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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卷四十五

作者:魏徵等

○列女

自昔貞專淑媛,布在方策者多矣。婦人之德,雖在於溫柔,立節垂名,鹹資於 貞烈。溫柔,仁之本也;貞烈,義之資也。非溫柔無以成其仁,非貞烈無以顯其義。 是以詩書所記,風俗所在,圖像丹青,流聲竹素,莫不守約以居正,殺身以成仁者 也。若文伯、王陵之母,白公、杞植之妻,魯之義姑,梁之高行,衛君靈主之妾, 夏侯文寧之女,或抱信以含貞,或蹈忠而踐義,不以存亡易心,不以盛衰改節,其 修名彰於既往,徽音傳於不朽,不亦休乎!或有王公大人之妃偶,肆情於淫僻之俗, 雖衣繡衣,食珍膳,坐金屋,乘玉輦,不入彤管之書,不沾良史之筆,將草木以俱 落,與麋鹿而同死,可勝道哉!永言載思,實庶姬之恥也。觀夫今之靜女,各勵松 筠之操,甘於玉折而蘭摧,足以無絕今古。故述其雅志,以纂前代之列女雲。

○蘭陵公主

蘭陵公主,字阿五,高祖第五女也。美姿儀,性婉順,好讀書,高祖於諸女中 特所鍾愛。初嫁儀同王奉孝,卒,適河東柳述,時年十八。諸姊並驕貴,主獨折節 遵於婦道,事舅姑甚謹,遇有疾病,必親奉湯藥。高祖聞之大悅。由是述漸見寵遇。 初,晉王廣欲以主配其妃弟蕭瑒,高祖初許之,後遂適述,晉王因不悅。及述用事, 彌惡之。高祖既崩,述徙嶺表。煬帝令主與述離絕,將改嫁之。公主以死自誓,不 復朝謁,上表請免主號,與述同徙。帝大怒曰:“天下豈無男子,欲與述同徙耶?” 主曰:“先帝以妾適於柳家,今其有罪,妾當從坐,不願陛下屈法申恩。”帝不從, 主憂憤而卒,時年三十二。臨終上表曰:“昔共姜自誓,著美前詩,鄎媯不言,傳 芳往誥。妾雖負罪,竊慕古人。生既不得從夫,死乞葬於柳氏。”帝覽之愈怒,竟 不哭,乃葬主於洪瀆川,資送甚薄。朝野傷之。

南陽公主者,煬帝之長女也。美風儀,有志節,造次必以禮。年十四,嫁於許 國公宇文述子士及,以謹肅聞。及述病且卒,主視調飲食,手自奉上,世以此稱之。 及宇文化及殺逆,主隨至聊城,而化及為竇建德所敗,士及自濟北西歸大唐。時隋 代衣冠並在其所,建德引見之,莫不惶懼失常,唯主神色自若。建德與語,主自陳 國破家亡,不能報怨雪恥,淚下盈襟,聲辭不輟,情理切至。建德及觀聽者莫不為 之動容隕涕,鹹肅然敬異焉。及建德誅化及,時主有一子,名禪師,年且十歲。建 德遣武賁郎將於士澄謂主曰:“宇文化及躬行殺逆,人神所不容。今將族滅其家, 公主之子,法當從坐,若不能割愛,亦聽留之。”主泣曰:“武賁既是隋室貴臣, 此事何須見問!”建德竟殺之。主尋請建德削髮為尼。及建德敗,將歸西京,復與 士及遇於東都之下,主不與相見。士及就之,立於戶外,請復為夫妻。主拒之曰: “我與君仇家。今恨不能手刃君者,但謀逆之日,察君不預知耳。”因與告絕,訶 令速去。士及固請之,主怒曰:“必欲就死,可相見也。”士及見其言切,知不可 屈,乃拜辭而去。

○襄城王恪妃

襄城王恪妃者,河東柳氏女也。父旦,循州刺史。妃姿儀端麗,年十餘,以良 家子合法相,娉以為妃。未幾而恪被廢,妃修婦道,事之愈敬。煬帝嗣位,恪復徙 邊,帝令使者殺之於道。恪與辭訣,妃曰:“若王死,妾誓不獨生。”於是相對慟 哭。恪既死,棺斂訖,妃謂使者曰:“妾誓與楊氏同穴。若身死之後得不別埋,君 之惠也。”遂撫棺號慟,自經而卒。見者莫不為之涕流。

○華陽王楷妃

華陽王楷妃者,河南元氏之女也。父岩,性明敏,有氣乾。仁壽中,為黃門侍 郎,封龍涸縣公。煬帝嗣位,坐與柳述連事,除名為民,徙南海。後會赦,還長安。 有人譖岩逃歸,收而殺之。妃有姿色,性婉順,初以選為妃。未幾而楷被幽廢,妃 事楷逾謹,每見楷有憂懼之色,輒陳義理以慰諭之,楷甚敬焉。及江都之亂,楷遇 宇文化及之逆,以妃賜其黨元武達。武達初以宗族之禮,置之別舍,後因醉而逼之。 妃自誓不屈,武達怒,撻之百餘,辭色彌厲。因取甓自毀其面,血淚交下,武達釋 之。妃謂其徒曰:“我不能早死,致令將見侵辱,我之罪也。”因不食而卒。

○譙國夫人

譙國夫人者,高涼洗氏之女也。世為南越首領,跨據山洞,部落十餘萬家。夫 人幼賢明,多籌略,在父母家,撫循部眾,能行軍用師,壓服諸越。每勸親族為善, 由是信義結於本鄉。越人之俗,好相攻擊,夫人兄南梁州刺史挺,恃其富強,侵掠 傍郡,嶺表苦之。夫人多所規諫,由是怨隙止息,海南、儋耳歸附者千餘洞。梁大 同初,羅州刺史馮融聞夫人有志行,為其子高涼太守寶娉以為妻。融本北燕苗裔, 初,馮弘之投高麗也,遣融大父業以三百人浮海歸宋,因留於新會。自業及融,三 世為守牧,他鄉羈旅,號令不行。至是,夫人誡約本宗,使從民禮。每共寶參決辭 訟,首領有犯法者,雖是親族,無所舍縱。自此政令有序,人莫敢違。遇侯景反, 廣州都督蕭勃徵兵援台。高州刺史李遷仕據大皋口,遣召寶。寶欲往,夫人止之曰: “刺史無故不合召太守,必欲詐君共為反耳。”寶曰:“何以知之?”夫人曰: “刺史被召援台,乃稱有疾,鑄兵聚眾,而後喚君。今者若往,必留質,追君兵眾。 此意可見,願且無行,以觀其勢。”數日,遷仕果反,遣主帥杜平虜率兵入灨石。 寶知之,遽告,夫人曰:“平虜,驍將也,領兵入灨石,即與官兵相拒,未得還。 遷仕在州,無能為也。若君自往,必有戰鬥。宜遣使詐之,卑辭厚禮,雲身未敢出, 欲遣婦往參。彼聞之喜,必無防慮。於是我將千餘人,步擔雜物,唱言輸賧,得至 柵下,賊必可圖。”寶從之,遷仕果大喜,覘夫人眾皆擔物,不設備。夫人擊之, 大捷。遷仕遂走,保於寧都。夫人總兵與長城侯陳霸先會於灨石。還謂寶曰:“陳 都督大可畏,極得眾心。我觀此人必能平賊,君宜厚資之。”

及寶卒,嶺表大亂,夫人懷集百越,數州晏然。至陳永定二年,其子仆年九歲, 遺帥諸首領朝于丹陽,起家拜陽春郡守。後廣州刺史歐陽紇謀反,召仆至高安,誘 與為亂。仆遣使歸告夫人,夫人曰:“我為忠貞,經今兩代,不能惜汝,輒負國家。” 遂發兵拒境,帥百越酋長迎章昭達。內外逼之,紇徒潰散。仆以夫人之功,封信都 侯,加平越中郎將,轉石龍太守。詔使持節冊夫人為中郎將、石龍太夫人,賚繡 “W油絡駟馬安車一乘,給鼓吹一部,並麾幢旌節,其鹵簿一如刺史之儀。至德中, 仆卒。後遇陳國亡,嶺南未有所附,數郡共奉夫人,號為聖母,保境安民。

高祖遣總管韋洸安撫嶺外,陳將徐璒以南康拒守。洸至嶺下,逡巡不敢進。初, 夫人以扶南犀杖獻於陳主,至此,晉王廣遣陳主遺夫人書,諭以國亡,令其歸化, 並以犀杖及兵符為信,夫人見杖,驗知陳亡,集首領數千,盡日慟哭。遣其孫魂帥 眾迎洸,入至廣州,嶺南悉定。表魂為儀同三司,冊夫人為宋康郡夫人。未幾,番 禺人王仲宣反,首領皆應之,圍洸於州城,進兵屯衡嶺。夫人遣孫暄帥師救洸。暄 與逆黨陳佛智素相友善,故遲留不進。夫人知之,大怒,遣使執暄,繫於州獄。又 遣孫盎出討佛智,戰克,斬之。進兵至南海,與鹿願軍會,共敗仲宣。夫人親被甲, 乘介馬,張錦傘,領彀騎,衛詔使裴矩巡撫諸州,其蒼梧首領陳坦、岡州馮岑翁、 梁化鄧馬頭、藤州李光略、羅州龐靖等皆來參謁。還令統其部落,嶺表遂定。高祖 異之,拜盎為高州刺史,仍赦出暄,拜羅州刺史。追贈寶為廣州總管、譙國公,冊 夫人為譙國夫人。以宋康邑回授仆妾洗氏。仍開譙國夫人幕府,置長史以下官屬, 給印章,聽發部落六州兵馬,若有機急,便宜行事。降敕書曰:“朕撫育蒼生,情 均父母,欲使率土清淨,兆庶安樂。而王仲宣等輒相聚結,擾亂彼民,所以遣往誅 翦,為百姓除害。夫人情在奉國,深識正理,遂令孫盎斬獲佛智,竟破群賊,甚有 大功。今賜夫人物五千段。暄不進愆,誠合罪責,以夫人立此誠效,故特原免。夫 人宜訓導子孫,敦崇禮教,遵奉朝化,以副朕心。”皇后以首飾及宴服一襲賜之, 夫人並盛於金篋,並梁、陳賜物各藏於一庫。每歲時大會,皆陳於庭,以示子孫, 曰:“汝等宜盡赤心向天子。我事三代主,唯用一好心。今賜物具存,此忠孝之報 也,願汝皆思念之。”

時番州總管趙訥貪虐,諸俚獠多有亡叛。夫人遣長史張融上封事,論安撫之宜, 並言訥罪狀,不可以招懷遠人。上遣推訥,得其贓賄,竟致於法。降敕委夫人招慰 亡叛。夫人親載詔書,自稱使者,歷十餘州,宣述上意,諭諸俚獠,所至皆降。高 祖嘉之,賜夫人臨振縣湯沐邑,一千五百戶。贈仆為岩州總管、平原郡公。仁壽初, 卒,賻物一千段,謚為誠敬夫人。

○鄭善果母

鄭善果母者,清河崔氏之女也。年十三,出適鄭誠,生善果。而誠討尉迥,力 戰死於陣。母年二十而寡,父彥穆欲奪其志,母抱善果謂彥穆曰:“婦人無再見男 子之義。且鄭君雖死,幸有此兒。棄兒為不慈,背死為無禮。寧當割耳截髮以明素 心。違禮滅慈,非敢聞命。”善果以父死王事,年數歲,拜使持節、大將軍,襲爵 開封縣公,邑一千戶。開皇初,進封武德郡公。年十四,授沂州刺史,轉景州刺史, 尋為魯郡太守。

母性賢明,有節操,博涉書史,通曉治方。每善果出聽事,母恆坐胡床,於鄣 後察之。聞其剖斷合理,歸則大悅,即賜之坐,相對談笑。若行事不允,或妄瞋怒, 母乃還堂,蒙被而泣,終日不食。善果伏於床前,亦不敢起。母方起謂之曰:“吾 非怒汝,乃愧汝家耳。吾為汝家婦,獲奉灑掃,如汝先君,忠勤之士也,在官清恪, 未嘗問私,以身徇國,繼之以死,吾亦望汝副其此心。汝既年小而孤,吾寡婦耳, 有慈無威,使汝不知禮訓,何可負荷忠臣之業乎?汝自童子承襲茅土,位至方伯, 豈汝身致之邪?安可不思此事而妄加瞋怒,心緣驕樂,墮於公政!內則墜爾家風, 或亡失官爵,外則虧天子之法,以取罪戾。吾死之日,亦何面目見汝先人於地下乎?”

母恆自紡績,夜分而寐。善果曰:“兒封侯開國,位居三品,秩俸幸足,母何 自勤如是邪?”答曰:“嗚呼!汝年已長,吾謂汝知天下之理,今聞此言,故猶未 也。至於公事,何由濟乎?今此秩俸,乃是天子報爾先人之徇命也。當須散贍六姻, 為先君之惠,妻子奈何獨擅其利,以為富貴哉!又絲枲紡織,婦人之務,上自王后, 下至大夫士妻,各有所制。若墮業者,是為驕逸。吾雖不知禮,其可自敗名乎?” 自初寡,便不御脂粉,常服大練。性又節儉,非祭禮賓客之事,酒肉不妄陳於前。 靜室端居,未嘗輒出門閣。內外姻戚有吉凶事,但厚加贈遺,皆不詣其家。非自手 作及莊園祿賜所得,雖親族禮遺,悉不許入門。

善果歷任州郡,唯內自出饌,於衙中食之,公廨所供,皆不許受,悉用修治廨 宇及分給僚佐。善果亦由此克己,號為清吏。煬帝遣御史大夫張衡勞之,考為天下 最。征授光祿卿。其母卒後,善果為大理卿,漸驕恣,清公平允遂不如疇昔焉。

○孝女王舜

孝女王舜者,趙郡王子春之女也。子春與從兄長忻不協,屬齊滅之際,長忻與 其妻同謀殺子春。舜時年七歲,有二妹,粲年五歲,璠年二歲,並孤苦,寄食親戚。 舜撫育二妹,恩義甚篤。而舜陰有復仇之心,長忻殊不為備。姊妹俱長,親戚欲嫁 之,輒拒不從。乃密謂其二妹曰:“我無兄弟,致使父仇不復。吾輩雖是女子,何 用生為?我欲共汝報復,汝意如何?”二妹皆垂泣曰:“唯姊所命。”是夜,姊妹 各持刀逾牆而入,手殺長忻夫妻,以告父墓。因詣縣請罪,姊妹爭為謀首,州縣不 能決。高祖聞而嘉嘆,特原其罪。

○韓覬妻

韓覬妻者,洛陽于氏女也,字茂德,父實,周大左輔。于氏年十四,適於覬。 雖生長膏腴,家門鼎盛,而動遵禮度,躬自儉約,宗黨敬之。年十八,覬從軍戰沒, 于氏哀毀骨立,慟感行路。每至朝夕奠祭,皆手自捧持。及免喪,其父以其幼少無 子,將嫁之。誓無異志。復令家人敦喻,于氏盡夜涕泣,截髮自誓。其父喟然傷感, 遂不奪其志焉。因養夫之孽子世隆為嗣,身自撫育,愛同己生,訓導有方,卒能成 立。自孀居已後,唯時或歸寧,至於親族之家,絕不來往。有尊卑就省謁者,送迎 皆不出戶庭。蔬食布衣,不聽聲樂,以此終身。高祖聞而嘉嘆,下詔褒美,表其門 閭,長安中號為節婦闕。終於家,年七十二。

○陸讓母

陸讓母者,上黨馮氏女也。性仁愛,有母儀,讓即其孽子也。仁壽中,為番州 刺史,數有聚斂,贓貨狼籍,為司馬所奏。上遣使按之皆驗,於是囚詣長發,親臨 問。讓稱冤,上復令治書侍御史撫按之,狀不易前。乃命公卿百僚議之,鹹曰“讓 罪當死”。詔可其奏。讓將就刑,馮氏蓬頭垢面詣朝堂數讓曰:“無汗馬之勞,致 位刺史,不能盡誠奉國,以答鴻恩,而反違犯憲章,贓貨狼籍。若言司馬誣汝,百 姓百官不應亦皆誣汝。若言至尊不憐愍汝,何故治書覆汝?豈誠臣?豈孝子?不誠 不孝,何以為人!”於是流涕嗚咽,親持盂粥勸讓令食。既而上表求哀,詞情甚切, 上愍然為之改容。獻皇后甚奇其意,致請於上。治書侍御史柳彧進曰:“馮氏母德 之至,有感行路。如或殺之,何以為勸?”上於是集京城士庶於硃雀門,遣舍人宣 詔曰:“馮氏以嫡母之德,足為世范,慈愛之道,義感人神,特宜矜免,用獎風俗。 讓可減死,除名為民。”復下詔曰:“馮氏體備仁慈,夙閒禮度。孽讓非其所生, 往犯憲章,宜從極法。躬自詣闕,為之請命,匍匐頓顙。朕哀其義,特免死辜。使 天下婦人皆如馮者,豈不閨門雍睦,風俗和平!朕每嘉嘆不能已。宜標揚優賞,用 章有德。可賜物五百段。”集諸命婦,與馮相識,以寵異之。

○劉昶女

劉昶女者,河南長孫氏之婦也。昶在周,尚公主,官至柱國、彭國公,數為將 帥,位望隆顯。與高祖有舊。及受禪,甚親任,歷左武衛大將軍、慶州總管。其子 居士,為太子千牛備身,聚徒任俠,不遵法度,數得罪。上以昶故,每輒原之。居 士轉恣,每大言曰:“男兒要當辮頭反縛,籧篨上作獠舞。”取公卿子弟膂力雄健 者,輒將至家,以車輪括其頸而棒之。殆死能不屈者,稱為壯士,釋而與交。黨與 三百人,其趫捷者號為餓鶻隊,武力者號為蓬轉隊。每韝鷹紲犬,連騎道中,毆擊 路人,多所侵奪。長安市里無貴賤,見之者皆辟易,至於公卿妃主,莫敢與校者。 其女則居士之姊也,每垂泣誨之,殷勤懇惻。居士不改,至破家產。昶年老,奉養 甚薄。其女時寡居,哀昶如此,每歸寧於家,躬勤紡績,以致其甘脆。有人告居士 與其徒游長安城,登故未央殿基,南向坐,前後列隊,意有不遜,每相約曰:“當 為一死耳。”又時有人言居士遣使引突厥令南寇,當於京師應之。上謂昶曰:“今 日之事,當復如何?”昶猶恃舊恩,不自引咎,直前曰:“黑白在於至尊。”上大 怒,下昶獄,捕居士黨與,治之甚急。憲司又奏昶事母不孝。其女知昶必不免,不 食者數日,每親調飲食,手自捧持,詣大理餉其父。見獄卒,長跪以進,歔欷嗚咽, 見者傷之。居士坐斬,昶竟賜死於家。詔百僚臨視。時其女絕而復甦者數矣,公卿 慰諭之。其女言父無罪,坐子以及於禍。詞情哀切,人皆不忍聞見。遂布衣蔬食以 終其身。上聞而嘆曰:“吾聞衰門之女,興門之男,固不虛也!”

○鍾士雄母

鍾士雄母者,臨賀蔣氏女也。士雄仕陳為伏波將軍。陳主以士雄嶺南酋帥,慮 其反覆,每質蔣氏於都下。及晉王廣平江南,以士雄在嶺表,欲以恩義致之,遣蔣 氏歸臨賀。既而同郡虞子茂、鍾文華等作亂,舉兵攻城,遣人召士雄,士雄將應之。 蔣氏謂士雄曰:“我前在揚都,備嘗辛苦。今逢聖化,母子聚集,沒身不能上報, 焉得為逆哉!汝若禽獸其心,背德忘義者,我當自殺於汝前。”士雄於是遂止。蔣 氏復為書與子茂等,諭以禍福。子茂不從,尋為官軍所敗。上聞蔣氏,甚異之,封 為安樂縣君。

時尹州寡婦胡氏者,不知何氏妻也,甚有志節,為邦族所重。當江南之亂,諷 諭宗黨,皆守險不從叛逆,封為密陵郡君。

○孝婦覃氏

孝婦覃氏者,上郡鍾氏婦也。與其夫相見未幾而夫死,時年十八。事後姑以孝 聞。數年之間,姑及伯叔皆相繼而死,覃氏家貧,無以葬。於是躬自節儉,晝夜紡 績,蓄財十年,而葬八喪,為州里所敬,上聞而賜米百石,表其門閭。

○元務光母

元務光母者,范陽盧氏女也。少好讀書,造次以禮。盛年寡居,諸子幼弱,家 貧不能就學,盧氏每親自教授,勖以義方,世以此稱之。仁壽末,漢王諒舉兵反, 遣將綦良往山東略地。良以務光為記室。及良敗,慈州刺史上官政簿籍務光之家, 見盧氏,悅而逼之,盧氏以死自誓。政為人兇悍,怒甚,以燭燒其身。盧氏執志彌 固,竟不屈節。

○裴倫妻

裴倫妻,河東柳氏女也,少有風訓。大業末,倫為渭源令。屬薛舉之亂,縣城 為賊所陷,倫遇害。柳時年四十,有二女及兒婦三人,皆有美色。柳氏謂之曰: “我輩遭逢禍亂,汝父已死,我自念不能全汝。我門風有素,義不受辱於群賊,我 將與汝等同死,如何?”其女等皆垂泣曰:“唯母所命。”柳氏遂自投於井,其女 及婦相繼而下,皆重死於井中。

○趙元楷妻

趙元楷妻者,清河崔氏之女也。父儦,在《文學傳》。家有素范,子女皆遵禮 度。元楷父為僕射,家富於財,重其門望,厚禮以聘之。元楷甚敬崔氏,雖在宴私, 不妄言笑,進止容服,動合禮儀。化及之反也,元楷隨至河北,將歸長安。至滏口, 遇盜攻掠,元楷僅以身免。崔氏為賊所拘,賊請以為妻,崔氏謂賊曰:“我士大夫 女,為僕射子妻,今日破亡,自可即死。遣為賊婦,終必不能。”群賊毀裂其衣, 形體悉露,縛於床簀之上,將凌之。崔氏懼為所辱,詐之曰:“今力已屈,當聽處 分,不敢相違,請解縛。”賊遽釋之。崔因著衣,取賊佩刀,倚樹而立曰:“欲殺 我,任加刀鋸。若覓死,可來相逼!”賊大怒,亂射殺之。元楷後得殺妻者,支解 之,以祭崔氏之柩。

史臣曰:夫稱婦人之德,皆以柔順為先,斯乃舉其中庸,未臻其極者也。至於 明識遠圖,貞心峻節,志不可奪,唯義所在,考之圖史,亦何世而無哉!蘭陵主質 邁寒松,南陽主心逾匪石、洗媼孝女之忠壯,崔、馮二母之誠懇,足使義勇慚其志 烈,蘭玉謝其貞芳。襄城、華陽之妃,裴倫、元楷之婦,時逢艱阻,事乖好合,甘 心同穴,顛沛靡它,志勵冰霜,言逾皎日,雖《詩》詠共姜之自誓,《傳》述伯姬 之守死,其將復何以加焉!

部分譯文

譙國夫人是高涼冼氏的女兒。

世代都是南越的首領,占據山洞,部屬有十餘萬家。

夫人幼時就很賢明,有很多謀略。

在娘家時,能夠約束部下,行軍布陣,鎮服百越。

常常鼓勵親族多做好事,因此在本鄉信義卓著。

越人的風俗是愛互相攻擊。

夫人的兄長、南梁州刺史冼挺,倚杖他的富強,侵略掠奪別的州縣,嶺表一帶為他所苦。

夫人多次規勸他,因此別郡的怨隙止息,海南、儋耳歸附的有千餘洞。

梁朝大同初年,羅州刺史馮融聽說夫人有志行,為他的兒子高涼太守馮寶聘為妻子。

馮融本是北燕的後裔。

當初,馮弘投靠高麗的時候,派馮融的祖父馮業帶著三百人過海歸宋,從此留在新會。

從馮業到馮融,三代是高涼太守,但客寓嶺南異地,政令不能施行。

到了這時,夫人約束本族,讓他們依從民禮,每次同馮寶解決訴訟問題,首領中有犯法的,即使是親族,也沒有使其逃逸的。

從此以後,政令有序,人們不敢違抗。

遇侯景反叛梁朝,廣州都督蕭勃徵召兵馬援助。

高州刺史李遷仕占領大皋口,派人徵調馮寶,馮寶想去,夫人阻止他說:“刺史無故不能召太守,肯定想騙你去一同謀反。”馮忠說:“你憑什麼知道?”夫人說:“刺史被召援助台城,可是說自己有病不去,鑄造兵器,聚集部眾,然後召喚您。

現在假如您去了,肯定會留作人質,脅迫你的部眾。

這個意思很明顯,希望您暫時不要去,看看情況的發展。”幾天后,李遷仕果然謀反,派遣主帥杜平虜率領軍隊侵入氵贛石。

馮寶聽說這件事,急告夫人。

夫人說:“平虜是一員猛將。

帶領軍隊侵入氵贛石,就要同官兵相抗衡,大概不能回兵。

遷仕在州里,就沒有什麼作為了。

如果您能親自去,一定有戰鬥,應派使者去騙他,說謙卑的話,送上厚禮,說自己不敢出來,想派夫人去參拜。

他們聽說只顧喜歡,肯定沒有防備。

這樣我就帶領千餘人,步行挑著雜物,揚言去送禮,待到軍營,賊人一定可以消滅。”馮寶聽從了夫人意見。

遷仕果然大喜,看到夫人部眾都挑著雜物,就沒有設防,夫人攻擊,大勝。

遷仕於是逃跑了,在寧都苟安。

夫人帶兵與長城侯陳霸先在氵贛石相會。

回來時對馮寶說:“陳都督很可怕,非常得民心。

我看這個人一定能夠剿平賊人,你應該重重贊助他。”等到馮寶死了,嶺南一帶大亂。

夫人安撫百越,幾個州都很太平。

到陳永定二年(558),夫人的兒子馮仆九歲,夫人派他帶著各位首領在丹陽朝見皇帝,馮仆始任陽春郡守。

後來廣州刺史歐陽紇謀反,召馮仆到高安,誘使他一同謀反。

馮仆派人回去報告夫人。

夫人說:“我家做忠臣到現在已經兩代了,不能因愛惜你就有負於國家。”於是發兵抵禦,帶領百越酋長迎接章昭達,裡應外合,歐陽紇部眾潰散。

馮仆因為夫人的功勳,封為信都侯,又加授平越中郎將,轉任石龍太守。

詔令使者持節冊封夫人為中郎將、石龍太夫人。

賞賜絡駟安車一乘,給鼓吹一部,以及旌旗與節符儀仗,同刺史的級別一樣。

至德中(583~587),馮仆死。

後遇陳國滅亡,嶺南一帶無所依託,幾個州都奉夫人為主,號為聖母,保境安民。

高祖派總管韋氵光安撫嶺外,陳將徐王登憑藉南康拒守。

韋氵光到了嶺下,徘徊不敢前行。

當初,夫人把扶南犀仗獻給陳主,到了這時候,晉王楊廣拿出陳主送給夫人的信,告訴她陳國滅亡了,讓她歸服,並且用兵符和犀杖作為憑證。

夫人看見犀杖,確認陳國已經滅亡,聚集幾千首領,整天痛哭。

派她的孫子馮魂領著眾人迎接韋氵光,進入廣州,嶺南全部平定。

韋氵光表奏馮魂儀同三司,冊封夫人為宋康郡夫人。

不久,番禺人王仲宣謀反。

首領都回響他,在州城包圍了韋氵光,進兵屯在衡嶺。

夫人派孫子馮暄帶領軍隊救韋氵光。

馮暄同逆黨陳佛智平時很要好,所以滯留不前。

夫人聽說非常憤怒,派人抓住馮暄,押在州牢中,又派孫子馮盎出討陳佛智,戰勝了,殺了佛智。

進兵到南海,同鹿願軍隊相會,一起打敗仲宣。

夫人親自披著鎧甲,乘著戰馬,撐著錦傘,帶領鐵騎,保衛宣詔使者裴矩巡撫諸州。

蒼梧首領陳坦、岡州馮首領岑翁、梁化首領鄧馬頭、藤州首領李光略、羅州首領龐靖等都來參拜裴矩。

仍然讓他們統率他們的部落,嶺表一帶就安定下來。

高祖很驚異,拜馮盎為高州刺史,仍然赦免了馮暄,拜為羅州刺史。

追贈馮寶為廣州總管、譙國公,冊封夫人為譙國夫人。

把宋康邑賞賜給馮仆的妾冼氏,依舊開譙國夫人幕府,設定長史以下官屬,給印章,任憑調動部落六州兵馬,如果有緊急情況,可以隨機行事。

下詔書賜夫人布帛五千段,令夫人訓教子孫,遵奉教化。

皇后把首飾和宴服一套賜給夫人,夫人一同盛在金篋里,同梁國、陳國賜物各藏在一個倉庫里。

每年大集會,都陳列在庭上,用以明示子孫。

她說:“你們應該忠心對待天子。

我侍奉三代皇帝,只用一片誠心。

現在賞賜的東西都在,這是忠孝的報答,希望你們都思念。”當時番州總管趙訥非常貪婪暴虐,各處俚人獠人多有逃亡叛亂的。

夫人派長史張融上密奏,論安撫的辦法,並說明趙訥的罪狀,不能讓他招撫邊遠之人。

皇上派人追問趙訥,搜獲他的贓物,終至於依法論罪。

下詔委任夫人招慰逃亡反叛之人。

夫人親自帶著詔書,自稱是皇上使者,經過十餘州宣布皇上的聖意,遍告各位俚獠,所到的地方都降服了。

高祖嘉獎她,賜夫人臨振縣湯沐邑,食邑一千五百戶。

追贈馮仆為崖州總管、平原郡公。

仁壽初年,夫人逝世,賜物一千段,諡號為誠敬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