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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卷五十二

作者:魏收

郭祚 張彝

郭祚,字季祐,太原晉陽人,魏車騎郭淮弟亮後也。祖逸,州別駕,前後以二 女妻司徒崔浩,一女妻浩弟上黨太守恬。世祖時,浩親寵用事,拜逸徐州刺史,假 榆次侯,終贈光祿大夫。父洪之,坐浩事誅,祚亡竄得免。少而孤貧,姿貌不偉, 鄉人莫之識也。有女巫相祚,後當富貴。祚涉歷經史,習崔浩之書,尺牘文章見稱 於世。弱冠,州主簿,刺史孫小委之書記。又太原王希彥,逸妻之侄,共相周恤, 得以饒振。

高祖初,舉秀才,對策上第,拜中書博士,轉中書侍郎,遷尚書左丞,長兼給 事黃門侍郎。祚清勤在公,夙夜匪懈,高祖甚知賞之。從高祖南征,及還,正黃門。 車駕幸長安,行經渭橋,過郭淮廟,問祚曰:“是卿祖宗所承邪?”祚曰:“是臣 七世伯祖。”高祖曰:“先賢后哲,頓在一門。”祚對曰:“昔臣先人以通儒英博, 唯事魏文。微臣虛薄,遭奉明聖,自惟幸甚。”因敕以太牢祭淮廟,令祚自撰祭文。 以贊遷洛之規,賜爵東光子。高祖曾幸華林園,因觀故景陽山。祚曰:“山以仁靜, 水以智流,願陛下修之。”高祖曰:“魏明以奢失於前,朕何為襲之於後?”祚曰: “高山仰止。”高祖曰:“得非景行之謂?”遷散騎常侍,仍領黃門。是時高祖銳 意典禮,兼銓鏡九流,又遷都草創,征討不息,內外規略,號為多事。祚與黃門宋 弁參謀幃幄,隨其才用,各有委寄。祚承稟註疏,特成勤劇。嘗以立馮昭儀,百官 夕飲清徽後園,高祖舉觴賜祚及崔光曰:“郭祚憂勞庶事,獨不欺我;崔光溫良博 物,朝之儒秀。不勸此兩人,當勸誰也?”其見知若此。

初,高祖以李彪為散騎常侍,祚因入見,高祖謂祚曰:“朕昨誤授一人官。” 祚對曰:“陛下聖鏡照臨,論才授職,進退可否,黜陟幽明,品物既彰,人倫有序。 豈容聖詔一行而有差異?”高祖沉吟曰:“此自應有讓。因讓,朕欲別授一官。” 須臾,彪有啟云:“伯石辭卿,子產所惡。臣欲之已久,不敢辭讓。”高祖嘆謂祚 曰:“卿之忠諫,李彪正辭,使朕遲回不能複決。”遂不換彪官也。乘輿南討,祚 以兼侍中從,拜尚書,進爵為伯。高祖崩,鹹陽王禧等奏祚兼吏部尚書,尋除長兼 吏部尚書、并州大中正。

世宗詔以奸吏逃刑,懸配遠戍,若永避不出,兄弟代之。祚奏曰:“慎獄審刑, 道煥先古;垂憲設禁,義纂惟今。是以先王沿物之情,為之軌法;故八刑備於昔典, 奸律炳於來制,皆所以謀其始跡,訪厥成罪,敦風厲俗,永資世范者也。伏惟旨義 博遠,理絕近情,既懷愚異,不容不述。誠以敗法之原,起於奸吏,奸吏雖微,敗 法實甚。伏尋詔旨,信亦斷其逋逃之路,為治之要,實在於斯。然法貴止奸,不在 過酷,立制施禁,為可傳之於後。若法猛而奸不息,禁過不可永傳,將何以載之刑 書,垂之百代?若以奸吏逃竄,徙其兄弟;罪人妻子,復應徙之。此則一人之罪, 禍傾二室。愚謂罪人既逃,止徙妻子,走者之身,懸名永配,於眚不免,奸途自塞。” 詔從之。

尋正吏部。祚持身潔清,重惜官位,至於銓授,假令得人,必徘徊久之,然後 下筆。下筆即云:“此人便以貴矣。”由是事頗稽滯,當時每招怨讟。然所拔用者, 皆量才稱職,時又以此歸之。

出為使持節、鎮北將軍、瀛州刺史。及太極殿成,祚朝於京師,轉鎮東將軍、 青州刺史。祚值歲不稔,闔境飢敝,矜傷愛下,多所賑恤,雖斷決淹留,號為煩緩, 然士女懷其德澤,於今思之。入為侍中、金紫光祿大夫、并州大中正,遷尚書右仆 射。時議定新令,詔祚與侍中、黃門參議刊正。故事,令、仆、中丞騶唱而入宮門, 至於馬道。及祚為僕射,以為非盡敬之宜,言於世宗,帝納之。下詔:“御在太極, 騶唱至止車門;御在朝堂,至司馬門。”騶唱不入宮,自此始也。詔祚本官領太子 少師。祚曾從世宗幸東宮,肅宗幼弱,祚懷一黃出奉肅宗。時應詔左右趙桃弓與御 史中尉王顯迭相脣齒,深為世宗所信,祚私事之。時人謗祚者,號為桃弓僕射、黃 少師。

祚奏曰:“謹案前後考格雖班天下,如臣愚短,猶有未悟。今須定職人遷轉由 狀,超越階級者即須量折。景明初考格,五年者得一階半。正始中,故尚書、中山 王英奏考格,被旨:但可正滿三周為限,不得計殘年之勤。又去年中,以前二制不 同,奏請裁決。旨云:‘黜陟之體,自依舊來恆斷。’今未審從舊來之旨,為從景 明之斷,為從正始為限?景明考法:東西省文武閒官悉為三等,考同任事;而前尚 書盧昶奏上第之人三年轉半階。今之考格,復分為九等,前後不同,參差無準。” 詔曰:“考在上中者,得泛以前,有六年以上遷一階,三年以上遷半階,殘年悉除。 考在上下者,得泛以前,六年以上遷半階,不滿者除。其得泛以後,考在上下者, 三年遷一階。散官從盧昶所奏。”

祚又奏言:“考察令:公清獨著,德績超倫,而無負殿者為上上,一殿為上中, 二殿為上下,累計八殿,品降至九。未審今諸曹府寺,凡考:在事公清,然才非獨 著;績行稱務,而德非超倫;乾能粗可,而守平堪任;或人用小劣,處官濟事,並 全無負殿之徒為依何第?景明三年以來,至今十有一載,準限而判,三應升退。今 既通考,未審為十年之中通其殿最,積以為第,隨前後年斷,各自除其善惡而為升 降?且負注之章,數成殿為差,此條以寡愆為最,多戾為殿。未審取何行是寡愆? 何坐為多戾?結累品次,復有幾等?諸文案失衷,應杖十者為一負。罪依律次,過 隨負記。十年之中,三經肆眚,赦前之罪,不問輕重,皆蒙宥免。或為御史所彈, 案驗未周,遇赦復任者,未審記殿得除以不?”詔曰:“獨者、超倫及才備、寡咎, 皆謂文武兼上上之極言耳。自此以降,猶有八等,隨才為次,令文已具。其積負累 殿及守平得濟,皆含在其中,何容別疑也?所云通考者,據總多年之言;至於黜陟 之體,自依舊來年斷,何足復請?其罰贖已決之殿,固非免限,遇赦免罪,惟記其 殿,除之。”尋加散騎常侍。

時詔營明堂國學。祚奏曰:“今雲羅西舉,開納岷蜀;戎旗東指,鎮靖淮荊; 漢沔之間,復須防捍。徵兵發眾,所在殷廣,邊郊多壘,烽驛未息,不可於師旅之 際,興板築之功。且獻歲雲暨,東作將始,臣愚量謂宜待豐靖之年,因子來之力, 可不時而就。”從之。世宗末年,每引祚入東宮,密受賞賚,多至百餘萬,雜以錦 繡。又特賜以劍杖,恩寵甚深,遷左僕射。

先是,蕭衍遣將康絢遏淮,將灌揚徐。祚表曰:“蕭衍狂悖,擅斷川瀆,役苦 民勞,危亡已兆。然古諺有之,‘敵不可縱”。夫以一酌之水,或為不測之淵;如 不時滅,恐同原草。宜命一重將,率統軍三十人,領羽林一萬五千人,併科京東七 州虎旅九萬,長驅電邁,遄令撲討。擒斬之勛,一如常制,賊資雜物,悉入軍人。 如此,則鯨鯢之首可不日而懸。誠知農桑之時,非發眾之日,苟事理宜然,亦不得 不爾。昔韋顧跋扈,殷後起昆吾之師;玁狁孔熾,周王興六月之伐。臣職忝樞衡, 獻納是主,心之所懷,寧敢自嘿。並宜敕揚州選一猛將,遣當州之兵令赴浮山,表 里夾攻。”朝議從之。

出除使持節、散騎常侍、都督雍岐華三州諸軍事、征西將軍、雍州刺史。太和 以前,朝法尤峻,貴臣蹉跌,便致誅夷。李沖之用事也,欽祚識乾,薦為左丞,又 兼黃門。意便滿足,每以孤門往經崔氏之禍,常慮危亡,苦自陳挹,辭色懇然,發 於誠至。沖謂之曰:“人生有運,非可避也。但當明白當官,何所顧畏。”自是積 二十餘年,位秩隆重,而進趨之心更復不息。又以東宮師傅之資,列辭尚書,志在 封侯、儀同之位,尚書令、任城王澄為之奏聞。及為征西、雍州,雖喜於外撫,尚 以府號不優,心望加大,執政者頗怪之。於時,領軍於忠恃寵驕恣;崔光之徒,曲 躬承奉。祚心惡之,乃遣子太尉從事中郎景尚說高陽王雍,令出忠為州。忠聞而大 怒,矯詔殺祚,時年六十七。

祚達於政事。凡所經履,鹹為稱職;每有斷決,多為故事。名器既重,時望亦 深,一朝非罪見害,遠近莫不惋惜。靈太后臨朝,遣使弔慰,追復伯爵。正光中, 贈使持節、車騎將軍、儀同三司、雍州刺史,諡文貞公。

初,高祖之置中正,從容謂祚曰:“并州中正,卿家故應推王瓊也。”祚退謂 僚友曰:“瓊真偽今自未辨,我家何為減之?然主上直信李沖吹噓之說耳。”祚死 後三歲而於忠死,鹹以祚為祟。

祚長子思恭,弱冠,州闢為主簿。早卒。思恭弟慶禮以第二子延伯繼。

延伯,襲祖爵東光伯。武定中,驃騎大將軍、將作大匠。齊受禪,爵例降。

思恭弟景尚,字思和。涉曆書傳,曉星曆占候,言事頗驗。初為彭城王中軍府 參軍,遷員外郎、司徒主簿、太尉從事中郎。公強當世,善事權寵,世號之曰“郭 尖”。肅宗時,遷輔國將軍、中散大夫。轉中書侍郎,未拜而卒,年五十一。

子季方,武定中,膠州驃騎府長流參軍。

景尚弟慶禮,字叔,為祚所愛。著作佐郎、通直郎。卒,贈征虜將軍、瀛州刺 史。

子元貞,武定末,定州驃騎府長史。

張彝,字慶賓,清河東武城人。曾祖幸,慕容超東牟太守,後率戶歸國。世祖 嘉之,賜爵平陸侯,拜平遠將軍、青州刺史。祖準之襲,又為東青州刺史。父靈真, 早卒。

彝性公強,有風氣,歷覽經史。高祖初,襲祖侯爵,與盧淵、李安民等結為親 友,往來朝會,常相追隨。淵為主客令,安民與彝並為散令。彝少而豪放,出入殿 庭,步眄高上,無所顧忌。文明太后雅尚恭謹,因會次見其如此,遂召集百僚督責 之,令其修悔,而猶無悛改。善於督察,每東西馳使有所巡檢,彝恆充其選。清慎 嚴猛,所至人皆畏伏,儔類亦以此高之。遷主客令,例降侯為伯,轉太中大夫,仍 行主客曹事。尋為黃門。後從駕南征,母憂解任。彝居喪過禮,送葬自平城達家, 千里徒步,不乘車馬,顏貌毀瘠,當世稱之。高祖幸冀州,遣使弔慰,詔以驍騎將 軍起之,還複本位。以參定遷都之勛,進爵為侯,轉太常少卿,遷散騎常侍,兼侍 中,持節巡察陝東、河南十二州,甚有聲稱。使還,以從征之勤,遷尚書。坐舉元 昭為兼郎中,黜為守尚書。世宗初,除正尚書、兼侍中,尋正侍中。世宗親政,罷 六輔,彝與兼尚書邢巒聞處分非常,出京奔走。為御史中尉甄琛所彈,雲“非虎非 兕,率彼曠野”,詔書切責之。

尋除安西將軍、秦州刺史。彝務尚典式,考訪故事。及臨隴右,彌加討習,於 是出入直衛,方伯威儀,赫然可觀。羌夏畏伏,憚其威整,一方肅靜,號為良牧。 其年冬,太極初就,彝與郭祚等俱以勤舊被征。及還州,進號撫軍將軍,彝表解州 任,詔不許。彝敷政隴右,多所制立,宣布新風,革其舊俗,民庶愛仰之。為國造 佛寺名曰興皇,諸有罪咎者,隨其輕重,謫為土木之功,無復鞭杖之罰。時陳留公 主寡居,彝意願尚主,主亦許之。僕射高肇亦望尚主,主意不可。肇怒,譖彝於世 宗,稱彝擅立刑法,勞役百姓。詔遣直後萬貳興馳驛檢察。貳興,肇所親愛,必欲 致彝深罪。彝清身奉法,求其愆過,遂無所得。見代還洛,猶停廢數年,因得偏風, 手腳不便。然志性不移,善自將攝,稍能朝拜。久之,除光祿大夫,加金章紫綬。

彝愛好知己,輕忽下流,非其意者,視之蔑爾。雖疹疾家庭,而志氣彌高。上 表曰:“臣聞元天高朗,尚假列星以助明;洞庭淵湛,猶藉眾流以增大。莫不以孤 照不詣其幽,獨深未盡其廣。先聖識其若此,必取物以自誡。故堯稱則天,設謗木 以曉未明;舜稱盡善,懸諫鼓以規政闕。虞人獻箴規之旨,盤盂著舉動之銘,庶幾 見善而思齊,聞惡以自改。眷眷於悔往之衢,孜孜於不逮之路,用能聲高百王,卓 絕中古,經十氏而不渝,歷二千以孤郁。伏惟太祖撥亂,奕代重光。世祖以不世之 才,開盪函夏;顯祖以溫明之德,潤沃九區。高祖大聖臨朝,經營雲始,未明求衣, 日昃忘食,開翦荊棘,徙御神縣,更新風軌,冠帶朝流。海東雜種之渠,衡南異服 之帥,沙西氈頭之戎,漠北辮髮之虜,重譯納貢,請吏稱籓。積德懋於夏殷,富仁 盛於周漢,澤教既周,武功亦匝。猶且發明詔,思求直士,信是蒼生薦言之秋,祝 史陳辭之日。況臣家自奉國八十餘年,紆金鏘玉,及臣四世。過以小才,藉廕出仕, 學慚專門,武闕方略,早荷先帝眷仗之恩,末蒙陛下不遺之施。侍則出入兩都,官 歷納言常伯,忝牧秦籓,號兼安撫。實思碎首膏原,仰酬二朝之惠;輕塵碎石,遠 增嵩岱之高。輒私訪舊書,竊觀圖史,其帝皇興起之元,配天隆家之業,修造益民 之奇,龍麟雲鳳之瑞,卑官愛物之仁,釋網改祝之澤,前歌后舞之應,囹圄寂寥之 美,可為輝風景行者,輒謹編丹青,以標睿范。至如太康好田,遇窮後迫禍;武乙 逸禽,罹震雷暴酷;夏桀淫亂,南巢有非命之誅;殷紂昏酣,牧野有倒戈之陳;周 厲逐獸,滅不鏇踵;幽王遇惑,死亦相尋;暨於漢成失御,亡新篡奪;桓靈不綱, 魏武遷鼎;晉惠暗弱,骨肉相屠。終使聰曜鴞視并州,勒虎狼據燕趙——如此之輩, 罔不畢載。起元庖犧,終於晉末,凡十六代,百二十八帝,歷三千二百七十年,雜 事五百八十九,合成五卷,名曰《歷帝圖》,亦謗木、諫鼓、虞人、盤盂之類。脫 蒙置御坐之側,時復披覽,冀或起予左右,上補未萌。伏願陛下遠惟宗廟之憂,近 存黎民之念,取其賢君,棄其惡主,則微臣雖沉淪地下,無異乘雲登天矣。”世宗 善之。

彝又表曰:“竊惟皇王統天,必以窮幽為美;盡理作聖,亦假廣采成明。故詢 於芻蕘,著之周什,輿人獻箴,流於夏典。不然,則美刺無以得彰,善惡有時不達。 逮於兩漢、魏、晉,雖道有隆污,而被繡傳檄,未始闕也。及惠帝失御,中夏崩離, 劉符專據秦西,燕趙獨制關左,姚夏繼起,五涼競立,致使九服搖搖,民無定主, 禮儀典制,此焉堙滅。暨大魏應歷,撥亂登皇,翦彼鯨鯢,龕靖神縣,數紀之間, 天下寧一,傳輝七帝,積聖如神。高祖遷鼎成周,永茲八百,偃武修文,憲章斯改, 實所謂加五帝、登三王,民無德而名焉。猶且慮獨見之不明,欲廣訪於得失,乃命 四使,觀察風謠。臣時忝常伯,充一使之列,遂得仗節揮金,宣恩東夏,周曆於齊 魯之間,遍馳於梁宋之域。詢采詩頌,研檢獄情,實庶片言之不遺,美刺之俱顯。 而才輕任重,多不遂心。所采之詩,並始申目,而值鑾輿南討,問罪宛鄧,臣復忝 行軍,樞機是務。及輦駕之返,膳御未和,續以大諱奄臻,四海崩慕,遂爾推遷, 不及聞徹。未幾,改牧秦蕃,違離闕下,繼以譴疾相纏,寧丁八歲。常恐所采之詩 永淪丘壑,是臣夙夜所懷,以為深憂者也。陛下垂日月之明,行雲雨之施;察臣往 罪之濫,矜臣貧病之切。既蒙崇以祿養,復得拜掃丘墳,明目友朋,無所負愧。且 臣一二年來,所患不劇,尋省本書,粗有仿佛。凡有七卷,今寫上呈,伏願昭覽, 敕付有司。使魏代所采之詩,不堙於丘井,臣之願也。”

肅宗初,侍中崔光表曰:“彝及李韶,朝列之中唯此二人出身官次本在臣右, 器能幹世,又並為多,近來參差,便成替後。計其階途,雖應遷陟,然恐班秩猶未 賜等。昔衛之公叔,引下同舉;晉之士丐,推長伯游。古人所高,當時見許。敢緣 斯義,乞降臣位一階,授彼泛級,齊行聖庭,帖穆選敘。”詔加征西將軍、冀州大 中正。雖年向六十,加之風疾,而自強人事,孜孜無怠。公私法集,衣冠從事;延 請道俗,修營齋講;好善欽賢,愛獎人物。南北新舊,莫不多之。大起第宅,徽號 華侈,頗侮其疏宗舊戚,不甚存紀,時有怨憾焉。榮宦之間,未能止足。屢表在秦 州預有開援漢中之勛,希加賞報,積年不已,朝廷患之。

第二子仲瑀上封事,求銓別選格,排抑武人,不使預在清品。由是眾口喧喧, 謗讟盈路,立榜大巷,剋期會集,屠害其家。彝殊無畏避之意,父子安然。神龜二 年二月,羽林虎賁幾將千人,相率至尚書省詬罵,求其長子尚書郎始均,不獲,以 瓦石擊打公門。上下畏懼,莫敢討抑。遂便持火,虜掠道中薪蒿,以杖石為兵器, 直造其第,曳彝堂下,捶辱極意,唱呼嗷嗷,焚其屋宇。始均、仲瑀當時逾北垣而 走。始均回救其父,拜伏群小,以請父命。羽林等就加毆擊,生投之於煙火之中。 及得屍骸,不復可識,唯以髻中小釵為驗。仲瑀傷重走免。彝僅有餘命,沙門寺與 其比鄰,輿致於寺。遠近聞見,莫不惋駭。

彝臨終,口占左右上啟曰:“臣自奉國及孫六世,尸祿素餐,負恩唯靦,徒思 竭智盡誠,終然靡效。臣第二息仲瑀所上之事,益治實多,既曰有益,寧容默爾。 通呈有日,未簡神聽,豈圖眾忿,乃至於此。臣不能禍防未萌,慮絕殃兆,致令軍 眾橫囂,攻焚臣宅。息始均、仲瑀等叩請流血,乞代臣死,始均即陷塗炭,仲瑀經 宿方蘇。臣年已六十,宿被榮遇,垂暮之秋,忽見此苦,顧瞻災酷,古今無比。臣 傷至重,殘氣假延,望景顧時,推漏就盡,頃刻待終,臣之命也,知復何言?若所 上之書,少為益國,臣便是生以理全,死與義合,不負二帝於地下,臣無餘恨矣! 一歸泉壤,長離紫庭,戀仰天顏,誠痛無已。不勝眷眷,力喘奉辭,伏願二聖加御 珍膳,覆露黔首,壽保南嶽,德與日升。臣夙被芻豢,先後銜恩,欲報之期,昊天 罔極,亡魂有知,不忘結草。”彝遂卒,時年五十九。官為收掩羽林凶強者八人斬 之,不能窮誅群豎,即為大赦以安眾心,有識者知國紀之將墜矣。喪還所焚宅,與 始均東西分斂於小屋。仲瑀遂以創重避居滎陽,至五月,創得漸瘳,始奔父喪,詔 賜布帛千匹。靈太后以其累朝大臣,特垂矜惻,數月猶追言泣下,謂諸侍臣曰: “吾為張彝飲食不御,乃至首發微有虧落。悲痛之苦,以至於此。”

初,彝曾祖幸,所招引河東民為州裁千餘家,後相依合,至於罷入冀州,積三 十年,析別有數萬戶。故高祖比校天下民戶,最為大州。彝為黃門,每侍坐以為言, 高祖謂之曰:“終當以卿為刺史,酬先世誠效。”彝追高祖往旨,累乞本州,朝議 未許。彝亡後,靈太后云:“彝屢乞冀州,吾欲用之,有人違我此意。若從其請, 或不至是,悔之無及。”乃贈使持節、衛將軍、冀州刺史,諡文侯。

始均,字子衡,端潔好學,有文才。司徒行參軍,遷著作佐郎。世宗以彝先朝 勛舊,不幸疹廢,特除始均長兼左民郎中,遷員外常侍,仍領郎。始均才幹,有美 於父,改陳壽《魏志》為編年之體,廣益異聞,為三十卷。又著《冠帶錄》及諸賦 數十篇,今並亡失。初,大乘賊起於冀瀛之間,遣都督元遙討平之,多所殺戮,積 屍數萬。始均以郎中為行台,忿軍士重以首級為功,乃令檢集人首數千,一時焚爇, 至於灰燼,用息僥倖,見者莫不傷心。及始均之死也,始末在於煙炭之間,有焦爛 之痛,論者或亦推咎焉。贈樂陵太守,謚曰孝。

子暠,襲祖爵。武定中,開府主簿。齊受禪,爵例降。

暠弟晏之,武定中,儀同開府中兵參軍。

仲瑀,司空祭酒、給事中。

子台,儀同開府參軍事。

仲瑀弟珉,著作佐郎。

史臣曰:郭祚才幹敏實,有世務之長,高祖經綸之始,獨在勤勞之地,居官任 事,動靜稱述。張彝風力謇謇,有王臣之氣,銜命擁旄,風聲猶在。並魏氏器能之 臣乎?遭隨有命,俱嬰世禍,悲哉!始均才志未申,惜也。

部分譯文

郭祚,字季祐,太原晉陽人,魏車騎將軍郭淮弟弟郭亮的後代。祖郭逸,任州別駕,前後以兩個女兒嫁司徒崔浩為妻,一個女兒嫁給崔浩弟弟上黨太守崔恬。世祖時,崔浩受寵用事,拜郭逸為徐州刺史,假榆次侯,終贈光祿大夫。父郭洪之,因崔浩事發牽連被誅,郭祚逃亡在外,得以免死。郭祚少時孤貧,其貌不揚,鄉人沒人認識他。有名女巫給他看相說日後當富貴。郭祚博涉經史,習崔浩之書,尺牘文章見稱於世。剛成年,任州主簿,刺史孫小任他為書記。又太原王希,是徐逸妻的侄兒,與他互相照應,二人得以出名。

高祖初年,郭祚被舉為秀才,對策處上第,朝廷拜授他為中書博士,轉任中書侍郎,遷任尚書左丞,長兼給事黃門侍郎。郭祚對公事清正勤勉,日夜不懈,高祖很是欣賞他。跟從高祖南征,還朝之後,轉任正黃門。皇帝車駕幸臨長安,行經渭橋,經過郭淮廟,帝問郭祚說:“這是愛卿的祖廟?”郭祚說:“這是臣七世伯祖。”高祖說:“先賢后哲,盡出一門。”郭祚回答說:“過去臣先人以通儒英博,只事魏文,微臣虛薄,得奉明聖,自思十分幸運。”皇帝下詔以太牢祭祀祖廟,讓郭祚自寫祭文。帝又因郭祚輔贊遷都洛陽的功勞,賜給他東光子爵位。高祖曾經幸臨華林園,觀看舊的景陽山,郭祚說:“山以仁靜,水以智流,願陛下好自修之。”高祖說:“魏明帝因奢失於前,朕我為什麼步其後塵?”郭祚說:“高山仰止。”高祖說:“這是不是指身行影從?”遷官散騎常侍,仍然領黃門職。當時,高祖銳意典禮,兼考檢群官,又加上遷都洛陽,百業草創,征戰不息,內政外務,十分繁雜。郭祚與黃門宋弁參與謀劃。按其才能,各有委任。郭祚負責承稟註疏之類文字工作,特別勤勉。皇帝曾因立馮昭儀,百官晚上在清微後園飲宴的機會,高祖舉杯酒賜給郭祚以及崔光說:“郭祚憂勞眾事,忠心於朕;崔光溫良博物,為朝中雋秀。朕不勸這兩個人的酒,那該勸誰的呢?”二人被皇帝是如此看重。

當初,高祖任命李彪為散騎常侍,郭祚因入見皇帝,高祖對郭祚說:“朕昨天誤授一個人的官職。”郭祚回答說:“陛下您聖鏡照臨,論才授職,官員進退與否,黜升幽明,品物既彰,人倫有序,何至於容聖詔頒行而有差異。”高祖沉吟說:“這應該有推讓,如李彪推讓,朕就打算另給他授一官職。”不一會,李彪出啟說:“伯石辭卿,子產所惡,臣想要這個官職已經很久,不打算辭讓。”高祖嘆著氣對郭祚說:“你的忠諫,李彪的咄咄正辭,使朕遲疑不能決定。”於是不換李彪的官職。皇帝乘輿南討,郭祚以兼侍中職跟從皇帝,又被拜為尚書,晉爵為伯。高祖逝世,鹹陽王元禧等人啟奏郭祚兼任吏部尚書,不久除任長兼吏部尚書、并州大中正。

魏世宗下詔因奸吏逃刑,決定把他們流放到邊疆,如若他們永避不出,兄弟代受刑罰。郭祚啟奏說:“慎獄審刑,道昭先古;垂章設禁,義纂惟今。所以先王循按人情物理,為之立法,故而八種刑罰備於昔典,查奸之律彰於來制,都是按照所犯罪行,量刑定罪,這是為了敦風厲俗,永為世范。臣考慮皇旨博遠,理絕近情,為臣既有愚蠢的不同看法,不容不講述出來。的確,敗壞法律的根源,是由於奸吏作怪,奸吏身份雖微,敗壞法律的行為實在很厲害。臣尋思皇詔之旨,的確是為了斷其遁逃之路,治理要決,確實在此。然而法貴止奸,不在過於嚴酷,制定法律,還可為後世範式。假如法律太猛而奸詐不息,禁止罪過而法不能傳,那拿什麼載於刑書,垂示百代?如果因奸吏逃竄,兄弟頂罪,罪人的妻兒又應隨之定罪,這就會是一人之罪,禍殃二家。愚臣認為罪人既逃,就當讓妻兒連罪,逃走的人,懸名永配,過失永不赦免,這樣做奸之途自然塞住了。”帝下詔從之。

不久,郭祚轉正吏部。郭祚立身高潔清廉,珍惜重視官位,至於授予官職,如果得到一人,必定會考慮很久,然後才行下筆,下筆就說:“此人從此就走上顯貴之途了。”由於這,辦事速度頗慢,當時很是招了些怨憤。但是他所選拔錄用的,都量才稱職,當時人們又因此稱讚他。

出任使持節、鎮北將軍、瀛州刺史。等太極殿建成,郭祚到京師朝拜,轉任鎮東將軍、青州刺史。郭祚任地方官職時,逢上收成不好,全境饑荒,他傷惜優撫百姓,多有賑濟,雖然他處理事務不快,很是煩緩,但是當地人民到今天還懷念他的恩澤。入朝為侍中、金紫光祿大夫、并州大中正,遷任尚書右僕射。當時朝廷正在議定新律,帝詔讓郭祚與侍中、黃門參議勘正。舊例,令、仆、中丞入宮時引馬騎卒傳呼開道而入宮門,直到馬道。等到郭祚任僕射,認為這不是盡敬皇上的行為,就跟世宗提了出來,帝接受了他的意見,下詔說:“皇御在太極殿,臣上朝傳呼開道止於止車門;皇御在朝堂,止於司馬門。”傳呼開道不入宮,由此開始。帝詔郭祚以本官領太子少卿。郭祚曾跟從世宗幸臨東宮,肅宗幼弱,郭祚懷揣一黃瓜出奉肅宗。當時應詔皇帝左右趙桃弓與御史中尉王顯互相援引,深受世宗寵幸,郭私下裡巴吉他們。當時人毀謗他的,稱他為桃弓僕射、黃瓜少師。

郭祚啟奏說:“臣謹案前後考查格式雖然能甄別天下之士,而臣愚短,還有不明白的地方。現在必須定職的人的遷官轉職由其情況而定,超越階等的即須量情處置。景明初年的考官格式,五年可升一階半。正始年間,故尚書、中山王元英奏啟考格,受旨:只依可正滿三周年為限,不能計殘年之勤。又去年中,因以前二制不同,奏請皇上裁決。帝旨說:‘升降體式,只依以前格式裁斷。’而今不知以前格式,是隨從景明年間的斷決辦法,還是隨正始格式?景明年考檢官員的辦法,東西省文武閒官都分三等,考同任事,而前尚書盧昶啟奏上第之人三年轉升半階。現在的考格,又分為九等,前後不同,錯落無依。”帝下詔說:“考績在上中的,升職辦法,有六年以上的,遷升一階,三年以上遷升半階,殘年都去除。政績考核在上下的,六年以上遷升半階,不滿六年的不計。其職滿期以後考績在上下的,三年遷升一階。散官按盧昶所奏方法實行。”

郭祚又啟奏說:“考察令:公正清廉獨著,德行治績超常,而不負朝廷囑託的為上上,一等的為上中,二等的為上下,總計八等,品級降幅有九等。不知現今諸曹府寺,凡考:理事公清,但才幹並非十分突出;才幹稱職,但德行並不出眾;幹才大略可以,而守平堪任;或者才能稍差,處官應事,並不是全都提不上等級的人依照哪一條?景明三年(502)以來,至今已有十一年,按原規定的期限而判,應有三次升退官員了。而今臣通查一過,不知為十年之中通其等級,積以為第,是否隨其前後年代分別,各自區別善惡而定升降?況且過失的條章,數成落後為差,這條以少過為最,多失為後。不知取什麼是少過?依什麼為多先?累計品級,又有幾等?官員的諸文案失蹤,應杖罰十下為一負。罪依律條,過失隨其付記。十年之中,三經赦失,赦前之罪,不問輕重,都蒙寬免。或者被御史彈劾,查驗不實,遇赦復職的,不知記等還能除任與否?”帝詔說:“獨著、超常以及才備、少過,都是文武兼上上之極的。由此以降,還有八等,隨才為序,令文已備。其政績較差以及政績平平的情況,都包含在其中,何容另外產生懷疑呢。所說的通考,意指累年政績,至於升降格式依照慣例決斷,不用又請制定。那些懲罰已定的政績差勁的,本來就是這個範圍之內的,遇大赦免罪,只記述其殿等,任官。”不久,加授郭祚為散騎常侍。

當時帝詔建設明堂國學,郭祚啟奏說:“而今大軍西舉,開納岷蜀;戎旗東指,鎮靖淮、荊;漢水、沔水之間又須防守保衛。徵兵發眾,實在是多了,郊邊多壘,烽火未息,不可在戰爭之際,又興土木之功。而且冬去春來,春作將始,為臣愚見認為應當等豐收之後,百姓有效忠急公之心,明堂國學便可即刻成就。”帝從之。世宗末年,皇帝常常引郭祚入東宮,密受賞賜,多至百餘萬,雜以綾糹羅綢緞。又特別賜予劍與杖,恩寵很深,遷任左僕射。

這以前,蕭衍派將康絢遏阻淮水,準備淹灌揚州、徐州,郭祚上表說:“蕭衍狂悖,擅自截斷河水,工程很苦,民眾不堪,危亡徵兆已經顯出。但是古諺有‘敵不可縱’的話。夫以一瓢之水,也許會成為不測之淵,如不及時剪滅,恐怕會後果不堪構想。陛下應該命一重將,率領統軍三十人,領羽林一萬五千人,並調京東七州虎旅九萬人,長驅電邁,火速令其撲討。擒斬之勛,一如常制,敵人輜重雜物,都交軍人。像這樣,則賊凶之首用不了多長時間就可高高懸起。為臣的確清楚,農桑之時,不是發兵之日,但假如事情深有道理,那也就不得不這樣了。過去韋、顧跋扈,殷後起昆吾之師;犭嚴狁亂起,周王興六月之伐。微臣身處機要之地,提出建議是臣的責任,為臣心中有什麼想法,怎么敢默而不獻。陛下一併應敕揚州選擇一名猛將,派當州之兵趕赴浮山,表里夾攻。”朝議接受了這個建議。

朝廷出除郭祚的使持節、散騎常侍,都督雍、岐、華三州諸軍事、征西將軍、雍州刺史。太和以前,朝廷刑法尤其嚴酷,顯貴臣僚稍有差失,便常常遭殺頭之罪。李沖掌握朝政,欽佩郭祚的學識才幹,推薦他為左丞,又兼任黃門郎。郭祚便覺得心滿意足,經常因家中以前曾經歷崔氏之禍,總擔心會遭危險滅亡,苦自陳訴,言詞懇切,發自內心。李沖對他說:“人生有運數,是無法躲避的,你只管清白當官,有什麼可害怕的。”從此二十多年,官位俸祿都很隆重,而求進之心越發滋長。又以東宮師傅的資本,看不上尚書之職,志在封侯、儀同之位,尚書令、任城王元澄替他上奏請位。等到為征西將軍、雍州刺史,郭祚雖很高興外任,但尚以府號不優,願望越發大起來,執政的人頗覺奇怪。這時,領軍於忠恃寵驕橫,崔光這些人,卑躬奉承他,郭祚很討厭他,於是派太尉從事中郎景尚說服高陽王元雍,令於忠出任州職,於忠聽說大怒,矯詔殺害郭祚,當時郭祚六十七歲。

郭祚通達政事,凡是他經歷的職務,都很稱職,每有裁斷,都有舊例可依。名位既重,聲望也深,一旦無辜被害,遠近時人無不惋惜。靈太后臨朝,派使者前去弔慰,追復伯爵之位。正光年間,朝廷贈他為使持節、車騎將軍、儀同三司、雍州刺史,謚稱文貞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