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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卷六十二

作者:沈約

羊欣、張敷、王微

羊欣,字敬元,泰山南城人也。曾祖忱,晉徐州刺史。祖權,黃門郎。父不疑, 桂陽太守。欣少靖默,無競於人,美言笑,善容止。泛覽經籍,尤長隸書。不疑初 為烏程令,欣時年十二,時王獻之為吳興太守,甚知愛之。獻之嘗夏月入縣,欣著 新絹裙晝寢,獻之書裙數幅而去。欣本工書,因此彌善。起家輔國參軍,府解還家。 隆安中,朝廷漸亂,欣優遊私門,不復進仕。會稽王世子元顯每使欣書,常辭不奉 命,元顯怒,乃以為其後軍府舍人。此職本用寒人,欣意貌恬然,不以高卑見色, 論者稱焉。欣嘗詣領軍將軍謝混,混拂席改服,然後見之。時混族子靈運在坐,退 告族兄瞻曰:“望蔡見羊欣,遂易衣改席。”欣由此益知名。

桓玄輔政,領平西將軍,以欣為平西參軍,仍轉主簿,參預機要。欣欲自疏, 時漏密事,玄覺其此意,愈重之,以為楚台殿中郎。謂曰:“尚書政事之本,殿中 禮樂所出。卿昔處股肱,方此為輕也。”欣拜職少日,稱病自免,屏居里巷,十餘 年不出。

義熙中,弟徽被遇於高祖,高祖謂咨議參軍鄭鮮之曰:“羊徽一時美器,世論 猶在兄後,恨不識之。”即板欣補右將軍劉籓司馬,轉長史,中軍將軍道憐諮議參 軍。出為新安太守。在郡四年,簡惠著稱。除臨川王義慶輔國長史,廬陵王義真車 騎諮議參軍,並不就。太祖重之,以為新安太守,前後凡十三年,遊玩山水,甚得 適性。轉在義興,非其好也。頃之,又稱病篤自免歸。除中散大夫。

素好黃老,常手自書章,有病不服藥,飲符水而已。兼善醫術,撰《藥方》十 卷。欣以不堪拜伏,辭不朝覲,高祖、太祖並恨不識之。自非尋省近親,不妄行詣, 行必由城外,未嘗入六關。元嘉十九年,卒,時年七十三。子俊,早卒。

弟徽,字敬猷,世譽多欣。高祖鎮京口,以為記室參軍掌事。八年,遷中書郎, 直西省。後為太祖西中郎長史、河東太守。子瞻,元嘉末為世祖南中郎長史、尋陽 太守,卒官。

張敷,字景胤,吳郡人,吳興太守邵子也。生而母沒。年數歲,問母所在,家 人告以死生之分,敷雖童蒙,便有思慕之色。年十許歲,求母遺物,而散施已盡, 唯得一畫扇,乃緘錄之,每至感思,輒開笥流涕。見從母,常悲感哽咽。性整貴, 風韻甚高,好讀玄書,兼屬文論,少有盛名。高祖見而愛之,以為世子中軍參軍, 數見接引。永初初,遷秘書郎。嘗在省直,中書令傅亮貴宿權要,聞其好學,過候 之;敷臥不即起,亮怪而去。

父邵為湘州,去官侍從。太祖版為西中郎參軍。元嘉初,為員外散騎侍郎,秘 書丞。江夏王義恭鎮江陵,以為撫軍功曹,轉記室參軍。時義恭就太祖求一學義沙 門,比沙門求見發遣,會敷赴假還江陵,太祖謂沙門曰:“張敷應西,當令相載。” 及敷辭,上謂曰:“撫軍須一意懷道人,卿可以後め載之,道中可得言晤。”敷不 奉旨,曰:“臣性不耐雜。”上甚不說。

遷正員郎。中書舍人狄當、周赳並管要務,以敷同省名家,欲詣之。赳曰: “彼若不相容,便不如不往。詎可輕往邪?”當曰:“吾等並已員外郎矣,何憂不 得共坐。”敷先設二床,去壁三四尺,二客就席,酬接甚歡,既而呼左右曰:“移 我遠客。”赳等失色而去。其自摽遇如此。善持音儀,盡詳緩之致,與人別,執手 曰:“念相聞。”餘響久之不絕。張氏後進至今慕之,其源流起自敷也。

遷黃門侍郎,始興王浚後軍長史,司徒左長史。未拜,父在吳興亡,報以疾篤, 敷往奔省,自發都至吳興成服,凡十餘日,始進水漿。葬畢,不進鹽菜,遂毀瘠成 疾。世父茂度每止譬之,輒更感慟,絕而復續。茂度曰:“我冀譬汝有益,但更甚 耳。”自是不復往。未期而卒,時年四十一。

琅邪顏延之書吊茂度曰:“賢弟子少履貞規,長懷理要,清風素氣,得之天然。 言面以來,便申忘年之好,比雖艱隔成阻,而情問無睽。薄莫之人,冀其方見慰說, 豈謂中年,奄為長往,聞問悼心,有兼恆痛。足下門教敦至,兼實家寶,一旦喪失, 何可為懷。”其見重如此。世祖即位,詔曰:“司徒故左長史張敷,貞心簡立,幼 樹風規。居哀毀滅,孝道淳至,宜在追甄,於以報美。可追贈侍中。”於是改其所 居稱為孝張里。無子。

王微,字景玄,琅邪臨沂人,太保弘弟子也。父孺,光祿大夫。微少好學,無 不通覽,善屬文,能書畫,兼解音律、醫方、陰陽術數。年十六,州舉秀才,衡陽 王義季右軍參軍,並不就。起家司徒祭酒,轉主簿,始興王浚後軍功曹記室參軍, 太子中舍人,始興王友。父憂去官,服闋,除南平王鑠右軍咨議參軍。微素無宦情, 稱疾不就。仍除中書侍郎,又擬南琅邪、義興太守,並固辭。吏部尚書江湛舉微為 吏部郎,微與湛書曰:

弟心病亂度,非但蹇蹙而已,此處朝野所共知。騶會忽扣蓽門,閭里鹹以為祥 怪,君多識前世之載,天植何其易傾。弟受海內駭笑,不過如燕石禿鶖邪,未知君 何以自解於良史邪?今雖王道鴻鬯,或有激朗於天表,必欲探援潛寶,傾海求珠, 自可卜肆巫祠之間,馬棧牛口之下,賞劇孟於博徒,拔卜式於芻牧。亦有西戎孤臣, 東都戒士,上窮范馳之御,下盡詭遇之能,兼鱗雜襲者,必不乏於世矣。且廬於承 明,署乎金馬,皆明察之官,又賢於管庫之末。何為劫勒通家疾病人,塵穢難堪之 選,將以靖國,不亦益囂乎。《書》雲“任官維賢才”。而君擢士先疹廢,芃耳棫 朴,似不如此。且弟曠違兄姊,迄將十載,姊時歸來,終不任輿曳入閣,兄守金城, 永不堪扶抱就路,若不憊疾,非性僻而何。比君曰表里,無假長目飛耳也。

常謂生遭太公,將即華士之戮;幸遇管叔,必蒙僻儒之養。光武以馮衍才浮其 實,故棄而不齒。諸葛孔明云:“來敏亂郡,過於孔文舉。”況無古人之才概,敢 乾周、漢之常刑。彼二三英賢,足為曉治與否?恐君逄此時,或亦不免高閣,乃復 假名不知己者,豈欲自比衛賜邪?君欲高斅山公,而以仲容見處,徒以捶提禮學, 本不參選,鄙夫瞻彼,固不任下走,未知新沓何如州陵耳。而作不師古,坐亂官政, 誣飾蚯蚓,冀招神龍,如復托以真素者,又不宜居華留名,有害風俗。君亦不至期 人如此,若交以為人賜,舉未以己勞,則商販之事,又連所不忍聞也。豈謂不肖易 擢,貪者可誘,凡此數者,君必居一焉。雖假天口於齊駢,藉鬼說於周季,公孫碎 毛髮之文,莊生縱漭瀁之極,終不能舉其契,為之辭矣。子將明魂,必靈咍於萬里, 汝、潁余彥,將拂衣而不朝。浮華一開,風俗或從此而爽。鬼谷以揣情為最難,何 君忖度之輕謬。

今有此書,非敢叨擬中散,誠不能顧影負心,純盜虛聲,所以綿絡累紙,本不 營尚書虎爪板也。成童便往來居舍,晨省復經周鏇,加有諸甥,亦何得頓絕慶弔。 然生平之意,自於此都盡。君平公云:“生我名者殺我身。”天爵且猶滅名,安用 吏部郎哉!其舉可陋,其事不經,非獨搢紳者不道,仆妾皆將笑之。忽忽不樂,自 知壽不得長,且使千載知弟不詐諼耳。

微既為始興王浚府吏,浚數相存慰,微奉答箋書,輒飾以辭采。微為文古甚, 頗抑揚,袁淑見之,謂為訴屈。微因此又與從弟僧綽書曰:

吾雖無人鑒,要是早知弟,每共宴語,前言何嘗不以止足為貴。且持盈畏滿, 自是家門舊風,何為一旦落漠至此,當局苦迷,將不然邪!詎容都不先聞,或可不 知耳。衣冠胄胤,如吾者甚多,才能固不足道,唯不傾側溢詐,士頗以此容之。至 於規矩細行,難可詳料。疹疾日滋,縱恣益甚,人道所貴,廢不復修。幸值聖明兼 容,置之教外,且舊恩所及,每蒙寬假。吾亦自揆疾疹重侵,難復支振,民生安樂 之事,心死久矣。所以解日偷存,盡於大布糲粟,半夕安寢,便以自度,血氣盈虛, 不復稍道,長以大散為和羹,弟為不見之邪?疾廢居然,且事一己,上不足敗俗傷 化,下不至毀辱家門,泊爾屍居,無方待化。凡此二三,皆是事實。吾與弟書,不 得家中相欺也。州陵此舉,為無所因,反覆思之,了不能解。豈見吾近者諸箋邪, 良可怪笑。

吾少學作文,又晚節如小進,使君公欲民不偷,每加存飾,酬對尊貴,不厭敬 恭。且文詞不怨思抑揚,則流澹無味。文好古,貴能連類可悲,一往視之,如似多 意。當見居非求志,清論所排,便是通辭訴屈邪。爾者真可謂真素寡矣!其數旦見 客小防,自來盈門,亦不煩獨舉吉也。此輩乃雲語勢所至,非其要也。弟無懷居今 地,萬物初不以相非,然魯器齊虛,實宜書紳。今三署六府之人,誰表里此內,儻 疑弟豫有力,於素論何如哉。則吾長厄不死,終誤盛壯也。

江不過強吹拂吾,雲是岩穴人。岩穴人情所高,吾得當此,則雞鶩變作鳳皇, 何為乾飾廉隅,秩秩見於面目,所惜者大耳。諸舍闔門皆蒙時私,此既未易陳道, 故常因含聲不言。至兄弟尤為叨竊,臨海頻煩二郡,謙亦越進清階,吾高枕家巷, 遂至中書郎,此足以闔棺矣。

又前年優旨,自弟所宣,雖夏後撫辜人,周宣及鰥寡,不足過也。語皆循檢校 跡,不為虛飾也。作人不阿諛,無緣頭髮見白,稍學諂詐。且吾何以為,足不能行, 自不得出戶;頭不耐風,故不可扶曳。家本貧餒,至於惡衣蔬食,設使盜跖居此, 亦不能兩展其足,妄意珍藏也。正令選官設作此舉,於吾亦無劍戟之傷,所以勤勤 畏人之多言也。管子晉賢,乃關人主之輕重,此何容易哉。州陵亦自言視明聽聰, 而返區區飾吾,何辯致而下英俊。夫奇士必龍居深藏,與蛙蝦為伍,放勛其猶難之, 林宗輩不足識也。似不肯眷眷奉箋記,雕琢獻文章,居家近市廛,親戚滿城府,吾 猶自知袁陽源輩當平此不?飾詐之與直獨,兩不關吾心,又何所耿介。弟自宜以解 塞群賢矣,兼悉怒此言自爾家任兄故能也。

日日望弟來,屬病終不起,何意向與江書,粗布胸心,無人可寫,比面乃具與 弟。書便覺成,本以當半日相見,吾既惡勞,不得多語,樞機幸非所長,相見亦不 勝讀此書也。親屬欲見自可示,無急付手。

時論者或雲微之見舉,廬江何偃亦豫其議,慮為微所咎,與書自陳。微報之曰:

卿昔稱吾於義興,吾常謂之見知,然復自怪鄙野,不參風流,未有一介熟悉於 事,何用獨識之也。近日何見綽送卿書,雖知如戲,知卿固不能相哀。苟相哀之未 知,何相期之可論。

卿少陶玄風,淹雅修暢,自是正始中人。吾真庸性人耳,自然志操不倍王、樂。 小兒時尤粗笨無好,常從博士讀小小章句,竟無可得,口吃不能劇讀,遂絕意於尋 求。至二十左右,方復就觀小說,往來者見床頭有數帙書,便言學問,試就檢,當 何有哉。乃復持此擬議人邪。尚獨愧笑揚子之褒贍,猶恥辭賦為君子,若吾篆刻, 菲亦甚矣。卿諸人亦當尤以此見議。或謂言深博,作一段意氣,鄙薄人世,初不敢 然。是以每見世人文賦書論,無所是非,不解處即日借問,此其本心也。

至於生平好服上藥,起年十二時病虛耳。所撰服食方中,粗言之矣。自此始信 攝養有徵,故門冬昌術,隨時參進。寒溫相補,欲以扶護危羸,見冀白首。家貧乏 役,至於春秋令節,輒自將兩三門生,入草采之。吾實倦遊醫部,頗曉和藥,尤信 《本草》,欲其必行,是以躬親,意在取精。世人便言希仙好異,矯慕不羈,不同 家頗有罵之者。又性知畫繢,蓋亦鳴鵠識夜之機,盤紆糾紛,或記心目,故兼山水 之愛,一往跡求,皆仿像也。不好詣人,能忘榮以避權右,宜自密應對舉止,因卷 慚自保,不能勉其所短耳。由來有此數條,二三諸賢,因復架累,致之高塵,詠之 清壑。瓦礫有資,不敢輕廁金銀也。

而頃年嬰疾,沉淪無已,區區之情,忄妻於生存,自恐難復,而先命猥加,魂 氣褰籞,常人不得作常自處疾苦,正亦臥思已熟,謂有記自論。既仰天光,不夭庶 類,兼望諸賢,共相哀體,而卿首唱誕言,布之翰墨,萬石之慎,或未然邪。好盡 之累,豈其如此。綽大駭嘆,便是闔朝見病者。吾本佇人,加疹意惛,一旦聞此, 便惶怖矣。五六日來,復苦心痛,引喉狀如胸中悉腫,甚自憂。力作此答,無復條 貫,貴布所懷,落漠不舉。卿既不可解,立欲便別,且當笑。

微常住門屋一間,尋書玩古,如此者十餘年。太祖以其善筮,賜以名蓍。弟僧 謙,亦有才譽,為太子舍人,遇疾,微躬自處治,而僧謙服藥失度,遂卒。微深自 咎恨,發病不復自治,哀痛僧謙不能已,以書告靈曰:

弟年十五,始居宿於外,不為察慧之譽,獨沉浮好書,聆琴聞操,輒有過目之 能。討測文典,斟酌傳記,寒暑未交,便卓然可述。吾長病,或有小間,輒稱引前 載,不異舊學。自爾日就月將,著名邦黨,方隆夙志,嗣美前賢,何圖一旦冥然長 往,酷痛煩冤,心如焚裂。

尋念平生,裁十年中耳。然非公事,無不相對,一字之書,必共詠讀;一句之 文,無不研賞,濁酒忘愁,圖籍相慰,吾所以窮而不憂,實賴此耳。奈何罪酷,煢 然獨坐。憶往年散發,極目流涕,吾不捨日夜,又恆慮吾羸病,豈圖奄忽,先歸冥 冥。反覆萬慮,無復一期,音顏仿佛,觸事歷然,弟今何在,令吾悲窮。昔仕京師, 分張六旬耳,其中三過,誤雲今日何意不來,鍾念懸心,無物能譬。方欲共營林澤, 以送餘年,念茲有何罪戾,見此夭酷,沒於吾手,觸事痛恨。吾素好醫術,不使弟 子得全,又尋思不精,致有枉過,念此一條,特復痛酷。痛酷奈何!吾罪奈何!

弟為志,奉親孝,事兄順,雖僮僕無所叱咄,可謂君子不失色於人,不失口於 人。沖和淹通,內有皁白,舉動尺寸,吾每咨之。常云:“兄文骨氣,可推英麗以 自許。又兄為人矯介欲過,宜每中和。”道此猶在耳,萬世不復一見,奈何!唯十 紙手跡,封拆儼然,至於思戀不可懷。及聞吾病,肝心寸絕,謂當以幅巾薄葬之事 累汝,奈何反相殯送!

弟由來意,謂“婦人雖無子,不宜踐二庭。此風若行,便可家有孝婦”。仲長 《昌言》,亦其大要。劉新婦以刑傷自誓,必留供養;殷太妃感柏舟之節,不奪其 志。僕射篤順,范夫人知禮,求得左率第五兒,廬位有主。此亦何益冥然之痛,為 是存者意耳。

吾窮疾之人,平生意志,弟實知之。端坐向窗,有何慰適,正賴弟耳。過中未 來,已自忄妻望,今云何得立,自省惛毒,無復人理。比煩冤困憊,不能作刻石文, 若靈響有識,不得吾文,豈不為恨。儻意慮不遂謝能思之如狂,不知所告訴,明書 此數紙,無複詞理,略道阡陌,萬不寫一。阿謙!何圖至此!誰復視我,誰復憂我! 他日寶惜三光,割嗜好以祈年,今也唯速化耳。吾豈復支,冥冥中竟復云何。弟懷 隨、和之寶,未及光諸文章,欲收所一集,不知忽忽當辦此不?今已成服,吾臨靈, 取常共飲杯,酌自釀酒,寧有仿像不?冤痛!冤痛!

元嘉三十年,卒,時年三十九。僧謙卒後四旬而微終。遺令薄葬,不設轜旐鼓 挽之屬,施五尺床,為靈二宿便毀。以嘗所彈琴置床上,何長史來,以琴與之。何 長史者,偃也。無子。家人遵之。所著文集,傳於世。世祖即位,詔曰:“微棲志 貞深,文行惇洽,生自華宗,身安隱素,足以賁茲丘園,惇是薄俗。不幸蚤世,朕 甚悼之。可追贈秘書監。”

史臣曰:燕太子吐一言,田先生吞舌而死;安邑令戒屠者,閔仲叔去而之沛。 良由內懷耿介,峻節不可輕乾。袁淑笑謔之間,而王微弔詞連牘,斯蓋好名之士, 欲以身為珪璋,皦皦然使塵玷之累,不能加也。

部分譯文

羊欣字敬元,泰山南城人。父親羊不疑是桂陽太守。羊欣幼時溫和沉靜,從不與人爭鬥。言談優雅,衣著整齊,舉止優美。遍覽經籍群書,特別擅長隸書。羊不疑開始任烏程縣令時,羊欣十二歲。當時王獻之任吳興太守,非常賞識喜愛羊欣。有一個夏日他到烏程來,羊欣白天穿著一件新的絹裙在睡覺,王獻之在羊欣幾幅裙擺上寫滿了字就走了。羊欣本來書法就好,從此後字寫得更好了。羊欣開始任輔國參軍,州府解體後就回到家鄉。隆安時期東晉漸漸混亂,羊欣遊歷於私人府第之間,不再出來做官。會稽王后代元顯每次讓羊欣寫字,羊欣總是拒絕。元顯很惱火,就要羊欣做他後軍府的舍人。這個職務本由出身寒門的人擔任,羊欣卻神色自若,沒有表現出一點點自卑。當時品評人物的人都為此稱道他。羊欣曾去拜訪領軍將軍謝混,謝整理座席,換上新衣服之後才見羊欣。當時謝的侄子謝靈運也在場,退出來後將這事告訴叔伯哥哥謝瞻說:“望蔡見羊欣要換衣裳換座席。”羊欣從此更加有名。桓玄輔政任平西將軍,讓羊欣任平西參軍,又轉任主簿,讓他參與機要事情。羊欣想要疏遠桓玄,常將一些機密泄露出去。桓玄察覺了他的用意,反而更重視他,任命他為楚台殿中郎。並對他說:“尚書是政事的根本,朝廷中禮樂都由尚書制定。你過去任機密要職,而現在就要輕鬆了。”羊欣就職沒幾日就稱病辭去官職,隱居民間,十多年沒有出來做官。

義熙年間,羊欣弟弟羊徽被高祖任用,高祖對咨議參軍鄭鮮之說:“羊徽是一時期的傑出之士,而世人對他的評論還排在他哥哥之後,真遺憾不能與羊欣相見。”於是高祖就下詔讓羊欣補列右將軍劉藩的司馬,轉任長史,中軍將軍道憐的咨議參軍。後出京任新安太守,在任一共四年,以簡樸仁惠著稱。又被任命為臨川王劉義慶的輔國長史,廬陵王劉義真的車騎咨議參軍,但都未到任。太祖十分看重他讓他做新安太守,前後一共十三年。在任上,他盡情遊玩山水,這很投合他的性情。後轉到義興任職,與他心意不合。不久又以病重為由辭官回鄉。被任命為中散大夫。羊欣一向喜歡黃老之學,常常親手抄寫這類書籍上的章節。他有病不吃藥,只喝符水而已。他又精通醫術,著有《藥方》一書共十卷。羊欣以不能忍受跪拜為由,拒不朝見皇帝,高祖和太祖都因不認識他而非常遺憾。他如果不是看望最近的親屬從不輕易外出。而且他走路只走城外,從未走進宮殿之地。元嘉十九年(442)去世,享年七十三歲。

王微字景玄,琅王牙臨沂人,太保王弘的侄子。父親王孺是光祿大夫。

王微小時候喜愛學習,博覽群書,文章寫得好,會書法、繪畫,還懂音樂、醫方、陰陽術數。十六歲時州里舉薦他為秀才、衡陽王劉義季的右軍參軍,他都未去就任。始任司徒祭酒,轉任主簿,始興王劉浚後軍功曹記室參軍,太子中舍人,他是始興王的朋友。王微因服父親的喪辭去官職。服喪期滿後,任南平王劉鑠的右軍諮議參軍,王微一向沒有仕宦的欲望,稱病不去就職。朝廷仍任命他為中書侍郎,又準備任命他為南琅王牙太守和義興太守,他都堅決辭謝了。

王微做了始興王劉浚的府吏後,劉浚屢次關懷慰問他,王微寫信答謝他,總用華麗的詞采。王微寫文章很有古風,抑揚起伏。袁淑看了認為王的文章是訴屈,王微因此又給叔伯弟弟僧綽寫了信。

當時有人說王微被舉薦,廬江何偃也參加了議論,何偃擔心被王責備,寫信給他表白自己。王微因此寫了一封回信。

王微常住在只有一個單間的房子,看看書玩賞古器物,像這樣過了十幾年。太祖因為他善於卜筮,賜給他有名的蓍草。王微的弟弟僧謙也有才名,任太子舍人,患了病,王微親自為他診治,可是僧謙不幸服藥過量而亡。王微因之非常內疚痛苦,發誓不再自己治療,哀痛弟弟不止,並寫信告慰於僧謙的靈前:

“弟弟十五歲開始在外居宿,不追求名譽,只是一個人沉湎在書籍中,聽到琴樂就能過耳不忘。鑽研文獻典籍,推究歷史傳記,沒有多久就有非常可觀的成就。我長期生病,有時有空閒,你就稱引歷史事件,與我過去學的完全一樣。從那時起你日積月累,聞名四方。正要實現你一向懷有的志向,繼美前賢,怎想到突然長逝。我悲痛欲絕,心如火燒刀攪。

“想起你一生,僅在十年之中如果不是公事,我們總是在一起,哪怕只有一個字的書也一起詠讀,哪怕只有一句話的文章也總是一起研讀賞析。一杯濁酒讓我們忘記憂愁,共同讀書相互慰勉。我之所以困厄而不憂愁,實在只是有賴於這樣的生活啊!怎奈蒼天無情,讓我形單影隻煢然獨坐。回想起過去外出散心,極目遠望淚流滿面,我珍惜日夜的時光,又總是為我的羸弱疾病擔憂,哪裡想到你竟匆匆先歸冥冥之天!我輾轉反覆萬般思念但再也無法再見你一面,你的音容笑貌依然在眼前,往事也歷歷在目,而今你在哪裡啊,令我悲傷無窮。我們正要一起隱居山水以度過餘年,你有什麼罪過遭此夭折,死在我的手裡,想起來我心中痛恨不已。我一向喜歡醫術,不能使弟弟保全,又思慮不精,導致這樣的過錯,想起這就非常悲痛。痛苦又有何用?責怪自己又有什麼用啊!

“弟弟為人侍奉父母忠孝,對待兄長和順,即使對僕人也從無呵斥,可稱得上君子不失色於人,不失口於人。性情沖淡平和沉靜通達,心中的愛憎好惡,行為舉止的尺度,常常令我感嘆不已。你常說:‘兄長的文章風格,可以推為英麗,應感到自豪;兄長的為人比較偏激,應該中庸平和一些。’這話仍在我耳邊迴響,但我們萬世也不能再見面了,怎么辦啊!只有你的十幾張手跡,封裝整齊,而思念卻不可得了。當初你聽說我病了,肝腸寸斷。我總以為會讓我一幅絲巾就足夠的薄葬拖累你,怎么竟反過來殯送你呢?

“我是一個困頓有疾病的人,平生的志向你很了解,終日端坐窗前,其寬慰與適意都正依賴有你在罷了。以前過了中午你還不來,我就急切地盼望;如今我自省自己的糊塗罪孽,再無活著的道理。如果我煩悶疲憊,不能作碑文,若你在天之靈看不到我的文章,豈不讓我憾恨!現在我寫了這些也不知說了些什麼,沒有文理,心中的悲痛之情也沒有表達出萬分之一。阿謙啊,哪裡想到竟是這樣的結果!誰來看我,誰來為我憂傷。過去我珍惜時光,割捨嗜好以求長生,如今我只求能迅速歸化啊。你身懷和氏璧一般的才華,還未在文章中展現,我想將你的文章編成一集,不知匆匆能否來得及做到?現在已成服,我在你的靈前用你我共飲的酒杯,喝著自釀的酒,像我們當初的情形嗎?悲痛啊!悲痛啊!”

元嘉三十年(453年)王微去世,時年三十九歲。僧謙死後四十天王微就死了。他臨終前要家人將他薄葬,不設喪車、靈旗、鼓樂挽靈之類的東西。放一張五尺床作為靈台,兩天就撤去。將曾經彈過的琴放在靈台上,何長史來的話,將琴贈給他,何長史就是何偃。王微沒有兒子。家人聽從了他的話。王微有文集流傳於世。世祖即位以後,下詔說:“王微志向忠貞深厚,文章..厚和美,生自華宗,身安隱居,足以滋潤丘園,使淺薄的風俗變得..厚。不幸早逝,朕非常悼念他。可以追贈他為秘書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