教,便自希得托跡客游之末, 而固辭榮級,其故何邪?以古之王侯大人,或以此延四方之士, 有追申、白而入楚,羨鄒、枚而游梁,吾非敢叨夫曩賢,庶欲 從九九之遺蹟,既於聞道集泮不殊,而幸無職司拘礙,可得奉 溫凊,展私計,志在此耳。除步兵校尉,不拜。

瓛姿狀纖小,儒業冠於當時,都下士子貴游,莫不下席受 業,當世推其大儒,以比古之曹、鄭。性謙率,不以高名自居, 之詣於人,唯一門生持胡床隨後。主人未通,便坐門待答。住 在檀橋,瓦屋數間,上皆穿漏,學徒敬慕,不敢指斥,呼爲青 溪焉。 竟陵王子良親往修謁。七年,表武帝爲瓛立館,以楊烈橋 故主第給之,生徒皆賀。瓛曰:“室美豈爲人哉,此華宇豈吾 宅邪?幸可詔作講堂,猶恐見害也。”未及徙居,遇疾。子良 遣從瓛學者彭城劉繪、順陽范縝將廚於瓛宅營齋。及卒,門人 受學者並吊服臨送。

瓛有至性,祖母病疽經年,手持膏藥,漬指爲爛。母孔氏 甚嚴明,謂親戚曰:“阿稱便是今世曾子。”稱,瓛小名也。 年四十餘,未有婚對。建元中,高帝與司徒褚彥回爲瓛娶王氏 女。王氏穿壁掛履,土落孔氏床上,孔氏不悅。瓛即出其妻。 及居母憂,住墓下不出廬,足爲之屈,杖不能起。此山常有鴝 鵒鳥,瓛在山三年不敢來,服釋還家,此鳥乃至。

梁武帝少時嘗經伏膺,及天監元年下詔爲瓛立碑,諡曰貞 簡先生。所著文集行於世。

初,瓛講月令畢,謂學生嚴植之曰:“江左以來,陰陽律 數之學廢矣,吾今講此,曾不得其彷佛。”學者美其退讓。時 濟陽蔡仲熊禮學博聞,謂人曰:“五音本在中土,故氣韻調平。 今既東南土氣偏詖,故不能感動木石。”瓛亦以爲然。仲熊執 經議論,往往與時宰不合,亦終不改操求同,故坎稟不進,歷 年方至尚書左丞,當時恨其不遇。

又東陽婁幼瑜字季玉,著禮捃拾三十卷。

瓛弟璡字子璥,方軌正直,儒雅不及瓛而文採過之。宋泰 豫中,爲明帝挽郎。齊建元初,爲武陵王曄冠軍征虜參軍。曄 與僚佐飲,自割鵝炙。璡曰:“應刃落俎,是膳夫之事。殿下 親執鸞刀,下官未敢安席。”因起請退。與友人會稽孔逖同舟 入東,於塘上遇一女子,逖目送曰:“美而艷。”璡曰:“斯 豈君子所宜言乎,非吾友也。”於是解裳自隔。或曰:與友孔 徹同舟入東,徹留目觀岸上女子。璡舉席自隔,不復同坐。兄 瓛夜隔壁呼璡,璡不答,方下床著衣立,然後應。瓛怪其久, 璡曰:“向束帶未竟。”其立操如此。

文惠太子召璡入侍東宮,每上事輒削草。尋署射聲校尉, 卒於官。

時濟陽江重欣亦清介,雖處闇室,如對嚴賓,而不及璡也。 重欣位至射聲校尉。

顯字嗣芳,瓛族子也。父琉字仲翔,博識強正,名行自居。 幼爲外祖臧質所鞠養。質既富盛,恆有音樂。質亡後,母沒十 許年,琉每聞絲竹之聲,未嘗不歔欷流涕。梁天監初,終於晉 安內史。

顯幼而聰敏,六歲能誦呂相絕秦、賈誼過秦。琅邪王思遠、 吳國張融見而稱賞,號曰神童。族伯瓛儒學有重名,卒無嗣, 齊武帝詔顯爲後,時年八歲。本名頲,齊武以字難識,改名顯。 天監初,舉秀才,解褐中軍臨川王行參軍,俄署法曹。

顯博涉多通。任昉嘗得一篇缺簡,文字零落,示諸人莫能 識者,顯見雲是古文尚書所刪逸篇。昉檢周書,果如其說。昉 因大相賞異。丁母憂,服闋,尚書令沈約時領太子少傅,引爲 少傅五官。約爲丹陽尹,命駕造焉。於坐策顯經史十事,顯對 其九。約曰:“老夫昏忘,不可受策;雖然,聊試數事,不可 至十。”顯問其五,約對其二。陸倕聞之擊席喜曰:“劉郎子 可謂差人,雖吾家平原詣張壯武,王粲謁伯喈,必無此對。” 其爲名流推賞如此。

五兵尚書傅昭掌著作,撰國史,顯自兼廷尉正,被引爲佐。 及革選尚書五都,顯以法曹兼吏部郎。後爲尚書儀曹郎。嘗爲 上朝詩,沈約見而美之,命工書人題之於郊居宅壁。後兼中書 通事舍人,再遷驃騎鄱陽王記室,兼中書舍人。後爲中書郎, 舍人如故。

顯與河東裴子野、南陽劉之遴、吳郡顧協連職禁中,遞相 師友,人莫不慕之。顯博聞強記,過於裴、顧。時波斯獻生師 子,帝問曰:“師子有何色?”顯曰:“黃師子超不及白師子 超。”魏人送古器,有隱起字無識者,顯案文讀之無滯,考校 年月,一字不差。武帝甚嘉焉。

遷尚書左丞,除國子博士。時有沙門訟田,帝大署曰“貞 “。有司未辯,遍問莫知。顯曰:“貞字文爲與上人。”帝因 忌其能,出之。後爲雲麾邵陵王長史、尋陽太守。魏使李諧至 聞之,恨不相識。嘆曰:“梁德衰矣。善人國之紀也,而出之, 無乃不可乎。”王遷鎮郢州,除平西府諮議參軍,久在府不得 志。大同九年終於夏口,時年六十三。

凡佐兩府,並事驕王,人爲之憂,而反見禮重。友人劉之 遴啓皇太子爲之銘志,葬於秣陵縣劉真長舊塋。

子莠、恁、臻。臻早有名,載北史。 顯從弟彀字仲寶。形貌短小,儒雅博洽,善辭翰,隨湘東 王在蕃十餘年,寵寄甚深。當時文檄皆其所爲。位吏部尚書、 國子祭酒。魏克江陵,入長安。

明僧紹字休烈,平原鬲人,一字承烈。其先吳太伯之裔, 百里奚子孟明,以名爲姓,其後也。祖玩,州中從事。父略, 給事中。僧紹明經有儒術,宋元嘉中,再舉秀才,永光中,鎮 北府辟功曹,並不就。隱長廣郡嶗山,聚徒立學。魏克淮北, 乃度江。

升明中,齊高帝爲太傅,教辟僧紹及顧歡、臧榮緒,以旌 幣之禮,征爲記室參軍,不至。僧紹弟慶符爲青州,僧紹乏糧 食,隨慶符之郁洲,住弇榆山,棲雲精舍,欣玩水石,竟不一 入州城。

泰始季年,岷、益有山崩,淮水竭齊郡,僧紹竊謂其弟曰: “夫天地之氣,不失其序,若夫陽伏而不泄,陰迫而不蒸, 於是乎有山崩川竭之變。昔伊、洛竭而夏亡,河竭而殷亡,三 川竭岐山崩而周亡,五山崩而漢亡。夫有國必依山川而爲固, 山川作變,不亡何待?今宋德如四代之季,爾志吾言而勿泄也。” 竟如其言。

齊建元元年冬,征爲正員郎,稱疾不就。其後帝與崔祖思 書,令僧紹與慶符俱歸。帝又曰:“不食周粟而食周薇,古猶 發議,在今甯得息談邪?聊以爲笑。”

慶符罷任,僧紹隨歸住江乘攝山。僧紹聞沙門釋僧遠夙德, 往候定林寺。高帝欲出寺見之,僧遠問僧紹曰:“天子若來, 居士若爲相對?”僧紹曰:“山藪之人,政當鑿壞以遁;若辭 不獲命,便當依戴公故事。”既而遁還攝山、建棲霞寺而居之, 高帝甚以爲恨。昔戴顒高臥牖下,以山人之服加其身,僧紹故 雲。

高帝後謂慶符曰:“卿兄高尚其事,亦堯之外臣。朕夢想 幽人,固已勤矣。所謂‘徑路絕,風雲通’。”仍賜竹根如意、 筍籜冠,隱者以爲榮焉。勃海封延伯者,高行士也,聞之嘆曰: “明居士身彌後而名彌先,亦宋、齊之儒仲也。”永明中,征 國子博士不就,卒。

僧紹長兄僧胤能言玄,仕宋爲江夏王義恭參軍,王別爲立 榻,比之徐孺子。位冀州刺史。子慧照,元徽中,爲齊高帝平 南主簿,從拒桂陽,累至驃騎中兵參軍,與荀伯玉對領直。建 元元年,爲巴州刺史,綏懷蠻蜒,上許爲益州刺史,未遷卒。 僧胤次弟僧暠亦好學,宋大明中再使魏,於時新誅司空劉 誕。孝武謂曰:“若問廣陵之事,何以答之?”對曰:“周之 管、蔡,漢之淮南。”帝大悅。及至魏,魏問曰:“卿銜此命, 當緣上國無相踰者邪?”答曰:“聰明特達,舉袂成帷,比屋 之甿,又無下仆。晏子所謂‘看國善惡。’故再辱此庭。”位 至青州刺史。

僧紹子元琳、仲璋、山賓並傳家業,山賓最知名。

山賓字孝若,七歲能言名理。十三,博通經傳,居喪盡禮, 起家奉朝請。兄仲璋痼疾,家道屢空,山賓乃行乾祿,後爲廣 陽令,頃之去官。會詔使公卿舉士,左衛將軍江祏上書薦山賓 才堪理劇。齊明帝不重學,謂祏曰:“聞山賓談書不輟,何堪 官邪。”遂不用。

梁台建,累遷右軍記室參軍,掌吉禮。時初置五經博士, 山賓首應其選。歷中書侍郎,國子博士,太子率更令,中庶子。 天監十五年,出爲持節、都督緣淮諸軍事、北兗州刺史。普通 二年,征爲太子右衛率,加給事中。遷御史中丞,以公事左遷 黃門侍郎。四年,爲散騎常侍。東宮新置學士,又以山賓居之。 俄以本官兼國子祭酒。

初,山賓在州,所部平陸縣不稔,啓出倉米以振百姓。後 刺史檢州曹,失簿,以山賓爲耗損。有司追責,籍其宅入官。 山賓不自理,更市地造宅。昭明太子聞築室不就,有令曰 : “明祭酒雖出撫大蕃,擁旌推轂,珥金拖紫,而恆事屢空。聞 構宇未成,今送薄助。”並詒詩曰:“平仲古稱奇,夷吾昔擅 美,令則挺伊賢,東秦固多士。築室非道傍,置宅歸仁里。庚 桑方有系,原生今易擬。必來三徑人,將招五經士。”

山賓性篤實,家中嘗乏困,貨所乘牛。既售受錢,乃謂買 主曰:“此牛經患漏蹄,療差已久,恐後脫髮,無容不相語。” 買主遽追取錢。處士阮孝緒聞之,嘆曰:“此言足使還淳反樸, 激薄停澆矣。”

五年,又假節攝北兗州事,後卒官,贈侍中,諡曰質子。 山賓累居學官,甚有訓導之益,然性頗疏通,接於諸生多狎比, 人皆愛之。所著吉禮儀注二百二十四卷,禮儀二十卷,孝經喪 服義十五卷。

子震字興道,亦傳父業,位太子舍人,尚書祠部郎,餘姚 令。

山賓弟少遐字處默,亦知名,位都官尚書。簡文謂人曰: “我不喜明得尚書,更喜朝廷得人。”後拜青州刺史。太清之 亂奔魏,仕北齊,卒於太子中庶子。子罕,司空記室。

明氏南度雖晚,並有名位,自宋至梁爲刺史者六人。

庾易字幼簡,新野人也,徙居江陵。祖玫,巴郡太守。父 道驥,安西參軍。

易志性恬靜,不交外物,齊臨川王映臨州,表薦之,餉麥 百斛。易謂使人曰:“走樵採麋鹿之伍,終其解毛之衣,馳騁 日月之車,得保自耕之祿,於大王之恩亦已深矣。”辭不受, 以文義自樂。安西長史袁彖欽其風,贈以鹿角書格、蚌盤、蚌 研、白象牙筆。並贈詩曰:“白日清明,青雲遼亮,昔聞巢、 許,今睹台、尚。”易以連理幾、竹翹書格報之。

建武三年,詔征爲司空主簿,不就,卒。子黔婁。

黔婁字子貞,一字貞正。少好學,多所講誦。性至孝,不 曾失色於人。南陽高士劉虬、宗測並嘆異之。仕齊爲編令,政 有異績。先是縣境多猛獸暴,黔婁至,猛獸皆度往臨沮界,時 以爲仁化所感。

徙孱陵令,到縣未旬,易在家遘疾,黔婁忽心驚,舉身流 汗,即日棄官歸家。家人悉驚其忽至。時易疾始二日,醫雲欲 知差劇,但嘗糞甜苦。易泄利,黔婁輒取嘗之,味轉甜滑,心 愈憂苦。至夕,每稽顙北辰,求以身代 。俄聞空中有聲曰 : “征君壽命盡,不復可延。汝誠禱既至,政得至月末。”及晦 而易亡。黔婁居喪過禮,廬於冢側。

梁台建,黔婁自西台尚書儀曹郎爲益州刺史鄧元起表爲府 長史、巴西梓潼二郡太守。及成都平,城中珍寶山積,元起悉 分與僚佐,唯黔婁一無所取。元起惡其異衆,厲聲曰:“長史 何獨爲高?”黔婁示不違之,請書數篋。尋除蜀郡太守,在職 清素,百姓便之。元起死於蜀郡,部曲皆散,黔婁身營殯斂, 攜持喪柩歸鄉里。

東宮建,以中軍記室參軍侍皇太子讀,甚見知重。詔與太 子中庶子殷鈞、中舍人到洽、國子博士明山賓遞日爲太子講五 經義。遷散騎侍郎,卒。弟於陵。

於陵字子介,七歲能言玄理。及長,清警博學,有才思。 齊隨王子隆爲荊州,召爲主簿,使與謝朓、宗夬抄撰群書。子 隆代還,又以爲送故主簿。子隆爲明帝所害,僚吏畏避莫至, 唯於陵與夬獨留經理喪事。永元末,除東陽遂安令,爲人吏所 稱。

梁天監初,爲建康獄平,遷尚書功論郎,待詔文德殿。後 兼中書通事舍人,拜太子洗馬。舊東宮官屬通爲清選,洗馬掌 文翰,尤其清者。近代用人,皆取甲族有才望者,時於陵與周 舍並擢充此職。武帝曰:“官以人清,豈限甲族。”時論以爲 美。累遷中書黃門侍郎,舍人如故。後終於鴻臚卿。弟肩吾。

肩吾字慎之,八歲能賦詩,爲兄於陵所友愛。初爲晉安王 國常侍,王每徙鎮,肩吾常隨府。在雍州被命與劉孝威、江伯 搖、孔敬通、申子悅、徐防、徐摛、王囿、孔鑠、鮑至等十人 抄撰衆籍,豐其果饌,號高齋學士。王爲皇太子,兼東宮通事 舍人。後爲安西湘東王錄事、諮議參軍,太子率更令,中庶子。 簡文開文德省置學士,肩吾子信、徐摛子陵、吳郡張長公、 北地傅弘、東海鮑至等充其選。齊永明中,王融、謝朓、沈約 文章始用四聲,以爲新變,至是轉拘聲韻,彌爲麗靡,復踰往 時。簡文與湘東王書論之曰:

比見京師文體,懦鈍殊常,競學浮疏,爭事闡緩,既殊比 興,正背風騷。若夫六典三禮,所施則有地,吉凶嘉賓,用之 則有所,未聞吟詠情性,反擬內則之篇,操筆寫志,更模酒誥 之作。遲遲春日,翻學歸藏,湛湛江水,遂同大傳。

吾既拙於爲文,不敢輕有掎摭,但以當世之作,歷方古之 才人,遠則楊、馬、曹、王,近則潘、陸、顔、謝,觀其遣辭 用心,了不相似。若以今文爲是,則昔賢爲非,若以昔賢可稱, 則今體宜棄。俱爲盍各,則未之敢許。又時有效謝康樂、裴鴻 臚文者,亦頗有惑焉。何者?謝客吐言天拔,出於自然,時有 不拘,是其糟粕。裴氏乃是良史之才,了無篇什之美。是爲學 謝則不屆其精華,但得其冗長;師裴則蔑絕其所長,唯得其所 短。謝故巧不可階,裴亦質不宜慕。故胸馳臆斷之侶,好名忘 實之類,決羽謝生,豈三千之可及,伏膺裴氏,懼兩唐之不傳。 故玉徽金銑,反爲拙目所嗤,巴人下俚,更合郢中之聽。陽春 高而不和,妙聲絕而不尋。竟不精討錙銖,覆量文質,有異巧 心,終愧妍手。是以握瑜懷玉之士,瞻鄭邦而知退,章甫翠履 之人,望閩鄉而嘆息。詩既若此,筆又如之。徒以煙墨不言, 受其驅染,紙劄無情,任其搖襞。甚矣哉,文章橫流,一至於 此。

至如近世謝朓、沈約之詩,任昉、陸倕之筆,斯文章之冠 冕,述作之楷模。張士簡之賦,周升逸之辯,亦成佳手,難可 復遇。文章未墜,必有英絕,領袖之者,非弟而誰。每欲論之, 無可與語,思吾子建,一共商榷。辨茲清濁,使如涇、渭,論 茲月旦,類彼汝南。朱白既定,雌黃有別,使夫懷鼠知慚,濫 竽自恥。相思不見,我勞如何!

及簡文即位,以肩吾爲度支尚書。時上流蕃鎮,並據州拒 侯景,景矯詔遣肩吾使江州喻當陽公大心。大心乃降賊,肩吾 因逃入東。後賊宋子仙破會稽,購得肩吾欲殺之,先謂曰 : “吾聞汝能作詩,今可即作,若能,將貸汝命。”肩吾操筆便成, 辭采甚美,子仙乃釋以爲建昌令。仍間道奔江陵,歷江州刺史, 領義陽太守,封武康縣侯。卒,贈散騎常侍、中書令。子信。 劉虬字靈預,一字德明,南陽涅陽人,晉豫州刺史喬七世 孫也。徙居江陵。

虬少而抗節好學,須得祿便隱。宋泰始中,仕至晉平王驃 騎記室、當陽令。罷官歸家靜處,常服鹿皮袷,斷谷,餌術及 胡麻。齊建元初,豫章王嶷爲荊州,教辟虬爲別駕,與同郡宗 測、新野庾易並遺書禮請之。虬等各修箋答而不應命。

永明三年,刺史廬陵王子卿表虬及同郡宗測、宗尚之、庾 易、劉昭五人,請加蒲車束帛之命。詔征爲通直郎,不就。竟 陵王致書通意,虬答曰:“虬四節臥疾病,三時營灌植,暢餘 陰于山澤,托暮情於魚鳥,甯非唐、虞重恩,周、邵宏施。”

虬精信釋氏,衣粗布,禮佛長齋,注法華經,自講佛義。 以江陵西沙洲去人遠,乃徙居之。建武二年,詔征國子博士, 不就。其冬虬病,正晝有白雲徘徊檐戶之內,又有香氣及磬聲。 其日卒,年五十八。虬子之遴。

之遴字思貞,八歲能屬文。虬曰:“此兒必以文興吾宗。” 常謂諸子曰:“若比之顔氏,之遴得吾之文。”由是州里稱之。 時有沙門僧惠有異識,每詣虬必呼之遴小字曰:“僧伽福德兒。 ”握手而進之。

年十五,舉茂才,明經對策,沈約、任昉見而異之。吏部 尚書王瞻嘗候任昉,遇之遴在坐,昉謂瞻曰:“此南陽劉之遴, 學優未仕,水鏡所宜甄擢。”即辟爲太學博士。昉曰:“爲之 美談,不如面試。”時張稷新除尚書僕射,托昉爲讓表,昉令 之遴代作,操筆立成。昉曰:“荊南秀氣,果有異才,後仕必 當過仆。”御史中丞樂藹即之遴之舅,憲台奏彈,皆令之遴草 焉。後爲荊州中從事,梁簡文臨荊州,仍遷宣惠記室。之遴篤 學明審,博覽群籍,時劉顯、韋棱並稱強記,之遴每與討論, 鹹不過也。

累遷中書侍郎,後除南郡太守。武帝謂曰:“卿母年德並 高,故令卿衣錦還鄉,盡榮養之理。”轉西中郎湘東王繹長史, 太守如故。初,之遴在荊府,常寄居南郡,忽夢前太守袁彖謂 曰:“卿後當爲折臂太守,即居此中。”之遴後牛奔墮車折臂, 右手偏直,不復得屈伸,書則以手就筆,嘆曰:“豈黥而王乎?” 周舍嘗戲之曰:“雖復並坐可橫,政恐陋巷無枕。”後連相兩 王,再爲此郡,歷秘書監。

出爲郢州行事,之遴意不願出,固辭曰:“去歲命絕離巽, 不敢東下;今年所忌又在西方。”武帝手敕曰:“朕聞妻子具, 孝衰於親,爵祿具,忠衰於君。卿既內足,理忘奉公之節。” 遂爲有司奏免。後爲都官尚書、太常卿。

之遴好古愛奇,在荊州聚古器數十百種,有一器似甌可容 一斛,上有金錯字,時人無能知者。又獻古器四種於東宮。其 第一種,鏤銅鴟夷榼二枚,兩耳有銀鏤,銘云:“建平二年造。” 其第二種,金銀錯鏤古鐏二枚,有篆銘云:“秦容成侯適楚 之歲造。”其第三種,外國澡灌一口,有銘云:“元封二年, 龜茲國獻。”其第四種,古制澡盤一枚,銘云:“初平二年造。”

時鄱陽嗣王范得班固所撰漢書真本獻東宮,皇太子令之遴 與張纘、到溉、陸襄等參校異同,之遴錄其異狀數十事,其大 略云:“案古本漢書稱永平十六年五月二十一日己酉,郎班固 上,而今本無上書年月日子。又案古本敘傳號爲中篇,今本稱 爲敘傳,又今本敘傳載班彪事行,而古本雲“彪自有傳”。又 今本紀及表志列傳不相合爲次,而古本相合爲次,總成三十八 卷。又今本外戚在西域後,古本外戚次帝紀下。又今本高五子、 文三王、景十三王、孝武六子、宣元六王雜在諸傳帙中,古本 諸王悉次外戚下,在陳項傳上。又今本韓彭英盧吳述云:“信 惟餓隸,布實黥徒,越亦狗盜,芮尹江湖。雲起龍驤,化爲侯 王。”古本述云:“淮陰毅毅,仗劍周章,邦之傑子,實惟彭、 英。化爲侯王,雲起龍驤。”又古本第三十七卷解音釋義,以 助雅詁;而今本無此卷也。”

之遴好屬文,多學古體,與河東裴子野、沛國劉顯恆共討 論古籍,因爲交好。時周易、尚書、禮記、毛詩並有武帝義疏, 唯左氏傳尚闕,之遴乃著春秋大意十科,左氏十科,三傳同異 十科。合三十事上之。帝大悅,詔答曰:“省所撰春秋義,比 事論書,辭微旨遠,編年之教,言闡義繁。丘明傳洙、泗之風, 公羊宗西河之學,鐸椒之解不追,瑕丘之說無取。繼踵胡母, 仲舒雲盛,因循穀梁,千秋最篤。張蒼之傳左氏,賈誼之襲荀 卿,源本分鑣,指歸殊致,詳略紛然,其來舊矣。昔在弱年, 久經研味,一從遺置,迄將五紀。兼晚秋晷促,機事罕暇,夜 分求衣,未遑披括。須待夏景,試欲推尋,若溫故可求,別酬 所問也。”

始武帝於齊代爲荊府諮議,時之遴父虬隱在百里洲,早相 知聞。帝偶匱乏,遣就虬換谷百斛。之遴時在父側,曰:“蕭 諮議躓士,云何能得舂,願與其米。”虬從之。及帝即位常懷 之。侯景初以蕭正德爲帝,之遴時落景所,將使授璽紱。之遴 預知,仍剃髮披法服乃免。先是,平昌伏挺出家,之遴爲詩嘲 之曰:“傳聞伏不鬥,化爲支道林。”及之遴遇亂,遂披染服, 時人笑之。

尋避難還鄉,湘東王繹嘗嫉其才學,聞其西上至夏口,乃 密送藥殺之。不欲使人知,乃自製志銘,厚其賻贈。前後文集 五十卷。

子三達字三善,數歲能清言及屬文。州將湘東王繹聞之, 盛集賓客,召而試之。說義屬詩,皆有理致。年十二,聽江陵 令賀革講禮還,仍覆述,不遺一句。年十八卒。之遴深懷悼恨, 乃題墓曰“梁妙士”以旌之。之遴弟之亨。

之亨字嘉會,年四歲,出後叔父嵩。及長好學,美風姿, 善占對。武帝之臨荊州,唯與虬談。虬見之遴之亨,帝曰 : “之遴必以文章顯,之亨當以功名著。”後州舉秀才,除大學博 士,仍代兄之遴爲中書通事舍人。累遷步兵校尉,湘東王繹諮 議參軍,敕賜金策並賜詩焉。

大通六年,出師南鄭,詔湘東王節度諸軍。之亨以司農卿 爲行台承制,途出本州北界,總督衆軍,杖節而西,樓船戈甲 甚盛。老小緣岸觀曰:“是前舉秀才者。”鄉部偉之。是行也, 大致克復,軍士有功皆錄,唯之亨爲蘭欽所訟,執政因而陷之, 故封賞不行,但複本位而已。久之,帝讀陳湯傳,恨其立功絕 域而爲文吏所抵。宦者張僧胤曰:“外聞論者,竊謂劉之亨似 之。”帝感悟,乃封爲臨江子。固辭不拜。

之亨美績嘉聲,在朱異之右,既不協,懼爲所害,故美出 之,以代之遴爲安西東湘王繹長史、南郡太守。上問朱異曰: “之亨代兄喜不?兄弟因循,豈直大馮、小馮而已。”又謂尚 書令何敬容曰:“荊州長史、南郡太守,皆是僕射出入。今者 之亨便是九轉。”在郡有異績,吏人稱之。卒,荊土懷之,不 復稱名,號爲大南郡小南郡。

子廣德,亦好學,負才任氣。承聖中,位湘東太守。魏平 荊州,依於王琳。琳平,陳太建中,歷河東太守,卒官。

之亨弟之遲,位荊州中從事史。子仲威,少有志氣,頗涉 文史。梁承聖中,爲中書侍郎。蕭莊稱尊號,以爲御史中丞, 隨莊終鄴中。

坦字德度,虬從弟也。仕齊歷孱陵令,南中郎錄事參軍, 所居以幹濟稱。

梁武帝起兵,時輔國將軍楊公則爲湘州刺史,帥師赴夏口。 西朝議行州事者,坦求行,乃除輔國長史、長沙太守,行湘州 刺史。坦嘗在湘州,多舊恩,道迎者甚衆。齊東昏遣安成太守 劉希祖破西台所選太守范僧簡於平都,希祖移檄湘部,於是始 興內史王僧粲應之,湘部諸郡,悉皆蜂起。州人鹹欲泛舟逃走, 坦悉聚船焚之。前湘州鎮軍鍾玄紹潛應僧粲,坦聞其謀,僞爲 不知,因理訟至夜,城門遂不閉以疑之。玄紹未及發,明旦詣 坦問其故。久留與語,密遣親兵收其家。玄紹在坐未起,而收 兵已報具得其文書本末。玄紹即首伏,於坐斬之,焚其文書, 餘黨悉無所問。

梁天監初,論功封荔浦子。三年,遷西中郎長史、蜀郡太 守,行益州事。未至蜀,道卒。

論曰:劉瓛弟兄,僧紹父子,並業盛專門,飾以儒行,持 身之節,異夫苟得患失者焉。庾易、劉虬取高一代,其所以行 己,事兼隱德,諸子學業之美,各著家聲。顯及之遴見嫉時主, 或以非罪而斥,或以非疾而亡,異夫自古哲王屈己下賢之道, 有以知武皇之不弘,元後之多忌。梁祚之不永也,不亦宜哉。

部分譯文

庾肩吾字慎之,八歲就能賦,兄長庾於陵對他十分友愛。起初他擔任晉安王的國常侍,晉安王常常遷移守地,庾肩吾一直跟隨遷移。在雍州,他被任命與劉孝威、江伯搖、孔敬通、申子悅、徐防、徐詀、王囿、孔鑠、鮑至等十人抄錄眾多典籍,供給很多果品,號為高齋學士。晉安王做了皇太子,庾肩吾兼東宮通事舍人。後來擔任湘東王錄事、咨議參軍、太子率更令、中庶子。

簡文帝創建了文德省,設定了學士,庾肩吾的兒子庾信、徐詀的兒子徐陵、吳郡的張長公、北地的傅弘、東海的鮑至等人成為其中的人選。齊朝永明年間(483~493),王融、謝緿、沈約在文章中開始使用四聲,作為創新,到了這時,轉而拘守聲韻,更加靡麗,超過了以往。簡文帝在給湘東王的信中論述道:

“近來見京城的文體,鈍弱超過往常,比著學習浮華,爭相講求舒緩,既不同於比興,也背離了《風》《騷》。六典三禮,使用則有地方,吉凶嘉賓,運用也有處所,不曾聽說吟詠性情,反而模擬《內則》之篇,執筆寫史,又去依照《酒誥》之作。遲遲春日,反而去學《歸藏》,湛湛江水,卻是如同《大傳》。

“我既然在寫文章方面很笨拙,不敢輕易地有所指責,只是以當代的作品,依次與古代的才士相比,遠有楊、馬、曹、王,近有潘、陸、顏、謝,看他們的遣詞用心,全不相似。如果以今天的文章為是,那么就是過去的賢人為非,如果認為過去的賢士可以稱揚,那么今天的文體就該拋棄。如果說他們都是各懷己見,則不敢贊同。又當時有效法謝康樂、裴鴻臚文章的,也對他們很有疑惑。為什麼呢?謝氏吐言高拔,出於自然,時而有不夠嚴謹的,是他的糟粕。裴氏則是良史之才,完全沒有篇章的美感。這就是學謝而沒有得到他的精華,只是得了他的冗長;學裴則棄絕了他的所長,只得了他的所短。謝固然是精巧而不可效法,裴也是質樸而不應羨慕。所以心猜臆斷之屬,好名忘實之類,追隨謝氏,哪是三千弟子所能趕上,遵從裴氏,害怕兩唐不能流傳。所以玉徽金銑,反而被不識貨的人所鄙視,《巴人》《下俚》,更能為郢城中的人所愛聽。《陽春》曲高而不能唱和,妙聲斷絕而無法尋找。竟然不精細探討,衡量文雅質樸,雖然有異巧之心,但終究愧於高手。所以手握珍寶懷藏美玉之士,望著鄭國而知道退返;頭戴章甫腳穿翠履之人,遠見閩鄉而深長嘆息。詩歌已是這樣,散文卻又相同。只是墨汁不會言語,要受他們渲染,紙張沒有情感,任憑他們疊畫。太厲害了,文章的邪道橫流,竟到了這種地步!

“就像近代謝緿、沈約的詩歌、任窻、陸亻垂的散文,這些都是文章的冠冕,作品的楷模。張士簡的辭賦,周升邈的論辯,也都屬於高手,很難再次遇到。文章沒有衰落,必定會有英才,其中的領袖人物,非賢弟還能有誰!常常想作討論,無人可以交談,想念我的子建,與你共同商榷。辯明文學的清澈與混濁,讓它能如同涇水和渭水,這樣論人物,頗似汝南王。紅白已經判定,評論有所不同,使那些身懷鼠技的人知道慚愧,濫竽充數的人自感恥辱。相思不見,多么憂傷!”

後來簡文帝即位,以庾肩吾為度支尚書。當時上游的藩鎮,都憑據州城抗拒侯景,侯景假傳詔令讓庾肩吾出使江州去勸說當陽公蕭大心。蕭大心投降了賊軍,庾肩吾於是逃到了東部。後來賊將宋子仙攻下了會稽,懸賞抓到了庾肩吾,打算把他殺掉,首先對他說:“我聽說你能作詩,現在可以當即作一首,如果能夠,就可以保全你的性命。”庾肩吾揮筆便寫成了,辭采極美,宋子仙便放了他,讓他做建昌令。他於是從小路奔往江陵,曾擔任江州刺史,兼義陽太守,封為武康縣侯。死後,贈他為散騎常侍、中書令。他的兒子名叫庾信。

劉之遴字思貞,八歲能寫文章。他的父親劉虬說:“這孩子必然會以文學使我們的家族興盛。”他常常對他的兒子們說:“如果和顏氏相比,之遴是得了我的文風。”由此州里很稱讚他。當時有個和尚僧惠有卓異的見識,每次到劉虬那裡去,必定喊著劉之遴的小名說:“僧伽是個有福有德的孩子。”於是握著他的手走了進去。

十五歲的時候,舉為茂才,進行明經對策的時候,沈約、任窻見到他後感到非常詫異。吏部尚書王瞻曾經等候任窻,遇到劉之遴在座,任窻對王瞻說:“這是南陽劉之遴,學優而未仕,您這明鑑之士應該加以任用。”於是把他聘為太學博士。任窻說:“對他進行稱讚,不如當面測試。”當時張稷新任尚書僕射,托任窻給他寫一份推辭的奏表,任窻讓劉之遴代作,執筆立即寫成。任窻說:“荊南的秀氣,果然有異才,以後為官必定超過我。”御史中丞樂藹就是劉之遴的舅舅,御史彈劾官員的奏章,都是讓劉之遴起草。後來他做了荊州中從事,梁簡文帝到了荊州,便升遷他為宣惠記室。劉之遴好學明鑑,博覽群書,當時劉顯、韋棱都號稱記憶力強,劉之遴常常與他們一起討論,都超不過他。

逐步升遷為中書侍郎,後來任命為南郡太守。武帝對他說:“卿的母親年紀和德行都已經很高,所以讓卿衣錦還鄉,去盡奉養的天職。”轉任西中郎湘東王蕭繹的長史,太守職務依舊。起初,劉之遴在荊州府時,常常寄居在南郡,忽然夢見前太守袁彖對他說:“您以後當會成為折臂太守,就住在這裡。”後來劉之遴駕車的牛受驚奔跑,他從車上掉下來,摔折了胳膊,右手偏直,不再能屈伸,寫字只能以手去就筆,他哀嘆說:“難道要遭受墨刑而做諸侯么?”周舍曾經跟他開玩笑說:“雖然並排坐位可以橫臥,卻恐怕簡陋的巷子裡沒有枕頭。”後來他連續兩次輔佐藩王,兩次做本郡的長官,曾任秘書監。

後來他出京擔任郢州行事,劉之遴心裡不願意出去,堅持推辭說:“去年我命運毀於離巽,不敢東下;今年所忌諱的又在西方。”武帝手敕說:“朕聽說有了妻子兒女,對雙親的孝心就薄弱了,有了爵位俸祿,對君王的忠心就薄弱了。卿既然家內滿足了,理當會忘記奉公的志節。”於是被有關部門上奏免官。後來擔任都官尚書、太常卿。

劉之遴好古愛奇,在荊州收集了古器數十上百種,其中有一個古器形狀好像盆盂,可以容納一斛,上面有塗金的字,當時的人沒有能認識的。又在東宮獻了古器四種。其中第一種,是用銅雕刻的酒器二枚,兩耳有銀刻的裝飾,銘文說:“建平二年造。”其中第二種,是金銀塗刻的古樽二枚,有篆字銘文寫道:“秦容成侯適楚國之歲造。”其中第三種,是外國澡罐一口,有銘文說:“元封二年,龜茲國獻。”其中第四種,是古代製造的澡盤一枚,銘文寫著:“初平二年造。”

當時鄱陽嗣王蕭范得到了班固所寫的《漢書》真本獻給了東宮,皇太子讓劉之遴與張纘、到溉、陸襄等參校異同,劉之遴錄下了其中相異的地方幾十處,其大略是說:“按古本《漢書》說是永平十六年(73)五月二十一日己酉,郎班固上,而今本沒有上書的年月日。又按古本的《敘傳》號為中篇,而今本稱為《敘傳》。又今本《敘傳》記載班彪的事跡,而古本上說‘班彪自己有傳’。又今本的《紀》以及《表》《志》《列傳》不符合次序,而古本符合次序,總共編成三十八卷。又今本的《外戚》在《西域》後面,古本的《外戚》緊接在《帝紀》下面。又今本中的《高五子》、《文三王》、《景十三王》、《孝武六子》、《宣元六王》混雜在各篇傳記的案卷中,古本的《諸王》都排列在《外戚》的下面,在《陳項傳上》。又今本的《韓彭英盧吳述》中說:‘韓信只是個挨餓的奴隸,英布實際上是個受過墨刑的囚徒,彭越也是一個盜賊,吳芮做江湖小官。風雲興起而蛟龍騰躍,結果變成了侯王。’古本敘述道:‘淮陰堅毅,持劍闖蕩,國家英才,實在要稱彭越、英布。結果變成了侯王,風雲興起而蛟龍騰躍。’又古本第三十七卷注音釋義,以幫助理解,而今本沒有這一卷。”

劉之遴好寫文章,多學古體,與河東裴子野、沛國劉顯總是一起討論古籍,因此成為好友。當時《周易》、《尚書》、《禮記》、《毛詩》都有武帝的解說,只有《左氏傳》還缺著,劉之遴便著了《春秋大意》十類,《左氏》十類,《三傳同異》十類。共合三十類上奏。武帝非常高興,下詔書回答說:“看過了所寫的《春秋》義解,考校事實討論書本,詞語雖少而意蘊深遠,編年的內容,闡述的意義廣博。左丘明繼承了儒家的風範,公羊氏崇尚西河的學說不追隨鐸椒的闡釋,不採取瑕丘的解說。繼承胡母氏,董仲舒為盛,因循《穀梁傳》,要數車千秋。張蒼傳給左氏,賈誼承襲荀卿,源本分為流派,意旨很不相同,詳略各異,由來已久。過去我年紀較輕,研討的時間很長,自從把它丟開後,至今將近六十年。加上晚秋天短,事忙很少閒暇,半夜裡就要起床,來不及翻閱研討。必須等待夏季,打算再作研究,如果溫習舊業還能隨心,另外再來回答你的提問。”

開始武帝在齊朝擔任荊州府咨議,當時劉之遴的父親劉虬隱居在百里洲,很早就與他互相聽說。武帝偶然困難,派人去向劉虬換穀子一百斛。劉之遴當時在父親身邊,說:“蕭咨議遇到挫折,怎么能夠把穀子舂好,希望拿米給他。”劉虬依從了他。武帝即位後常常懷念他們。侯景起初立蕭正德為皇帝,劉之遴當時落在了侯景那裡,將要讓他交授玉璽。劉之遴預先知道了,便剃去頭髮披上了法衣才免掉。在此以前,平昌人伏挺出家,劉之遴寫詩嘲笑他說:“《傳》聞伏不鬥,化為支道林。”等劉之遴遇到了變亂,便披上了僧人的黑衣,當時人便拿他取笑。

不久避難回鄉,湘東王蕭繹曾經嫉妒他的才學,聽說他西上到了夏口,便秘密地送藥把他殺死。他不想讓別人知道,便自己為劉之遴做了墓志銘,給了豐厚的饋贈。劉之遴前後的文集共五十卷。

他的兒子劉三達字三善,幾歲就能清談、寫文章。州將湘東王蕭繹聽說了,便聚集了很多的賓客,召他來測試。他說理作詩,都很有條理。十二歲時,有一次聽了江陵令賀革講《禮》回來,便進行複述,不漏一句。十八歲死去。劉之遴深懷哀悼和遺憾,給他的墓題字稱作“梁妙士”,以作表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