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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卷四十五

作者:李延壽

王敬則 陳顯達 張敬兒 崔慧景

王敬則,臨淮射陽人也。僑居晉陵南沙縣。母爲女巫,常 謂人云:“敬則生時胞衣紫色,應得鳴鼓角。”人笑之曰 : “汝子得爲人吹角可矣。”

敬則年長,而兩腋下生乳,各長數寸。夢騎五色師子。性 倜儻不羈,好刀劍,嘗與暨陽縣吏斗,謂曰:“我若得暨陽縣, 當鞭汝小吏背。”吏唾其面曰:“汝得暨陽縣,我亦得司徒公 矣。”屠狗商販,遍於三吳。使於高麗,與其國女子私通,因 不肯還,被收錄然後反。

善拍張,補刀戟左右。宋前廢帝使敬則跳刀,高出白虎幢 五六尺,接無不中。仍撫髀拍張,甚爲儇捷。補俠轂隊主,領 細鎧左右,與壽寂之殺前廢帝。及明帝即位,以爲直合將軍, 封重安縣子。

敬則少時於草中射獵,有蟲如烏豆集其身,擿去乃脫,其 處皆流血。敬則惡之,詣道士卜,道士曰:“此封侯瑞也。” 敬則聞之喜,故出都自效。

後補暨陽令,昔日斗吏亡叛,勒令出,遇之甚厚。曰 : “我已得暨陽縣,汝何時得司徒公邪?”初至暨陽縣陸主山下, 宗侶十餘船同發,敬則船獨不進,乃令弟入水推之,見烏漆棺。 敬則祝云:“若是吉,使船速進,吾富貴當改葬爾。”船須臾 去,入縣收此棺葬之。

時軍荒後,縣有一部劫逃入山中爲人患,敬則遣人致意劫 帥使出首,當相申論。郭下廟神甚酷烈,百姓信之,敬則引神 爲誓,必不相負。劫帥既出,敬則於廟中設酒會,於坐收縛曰: “吾啓神,若負誓,還神十牛。今不得違誓。”即殺十牛解神, 並斬諸劫,百姓悅之。

元徽二年,隨齊高帝拒桂陽賊於新亭,敬則與羽林監陳顯 達、甯朔將軍高道慶乘舸迎戰,大破賊水軍。事甯,帶南泰山 太守、右俠轂主,轉越騎校尉、安成王車騎參軍。蒼梧王狂虐, 左右不自安。敬則以高帝有威名,歸誠奉事,每下直輒往領軍 府。夜著青衣,扶匐道路,爲高帝聽察。高帝令敬則於殿內伺 機。及楊玉夫將首投敬則,敬則馳謁高帝,乃戎服入宮。至承 明門,門郎疑非蒼梧還,敬則慮人覘見,以刀環塞窐孔,呼開 門甚急。衛尉丞顔靈寶窺見高帝乘馬在外,竊謂親人:“今若 不開內領軍,天下會是亂爾。”門開,敬則隨帝入殿。

升明元年,遷輔國將軍,領臨淮太守,知殿內宿衛兵事。 沈攸之事起,進敬則冠軍將軍。高帝入守朝堂,袁粲起兵,召 領軍劉韞、直合將軍卜伯興等於宮內相應,戒嚴將發,敬則開 關掩襲,皆殺之。殿內竊發盡平,敬則之力也。政事無大小, 帝並以委之。

敬則不識書,止下名,然甚善決斷。齊台建,爲中領軍。 高帝將受禪,材官薦易太極殿柱。順帝欲避上,不肯出宮遜位。 明日當臨軒,順帝又逃宮內。敬則將輿入迎帝,啓譬令出,引 令升車。順帝不肯即上,收淚謂敬則曰:“欲見殺乎?”敬則 答曰:“出居別宮爾,官先取司馬家亦復如此。”順帝泣而彈 指:“唯願後身生生世世不復天王作因緣。”宮內盡哭,聲徹 於外 。順帝拍敬則手曰:“必無過慮,當餉輔國十萬錢。”

齊建元元年,出爲都督、南兗州刺史,封尋陽郡公。加敬 則妻懷氏爵爲尋陽國夫人。

二年,魏軍攻淮、泗,敬則恐,委鎮還都,百姓皆驚散奔 走。上以其功臣不問,以爲都官尚書,遷吳興太守。郡舊多剽 掠,有十數歲小兒於路取遺物,敬則殺之以徇。自此路不拾遺, 郡無劫盜。又錄得一偷,召其親屬於前鞭之。令偷身長掃街路, 久之,乃令偷舉舊偷自代。諸偷恐爲所識,皆逃走,境內以清。 仍入烏程,從市過,見屠肉枅,嘆曰:“吳興昔無此枅,是我 少時在此所作也。”召故人飲酒說平生,不以屑也。遷護軍, 以家爲府。

三年,以改葬去職,詔贈敬則母尋陽國太夫人,改授侍中、 撫軍。高帝遺詔敬則以本官領丹陽尹,尋遷會稽太守,加都督。 永明二年,給鼓吹一部。會土邊帶湖海,人丁無士庶皆保塘役。 敬則以功力有餘,悉評斂爲錢送台庫,以爲便宜。上許之。

三年,進號征東將軍。宋廣州刺史王翼之子妾路氏酷暴, 殺婢媵,翼之子法朗告之,敬則付山陰獄殺之。路氏家訴,爲 有司所奏,山陰令劉岱坐棄市刑。敬則入朝,上謂敬則曰 : “人命至重,是誰下意殺之?都不啓聞。”敬則曰:“是臣愚 意。臣知何物科法,見背後有節,便言應得殺人。”劉岱亦引 罪,上乃赦之;敬則免官,以公領郡。

後與王儉俱即本號開府儀同三司 。時徐孝嗣於崇禮門候 儉,因嘲之曰:“今日可謂連璧。”儉曰:“不意老子遂與韓 非同傳。”人以告敬則,敬則欣然曰:“我南沙縣吏,徼幸得 細鎧左右,逮風雲以至於此。遂與王衛軍同日拜三公,王敬則 復何恨。”了無恨色。朝士以此多之。

十一年,授司空。敬則名位雖達,不以富貴自遇。初爲散 輩使魏,於北館種楊柳。後員外郎虞長曜北使還,敬則問 : “我昔種楊柳樹,今若大小?”長曜曰:“虜中以爲甘棠。”武 帝令群臣賦詩,敬則曰:“臣幾落此奴度內。”上問之,敬則 對曰:“臣若解書,不過作尚書都令史爾,那得今日。”敬則 雖不大識書,而性甚警黠,臨郡令省事讀辭,下教判決,皆不 失理。 明帝輔政,密有廢立意。隆昌元年,出敬則爲會稽太守, 加都督。海陵王立,進位太尉。明帝即位,爲大司馬,台使拜 授日,雨大洪注,敬則文武皆失色。一客旁曰:“公由來如此, 昔拜丹陽尹、吳興時亦然。”敬則大悅曰:“我宿命應得雨。” 乃引羽儀、備朝服、導引出聽事拜受,意猶不自得,吐舌久之。 帝既多殺害,敬則自以高、武舊臣,心懷憂懼。帝雖外厚 其禮而內相疑備,數訪問敬則飲食體乾。聞其衰老,且以居內 地,故得少安。後遣蕭坦之將齋仗五百人行晉陵,敬則諸子在 都,憂怖無計。上知之,問計於梁武帝,武帝曰:“敬則豎夫, 易爲感,唯應錫以子女玉帛,厚其使人,如斯而已。”上納之。 吳人張思祖,敬則謀主也,爲府司馬,頻銜使。上僞傾意 待之,以爲游擊將軍。遣敬則世子仲雄入東。仲雄善彈琴,江 左有蔡邕焦尾琴在主衣庫,上敕五日一給仲雄。仲雄在御前鼓 琴,作懊儂曲,歌曰:“常嘆負情儂,郎今果行許。”又曰: “君行不淨心,那得惡人題。”帝愈猜愧。

永泰元年,帝疾屢經危殆,以張瑰爲平東將軍、吳郡太守, 置兵佐,密防敬則。內外傳言當有處分。敬則聞之,竊曰 : “東今有誰,只是欲平我耳。東亦何易可平,吾終不受金罌。” 金罌謂鴆酒也。諸子怖懼,第五子幼隆遣正員將軍徐岳以情告 徐州行事謝朓爲計,若同者當往報敬則。朓執岳馳啓之。敬則 城局參軍徐庶家在京口,其子密以報庶,庶以告敬則五官王公 林。公林,敬則族子也,常所委信。公林勸敬則急送啓賜兒死, 單舟星夜還都。敬則曰:“若爾,諸郎要應有信,且忍一夕。” 其夜,呼僚佐文武摴蒱賭錢,謂衆曰:“卿諸人慾令我作何 計?”莫敢先答。防合丁興懷曰:“官只應作爾。”敬則不作 聲。明旦,召山陰令王詢、台傳御史鍾離祖願,敬則橫刀跂坐, 問詢等發丁可得幾人,庫見有幾錢物,詢、祖願對並乖旨,敬 則怒,將出斬之。王公林又諫敬則曰:“官詎不更思?”敬則 唾其面,曰:“小子,我作事何關汝小子。”乃起兵,招集配 衣,二三日便發。欲劫前中書令何胤還爲尚書令,長史王弄璋、 司馬張思祖止之曰:“何令高蹈,必不從,不從便應殺之。舉 大事先殺朝賢,事必不濟。”乃率實甲萬人過浙江,謂曰 : “應須作檄。”思祖曰:“公今自還朝,何用作此?”乃止。 朝廷遣輔國將軍前軍司馬左興盛、直合將軍馬軍主胡松三 千餘人,築壘於曲阿長岡;尚書左僕射沈文秀爲持節、都督, 屯湖頭,備京口路。

敬則以舊將舉事,百姓擔篙荷鍤隨逐之十餘萬衆。至武進 陵口慟哭,乘肩輿而前。遇興盛、山陽二柴,盡力攻之。官軍 不敵,欲退而圍不開,各死戰。胡松領馬軍突其後,白丁無器 仗,皆驚散。敬則大叫索馬,再上不得上,興盛軍容袁文曠斬 之傳首。

是時上疾已篤,敬則倉卒東起,朝廷震懼。東昏侯在東宮 議欲叛,使人上屋望,見征虜亭失火,謂敬則至,急裝欲走。 有告敬則者,敬則曰:“檀公三十六策,走是上計,汝父子唯 應急走耳。”蓋譏檀道濟避魏事也。

敬則之來,聲勢甚盛,凡十日而敗。時年六十四。朝廷漆 其首藏在武庫,至梁天監元年,其故吏夏侯亶表請收葬,許之。

陳顯達,南彭城彭城人也。仕宋以軍功封彭澤縣子,位羽 林監、濮陽太守,隸齊高帝討桂陽賊於新亭壘。劉勉大桁敗, 賊進杜姥宅。及休范死,顯達出杜姥宅,大戰於宣陽津陽門, 大破賊,矢中左目而鏃不出。地黃村潘嫗善禁,先以釘釘柱, 嫗禹步作氣,釘即出,乃禁顯達目中鏃出之。事平,封豐城侯, 再遷平越中郎將、廣州刺史,加都督。

沈攸之事起,顯達遣軍援台,長史到遁、司馬諸葛導勸顯 達保境蓄衆,密通彼此。顯達於坐手斬之,遣表疏歸心齊高帝。 帝即位,拜護軍將軍。後御膳不宰牲,顯達上熊蒸一盤,上即 以充飯。後拜都督、益州刺史。

武帝即位,進號鎮西將軍。益部山險,多不賓服。大度村 獠,前刺史不能制,顯達遣使責其租賧。獠帥曰:“兩眼刺史 尚不敢調我。”遂殺其使。顯達分部將吏,聲將出獵,夜往襲 之,男女無少長皆斬之。自此山夷震服。

永明二年,征爲侍中、護軍將軍。顯達累任在外,經高帝 之憂。及見武帝,流涕悲咽,上亦泣,心甚嘉之。八年,爲征 南大將軍、江州刺史。

顯達謙厚有智計,自以人微位重,每遷官常有愧懼之色。 子十餘人,誡之曰:“我本意不及此,汝等勿以富貴陵人。” 家既豪富,諸子與王敬則諸兒並精車牛,麗服飾。當世快牛稱 陳世子青、王三郎烏、呂文顯折角、江瞿曇白鼻,而皆集陳舍。 顯達知此不悅。及子休尚爲郢府主簿,過九江拜別。顯達曰: “凡奢侈者鮮有不敗,麈尾蠅拂是王、謝家物,汝不須捉此自 逐。”即取於前燒除之。其靜退如此。

豫廢鬱林之勛,延興元年,爲司空,進爵爲公。明帝即位, 進太尉,封鄱陽郡公。加兵二百人,給油絡車。後以太尉封鄱 陽郡公,爲三公事,而職典連率,人以爲格外三公。上欲悉除 高、武子孫,上微言問顯達,答曰:“此等豈足介慮。”上乃 止。

顯達建武世心懷不安,深自貶退,車乘朽敗,導從鹵簿皆 用羸小。侍宴,酒後啓上借枕,帝令與之。顯達撫枕曰:“臣 年已老,富貴已足,唯少枕枕死,特就陛下乞之。”上失色曰: “公醉矣。”以年老告退,不許。

永泰元年,乃遣顯達北侵。永元元年,顯達督平北將軍崔 慧景衆軍四萬圍南鄉界馬圈城,去襄陽三百里。攻之四十日, 魏軍食盡,噉死人肉及樹皮。周邊急,魏軍突走。顯達入據其 城,遣軍主莊丘黑進取南鄉縣。魏孝文帝自領十餘萬騎奄至, 軍主崔恭祖、胡松以烏布幔盛顯達,數人擔之,出汮水口,台 軍緣道奔退,死者三萬餘人。顯達素有威名,著於外境,至是 大損喪焉。御史中丞范岫奏免顯達官,又表解職,並不許。以 爲江州刺史,鎮盆城。初,王敬則事起,始安王遙光啓明帝慮 顯達爲變,欲追軍還,事平乃寢。顯達亦懷危怖。及東昏立, 彌不樂還都,得此授甚喜。尋加領征南大將軍,給三望車。 顯達聞都下大相殺戮,徐孝嗣等皆死,傳聞當遣兵襲江州。 顯達懼禍,十一月十五日舉兵,欲直襲建鄴,以掩不備,又遙 指郢州刺史建安王寶寅爲主。朝廷遣後軍將軍胡松等據梁山, 顯達率衆數千人發尋陽,與松戰於採石,大破之,都下震恐。 十二月,潛軍度取石頭北上襲城,宮掖大駭,閉門守備。 顯達馬睄從步軍數百人,於西州前與台軍戰,再合大勝,綃折, 手猶殺十餘人。官軍繼至,顯達不能抗,退走至西州後烏榜村。 騎官趙潭注綃刺落馬,斬之籬側,血涌湔籬,似淳于伯之被刑。 時年七十三。

顯達在江州遇疾,不療之而差,意甚不悅。是時連冬大雪, 梟首朱雀而雪不集,諸子皆伏誅。

張敬兒,南陽冠軍人也。父醜,爲郡將軍,官至節府參軍。 敬兒年少便弓馬、有膽氣,好射猛獸,發無不中。南陽新野風 俗出騎射,而敬兒尤多膂力。稍官至寧蠻行參軍,隨郡人劉胡 伐襄陽諸山蠻,深入險阻,所向皆破。又擊胡陽蠻,官軍引退, 敬兒單馬在後,賊不能抗。

山陽王休佑鎮壽陽,求善騎射士,敬兒及襄陽俞湛應選。 敬兒善事人,遂見寵,爲長兼行參軍。泰始初,隨府轉驃騎參 軍,署中兵,領軍討義嘉賊,與劉胡相拒於鵲尾洲,啓明帝乞 本郡。事平,除南陽太守。

敬兒之爲襄陽府將也,家貧,每休假輒傭賃自給。嘗爲城 東吳泰家擔水,通泰所愛婢。事發,將被泰殺,逃賣棺材中, 以蓋加上,乃免。及在鵲尾洲,啓明帝云:“泰以絲助雍州刺 史袁顗爲弩弦,黨同爲逆,若事平之日,乞其家財。”帝許之。 至是收籍吳氏,唯家人裸身得出,僮役財貨直數千萬,敬兒皆 有之。先所通婢,即以爲妾。

後爲越騎校尉,桂陽王事起,隸齊高帝頓新亭。賊矢石既 交,休范白服乘輿勞樓下。敬兒與黃回白高帝求詐降以取之。 高帝曰:“卿若辦事,當以本州相賞。”敬兒相與出城南,放 仗走,大呼稱降。休范喜,召至輿側。回陽致高帝密意,休范 信之。回目敬兒,敬兒奪取休范防身刀斬之,其左右百人皆散。 敬兒持首歸新亭。除驍騎將軍,加輔國將軍。高帝置酒謂敬兒 曰:“非卿之功無今日。”

高帝以敬兒人位既輕,不欲使便爲襄陽重鎮。敬兒求之不 已,乃微動高帝曰:“沈攸之在荊州,公知其欲何所作,不出 敬兒以防之,恐非公之利也。”帝笑而無言,乃除雍州刺史, 加都督,封襄陽縣侯。部伍泊沔口,敬兒乘舴艋過江,詣晉熙 王燮。中江遇風船覆,左右丁壯者各泅水走,餘二小史沒船下 求敬兒救,敬兒兩掖挾之,隨船仰得在水上,如此翻覆行數十 里,方得迎接。失所持節,更給之。

至鎮,厚結攸之,得其事跡,密白高帝,終無二心。又與 攸之司馬劉攘兵情款。及蒼梧廢,敬兒疑攸之當因此起兵,密 問攘兵,攘兵無所言,寄敬兒馬鐙一隻。敬兒乃爲備。

升明元年冬,攸之反,遣使報敬兒。勞接周至,爲設食訖, 列仗於聽事前斬之。集部曲。偵攸之下,當襲江陵。敬兒告變 使至,高帝大喜,進號鎮軍將軍,改督。

攸之至郢城敗走,其子元琰與兼長史江乂、別駕傅宣等還 江陵。敬兒軍至白水,元琰聞城外鶴唳,謂是叫聲,恐懼欲走。 其夜,乂、宣開門出奔,城潰,元琰奔寵洲見殺。敬兒至江陵, 誅攸之親黨,沒入其財物數千萬,善者悉以入私,送台者百不 一焉。攸之於湯渚村自經死,居人送首荊州。敬兒使楯擎之, 蓋以青傘,徇諸市郭,乃送建鄴。進爵爲公。

敬兒在雍州貪殘,人間一物堪用,莫不奪取。於襄陽城西 起宅,聚物貨,宅大小殆侔襄陽。又欲移羊叔子墮淚碑,於其 處置台。綱紀諫曰:“此羊太傅遺德,不宜遷動。”敬兒曰: “太傅是誰,我不識。”

及齊受禪,轉侍中、中軍將軍,遷散騎常侍、車騎將軍, 置佐史。高帝崩,遺詔加開府儀同三司。於家竊泣曰:“官家 大老天子可惜,太子年少,向我所不及也。”及拜,王敬則戲 之,呼爲褚彥回。敬兒曰:“我馬上所得,終不能作華林合勛 也。”敬則甚恨焉。

初,敬兒微時,有妻毛氏,生子道門,而鄉里尚氏女有色 貌,敬兒悅之,遂棄毛氏而納尚氏爲室。及居三司,尚氏猶居 襄陽宅。慮不復外出,乃迎家口悉下至都,啓武帝,不蒙勞問。 敬兒心自疑。及垣崇祖死,愈恐懼。性好卜術,信夢尤甚,初 征荊州,每見諸將帥,不遑有餘計,唯敘夢云:“未貴時,夢 居村中,社樹欻高數十丈。及在雍州,又夢社樹直上至天。” 以此誘說部曲,自雲貴不可言。由是不自測量,無知。又使於 鄉里爲謠言,使小兒輩歌曰:“天子在何處?宅在赤谷口,天 子是阿誰?非豬如是狗。”敬兒家在冠軍,宅前有地名赤谷。 既得開府,又望班劍,語人曰:“我車邊猶少班蘭物。”

敬兒長自荒遠,少習武事,既從容都下,又四方寧靖,益 不得志。其妻尚氏亦曰:“吾昔夢一手熱如火,而君得南陽郡; 元徽中,夢一髀熱如火,君得本州;建元中,夢半體熱,尋得 開府;今復舉體熱矣。”以告所親,言其妻初夢次夢,又言 “今舉體熱矣”。閹人聞其言說之,事達武帝。敬兒又遣使與蠻 中交關,武帝疑有異志,永明元年,敕朝臣華林八關齋,於坐 收敬兒。初,左右雷仲顯常以盈滿誡敬兒,不能從,至是知有 變,抱敬兒泣,敬兒脫冠貂投地曰:“用此物誤我。”及子道 門、道暢、道休並伏誅,少子道慶見宥。後數年,上與豫章王 嶷三日曲水內宴,舴艋船流至御坐前覆沒,上由是言及敬兒, 悔殺之。

敬兒始不識書,及爲方伯,乃習學讀孝經、論語。初征爲 護軍,乃潛於密室中屏人學揖讓答對,空中俯仰,妾侍竊窺笑 焉。將拜三司,謂其妻嫂曰:“我拜後府開黃合。”因口自爲 鼓聲。初得鼓吹,羞便奏之。又於新林慈姥廟爲妾祈子祝神, 口自稱三公,其鄙俚如此。

始其母于田中臥,夢犬子有角舐之,已而有娠而生敬兒, 故初名苟兒。又生一子,因苟兒之名復名豬兒。宋明帝嫌苟兒 名鄙,改爲敬兒,故豬兒亦改爲恭兒,位正員郎,謝病歸本縣, 常居上保村,不肯出仕,與居人不異。與敬兒愛友甚篤。及聞 敬兒敗,走入蠻。後首出,原其罪。

崔慧景字君山,清河東武城人也。祖構,奉朝請。父系之, 州別駕。

慧景少有志業,仕宋爲長水校尉。齊高帝在淮陰,慧景與 宗人祖思同時自結。及高帝受禪,封樂安縣子,爲都督、梁南 秦二州刺史。永明四年,爲司州刺史。母喪,詔起複本任。慧 景每罷州,輒傾資獻奉,動數百萬。武帝以此嘉之。十年,爲 都督、豫州刺史。

鬱林即位,慧景以少主新立,密與魏通,朝廷疑之。明帝 輔政,遣梁武帝至壽春安慰之。慧景密啓送誠勸進。建武四年, 爲度支尚書,領太子左率。

東昏即位,爲護軍。時輔國將軍徐世標專權號令,慧景備 員而已。帝既誅戮將相,舊臣皆盡,慧景自以年宿位重,轉不 自安。及裴叔業以壽陽降魏,即授慧景平西將軍,假節、侍中、 護軍如故。率軍水路征壽陽。軍頓白下將發,帝長圍屏除,出 琅邪城送之。帝戎服坐樓上,召慧景騎進圍內,無一人自隨, 裁交數言,拜辭而去。慧景出至白下甚喜,曰:“頸非復小豎 等所折也。”子覺爲直合將軍,慧景密與之期。

時江夏王寶玄鎮京口,聞慧景北行,遣左右余文興說之曰: “朝廷任用群小,猜害忠賢,江、劉、徐、沈,君之所見, 身雖魯、衛,亦不知滅亡何時。君今段之舉,有功亦死,無功 亦死,欲何求所免。機不可失,今擁強兵,北取廣陵,收吳、 楚勁卒;身舉州以相應,取大功如反掌耳。”慧景常不自安, 聞言回應。

於時廬陵王長史蕭寅、司馬崔恭祖守廣陵城,慧景以寶玄 事告恭祖。恭祖先無宿契,口雖相和,心實不同。還以事告寅, 共爲閉城計。寅心謂恭祖與慧景同,謂曰:“廢昏立明,人情 所樂,寧可違拒。”恭祖猶執不同。俄而慧景至,恭祖閉門不 敢出。慧景知其異己,泣數行而去。

中兵參軍張慶延、明岩卿等勸慧景襲取廣陵,及密遣軍主 劉靈運間行突入。慧景俄系至,遂據其城。子覺至,仍使領兵 襲京口。寶玄本謂大軍並來,及見人少,極失所望,拒覺,擊 走之。恭祖及覺精兵八千濟江。恭祖心本不同反,至蒜山,欲 斬覺以軍降京口,事既不果而止。

覺等軍器精嚴,柳憕、沈佚之等謂寶玄曰:“崔護軍威名 既重,乃誠可見,既已唇齒,忽中道立異。彼以樂歸之衆,亂 江而濟,誰能拒之。”於是登北固樓,並千蠟燭爲烽火,舉以 應覺。帝聞變,以右衛將軍左興盛假節、督都下水陸衆軍。慧 景停二日,便率大衆一時俱濟江,趣京口,寶玄仍以覺爲前鋒, 恭祖次之,慧景領大都督爲衆軍節度。東府、石頭、白下、新 亭諸城皆潰,左興盛走,不得入宮,逃淮渚荻船中,慧景禽殺 之。慧景稱宣德皇后令,廢帝爲吳王。

時柳憕別推寶玄,恭祖爲寶玄羽翼,不復承奉,慧景嫌之。 巴陵王昭胄先逃人間,出投慧景,意更向之,故猶豫未知所立, 此聲頗泄。憕、恭祖始貳于慧景。又恭祖勸慧景射火箭燒北掖 樓,慧景以大事垂定,後若更造,費用功多,不從其計。性好 談義,兼解佛理,頓法輪寺,對客高談,恭祖深懷怨望。

先是,衛尉蕭懿爲豫州刺史,自歷陽步道征壽陽,帝遣密 使告之。懿率軍主胡松、李居士等自採石濟岸,頓越城舉火, 台城中鼓叫稱慶。恭祖先勸慧景遣二千人斷西岸軍,令不得度, 慧景以城旦夕降,外救自然應散,不許。恭祖請擊義師,又不 許。乃遣子覺將精甲數千人度南岸,義師昧旦進戰,覺大敗。 慧景人情離沮。

恭祖頓軍興皇寺,於東宮掠得女妓,覺來逼奪,由是忿恨。 其夜,崔恭祖與驍將劉靈運詣城降。慧景乃將腹心數人潛去, 欲北度江,城北諸軍不知,猶爲拒戰。城內出盪,殺數百人, 慧景餘衆皆奔。

慧景圍城凡十二日,軍旅散在都下,不爲營壘。及走,衆 於道稍散,單馬至蟹浦,投漁人太叔榮之。榮之故爲慧景門人, 時爲蟹浦戍,謂之曰:“吾以樂賜汝,汝爲吾覓酒。”既而爲 榮之所斬,以頭內魷籃中擔送都。

恭祖者,慧景宗人,驍果便馬韒,氣力絕人,頻經軍陣。 討王敬則,與左興盛軍容袁文曠爭敬則首,訴明帝曰:“恭祖 禿馬絳衫,手刺倒敬則,故文曠得斬其首。以死易勛而見枉奪。 若失此勛,要當刺殺左興盛。”帝以其勇健,謂興盛曰:“何 容令恭祖與文曠爭功。”慧景平後,恭祖系尚方,少時殺之。 覺亡命爲道人,見執伏法。

覺弟偃,年十八便身長八尺,博涉書記,善蟲篆,爲始安 內史,藏竄得免。和帝西台立,以爲甯朔將軍。中興元年,詣 公車尚書申冤,言多指斥,尋下獄死。

先是,東陽女子婁逞變服詐爲丈夫,粗知圍棋,解文義, 遍游公卿,仕至揚州議曹從事。事發,明帝驅令還東。逞始作 婦人服而去,嘆曰:“如此之伎,還爲老嫗,豈不惜哉。”此 人妖也。陰而欲爲陽,事不果故泄,敬則、遙光、顯達、慧景 之應也。舊史裴叔業有傳,事終於魏,今略之雲。

論曰:光武功臣所以能終身名者,豈唯不任職事,亦以繼 奉章、明,心存正嫡。王、陳拔跡奮飛,則建元、永明之運, 身極鼎將,則建武、永明之朝。勛非往時,位踰昔等,禮授雖 重,情分不交。加以主猜政亂,危亡慮及,舉手扞頭,人思自 免。干戈既用,誠淪犯上之跡,敵國起於同舟,況又疏於此也。 敬兒挾震主之勇,當鳥盡之運,內惑邪夢,跡涉覬覦,其至殲 亡,亦其理也。慧景以亂濟亂,能無及乎。

部分譯文

王敬則,臨淮射陽人。僑居在晉陵南沙縣。母親是個女巫,常常對別人說:“敬則出生的時候胞衣是紫色的,當時的時辰正好應該吹鳴鼓角。”別人笑她說:“你兒子可以為別人去吹號角。”

王敬則漸漸長大,而兩個腋窩下面生有乳房,每個都有幾寸長。曾經夢見自己騎著五色的獅子。他性格瀟灑不羈,喜歡刀劍,曾經和暨陽縣的官吏爭鬥,對他說:“我如果得了暨陽縣,一定要鞭打你這個小吏的脊背。”那個官吏唾他的臉說:“你如果得了暨陽縣,我也就得到司徒公了。”他殺狗販賣,走遍了三吳。他曾被派遣到高麗,與高麗國的女子私通,因而不肯回來,結果被收監登錄,然後才又返回。

他善於表演“拍張”雜技,身體左右帶上刀戟。宋朝的前廢帝讓王敬則跳刀,高出白虎幢五六尺,沒有接不中的。他頻頻地手拍大腿,拍張十分輕捷。後來補任俠轂隊主,率領左右細鎧武士,和壽寂之一起殺死了前廢帝。等到明帝即位,任命他為直閣將軍,封為重安縣子。

王敬則少年的時候在草中打獵,有很多像黑豆一樣的蟲子聚集在他的身上,搔去才算擺脫,那些地方都在流血。王敬則很厭惡,找了一個道士給占卜,道士說:“這是封侯的祥瑞呀!”王敬則聽了很高興,所以便外出到京都去效力。

後來補任暨陽縣令,從前和他爭鬥的官吏逃跑了。王敬則勒令他回來,待他十分寬厚。說:“我已經得了暨陽縣,你什麼時候得司徒公呢?”當年走到暨陽縣陸主山下面,在一起的十幾條船同時出發,惟獨王敬則的船不走,他就讓他弟弟下水推船,結果遇到了一口黑漆棺材。王敬則禱告說:“如果是吉利的話,讓船迅速前進,我富貴以後一定重新安葬你。”不一會船就向前駛去。這次回到縣裡以後,他便把棺材收來埋葬。

那時正當兵亂以後,縣裡有一部分劫寇逃入山中,成為禍患,王敬則派人向劫寇的首領提議,讓他出來自首,應該彼此談判。外城有一座廟裡的神十分兇惡,老百姓都很相信,王敬則便向神發誓,說一定不相辜負。搶劫者的首領出來以後,王敬則在廟中設了酒會,在座位上把他捉住捆綁起來,說:“我曾經向神宣誓,如果背棄了誓言,還給神十頭牛。現在不能違背了廟神。”於是就殺了十頭牛送給廟神,並且斬殺了那些劫寇,老百姓很高興。

元徽二年(474),他隨齊高帝在新亭抵禦桂陽的賊兵,王敬則和羽林監陳顯達、寧朔將軍高道慶乘船迎戰,大破賊兵的水軍。事情平息後,他兼任南泰山太守、右俠轂主,轉任越騎校尉、安成王車騎參軍。蒼梧王狂虐,左右的人不能自安。王敬則因為高帝有威名,誠心歸順為他服務,常常在下朝以後就前往領軍府去。夜裡穿著黑衣服,趴伏在路上,為高帝觀望動靜。高帝讓王敬則在殿內探察。後來楊玉夫將要告發王敬則,王敬則馳馬去見高帝,他們便穿著軍服入宮。到了承明門,門衛懷疑不是蒼梧王回來,王敬則怕讓別人看見,用刀環塞住門上的小孔,叫喊開門十分緊急。衛尉丞顏靈寶窺見了高帝騎馬立在門外,偷偷地對親信說:“現在如果不開門讓領軍進來,天下就會由此大亂。”門開了,王敬則隨著高帝進入殿中。

升明元年(477),調任輔國將軍,兼任臨淮太守,掌管殿內的守衛任務。沈攸之事件發生,提升王敬則為冠軍將軍。高帝進入朝堂擔任守衛,袁粲起兵,聯合領軍劉韞、直閣將軍卜伯興等在宮內相應,實行了戒嚴,正要發難,王敬則開關突襲,把他們全部殺死。殿內暗地發動的事情全部平定,這確是靠了王敬則的力量。後來政治事務不論大小,皇帝一概委託給他。

王敬則不會念書,只認得名字,然而十分善於決斷。齊台建立,他擔任中領軍。高帝將要接受禪讓,建築官員提議換掉太極殿的柱子。順帝企圖違抗皇上,不肯出宮讓位。第二天應該到殿前舉行儀式,順帝逃往宮內。王敬則帶著車子進到裡面去迎接順帝,說服勸導,讓他出來,拉扯著讓他上車。順帝不肯上,止住眼淚對王敬則說:“想要殺掉我嗎?”王敬則回答說:“只是出來住到別的宮殿罷了,您的先人取代司馬家的時候也是這樣子的。”順帝彈著手指哭泣說:“只希望自己的後身生生世世不再跟天王有因緣。”宮內的人都哭了,聲音響徹宮外。順帝拍著王敬則的手說:“一定不必過慮,應當給輔國將軍賞錢十萬。”

齊朝建元元年(479),出京擔任都督、南兗州刺史,封為尋陽郡公。封王敬則的妻子懷氏為尋陽國夫人。

建元二年,魏軍攻打淮河、泗水地區,王敬則很恐懼,丟棄守城返回京都,老百姓都驚散奔走。皇上因為他是功臣而沒有問罪,讓他做都官尚書,調任吳郡太守。郡中過去有很多強盜,有一個十幾歲的小孩在路上拾到了別人丟掉的東西,王敬則就把他殺掉,以向公眾宣示。從此路不拾遺,郡中沒有強盜。又抓到一個小偷,便把他的親屬召來站在面前看著進行鞭打。他讓小偷自身長期打掃街道,時間久了,就讓小偷檢舉過去的小偷代替自己。小偷們恐怕被認出來,都逃走了,境內因此清平。有一天他到了烏程,從市場上經過,看見了屠戶掛大秤稱肉的橫木,感嘆說:“吳興從前沒有這個橫木,這是我少年的時候在這裡做的。”於是就把過去的朋友找來,飲酒話說平生,不覺得瑣碎。調任護軍,以家為軍府。

建元三年,因為家中改葬的事離職,詔令追贈王敬則的母親為尋陽國太夫人,又改封為侍中、撫軍。高帝遺詔讓王敬則以本官兼任丹陽尹,不久調任會稽太守,擔任都督。永明二年(484),贈給樂隊一部。會稽邊緣地區連線湖海,民眾不論士子、平民都要參加修塘的勞役。王敬則因為人力有餘,全部折合為錢收繳上來交給財政部門,認為這樣更為便利。皇上批准了。

永明三年,晉升封號為征東將軍。宋朝廣州刺史王翼之兒子的妾路氏殘酷暴虐,殺死了隨嫁的仆女,王翼之的兒子王法朗控告了她,王敬則把她交給山陰監獄處死。路氏家中控告,被有關部門上奏朝廷,山陰令劉岱因此獲罪判決處死,皇上對王敬則說:“人命極關重要,是誰指示讓殺她的?完全不上奏請示。”王敬則說:“是臣的意思。臣哪懂得什麼是刑法,看到背後有事端,便說應該殺人。”劉岱也認罪,皇上於是赦免了他;王敬則免官,以公侯的身份兼管郡務。

後來與王儉一同在本官上面加封開府儀同三司。當時徐孝嗣在崇禮門等候王儉,於是嘲笑他說:“今天可以說是二人連璧。”王儉說:“沒想到老子與韓非同在一篇傳記當中。”有人把這話告訴了王敬則,王敬則高興地說:“我本是南沙縣的一個小吏,僥倖當上宮中將官,捲入政局才有今天,於是與王衛軍同日封為三公,王敬則還有什麼怨恨!”沒有一點怨恨的神態。朝士們因此對他十分稱讚。

永明十一年(493),封為司空。王敬則名位雖然通達,卻不以富貴自居。當初作為閒散官吏出使魏朝,在北館種了一棵柳樹。後來員外郎虞長曜出使北方回來,王敬則問他說:“我過去種的那棵柳樹,現在多大了?”虞長曜說:“虜邦中以為是甘棠呢!”武帝曾讓大臣們作,王敬則說:“我差點落到了這傢伙的框子裡。”皇上問是怎么回事,王敬則說:“臣如果懂得書本,不過做個尚書令史罷了,哪有今天!”王敬則雖然不大懂得書本,但是性格十分機警,到郡上讓辦事人員宣讀訴訟詞,訓示判決,都不失情理。

明帝輔佐政治,暗中有廢除皇帝另立別人的意思。隆昌元年(494),把王敬則派出京城去做會稽太守,並擔任都督。海陵王登基,提升他為太尉。明帝即位,擔任大司馬,朝廷的使者宣布任命的那天,天下大雨,洪水流淌,王敬則和文武大臣都大驚失色。一個客人在旁邊說:“您向來都是這樣,過去任命為丹陽尹、吳興太守的時候也是這樣。”王敬則非常高興地說:“我的宿命當中應該得雨。”於是叫來羽儀,準備朝服、導引而出,聽候任命,可是心裡還是不自然,驚愕了許久。

明帝即位後殺了很多人,王敬則自己因為是高帝、武帝的舊臣,心中懷著憂慮和恐懼。明帝對他雖然外表禮節很厚,而內心卻非常猜疑,加以防備,多次打聽王敬則的飲食、健康。聽說他已經衰老,而且又是住在內地,所以才感到稍微安定一些。後來派蕭坦之率領齋閣的武士五百人到了晉陵,王敬則幾個兒子都在京城,憂慮恐懼,無計可施。皇上知道了這種情況,向梁武帝詢問對策,梁武帝說:“王敬則是個粗貨,容易被感化,只需要賜給他子女玉帛,多給他一些使喚人員,這樣就足夠了。”皇上採納了。

吳地人張思祖,是王敬則的主要謀士,是他府中的司馬,經常奉命出使。皇上假裝盡心地對待他,任命他為游擊將軍,讓王敬則的世子王仲雄進入東部。王仲雄善於彈琴,江東有蔡邕的焦尾琴藏在主衣庫中,皇上指示每五天一次提供給王仲雄。王仲雄在皇帝面前彈琴,作了一首《懊儂曲》,歌中說:“常嘆負情儂,郎今果行許。”又說:“君行不淨心,那得惡人題。”明帝更加猜忌和慚愧。

永泰元年(498),皇上的疾病多次遇到危險,他派張瑰為平東將軍、吳郡太守,配置兵士和屬官,暗中防備王敬則。朝內外都傳言將要對他採取行動。王敬則聽說了,私下說:“東面現在有誰,就是要平我罷了。東面又哪裡那么容易可平,我到了也不會接受他的金瓮。”金瓮就是指的毒酒。幾個兒子十分恐懼,第五個兒子王幼隆派正員將軍徐岳把這情況告訴給徐州行事謝緿並商量計策,如果一致的話就去報告王敬則。謝緿捉住徐岳馳馬去告發。王敬則的城局參軍徐庶的家在京口,他的兒子把這事秘密報告了徐庶,徐庶又告訴了王敬則的五官王公林。王公林是王敬則的同族兄弟的兒子,常常委託他辦事,十分信任。王公林勸王敬則疾速上表請求賜兒子自殺,單獨乘船星夜返回都城。王敬則說:“如果是這樣,兒子們一定應該有個訊息,暫且忍耐一夜吧。”這天夜裡,他叫來了屬下的官員們一塊賭錢,對眾人說:“你們諸位想讓我採取什麼辦法?”沒有人敢首先回答。防閣丁興懷說:“長官只好這樣做。”王敬則不作聲。天明的時候,召來了山陰令王詢、台傳御史鍾離祖願,王敬則橫握大刀,垂足而坐,問王詢等人發兵可以有多少人,府庫中現有多少銀錢財物,王詢、鍾離祖願的回答都不符合他的意願,王敬則很生氣,把他們拉出去斬了。王公林又勸王敬則說:“長官何不重新再想一想?”王敬則唾他的臉說:“小子,我做事和你小子有什麼相關!”於是起兵,招集人馬,配備服裝,兩三天便出發了。打算劫持前中書令何胤仍為中書令,長史王弄璋、司馬張思祖制止他說:“何胤品格高蹈,一定不會答應,不答應就應該殺掉。辦大事先殺朝中賢士,事情一定不利。”於是便率領甲兵一萬人渡過浙江,他說:“應該作一篇檄文。”張思祖說:“您現在親自還朝,怎么還用寫這個?”於是就沒有作。

朝廷派遣輔國將軍前軍司馬左興盛的直閣將軍騎兵主將胡松的三千餘人,在曲阿長岡構築營壘;尚書左僕射沈文秀為持節、都督,屯駐在湖頭,防守京口的道路。

王敬則依靠舊將領舉事,老百姓擔著篙背著鍬跟隨的人有十幾萬。到了武進陵的山口他傷心痛哭,坐著轎前進。遇到了左興盛、山陽兩座營寨,盡力攻打。官軍抵擋不住,企圖撤退而沖不出包圍圈,各自拚死戰鬥。胡松率領騎兵衝殺他們的後部,未入兵籍的民丁沒有武器,都被驚散。王敬則大叫找馬,但上了兩次都沒有上去,左興盛的軍容袁文曠殺了他並且把人頭傳到京城。

這時候皇上的病情已經十分危險,王敬則倉促在東部起兵,朝廷震動而且恐懼。東昏侯在東宮議論打算叛變,派人到屋頂上瞭望,看見征虜亭失火,以為是王敬則到了,急忙穿戴打算逃走。有人告訴了王敬則,王敬則說:“檀公三十六計,走是上計,你們父子只是應該趕緊逃走。”大概是譏笑檀道濟逃避魏朝的事。

王敬則軍隊開來,聲勢浩大,總共十天就失敗了。當時六十四歲。朝廷把他的頭塗上油漆存放在武器倉庫中,到了梁朝的天監元年(502),他過去的部下夏侯..上表請求把他收葬,得到了允許。

 
張敬兒,南陽冠軍人。父親張醜,是郡將軍,官做到節府參軍。張敬兒少年時候就熟悉弓馬、有膽氣,喜歡射獵猛獸,發箭無不射中。南陽新野風俗多出騎射能手,而張敬兒臂力尤其大。逐漸官職做到了寧蠻行參軍,跟隨本郡人劉胡討伐襄陽各地的山蠻,深入險阻地區,所到之處都把敵人打敗。又去出擊胡陽蠻人,官軍撤退,張敬兒單馬走在後面,賊軍不能相抗。

山陽人王休佑鎮守壽陽,尋求善於騎射的武士,張敬兒和襄陽的俞湛應選。張敬兒善於侍奉別人,於是受到寵愛,做了官長兼任參軍。泰始初年,隨著軍府轉為驃騎參軍,被任命為中兵,率領軍隊討伐義嘉的賊軍,和劉胡在鵲尾洲相對抗,上奏明帝請求主管本郡。事情平定,任命他為南陽太守。

張敬兒做襄陽府將的時候,家裡很貧窮,每到休假的時候就去打工自給。他曾經為城東吳泰家擔水,和吳泰所喜愛的婢女私通。事情暴露,他將要被吳泰殺死,逃到了出賣的棺材裡,把蓋蓋在上面,才得以倖免。後來在鵲尾洲,他啟奏明帝說:“吳泰以絲幫助雍州刺史袁靑做弓弦,結為同黨一齊反叛,如果事情平定的時候,我請求接受他的家財。”明帝答應了他。這時他便沒收了吳氏家業,只有一個家人光著身子逃出,僕役財物價值幾千萬,都歸張敬兒所有。以前所私通的婢女,被納為妾。

後來他做了越騎校尉,桂陽王事件發生,他隸屬於齊高帝屯駐在新亭。賊軍箭和石頭一齊發來,劉休范身穿白色衣服坐著車子到樓下慰勞。張敬兒與黃回告訴高帝請求用詐降來攻破他們。高帝說:“卿如果能辦成事,一定把你的本州賞給你。”張敬兒便和黃回一起出了城南,扔下武器奔跑,大喊著要投降。劉休范很高興,把他們召到了車子旁邊。黃回假裝傳達高帝的秘密意旨,劉休范相信了。黃回看著張敬兒,張敬兒奪過劉休范的防身刀把他殺死,他身邊的百十個人都跑散了。張敬兒拿著人頭回到了新亭。授為驍騎將軍,加任輔國將軍。高帝設酒對張敬兒說:“不是卿的功勞,就沒有今天。”

高帝認為張敬兒名位較輕,不想就讓他主管襄陽這個重鎮。張敬兒不停地請求,他說動高帝道:“沈攸之在荊州,您知道他想要乾什麼,不派敬兒前往防備他,恐怕對您是不利的。”高帝笑著而沒有說話,便任命他為雍州刺史,加任都督,封為襄陽縣侯。他的部隊停泊在沔口,張敬兒乘著舴艋小舟過江,去見晉熙王劉燮。在江中遇到大風翻了船,身邊健壯的人各自游水逃走,剩下兩個小吏淹沒在船下求張敬兒救他們,張敬兒用兩掖挾著他們,隨著船仰過來得以到了船上,就這樣翻來覆去行了幾十里,才得到有人迎接。丟掉了所帶的信節,重新給他發了一個。

到了藩鎮,和沈攸之建立了很深的交情,從而獲得了他的活動情況,然後秘密地告訴了高帝,始終沒有二心。他又和沈攸之的司馬劉攘兵非常要好。等蒼梧王廢黜,張敬兒懷疑沈攸之會借這個機會起兵,秘密地詢問劉攘兵,劉攘兵沒有說什麼,送給張敬兒馬蹬一雙。張敬兒便做了準備。升明元年(477)冬天,沈攸之反叛,派遣使者報告了張敬兒。張敬兒接待慰勞非常周到,設飯讓他吃過以後,列開儀仗在大廳前面把他斬首。然後集合部隊。偵察到沈攸之沿江而下,他便準備襲擊江陵。張敬兒報告軍變的使者到達京城,高帝大喜,晉升他為鎮軍將軍,改為都督。

沈攸之到了郢城戰敗逃走,他的兒子沈元琰和兼長史江..、別駕傅宣等返回江陵。張敬兒的軍隊開到了白水,沈元琰聽到城外鶴鳴,以為是人的叫聲,十分恐懼打算逃走。當天夜裡,江..、傅宣開門出逃,城內潰亂,沈元琰逃到寵洲被殺死。張敬兒到了江陵,殺死了沈攸之的親黨,沒收他們的財物數千萬,好的都入了私人手裡,送到朝廷的不到百分之一。沈攸之在湯渚村自縊而死,當地人把他的人頭送到荊州。張敬兒讓人用盾舉著,上面蓋著青色的傘,在街市和外城巡遊一周,然後送到建鄴。晉升爵位為公。

張敬兒在雍州十分貪婪殘暴,世上只要有一件物品能用,無不強奪過來。他在襄陽城西建起了一處宅院,宅院的大小几乎和襄陽城相等。他又想搬移羊叔子墮淚碑,在那裡建一座台子。州中的主簿勸諫說:“這是羊太傅的遺德,不宜遷動。”張敬兒說:“太傅是誰?我不認識。”

齊帝接受禪讓以後,他轉任侍中、中軍將軍,調為散騎常侍、車騎將軍,設定了輔佐官吏。高帝逝世,遺詔加升他為開府儀同三司。他在家裡偷偷地哭著說:“官家大老天子真可惜死去了,太子年少,過去我和他都沒有什麼聯繫!”等到拜見的時候,王敬則給他開玩笑,稱他為褚彥回。張敬兒說:“我是在馬背上得到的地位,到底不能去做華林閣的功臣。”王敬則非常憤恨。

起初,張敬兒微賤的時候,有個妻子毛氏,生了個兒子叫道門,而同鄉尚氏的女兒頗有美貌,張敬兒很喜歡她,於是便拋棄了毛氏而納尚氏為妻。等他位居三司,尚氏還住在襄陽宅院中。考慮著以後不再外出,便把家裡的人都接到京城居住,啟奏了武帝,卻沒有得到武帝的慰問,張敬兒心裡便生了疑惑。等到垣崇祖死後,越發恐懼。他性情愛好占卜,信夢尤其厲害,起初征討荊州,每次見到各位將帥,顧不上別的事情,只是敘述夢中的情景說:“還沒有富貴的時候,夢見住在村子裡,村中的樹很快地長到了幾十丈高。後來在雍州,又夢見村中的樹一直長到天上。”他以此誘騙部下,自稱貴不可言。從此很不自量,十分無知。又派人在家鄉造出謠言,讓小該子唱道:“天子在何處,宅在赤谷口,天子是阿誰,非豬如是狗。”張敬兒家在冠軍,宅前有個地方叫赤谷。得到開府以後,又望著儀仗,對別人說:“我車子旁邊還缺少一些珍奇物品。”

張敬兒在荒遠的地方長大,少年時候就練習武藝,既在京城發展,且又征討四方,卻越發感到不得志。他的妻子尚氏也說:“我從前夢見有一隻手熱得像火燒,而你得到了南陽郡;元徽年間(473~477),夢見一條大腿熱得像火燒,你便得到了本州;建元年間(479~482),夢見半個身子熱,不久就得到了開府;現在又全身都熱了。”他把這些都告訴了他所親近的人,說他妻子的初夢次夢,又說“現在全身都熱了”。太監聽到了他的話都互相說起,事情傳到了武帝那裡。張敬兒又派遣使者與蠻人來往,武帝懷疑他有異志。永明元年(483),下令讓朝臣舉行八關齋,在座位上把張敬兒抓了起來。起初,身邊人員雷仲顯常常勸誡張敬兒不要自滿,他不肯聽從,到現在知道有了變故,抱著張敬兒哭起來,張敬兒脫掉冠貂扔在地上說:“是這些東西害了我。”他的兒子道門、道暢、道休都被處死,少子道慶被寬免。後經數年,皇上與豫章王蕭嶷在三月初三舉行曲水內宴,舴艋小舟流到皇帝座位的前面覆沒,皇上由此說起張敬兒,後悔不該把他殺死。

張敬兒開始沒有讀書,等做了地方長官,才學習《孝經》、《論語》。起初徵調他擔任護軍,他便在密室中屏退了眾人學揖讓對答,對著空中一仰一俯,侍妾偷偷地看了發笑。將要封為三司時,對他的妻子、嫂子說:“我封官後府里要開個黃閣。”於是自己在口中學起了鼓聲。剛得了樂隊的時候,因為害羞而不讓他們演奏。又在新林的慈姥廟中為他的妾向神靈祈求生子,嘴裡自稱三公,他就是這樣的鄙俗。

開始他的母親在田地里躺著,夢見一條狗的崽子有角而用嘴舔它。隨後自己就懷孕生了張敬兒,所以起初名叫苟兒。又生了一個兒子,隨著苟兒的名字又叫豬兒。宋明帝嫌苟兒的名字低俗,改為敬兒,所以豬兒也改為恭兒,位居正員郎,告病回到了本縣,常常住在上保村,不肯出來做官,和居民沒有什麼區別。他和張敬兒友愛很深。等他聽說張敬兒被殺,逃跑進入蠻人區。後又出來自首,朝廷寬恕了他的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