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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卷五十九

作者:沈約

殷淳 子孚 弟沖 淡 張暢 何偃 江智淵

殷淳,字粹遠,陳郡長平人也。曾祖融,祖允,並晉太常。父穆,以和謹致稱, 歷顯官,自五兵尚書為高祖相國左長史。及受禪,轉散騎常侍,國子祭酒,復為五 兵尚書,吳郡太守。太祖即位,為金紫光祿大夫,領竟陵王師,遷護軍,又遷特進、 右光祿大夫,領始興王師。元嘉十五年卒官,時年六十,謚曰元子。

淳少好學,有美名。少帝景平初,為秘書郎,衡陽王文學,秘書丞,中書黃門 侍郎。淳居黃門為清切,下直應留下省,以父老特聽還家。高簡寡慾,早有清尚, 愛好文義,未嘗違舍。在秘書閣撰《四部書目》凡四十卷,行於世。元嘉十一年卒, 時年三十二,朝廷痛惜之。

子孚,有父風。世祖大明末,為始興相。官至尚書吏部郎,順帝撫軍長史。

淳弟沖,字希遠,歷中書黃門郎,坐議事不當免。復為太子中庶子,尚書吏部 郎,御史中丞,有司直之稱。出為吳興太守,入為度支尚書。元兇妃即淳女,而沖 在東宮為劭所知遇;劭弒立,以為侍中、護軍,遷司隸校尉。沖有學義文辭,劭使 為尚書符,罪狀世祖,亦為劭盡力。世祖克京邑,賜死。

沖弟淡,字夷遠,亦歷黃門吏部郎,太子中庶子,領步兵校尉。大明世,以文 章見知,為當時才士。

張暢,字少微,吳郡吳人,吳興太守邵兄子也。父禕,少有孝行,歷宦州府, 為琅邪王國郎中令。從琅邪王至洛。還京都,高祖封藥酒一罌付禕,使密加鴆毒。 禕受命,既還,於道自飲而卒。

暢少與從兄敷、演、敬齊名,為後進之秀。起家為太守徐佩之主簿,佩之被誅, 暢馳出奔赴,制服盡哀,為論者所美。弟牧嘗為猘犬所傷,醫雲宜食蝦蟆膾,牧甚 難之,暢含笑先嘗,牧因此乃食,創亦即愈。州辟從事,衡陽王義季征虜行參軍, 彭城王義康平北主簿,司徒祭酒,尚書主客郎。未拜,又除度支左民郎,江夏王義 恭征北記室參軍、晉安太守。又為義季安西記室參軍、南義陽太守,臨川王義慶衛 軍從事中郎,揚州治中別駕從事史,太子中庶子。

世祖鎮彭城,暢為安北長史、沛郡太守。元嘉二十七年,索虜托跋燾南侵,太 尉江夏王義恭總統諸軍,出鎮彭、泗。時燾親率大眾,已至蕭城,去彭城十數里。 彭城眾力雖多,而軍食不足,義恭欲棄彭城南歸,計議彌日不定。時歷城眾少食多, 安北中兵參軍沈慶之建議,欲以車營為函箱陣,精兵為外翼。奉二王及妃媛直趨歷 城;分兵配護軍蕭思話留守。太尉長史何勖不同,欲席捲奔郁洲,自海道還京都。 義恭去意已判,唯二議未決,更集群僚謀之。眾鹹惶擾,莫有異議。暢曰:“若歷 城、郁洲有可致之理,下官敢不高贊。今城內乏食,百姓鹹有走情,但以關扃嚴固, 欲去莫從耳。若一旦動腳,則各自散走,欲至所在,何由可得。今軍食雖寡,朝夕 猶未窘罄,量其欲盡,臨時更為諸宜,豈有舍萬安之術,而就危亡之道。若此計必 用,下官請以頸血汗公馬蹄!”世祖既聞暢議,謂義恭曰:“阿父既為總統,去留 非所敢幹。道民忝為城主,而損威延寇,其為愧恧,亦已深矣。委鎮奔逃,實無顏 復奉朝廷,期與此城共其存沒,張長史言不可異也。”暢言既堅,世祖又贊成其議, 義恭乃止。

時太祖遣員外散騎侍郎徐爰乘驛至彭城取米谷定最,爰既去,城內遣騎送之。 燾聞知,即遣數百騎急追,爰已過淮,僅得免。初爰去,城內聞虜遣追,慮爰見禽, 失米最,慮知城內食少,義恭憂懼無計,猶欲奔走。爰既免,其日虜大眾亦至彭城。

燾始至,仍登城南亞父冢,於戲馬台立氈屋。先是,燾未至,世祖遣將馬文恭 向蕭城,為虜所破,文恭走得免,隊主蒯應見執。至小市門曰:“魏主致意安北, 遠來疲乏,若有甘蔗及酒,可見分。”時防城隊主梁法念答曰:“當為啟聞。”應 乃自陳蕭城之敗。又問應:“虜主自來不?”曰:“來。”問:“今何在?”應舉 手指西南。又曰:“士馬多少?”答云:“四十餘萬。”法念以燾語白世祖,世祖 遣人答曰:“知行路多乏,今付酒二器,甘蔗百挺。聞彼有駱駝,可遣送。”

明旦,燾又自上戲馬台,復遣使至小市門曰:“魏主致意安北,安北可暫出門, 欲與安北相見。我亦不攻此城,安北何勞苦將士在城上。又騾、驢、駱駝,是北國 所出,今遣送,並致雜物。”又語小市門隊主曰:“既有餉物,君可移度南門受之。” 燾送駱駝、騾、馬及貂裘、雜飲食,既至南門,門先閉,請龠未出。暢於城上視之, 虜使問:“是張長史邪?”暢曰:“君何得見識?”虜使答云:“君聲名遠聞,足 使我知。”暢因問虜使姓,答云:“我是鮮卑,無姓。且道亦不可。”暢又問: “君居何任?”答云:“鮮卑官位不同,不可輒道,然亦足與君相敵耳。”虜使復 問:“何為匆匆杜門絕橋?”暢答曰:“二王以魏主營壘未立,將士疲勞,此精甲 十萬,人思致命,恐輕相凌踐,故且閉城耳。待彼休息士馬,然後共治戰場,克日 交戲。”虜使曰:“君當以法令裁物,何用發橋,復何足以十萬誇人。我亦有良馬 逸足,若雲騎四集,亦可以相拒。”暢曰:“侯王設嶮,何但法令而已邪。我若夸 君,當言百萬。所以言十萬者,政二王左右素所畜養者耳。此城內有數州士庶,二 徒營伍,猶所未論。我本鬥智,不鬥馬足。且冀之北土,馬之所生,君復何以逸足 見夸邪!”虜使曰:“不爾。城守,君之所長;野戰,我之所長。我之恃馬,猶如 君之恃城耳。”城內有具思者,嘗在北國,義恭遣視之,思識是虜尚書李孝伯。思 因問:“李尚書,若行途有勞。”孝伯曰:“此事應相與共知。”思答:“緣共知, 所以有勞。”孝伯曰:“感君至意。”

既開門,暢屏卻人仗,出對孝伯,並進餉物。虜使云:“貂裘與太尉,駱駝、 騾與安北,蒲陶酒雜飲,叔侄共嘗。”燾又乞酒並甘橘。暢宣世祖問:“致意魏主, 知欲相見,常遲面寫。但受命本朝,過蒙籓任,人臣無境外之交,恨不暫悉。且城 守備防,邊鎮之常,但悅以使之,故勞而無怨耳。太尉、鎮軍得所送物,魏主意, 知復須甘橘,今並付如別。太尉以北土寒鄉,皮絝褶脫是所須,今致魏主。螺杯、 雜粽,南土所珍,鎮軍今以相致。”此信未去,燾復遣使令孝伯傳語曰:“魏主有 詔語太尉、安北,近以騎至,車兩在後,今端坐無為,有博具可見借。”暢曰: “博具當為申啟。但向語二王,已非遜辭,且有詔之言,政可施於彼國,何得稱之 於此。”孝伯曰:“詔之與語,朕之與我,並有何異。”暢曰:“若辭以通,可如 來談;既言有所施,則貴賤有等。向所稱詔,非所敢聞。”孝伯又曰:“太尉、安 北是人臣與非?”暢曰:“是也。”孝伯曰:“鄰國之君,何為不稱詔於鄰國之臣?” 暢曰:“君之此稱,尚不可聞於中華,況在諸王之貴,而猶曰鄰國之君邪。”孝伯 曰:“魏主言太尉、鎮軍並皆年少,分闊南信,殊當憂邑。若欲遣信者,當為護送; 脫須騎者,亦當以馬送之。”暢曰:“此方間路甚多,使命日夕往來,不復以此勞 魏主。”孝伯曰:“亦知有水路,似為白賊所斷。”暢曰:“君著白衣,故稱白賊 邪?”孝伯大笑曰:“今之白賊,亦不異黃巾、赤眉。”暢曰:“黃巾、赤眉,似 不在江南。”孝伯曰:“雖不在江南,亦不在青、徐也。”暢曰:“今者青、徐, 實為有賊,但非白賊耳。”虜使云:“向借博具,何故不出?”暢曰:“二王貴遠, 啟聞難徹。”孝伯曰:“周公握髮吐哺,二王何獨貴遠?”暢曰:“握髮吐飡,本 施中國耳。”孝伯曰:“賓有禮,主則擇之。”暢曰:“昨見眾賓至門,未為有禮。” 俄頃送博具出,因以與之。

燾又遣人云:“魏主致意安北,程天祚一介常人,誠知非宋朝之美,近於汝陽 身被九創,落在殿外,我手牽而出之。凡人骨肉分張,並思集聚,輒已語之,但其 弟苦辭。今令與來使相見。”程天福謂使人曰:“兄受命汝陽,不能死節,各在一 國,何煩相見。”燾又送氈各一領,鹽各九種,並胡豉:“凡此諸鹽,各有所宜。 白鹽是魏主自所食。黑鹽治腹脹氣懣,細刮取六銖,以酒服之。胡鹽治目痛。柔鹽 不食,治馬脊創。赤鹽、駁鹽、臭鹽、馬齒鹽四種,並不中食。胡豉亦中啖。黃甘 幸彼所豐,可更見分。”又云:“魏主致意太尉、安北,何不遣人來至我間。彼此 之情,雖不可盡,要須見我小大,知我老少,觀我為人。若諸佐不可遣,亦可使僮 乾來。”暢又宣旨答曰:“魏主形狀才力,久為來往所見。李尚書親自銜命,不患 彼此不盡,故不復遺使信。”又云:“魏主恨向所送馬,殊不稱意。安北若須大馬, 當更送之,脫須蜀馬,亦有佳者。”暢曰:“安北不乏良駟,送自彼意,非此所求。” 義恭餉燾炬燭十挺,世祖亦致錦一匹,曰:“知更須黃甘,誠非所吝。但送不足周 彼一軍,向給魏主,未應便乏,故不復重付。”燾復求甘蔗、安石榴,暢曰:“石 榴出自鄴下,亦當非彼所乏。”孝伯又曰:“君南土膏粱,何為著屩。君而著此, 使將士云何?”暢曰:“膏粱之言,誠為多愧。但以不武,受命統軍,戎陣之間, 不容緩服。”孝伯又曰:“長史,我是中州人,久處北國,自隔華風,相去步武, 不得致盡,邊皆是北人聽我語者,長史當深得我。”孝伯又曰:“永昌王,魏主從 弟,自復常鎮長安,今領精騎八萬,直造淮南,壽春久閉門自固,不敢相御。向送 劉康祖頭,彼之所見。王玄謨甚是所悉,亦是常才耳。南國何意作如此任使,以致 奔敗。自入此境七百餘里,主人竟不能一相拒逆。鄒山之險,君家所憑,前鋒始得 接手,崔邪利便藏入穴,我間諸將倒曳腳而出之,魏主賜其生命,今從在此。復何 以輕脫遣馬文恭至蕭縣,使望風退撓邪。君家民人甚相忿怨,雲清平之時,賦我租 帛,至有急難,不能相拯。”暢曰:“知永昌已過淮南,康祖為其所破,比有信使, 無此訊息。王玄謨南土偏將,不謂為才,但以人為前驅引導耳。大軍未至而河冰向 合,玄謨量宜反旆,未為失機,但因夜回師,致戎馬小亂耳。我家玄謨斗城,陳憲 小將,魏主傾國,累旬不克。胡盛之偏裨小帥,眾無一旅,始濟融水,魏國君臣奔 迸,僅得免脫,滑台之師,無所多愧。鄒山小戍,雖有微險,河畔之民,多是新附, 始慕聖化,奸盜未息,亦使崔邪利撫之而已,今沒虜手,何損於國。魏主自以十萬 師而制一崔邪利,方復足言邪。聞蕭、相百姓,並依山險,聊遣馬文恭以十隊示之 耳。文恭謂前以三隊出,還走後,大營嵇玄敬以百騎至留城,魏軍奔敗。輕敵致此, 亦非所衄。王境人民,列居河畔,二國交兵,當互加撫養,而魏師入境,肆行殘虐, 事生意外,由彼無道。官不負民,民何怨人。知入境土,百無相拒,此自上由太尉 神算,次在鎮軍聖略。經國之要,雖不豫聞,然用兵有機,間亦不容相語。”孝伯 曰:“魏主當不圍此城,自率眾軍,直造瓜步。南事若辦,彭城不待圍;若不捷, 彭城亦非所須也。我今當南飲江湖,以療渴耳。”暢曰:“去留之事,自適彼懷。 若虜馬遂得飲江,便為無復天道。各應反命,遲復更悉。”暢便回還,孝伯追曰: “長史深自愛敬,相去步武,恨不執手。”暢因復謂曰:“善將愛,冀盪定有期, 相見無遠。君若得還宋朝,今為相識之始。”孝伯曰:“待此未期。”燾又遣就二 王借箜篌、琵琶、箏、笛等器及棋子,義恭答曰:“受任戎行,不齎樂具。在此燕 會,政使鎮府命妓,有弦百條,是江南之美,今以相致。”世祖曰:“任居方岳, 初不此經慮,且樂人常器,又觀前來諸王贈別,有此琵琶,今以相與。棋子亦付。” 孝伯言辭辯贍,亦北土之美也。暢隨宜應答,吐屬如流,音韻詳雅,風儀華潤,孝 伯及左右人並相視嘆息。

虜尋攻彭城南門,並放火,暢躬自前戰,身先士卒。及燾自瓜步北走,經彭城 下過,遣人語城內:“食盡且去,須麥熟更來。”義恭大懼,閉門不敢追。虜期又 至,議欲芟麥剪苗,移民堡聚,眾論並不同,復更會議。鎮軍錄事參軍王孝孫獨曰: “虜不能復來,既自可保,如其更至,此議亦不可立。百姓閉在內城,饑饉日久, 方春之月,野采自資,一入堡聚,餓死立至。民知必死,何可制邪?虜若必來,芟 麥無晚。”四坐默然,莫之敢對。暢曰:“孝孫之議,實有可尋。”鎮軍府典簽董 元嗣侍世祖側,進曰:“王錄事議不可奪,實如來論。”別駕王子夏因曰:“此論 誠然。”暢斂板白世祖曰:“下官欲命孝孫彈子夏。”世祖曰:“王別駕有何事邪?” 暢曰:“芟麥移民,可謂大議,一方安危,事繫於此。子夏親為州端,曾無同異, 及聞元嗣之言,則歡笑酬答,阿意左右,何以事君。”子夏大慚,元嗣亦有慚色。 義恭之議遂寢。太祖聞暢屢有正議,甚嘉之。世祖猶停彭城,召暢先反,並使履行 盱眙城,欲立大鎮。時虜聲雲當出襄陽,故以暢為南譙王義宣司空長史、南郡太守。 又欲暢代劉興祖為青州及彭城都督,並不果。

三十年,元兇弒逆,義宣發哀之日,即便舉兵,暢為元佐,居僚首,哀容俯仰, 廕映當時。舉哀畢,改服,著黃韋絝褶,出射堂簡人,音姿容止,莫不矚目,見之 者皆願為盡命。事平,征為吏部尚書,夷道縣侯,食邑千戶。義宣既有異圖,蔡超 等以暢民望,勸義宣留之,乃解南蠻校尉以授暢,加冠軍將軍,領丞相長史。暢遣 門生荀僧寶下都,因顏竣陳義宣釁狀。僧寶有私貨停巴陵,不時下,會義宣起兵, 津徑斷絕,僧寶遂不得去。義宣將為逆,遣嬖人翟靈寶謂暢:“朝廷簡練舟甲,意 在西討,今欲發兵自衛。”暢曰:“必無此理,請以死保之。”靈寶知暢不回,勸 義宣殺以徇眾。即遣召暢,止於東齋,彌日不與相見,賴司馬竺超民保持,故獲全 免。既而進號撫軍,別立軍部,以收民望。暢雖署文檄,而飲酒常醉,不省文書。 隨義宣東下,梁山戰敗,義宣奔走,暢於兵亂自歸,為軍人所掠,衣服都盡。值右 將軍王玄謨乘輿出營,暢已得敗衣,排玄謨上輿,玄謨意甚不悅,諸將欲殺之,隊 主張世營救得免。送京師,下廷尉,削爵土,配左右尚方。尋見原。復起為都官尚 書,轉侍中,代子淹領太子右衛率。

孝建二年,出為會稽太守。大明元年,卒官,時年五十。顏竣表世祖:“張暢 遂不救疾。東南之秀,蚤樹風範,聞問悽愴,深切常懷。”謚曰宣子。暢愛弟子輯, 臨終遺命與輯合墳。

子浩,官至義陽王昶征北諮議參軍。浩弟淹,世祖南中郎主簿。世祖即立,為 黃門郎,封廣晉縣子,食邑五百戶。太子右衛率,東陽太守。逼郡吏燒臂照佛,民 有罪使禮佛,動至數千拜。免官禁錮。起為光祿勛,臨川內史。太宗泰始初,與晉 安王子勛同逆,率眾至鄱陽,軍敗見殺。

暢弟悅,亦有美稱。歷中書吏部郎,侍中,臨海王子頊前軍長史、南郡太守。 晉安王子勛建偽號於尋陽,召為吏部尚書,與鄧琬共輔偽政。事敗,殺琬歸降,事 在《琬傳》。復為太子庶子,仍除巴陵王休若衛軍長史、襄陽太守。四年,即代休 若為雍州刺史、寧遠將軍。復為休若征西長史、南郡太守。六年,太宗於巴郡置三 巴校尉,以悅補之,加持節、輔師將軍,領巴郡太守。未拜,卒。

何偃,字仲弘,廬江灊人,司空尚之中子也。州辟議曹從事,舉秀才,除中軍 參軍,臨川王義慶平西府主簿。召為太子洗馬,不拜。元嘉十九年,為丹陽丞,除 廬陵王友,太子中舍人,中書郎,太子中庶子。時義陽王昶任東官,使偃行義陽國 事。

二十九年,太祖欲更北伐,訪之群臣,偃議曰:“內乾胡法宗宣詔,逮問北伐。 伏計賊審有殘禍,犬羊易亂,殲殄非難,誠如天旨。今雖廟算無遺,而士未精習。 緣邊鎮戍,充實者寡,邊民流散,多未附業。控引所資,取給根本。虧根本以殉邊 患,宜動必萬克。無慮往歲挫傷,續以內釁,侮亡取亂,誠為沛然。然淮、泗數州, 實亦雕耗,流傭未歸,創痍未起。且攻守不等,客主形異,薄之則勢艱,圍之則曠 日,進退之間,奸虞互起。竊謂當今之弊易衄,方來之寇不深,宜含垢藏疾,以齊 天道。”遷始興王浚征北長史、南東海太守。

元兇弒立,以偃為侍中,掌詔誥。時尚之為司空、尚書令,偃居門下,父子並 處權要,時為寒心;而尚之及偃善攝機宜,曲得時譽。會世祖即位,任遇無改,除 大司馬長史,遷侍中,領太子中庶子。時責百官讜言,偃以為:“宜重農恤本,並 官省事,考課以知能否,增俸以除吏奸。責成良守,久於其職。都督刺史,宜別其 任。”

改領驍騎將軍,親遇隆密,有加舊臣。轉吏部尚書。尚之去選未五載,偃復襲 其跡,世以為榮。侍中顏竣至是始貴,與偃俱在門下,以文義賞會,相得甚歡。竣 自謂任遇隆密,宜居重大,而位次與偃等未殊,意稍不悅。及偃代竣領選,竣愈憤 懣,與偃遂有隙。竣時勢傾朝野,偃不自安,遂發心悸病,意慮乖僻,上表解職, 告醫不仕。世祖遇偃既深,備加治療,名醫上藥,隨所宜須,乃得瘥。時上長女山 陰公主愛傾一時,配偃子戢。素好談玄,注《莊子·消搖篇》傳於世。

大明二年,卒官,時年四十六。世祖與顏竣詔曰:“何偃遂成異世,美志長往。 與之周鏇,重以姻媾,臨哭傷怨,良不能已。往矣如何!宜贈散騎常侍、金紫光祿 大夫,本官如故。”謚曰靖子。子戢,升明末,為相國左長史。

江智淵,濟陽考城人,湘州刺史夷弟子。父僧安,太子中庶子。智淵初為著作 郎,江夏王義恭太尉行參軍,太子太傅主簿,隨王誕後軍參軍。世父夷有盛名,夷 子湛又有清譽,父子並貴達,智淵父少無名問,湛禮敬甚簡,智淵常以為恨,自非 節歲,不入湛門。及為隨王誕佐,在襄陽,誕待之甚厚。時諮議參軍謝莊、府主簿 沈懷文並與智淵友善。懷文每稱之曰:“人所應有盡有,人所應無盡無者,其江智 淵乎!”元嘉末,除尚書庫部郎。時高流官序,不為台郎,智淵門孤援寡,獨有此 選,意甚不說,固辭不肯拜。竟陵王誕復版為驃騎參軍,轉主簿,隨府轉司空主簿、 記室參軍,領南濮陽太守,遷從事中郎。誕將為逆,智淵悟其機,請假先反。誕事 發,即除中書侍郎。

智淵愛好文雅,詞采清贍,世祖深相知待,恩禮冠朝。上燕私甚數,多命群臣 五三人游集,智淵常為其首。同侶末及前,輒獨蒙引進,智淵每以越眾為慚,未嘗 有喜色。每從游幸,與群僚相隨,見傳詔馳來,知當呼己,聳動愧恧,形於容貌, 論者以此多之。

遷驍騎將軍,尚書吏部郎。上每酣宴,輒詬辱群臣,並使自相嘲訐,以為歡笑。 智淵素方退,漸不會旨。嘗使以王僧朗嘲戲其子景文,智淵正色曰:“恐不宜有此 戲。”上怒曰:“江僧安痴人,痴人自相惜。”智淵伏席流涕,由此恩寵大衰,出 為新安王子鸞北中郎長史、南東海太守,加拜寧朔將軍,行南徐州事。初,上寵姬 宣貴妃殷氏卒,使群臣議謚,智淵上議曰“懷”。上以不盡嘉號,甚銜之。後車駕 幸南山,乘馬至殷氏墓,群臣皆騎從,上以馬鞭指墓石柱謂智淵曰:“此上不容有 懷字!”智淵益惶懼。大明七年,以憂卒,時年四十六。

子季筠,太子洗馬,早卒。後廢帝即位,以後父,追贈金紫光祿大夫。季筠妻 王,平望鄉君。

智淵兄子概,早孤,養之如子。概歷黃門吏部郎,侍中,武陵王北中郎長史、 南東海太守,行南徐州事。後廢帝元徽中,卒。

史臣曰:夫將帥者,御眾之名;士卒者,一夫之用。坐談兵機,制勝千里,安 在乎蒙楯前驅,履腸涉血而已哉!山濤之稱羊祜曰:“大將雖不須筋力,軍中猶宜 強健。”以此為言,則叔子之乾力弱矣。杜預文士儒生,身不能穿札,射未嘗跨馬, 一朝統大眾二十餘萬,為平吳都督。王戎把臂入林,亦受專征之寄。何必山西猛士, 六郡良家,然後可受脤於朝堂,荷推轂之重。及虜兵深入,徐服忄匡震,非張暢正 言,則彭、汴危矣。豈其身捍飛鏑,手摺雲沖,方足使窮堞假命,危城載安乎?仁 者之有勇,非為臆說。

部分譯文

張暢,字少徽,吳郡吳人。吳興太守張邵哥哥的兒子。父親張礻韋,年輕時有孝行,長期在州府任職,任琅王牙王國郎中令。隨琅笽王到了洛陽。回京城後,高祖封了一罐藥酒給張礻韋讓他偷偷放入毒藥,張礻韋受命,回來後在半路上自飲毒酒而亡。

張暢年少時和叔伯兄弟張敷、張渲、張敬齊名,是年輕一輩之中的傑出之士。他一開始任太守徐佩之的主簿,佩之被誅殺,張暢身穿孝服騎馬飛馳前去哀悼,為當時品評人物的人所讚賞。張暢弟弟張牧曾被瘋狗咬傷,醫生說要吃蛤蟆肉,張牧很不情願,張暢笑著先嘗了一些,張牧才因此吃了下去,傷也痊癒了。州里徵召他為從事,衡陽王義季徵召他為虜行參軍,彭城王劉義康召他做平北主簿、司徒祭酒、尚書主客郎,他都未接受。又升任度支左民郎,江夏王劉義恭徵召他為北記室參軍、晉安太守。又任義季的安西記室參軍、南義陽太守、臨川王義慶的衛軍從事中郎、揚州治中別駕從事史、太子中庶子。

世祖鎮守彭城,張暢擔任安北長史、沛郡太守。元嘉二十七年(450),索虜拓跋燾南侵,太尉江夏王義恭統領各路軍隊鎮守彭城、泗水。當時拓跋燾親率大隊人馬到達蕭城,離彭城十幾里路。彭城之中雖然人數眾多,但軍糧不足,義恭想棄城逃回南方,討論了許多天也定不下主意。此時歷城人少而糧食很多,安北中兵參軍沈慶之建議用軍車營組成函箱陣,兩翼配上精銳部隊,保護二王以及妃媛遷到歷城,另分一些部隊給配護軍蕭思話留守彭城。太尉長史何勖不同意這個建議,想讓全部人馬開往郁州,從海路回京城。義恭撤離彭城的想法已明確,只是不知該用哪一個建議,就再次召集眾幕僚商討此事。大家都恐慌得很,拿不出別的不同建議。張暢說:“如果有可能撤退到歷城、郁州的話,我豈敢不贊成這兩個建議。如今彭城內糧食匱乏,老百姓都想逃走,只不過因為城門緊鎖,戒備森嚴走不了罷了。假若讓人們出城,那眾人各自四散奔逃,我們即使想到要去的地方,又怎么能去得了。現在雖然軍糧不多,但還沒有到吃光的地步,就是用盡了到時可再作各種打算,哪有捨棄萬分安全的計畫而投向危險死亡之境的道理!如果你一定要執行逃走的計畫,下官就死在你的馬前。”世祖聽了張暢的想法後對義恭說:“你既然是軍隊的統帥,是走是守我不敢幹涉。我沒有才能,作為一城之主,損失威嚴招來敵人,心中萬分慚愧。棄城逃跑實在讓我沒有臉面面對朝廷。我願與此城共存亡,不能不聽從張暢的話。”張暢的話十分堅決,再加上世祖的贊成,義恭放棄了棄城逃跑的打算。

太祖派員外散騎侍郎徐爰乘驛車到彭城來運裝糧食的器具,徐爰走時城內派了騎兵送他。拓跋燾聽到這個訊息,當即命令數百騎兵追趕徐爰,徐已過淮河剛好擺脫了敵兵追擊。當初徐爰走後,彭城內的人聽說敵人派兵追他,都擔心他被俘,把裝糧食的器具丟了從而讓敵人知道城內缺糧。義恭既擔憂又害怕束手無策,又想逃跑。徐爰脫險後,敵軍也兵臨彭城。

拓跋燾剛到時,又登上彭城南面的亞父冢,並在戲馬台建帳紮營。先前拓跋燾還沒有到時,世祖派遣將領馬文恭去蕭城,文恭被敵人打敗,他逃了出來而主帥蒯應卻被俘虜。這時蒯應來到彭城小市門下說:“魏主要我轉告世祖,他們遠行而來非常疲乏,你們如有甘蔗和酒可分一些給他們。”防城隊主梁法令答道:“我會為你稟告世祖。”蒯應自己也將蕭城之敗陳述了一遍。梁又問蒯:“敵人主帥親自來嗎?”蒯應說:“是的。”梁又說:“你們現在在哪裡?”蒯舉手指向西南方向。梁又問:“他們有多少兵馬?”蒯答:“四十餘萬。”梁法令將情況稟告世祖,世祖派人對蒯應說:“知道他們一路行軍疲乏,現在給他們兩桶酒,一百根甘蔗,聽說他們有駱駝,可派人送些給我們。”

第二天早上,拓跋燾登上戲馬台,又派使者到小市門說:“魏主轉告安北(世祖),他可以暫時走出城門,魏主想見見他。我們不會攻打彭城,世祖又何必勞苦將士守城呢!至於騾子、驢子、駱駝都是北方出產的東西,現在送些給你們,並附送其他雜物。”使者又對小市門隊主說:“您可以移軍到南門接受我們的犒勞之物。”拓跋燾送來駱駝、騾子、馬、貂皮大衣以及食品和雜物。他們到了南門,城門關著,請求開門但沒成功。張暢正在城牆上看著一切,敵使者問:“那是張長史嗎?”張暢說:“你怎么知道的?”敵使者說:“先生名聞遐邇,我怎么不知道?”張暢就問他的姓氏,敵使者答道:“我是鮮卑人沒有姓,況且也不能說出來。”張又問:“您任何職?”對方答:“鮮卑的官位與你們不同,不能一下子說清楚,但也足以與你的官職相當。你們為何匆匆關上城門拉起吊橋?”張暢說:“我們二王認為魏主營帳沒有建好,將士疲憊勞累,而我們精兵十萬,個個都想殺敵立功,因此擔心你們的士兵輕易地被殺戮,而暫將城門關上罷了。等到你們得到休息之後我們一起準備戰場,定日交戰。”敵使者說:“你套用法令行事,何必要靠拉吊橋和用十萬之眾的假話來騙人呢。我們也有快騎駿馬,四方雲集的尖銳騎兵也足夠與你們抗衡的。”張暢答道:“王侯設定險阻何止是法令而已。我如果騙你應該說百萬兵。之所以說十萬,這恰恰是我們二王身邊一向擁有的士兵罷了。城內有好幾個州的軍隊百姓,有的還沒有列在十萬之中呢!我們本來是要鬥智而不鬥兵力。再說冀州在北方是產馬的地方,先生又何必以駿馬來說大話呢?”敵使者說:“並非如此,固守城池是你們擅長的優勢,野外戰鬥則是我們的優勢。我們對戰馬的依賴,也就像你們依賴城池罷了。”城內一個叫具思的人曾在北方生活過,義恭讓他來辨認敵使者,具思認得是敵尚書李孝伯。具思就問他:“李尚書一路辛苦了。”李孝伯說:“這應是你我皆知的事。”具思說:“正因為都知道才辛苦你了。”孝伯說:“感謝你的盛情。”

城門打開後張暢讓衛兵和儀仗退去,一個人出來見李孝伯,雙方都呈上所贈物品。敵使者說:“貂皮大衣給太尉(義恭),駱駝、騾子給安北(世祖),葡萄酒及其他飲食,叔侄一起品嘗。”拓跋燾又派人來索要酒和甘橘。張暢向對方宣告世祖的問候:“向魏主致意,我知道魏主想見我,一直在等待他的光臨。只是我受命於國家,擔當邊境地區守衛的重任,作為臣子不能與外人交往,所以十分遺憾不能馬上相見。另外,對城池加以防守戒備是邊境城鎮的普遍情形,只不過和悅地指揮將士,因而他們雖勞苦而無怨言。我們收到了你們送來的東西,知道魏主還要甘橘,現在送上。太尉認為寒冷的北方離不開皮褲褶脫,現在也送些給魏主。螺杯、雜粽是南方珍貴的東西,我現在也將它們送給你們。”敵使者還沒有送走這個口信,拓跋燾又派使者命令孝伯傳話說:“魏主有詔給太尉、安北,近來我們的騎兵先到,車輛還在後面,閒著無事可做,你們如有賭博的工具可以借我們一用。”張暢說:“要賭具我可以稟告。但你們一開始就對我二王出言不遜,現在居然又用‘詔’,你們的統治權力在貴國,怎么能用到我們這兒來?”孝伯說:“‘詔’與‘告說’,‘朕’與‘我’的稱呼又有什麼區別?”張暢說:“如果用詞可以相通當然可以像原先說的那樣。但既然語言使用的具體環境不同,總有貴賤等級的。你剛才稱‘詔’,並不是我們想聽到的。”孝伯說:“太尉、安北是臣子嗎?”張說:“是的。”孝伯說:“鄰國的國君為何不能對鄰國的臣子用詔?”張說:“你這種說法連在中原都未聽說,何況對我們尊貴的親王還談什麼鄰國之君!”孝伯說:“魏主說太尉、鎮軍都很年輕,和江南相隔遙遠,應該十分想念朝廷。如果你們派人送信到朝廷我們可以護送他們,缺馬的話我們也可以送給你們。”張暢說:“這一帶路很多,送信的一天就可來回,就不必以此麻煩魏主了。”孝伯說:“我們知道這裡有水路,但似乎被白賊占據了。”張暢說:“先生穿白衣服,就可稱作為白賊嗎?”孝伯大笑說:“現在的白賊和黃巾、赤眉沒什麼兩樣。”張暢說:“黃巾、赤眉好像不是出在江南。”孝伯說:“雖然不在江南,也不在青州、徐州。”張暢說:“如今青州、徐州確實有賊,只不過不是白賊罷了。”這時敵使者問:“剛才向你們借賭具,為什麼還未拿來?”張暢回答說“我二王離你們路途遙遠,奏報一時無法到達。”孝伯說:“周公接待來客洗頭時手握濕發、吃飯時吐出口中的飯食迎接客人,你們二王何故獨獨如此簡慢?”張暢說:“握髮吐哺本來只用在中原。”孝伯說:“客人有禮,主人就應該以禮待客。”張暢說:“昨天我看見諸位客人到此並沒有什麼禮節!”不久,城中送出賭具給了他們。

拓跋燾又派人來說:“魏主向安北致意,程天祚是一個普通的人,我們確實知道他不是宋的傑出之士。最近他在汝陽身上被刺傷九處,掉在氵殷水裡,我親手把他拉上來,大凡是人親屬離別都思念團聚。我們已跟他說了,他只非常想念弟弟。現在可讓他弟弟與我們的使者相見。”程天福對使者說:“我哥哥在汝陽執行朝廷的命令,他不能為忠節而死,如今兄弟各在兩國,何必麻煩相見呢。”拓跋燾又送來一領氈、九種鹽和胡豉,並說:“這些鹽各有用途。白鹽是魏主食用的。黑鹽治腹脹氣滿,用刀細細刮下六銖,用酒吃下去。胡鹽治眼睛痛。柔鹽不能吃,治馬背刀傷。赤鹽、馬交鹽、臭鹽、馬齒鹽四種都不能吃,胡豉則可以嚼食。黃柑是你們盛產的東西,可再分些給我們。”又說:“魏主告訴太尉、安北可派人到我們這兒來。我們雙方的情義雖然難盡情表露,重要的是看看我身材高低,年紀大小,觀察我的為人。如果不能派將領來,也可以派精幹的僮僕來。”張暢又宣布世祖的旨意回答說:“魏主的相貌早已被兩國來往的人畫下了。有李尚書親自領命行事就不擔心我們雙方的情義不能盡情表露了,因此我們不必再派遣使者去。”敵使者又說:“魏主悔恨先前送給你的馬很不合他的心意。安北如果要大馬我們會再送給你們。另外我們也有好的蜀馬。”張暢說:“安北並不缺少好馬,你們送給我們本是你們自己的事,並非我們向你們索要。”義恭賞給拓跋燾十挺蠟燭,世祖也送他一匹織錦,並說:“知道你們還要黃柑,確實不是我們慳吝,只是送給你們根本不夠分給你們所有的將士。原先我們已給魏主送過了,不應該一下子就光了,所以不再送給你們了。”拓跋燾又索要甘蔗、安石榴,張暢說:“石榴產於鄴下,你們不應缺少。”孝伯說:“你們南方出產稻米和小麥,又為何穿皮革的鞋呢。你穿著讓手下將士說什麼呢?”張暢說:“說起來稻麥確實令人慚愧,只是我沒有什麼本領卻受命統領軍隊,戰場上當然不能穿寬鬆的服裝。”孝伯又說:“張長史,我是中州人,長期住在北國,與漢族風俗相隔,兩國交兵不能充分表達我的情義,身邊都是監視我的人,你應該真正理解我。”又說:“永昌王是魏主的叔伯弟弟,本來長期鎮守長安,如今率領八萬精銳騎兵直抵淮南,壽春一直關閉城門固守不敢出來迎戰,先前他看到了我們送去的劉康祖的人頭。王玄謨我們非常了解他,也是一個平常的人罷了。宋朝為什麼竟派出這樣的人,結果總是失敗逃跑。自從我們進入你們境內七百多里,你們做主人的竟沒有一個能抵抗我們的進攻。險要的鄒山是你們的憑藉依靠,我們的先頭部隊與你們一交手,崔邪利便躲進洞穴,我將領倒拉著他的腳將他拖出來,魏主賜他不死,現在跟著我們到了這兒。你們又何必輕率地派馬文恭到蕭縣,令他望風而逃呢?你們的人民都怨聲載道,都說:‘和平的時候向我們徵收賦稅,到有國難時卻不能保護拯救我們。’”張暢說:“我知道你們永昌王已經過了淮南,劉康祖被他打敗,信使來時並無此訊息。王玄謨是南方的偏將,算不上有才能的人,只不過因為他是北方人故意讓他做先鋒引路罷了。大部隊還沒到而黃河的冰快合攏,王玄謨考慮應該撤兵,這並不是指揮失誤,只是因夜裡撤兵而使部隊有點小混亂罷了。我們的懸瓠是斗大的小城,守將陳憲一小將,而你們魏主則是率領全國軍隊,幾十天也攻不下來。胡盛之亦是一偏將小帥,兵員不超過一旅,他剛剛渡過融水,魏國君臣拚命逃奔才僥倖未被擒獲,滑台的軍隊並無多少慚愧。在鄒山的小戰鬥雖然遇到小小的險情,但黃河邊的人民大多是剛剛歸順我宋朝的,剛開始接受我文明的薰染,所以總有奸盜犯罪之事,我們也不過派崔邪利撫慰他們罷了,如今落在敵人手裡對我國又有什麼損傷?魏主親自率領十萬大軍打敗一個崔邪利還值得一提嗎?我們聽說蕭、相百姓都依靠著險要的山川,聊且派馬文恭帶十隊人馬去給他們看看罷了。文恭讓前面三隊出大隊,他走後,大本營的嵇玄敬帶領一百多騎兵到了留城,魏軍敗逃。這是輕敵導致的後果,並非是敗在你們手裡。我境內的人民散居在黃河岸邊,兩國交兵應當共同撫慰愛護老百姓,而你們軍隊進入我們境內恣意殘酷破壞,發生這么多不幸實在是因為魏主無道。官府對得起老百姓,人民怎么會有怨氣?至於你們入境七百里未遇到抵抗,這首先因為太尉的神奇算計,其次是因為鎮軍的英明謀略。治國安邦的要領我雖不了解,但用兵打仗的機密現在也不能對你說。”孝伯說:“魏主可以不包圍彭城,而親率大軍徑直進軍瓜步。南面的戰爭如果勝利就無需包圍攻打此城了。如果南面不能成功,彭城也不是我們非要不可的。我如今該到南方暢飲長江之水來解渴了。”張暢說:“是走是留,自然隨你們的便。如果你們的戰馬能喝到長江水那就是天理不存了。我們應該各自回去復命,以後再領教。”張暢說完就往回走,孝伯追上來說:“張長史,我深深敬愛尊重您,我們現在相對交兵,真遺憾不能和您手拉手交談。”張暢就又對他說:“請您好好保重,希望戰爭一定有結束的一天,你我相見的時候不會遙遠。您如能回歸宋朝,那么現在就是你我相識的開始。”孝伯說:“恐怕不會等到這一天。”拓跋燾又派人向二王借箜篌、琵琶、箏、笛子等樂器及圍棋,義恭回答說:“受朝廷之命征戰在外,未帶玩樂的東西,在此宴會時恰好讓鎮府請了一些歌伎,有弦百條,都是江南的珍品,現在送給你們。”世祖說:“我擔任地方守衛本沒有留意這些東西,何況你們要的那些是樂工的普通樂器。我又檢查以往諸王贈送的禮品,發現了這些琵琶,現在給你們。圍棋也一併送上。”李孝伯的語言才能辯論膽識,也可算是北國的驕傲;而張暢隨機應答,吐詞如流,音韻和雅,風度儀表華朗不凡。李孝伯以及左右兩旁的人都對他嘆賞不已。

敵人不久打到了彭城南門,並在四處燃起大火。張暢親自到前線參戰,身先士卒。後來拓跋燾從瓜步北逃時經過彭城,派人對城內喊話說:“我們的糧食用完了暫且回去,等到麥子成熟時會重新南下的。”義恭非常恐懼,緊閉城門不敢追擊敵兵。又到了敵虜要南侵的時候,義恭商量想割去麥苗,將百姓遷到城堡里集中居住,但眾人的意見不能統一,就又召集大家商議,唯獨鎮軍錄事參軍王孝孫說:“敵人不再來,我們就可以安全;如果又來也不能用這個辦法。將百姓關在城內,飢餓的時間一長,一到春天可以到野外去采野菜保存自己,但一進入聚居的城堡,馬上就會被餓死。老百姓知道這是死路一條,怎么能管得住呢?如果敵虜一定來,到時再割麥子不遲。”在場的人都默不作聲,沒人敢與他辯論。張暢說:“孝孫的話確實值得考慮。”鎮軍府典讖董元嗣侍立在世祖旁邊,上前說:“王錄事的建議不能考慮,還該照原先的打算去實行。”別駕王子夏就說:“這個意見是對的。”張暢端正手中的笏板對世祖說:“下官要讓王孝孫彈劾子夏。”世祖說:“王別駕有什麼錯嗎?”張暢說:“割麥移民可算是重要的大事,一方老百姓的安危就維繫在這上面。王子夏親為州官,一開始對此事沒有任何贊成或反對的表示,等到聽了董元嗣的話,就應聲附和,討好世祖左右的人,這怎能侍奉君王?”子夏十分慚愧,元嗣也不好意思。義恭的意見就這樣未被採用。太祖聽說張暢屢次提出正確的建議,非常讚許他。世祖仍駐紮在彭城,朝廷命張暢先返回,並讓他統管盱眙城。

當時敵虜聲稱要從襄陽南侵,所以朝廷讓張暢任南譙王義宣的司空長史、南郡太守。又想讓他替代劉興祖任青州和彭城的都督,但兩者都未實行。

元嘉三十年(453)元兇殺君叛逆,義宣在舉行哀悼儀式的那天舉兵,張暢是元老,位列眾官之首,神情悲哀,在當時影響巨大,哀悼完畢,他換了衣服,穿著黃色皮褶子褲,出射堂選兵,其音容舉止,無不讓人矚目,見到他的人,都願意為他效力。事件平息後,朝廷召他為吏部尚書、夷道縣侯,食邑千戶。義宣有了不軌的打算後,蔡超等人因為張暢深得百姓的敬仰,勸義宣把他留下來。於是義宣解去南蠻校尉的職務而將這個職位授予張暢,並加冠軍將軍,領丞相長史。張暢派門生苟僧寶去京城向顏竣報告義宣的可疑之舉。僧寶有一批私貨停在巴陵,不久將東下,正好碰上義宣發動兵變,水陸交通都被截斷,僧寶因之無法離開。義宣要叛逆之前,派心腹翟靈寶對張暢說:“朝廷正在挑選戰船訓練士兵就是要西討我們,我們現在要起兵自衛。”張暢說:“肯定不會這樣,我願以死擔保。”靈寶知道張暢不會聽他們的,就勸義宣將他殺了示眾。於是義宣派人召張暢,讓他住在東齋,許多天也不見他,幸虧司馬竺超民保護他才獲得倖免。義宣又給他進號撫軍,別立軍部,以此來收買人心。張暢雖然在任上籤署公文,但總是飲酒大醉不管公文如何。後隨義宣東下,在梁山戰敗,義宣匆忙奔逃。張暢在兵亂之中獨自返回,被軍兵搶劫,連衣服都被搶光。正碰上右將軍王玄謨乘車出大營,張暢已弄了些破舊衣服穿著,推擠著王玄謨上車,玄謨很不高興,手下一些將領要殺張暢,隊主張世營救才得倖免。張暢被送到京城,朝廷將他交給獄吏,削除了他的爵位和封地,配左右尚方。不久被赦免。

張暢復出任都官尚書,轉侍中,代替兒子張淹領太子右衛率。孝建二年(455)他出任會稽太守。太明元年(457)死於任上,時年五十歲。諡號為宣子。

張暢的兒子張浩,官至義陽王昶的征北咨議參軍。

何偃,字仲弘,廬江人。司空何尚之的二兒子。州里徵召他為辟議曹從事,舉薦他為秀才,任命他為中軍參軍及臨川王劉義慶平西府主簿。又徵召他任太子洗馬,未接受。元嘉十九年(442),何偃任丹陽丞,升任太子中舍人、中書郎、太子中庶子。當時義陽劉昶為太子,讓何偃處理義陽國的事務。

元嘉二十九年(452),太祖想再次北伐,就此事徵求大臣們的意見。何偃議論這事認為:“敵人終要滅亡,他們容易混亂,殲滅他們並非難事,這確實是天意。可如今雖然朝廷謀劃得非常周到,然而士兵沒有嚴格訓練好。沿邊鎮守的部隊裝備充足的很少,邊境地區的人民流亡逃散,大多數沒有歸附我們。而這兩者正是我們生存和進攻所憑藉的根本。損害根本應付邊患,結局一定不會成功。索虜以往失敗後繼之而起的就是內亂,最後導致破亡的局面,這是必然的。淮、泗數州消耗巨大,在外面的民工都還沒有返回,戰爭留下的創傷還未治癒。況且,攻與守的情況各異,敵我雙方情形不同,我們要進攻他們非常艱難,包圍他們又費時間,進退維谷之間會發生許多意想不到的困難。所以我認為現在的不利形勢很容易導致挫折。敵人威脅並不大,因此我們應該革除自己的弊病,以順應天道。”何偃升任始興王劉浚的征北長史、南北海太守。

元兇殺君稱帝,讓何偃任侍中,負責起草詔書及其頒布。當時何尚之任司空、尚書令,何偃在門下省,父子二人同居權要之位,當時的人都為此心寒,因他們擅長權術,賺取了當時輿論的讚揚。世祖即位後,何偃的職位待遇都沒有改變,任大司馬長史,升侍中、領太子中庶子。當時皇帝責令百官直言進諫,何偃提出:“朝廷應該重視農業、體血阝根本,合併官職,減省事務,對官員進行考核來評定其能力高下,增加官員的俸祿以消除官吏貪斂。讓好的官員長久任職。都督和刺史應各司其職。”

何偃改任領驍騎將軍,皇上對他恩遇非同一般,比對前朝舊臣還要親密。轉任吏部尚書。尚之離開這銓選之職不滿五年,何偃又繼其父之後任此要職,世人都認為這是無上的榮耀。侍中顏竣也開始發跡,和何偃都在門下省,兩人吟賞文,宴賞交會,相得甚歡。顏竣自以為皇帝格外寵幸他,而應該擔任要職,但實際職位卻與何偃等人沒有什麼差別,心裡有些不高興。到何偃代替他總領銓選時顏竣更加憤懣不平,因此與何偃就有了隔閡。顏竣當時的權勢傾動朝野,何偃心中十分不安,因而有心悸的毛病,心事重重,性情乖僻。他上表給皇帝請求辭去職務,稱要治病不能做官。世祖對何偃非常器重,為他精心治病,名醫好藥聽他使用,何的病終於治好了。

當時皇上的長女山陰公主深得寵愛,皇上將她許配給何偃的兒子何戢。何偃平常喜歡談玄,注釋《莊子·逍遙篇》流傳於世。

大明二年(458)死於官任上,時年四十六歲,世祖下詔給顏竣說:“何偃雖然死了,其美志長往不返。我和他相處很好,又加上兒女親家,痛哭悲傷實在難以自已。他去了,有什麼辦法啊!應贈他散騎常侍、金紫光祿大夫,原來的官職不變。”偃諡號為靖子。兒子戢,開明末年任相國左長史。

江智淵,濟陽考城人。湘州刺史江夷的侄子。父親僧安任太子中庶子。

智淵始任著作郎、江夏王劉義恭的太尉行參軍、太子太傅主簿、隨王劉誕的後軍參軍。叔父江夷有盛名,江夷的兒子江湛又有美譽,父子都顯貴發達。而智淵的父親沒有什麼名氣,江湛就對智淵不太禮敬,智淵常常以此為恨,不是節日不到江湛家去。他在隨王誕門下任職後,住在襄陽,劉誕十分看重他。當時咨議參軍謝莊、府主簿沈懷文都和智淵關係密切。懷文常稱讚智淵:“人應當有的都有,不應有的都沒有,這就是江智淵啊!”元嘉末年他任尚書庫部郎。當時出身名門的人不做台郎這類官,智淵門第孤清,沒有援引,獨獨任此職,心裡很不高興,堅決辭絕不肯接受。竟陵王劉誕又徵召他任驃騎將軍,轉任主簿,隨府轉任司空主簿。後又任記室參軍,領南濮陽太守,調任從事中郎。劉誕要叛逆之前,智淵看出他的陰謀,請假預先離開了他。誕叛亂事發後,他就被朝廷任命為中書侍郎。

江智淵愛好文學,文章詞采清贍,世祖非常信任賞識他,對他的恩遇超出他人之上。世祖經常舉行私人宴會,總是讓三五個大臣隨後,智淵總是其中最突出的。同來的人還沒有近前,皇帝就單獨召見他。智淵總是為超越眾人而感到慚愧,從沒有得意的神色。他每次和諸大臣一起跟隨皇帝遊玩,看到皇帝的詔書過來就知道定是召見自己,不安慚愧的心情都表現在臉上,世人因此稱讚他。

智淵調任驍騎將軍、尚書吏部郎。世祖每當宴會喝酒興奮時總喜歡辱罵大臣,並且讓群臣相互嘲罵從中取樂。江智淵一向寬厚,漸漸不迎合皇帝的心意。世祖讓他以王僧朗嘲笑戲弄其兒子王景文,智淵嚴肅地說:“恐怕不應這樣戲弄取樂。”世祖惱怒地說:“江僧安呆痴人,你們痴人相互憐惜。”智淵趴在坐席上痛哭不已,從此後世祖對他的恩寵大減。他出朝任新安王劉子鸞的北中郎長史、南東海太守,加拜寧朔將軍,管理南徐州事務。當初世祖的愛妃殷氏死了,群臣商議諡號,智淵提出謚“懷”。皇帝認為這不是美謚,心中記恨著這事。後來皇帝駕幸南山,乘馬到殷氏墓地,群臣皆騎馬隨後,他用馬鞭指著墓地石柱對智淵說:“這上面不許有‘懷’字!”江智淵愈發惶惑恐懼。大明七年(463),江智淵憂慮而死,時年四十六歲。

智淵的兒子季筠,任太子洗馬,早亡。後來廢帝即位追贈他為金紫光祿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