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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卷四十二

作者:沈約

劉穆之、王弘

劉穆之,字道和,小字道民,東莞莒人,漢齊悼惠王肥後也,世居京口。少好 《書》、《傳》,博覽多通,為濟陽江敳所知。敳為建武將軍、琅邪內史,以為府 主簿。

初,穆之嘗夢與高祖俱泛海,忽值大風,驚懼。俯視船下,見有二白龍夾舫。 既而至一山,峰崿聳秀,林樹繁密,意甚悅之。及高祖克京城,問何無忌曰:“急 須一府主簿,何由得之?”無忌曰:“無過劉道民。”高祖曰:“吾亦識之。”即 馳信召焉。時穆之聞京城有叫噪之聲,晨起出陌頭,屬與信會。穆之直視不言者久 之。既而反室,壞布裳為絝,往見高祖。高祖謂之曰:“我始舉大義,方造艱難, 須一軍吏甚急,卿謂誰堪其選?”穆之曰:“貴府始建,軍吏實須其才,倉卒之際, 當略無見逾者。”高祖笑曰:“卿能自屈,吾事濟矣。”即於坐受署。

從平京邑,高祖始至,諸大處分,皆倉卒立定,並穆之所建也。遂委以腹心之 任,動止咨焉;穆之亦竭節盡誠,無所遺隱。時晉綱寬弛,威禁不行,盛族豪右, 負勢陵縱,小民窮蹙,自立無所。重以司馬元顯政令違舛,桓玄科條繁密。穆之斟 酌時宜,隨方矯正,不盈旬日,風俗頓改。遷尚書祠部郎,復為府主簿,記室錄事 參軍,領堂邑太守。以平桓玄功,封西華縣五等子。

義熙三年,揚州刺史王謐薨。高祖次應入輔,劉毅等不欲高祖入,議以中領軍 謝混為揚州。或欲令高祖于丹徒領州,以內事付尚書僕射孟昶。遣尚書右丞皮沈以 二議咨高祖。沈先見穆之,具說朝議。穆之偽起如廁,即密疏白高祖曰:“皮沈始 至,其言不可從。”高祖既見沈,且令出外,呼穆之問曰:“卿雲沈言不可從,其 意何也?”穆之曰:“昔晉朝失政,非復一日,加以桓玄篡奪,天命已移。公興復 皇祚,勛高萬古。既有大功,便有大位。位大勛高,非可持久。公今日形勢,豈得 居謙自弱,遂為守籓之將邪?劉、孟諸公,與公俱起布衣,共立大義,本欲匡主成 勛,以取富貴耳。事有前後,故一時推功,非為委體心服,宿定臣主之分也。力敵 勢均,終相吞咀。揚州根本所系,不可假人。前者以授王謐,事出權道,豈是始終 大計必宜若此而已哉!今若復以他授,便應受制於人。一失權柄,無由可得。而公 功高勛重,不可直置,疑畏交加,異端互起,將來之危難,可不熟念。今朝議如此, 宜相酬答,必雲在我,厝辭又難。唯應雲‘神州治本,宰輔崇要,興喪所階,宜加 詳擇。此事既大,非可懸論,便暫入朝,共盡同異。’公至京,彼必不敢越公更授 餘人,明矣!”高祖從其言,由是入輔。

從征廣固,還拒盧循,常居幕中畫策,決斷眾事。劉毅等疾穆之見親,每從容 言其權重,高祖愈信仗之。穆之外所聞見,莫不大小必白,雖復閭里言謔,途陌細 事,皆一二以聞。高祖每得民間委密訊息以示聰明,皆由穆之也。又愛好賓游,坐 客恆滿,布耳目以為視聽,故朝野同異,穆之莫不必知。雖復親昵短長,皆陳奏無 隱。人或譏之,穆之曰:“以公之明,將來會自聞達。我蒙公恩,義無隱諱,此張 遼所以告關羽欲叛也。”高祖舉止施為,穆之皆下節度。高祖書素拙,穆之曰: “此雖小事,然宣彼四遠,願公小復留意。”高祖既不能厝意,又稟分有在。穆之 乃曰:“便縱筆為大字,一字徑尺,無嫌。大既足有所包,且其勢亦美。”高祖從 之,一紙不過六七字便滿。凡所薦達,不進不止,常云:“我雖不及荀令君之舉善, 然不舉不善。”穆之與硃齡石並便尺牘,常於高祖坐與齡石答書。自旦至日中,穆 之得百函,齡石得八十函,而穆之應對無廢也。轉中軍太尉司馬。八年,加丹陽尹。

高祖西討劉毅,以諸葛長民監留府,總攝後事。高祖疑長民難獨任,留穆之以 輔之。加建威將軍,置佐吏,配給實力。長民果有異謀,而猶豫不能發,乃屏人謂 穆之曰:“悠悠之言,皆雲太尉與我不平,何以至此?”穆之曰:“公溯流遠伐, 而以老母稚子委節下,若一毫不盡,豈容如此邪?”意乃小安。高祖還,長民伏誅。 十年,進穆之前將軍,給前軍府年布萬匹,錢三百萬。十一年,高祖西伐司馬休之, 中軍將軍道憐知留任,而事無大小,一決穆之。遷尚書右僕射,領選,將軍、尹如 故。十二年,高祖北伐,留世子為中軍將軍,監太尉留府,轉穆之左僕射,領監軍、 中軍二府軍司,將軍、尹、領選如故。甲仗五十人,入殿。入居東城。

穆之內總朝政,外供軍旅,決斷如流,事無擁滯。賓客輻輳,求訴百端,內外 咨稟,盈階滿室,目覽辭訟,手答箋書,耳行聽受,口並酬應,不相參涉,皆悉贍 舉。又數客昵賓,言談賞笑,引日亘時,未嘗倦苦。裁有閒暇,自手寫書,尋覽篇 章,校定墳籍。性奢豪,食必方丈,旦輒為十人饌。穆之既好賓客,未嘗獨餐,每 至食時,客止十人以還者,帳下依常下食,以此為常。嘗白高祖曰:“穆之家本貧 賤,瞻生多闕。自叨忝以來,雖每存約損,而朝夕所須,微為過豐。自此以外,一 毫不以負公。”十三年,疾篤,詔遣正直黃門郎問疾。十一月卒,時年五十八。

高祖在長安,聞問驚慟,哀惋者數日。本欲頓駕關中,經略趙、魏。穆之既卒, 京邑任虛,乃馳還彭城,以司馬徐羨之代管留任,而朝廷大事常決穆之者,並悉北 諮。穆之前軍府文武二萬人,以三千配羨之建威府,余悉配世子中軍府。追贈穆之 散騎常侍、衛將軍、開府儀同三司。

高祖又表天子曰:“臣聞崇賢旌善,王教所先;念功簡勞,義深追遠。故司勛 秉策,在勤必書,德之休明,沒而彌著。故尚書左僕射、前將軍臣穆之,爰自布衣, 協佐義始,內端謀猷,外勤庶政,密勿軍國,心力俱盡。及登庸朝右,尹司京畿, 翼新王化,敷贊百揆。頃戎軍遠役,居中作捍,撫寄之勛,實洽朝野。方宣贊盛猷, 緝隆聖世,志績示究,遠邇悼心。皇恩褒述,班同三事,榮哀兼備,寵靈已厚。臣 伏思尋,自義熙草創,艱患未弭,外虞既殷,內難彌結,時屯世故,靡歲暫寧。豈 臣以寡乏,負荷國重,實賴穆之匡翼之益。豈唯讜言嘉謀,益於民聽;若乃忠規遠 畫,潛慮密謨,造膝詭辭,莫見其際。功隱於視聽,事隔於皇朝者,不可稱記。所 以陳力一紀,克遂有成,出征入輔,幸不辱命,微夫人之左右,未有寧濟其事者矣。 履謙居寡,守之彌固,每議及封賞,輒深自抑絕。所以勛高當年,而未沾茅社,撫 事永傷,胡寧可昧。謂宜加贈正司,追甄土宇,俾大賚所及,永秩於善人,忠正之 烈,不泯於身後。臣契闊屯泰,鏇觀始終,金蘭之分,義深情密。是以獻其乃懷, 布之朝聽。”於是重贈侍中、司徒,封南昌縣侯,食邑千五百戶。

高祖受禪,思佐命元勛,詔曰:“故侍中、司徒南昌侯劉穆之,深謀遠猷,肇 基王跡,勛造大業,誠實匪躬。今理運惟新,蕃屏並肇,感事懷人,實深忄妻悼。 可進南康郡公,邑三千戶。故左將軍、青州刺史王鎮惡,荊、郢之捷,克翦放命, 北伐之勛,參跡方叔。念勤惟績,無忘厥心。可進龍陽縣侯,增邑千五百戶。”謚 穆之曰文宣公。太祖元嘉九年,配食高祖廟庭;二十五年四月,車駕行幸江寧,經 穆之墓,詔曰:“故侍中、司徒、南康文宣公穆之,秉德佐命,翼亮景業,謀猷經 遠,元勛克茂,功銘鼎彝,義彰典策,故已嗣徽前哲,宣風后代者矣。近因游踐, 瞻其塋域,九原之想,情深悼嘆。可致祭墓所,以申永懷。”

穆之三子,長子慮之嗣,仕至員外散騎常侍卒。子邕嗣。先是,郡縣為封國者, 內史、相併於國主稱臣,去任便止。至世祖孝建中,始革此制,為下官致敬。河東 王歆之嘗為南康相,素輕邕。後歆之與邕俱豫元會,並坐。邕性嗜酒,謂歆之曰: “卿昔嘗見臣,今不能見勸一杯酒乎?”歆之因斅孫晧歌答之曰:“昔為汝作臣, 今與汝比肩。既不勸汝酒,亦不願汝年。”邕所至嗜食瘡痂,以為味似鰒魚。嘗詣 孟靈休,靈休先患灸瘡,瘡痂落床上,因取食之。靈休大驚。答曰:“性之所嗜。” 靈休瘡痂未落者,悉褫取以飴邕。邕既去,靈休與何勖書曰:“劉邕向顧見啖,遂 舉體流血。”南康國吏二百許人,不問有罪無罪,遞互與鞭,鞭瘡痂常以給膳。卒, 子肜嗣。大明四年,坐刀砍妻,奪爵土,以弟彪紹封。齊受禪,降為南康縣侯,食 邑千戶。

穆之中子式之字延叔,通《易》好士。累遷相國中兵參軍,太子中舍人,黃門 侍郎,寧朔將軍、宣城淮南二郡太守。在任贓貨狼藉,揚州刺史王弘遣從事檢校。 從事呼攝吏民,欲加辨覆。式之召從事謂曰:“治所還白使君,劉式之於國家粗有 微分,偷數百萬錢何有,況不偷邪!吏民及文書章之互在。”從事還具白弘,弘曰: “劉式之辯如此奔!”亦由此得停。還為太子右率,左衛將軍,吳郡太守。卒,追 贈征虜將軍。從征關、洛有功,封德陽縣五等侯,謚曰恭侯。長子敳,世祖初,黃 門侍郎。敳弟衍,大明末,以為黃門郎,出為豫章內史。晉安王子勛稱偽號,以為 中護軍。事敗伏誅。

衍弟瑀,字茂琳,少有才氣,為太祖所知。始與王浚為南徐州,以瑀補別駕從 事史,為浚所遇。瑀性陵物護前,不欲人居己上。時浚征北府行參軍吳郡顧邁輕薄 而有才能,浚待之甚厚,深言密事,皆與參之。瑀乃折節事邁,深布情款,家內婦 女間事,言語所不得至者,莫不倒寫備說。邁以瑀與之款盡,深相感信。浚所言密 事,悉以語瑀。瑀與邁共進射堂下,瑀忽顧左右索單衣幘,邁問其所以,瑀曰: “公以家人待卿,相與言無所隱,而卿於外宣洩,致使人無不知。我是公吏,何得 不啟。”因而白之。浚大怒,啟太祖徙邁廣州。邁在廣州,值蕭簡為亂,為之盡力, 與簡俱死。

瑀遷從事中郎,領淮南太守。元嘉二十九年,出為寧遠將軍、益州刺史。元兇 弒立,以為青州刺史。瑀聞問,即起義遣軍,並送資實於荊州。世祖即位,召為御 史中丞。還至江陵,值南郡王義宣為逆,瑀陳其不可,言甚切至。義宣以為丞相左 司馬,俱至梁山。瑀猶乘其蜀中船舫,又有義宣故部曲潛於梁山洲外下投官軍。除 司徒左長史。明年,遷御史中丞。瑀使氣尚人,為憲司甚得志。彈王僧達云:“廕 籍高華,人品冗末。”朝士莫不畏其筆端。尋轉右衛將軍。瑀願為侍中,不得,謂 所親曰:“人仕宦不出當入,不入當出,安能長居戶限上。”因求益州。世祖知其 此意,許之。孝建三年,除輔國將軍、益州刺史。既行,甚不得意。至江陵,與顏 竣書曰:“硃修之三世叛兵,一旦居荊州,青油幙下,作謝宣明面見向,使齋帥以 長刀引吾下席。於吾何有,政恐匈奴輕漢耳。”其年,坐奪人妻為妾,免官。大明 元年,起為東陽太守。明年,遷吳興太守。侍中何偃嘗案云:“參伍時望。”瑀大 怒曰:“我於時望何參伍之有!”遂與偃絕。及為吏部尚書,意彌憤憤。族叔秀之 為丹陽尹,瑀又與親故書曰:“吾家黑面阿秀,遂居劉安眾處,朝廷不為多士。” 其年,疽發背,何偃亦發背癰。瑀疾已篤,聞偃亡,歡躍叫呼,於是亦卒。謚曰剛 子。子卷,南徐州別駕。卷弟藏,尚書左丞。

穆之少子貞之,中書黃門侍郎,太子右衛率。寧朔將軍、江夏內史。卒官。子 裒,始興相,以贓貨系東冶內。穆之女適濟陽蔡祐,年老貧窮。世祖以祐子平南參 軍孫為始安太守。

王弘,字休元,琅邪臨沂人也。曾祖導,晉丞相。祖洽,中領軍。父珣,司徒。 弘少好學,以清恬知名,與尚書僕射謝混善。弱冠,為會稽王司馬道子驃騎參軍主 簿。時農務頓息,末役繁興,弘以為宜建屯田,陳之曰:“近面所咨立屯田事,已 具簡聖懷。南畝事興,時不可失,宜早督田畯,以要歲功。而府資役單刻,控引無 所,雖復厲以重勸,肅以嚴威,適足令囹圄充積,而無救於事實也。伏見南局諸冶, 募吏數百,雖資以廩贍,收入甚微。愚謂若回以配農,必功利百倍矣。然軍器所須, 不可都廢,今欲留銅官大冶及都邑小冶各一所,重其功課,一準揚州;州之求取, 亦當無乏,余者罷之,以充東作之要。又欲二局田曹,各立典軍募吏,依冶募比例, 並聽取山湖人,此皆無損於私,有益於公者也。其中亦應疇量,分判番假,及給廩 多少,自可一以委之本曹。親局所統,必當練悉,且近東曹板水曹參軍納之領此任, 其人頗有乾能,自足了其事耳。頃年以來,斯務弛廢,田蕪廩虛,實亦由此。弘過 蒙飾擢,志輸短效,豈可相與寢默,有懷弗聞邪!至於當否,尊自當裁以遠鑒。若 所啟謬允者,伏願便以時施行,庶歲有務農之勤,倉有盈廩之實,禮節之興,可以 垂拱待也。”道子欲以為黃門侍郎,珣以其年少固辭。

珣頗好積聚,財物布在民間。珣薨,弘悉燔燒券書,一不收責;余舊業悉以委 付諸弟。未免喪,後將軍司馬元顯以為咨議參軍,加寧遠將軍,知記室事,固辭不 就。道子復以為諮議參軍,加建威將軍,領中兵,又固辭。時內外多難,在喪者皆 不終其哀,唯弘固執得免。桓玄克京邑。收道子付廷尉,臣吏畏恐,莫敢瞻送。弘 時尚在喪,獨於道側拜,攀車涕泣,論者稱焉。

高祖為鎮軍,召補咨議參軍。以功封華容縣五等侯,遷琅邪王大司馬從事中郎。 出為寧遠將軍、琅邪內史,尚書吏部郎中,豫章相。盧循寇南康諸郡,弘奔尋陽。 高祖復命為中軍咨議參軍,遷大司馬右長史,轉吳國內史。義熙十一年,征為太尉 長史,轉左長史。從北征,前鋒已平洛陽,而未遣九錫,弘銜使還京師,諷旨朝廷。 時劉穆之掌留任,而旨反從北來,穆之愧懼,發病遂卒。而高祖還彭城,弘領彭城 太守。

宋國初建,遷尚書僕射領選,太守如故。奏彈謝靈運曰:“臣聞閒厥有家,垂 訓《大易》,作威專戮,致誡《周書》,斯典或違,刑茲無赦。世子左衛率康樂縣 公謝靈運,力人桂興淫其嬖妾,殺興江涘,棄屍洪流。事發京畿,播聞遐邇。宜加 重劾,肅正朝風。案世子左衛率康樂縣公謝靈運過蒙恩獎,頻叨榮授,聞禮知禁, 為日已久。而不能防閒閫闈,致茲紛穢,罔顧憲軌,忿殺自由。此而勿治,典刑將 替。請以事見免靈運所居官,上台削爵土,收付大理治罪。御史中丞都亭侯王準之, 顯居要任,邦之司直,風聲噂沓,曾不彈舉。若知而弗糾,則情法斯撓;如其不 知,則屍昧已甚。豈可復預班清階,式是國憲。請免所居官,以侯還散輩中。內台 舊體,不得用風聲舉彈,此事彰赫,曝之朝野,執憲蔑聞,群司循舊,國典既頹, 所虧者重。臣弘忝承人乏,位副朝端,若復謹守常科,則終莫之糾正。所以不敢拱 默,自同秉彝。違舊之愆,伏須準裁。”高祖令曰:“靈運免官而已,余如奏。端 右肅正風軌,誠副所期,豈拘常儀,自今為永制。”

十四年,遷監江州豫州之西陽新蔡二郡諸軍事、撫軍將軍、江州刺史。至州, 省賦簡役,百姓安之。永初元年,加散騎常侍。以佐命功,封華容縣公,食邑二千 戶。三年,入朝,進號衛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高祖因宴集,謂群公曰:“我布衣, 始望不至此。”傅亮之徒並撰辭欲盛稱功德。弘率爾對曰:“此所謂天命,求之不 可得,推之不可去。”時人稱其簡舉。

少帝景平二年,徐羨之等謀廢立,召弘入朝。太祖即位,以定策安社稷,進位 司空,封建安郡公,食邑千戶。上表固辭曰:“臣聞趙武稱隨會夫子之家事治,言 於晉國無隱情。臣千載幸會,謬荷榮遇,雖以智慧型虛薄,政績蔑聞,而言無隱情, 竊所庶幾。向令天啟其心,預定大策,而名編司勛,功不見紀,固將請不賞之罪, 懸龍蛇之書,豈當稽違成命,苟修小節。但無功勤,暴之四海,進闕君子勞心之謀, 退微小人勞力之效,而聖朝僭賞於上,愚臣苟忝於下,則為厚誣當時,永貽口實。 竊財之誚,比此為輕,惟塵盛猷,虧玷為大。微躬所惜,一朝亦盡,非唯仰塵國紀, 實亦俯畏友朋。憂心彌疹,胡顏靡托。且凡人之交,尚申知己,況在明主,可用理 乾。所以敢遂愚狷,守之以死。”乃見許。加使持節、侍中,改監為都督,進號車 騎大將軍,開府、刺史如故。

徐羨之等以廢弒之罪將見誅,弘既非首謀,弟曇首又為上所親委,事將發,密 使報弘。羨之等誅,征弘為侍中、司徒、揚州刺史,錄尚書,給班劍三十人。上西 征謝晦,弘與驃騎彭城王義康居守,入住中書下省,引隊仗出入。司徒府權置參軍。

五年春,大旱,弘引咎遜位,曰:“臣聞三才雖殊,其致則一。故世道休明, 五福攸應;政有失德,咎徵必顯。臣抑又聞之,台輔之職,論道贊契,上佐人主, 燮理陰陽。位以德授,則和氣淳穆;寇竊非據,則謫見於天。是以陳平有辭,不濫 主者之局;邴吉停駕,大懼牛喘之由。斯固有國之所同,天人之遠旨。陛下聖哲御 世,光隆中興,宜休徵表祥,醴泉毖涌。而頃陰陽隔並,亢旱成災,秋無嚴霜,冬 無積雪,疾厲之氣,彌歷四時。此豈非任失其人,覆餗之咎。臣以庸短,自畢凡流, 謬逢嘉運,叨恩在昔。陛下忘其不腆,又重之以今任。正位槐鼎,統理神州,珥貂 衣袞,總錄朝端,內外要重,頓萃微躬,窮極寵貴,人臣莫比。令德居之,猶或難 稱,矧伊陋昧,何以克任。此之易了,不俟明識。但受命之始,屬值時艱,六戎親 戒,憂及社稷,誠是臣下致節忘身之時,當有何心,塵撓聖聽。所以僶俛從事,循 牆馳驅,志在宣力,慮不及遠。既鯨鯢折首,西夏底定,便宜訴其本懷,避賢謝拙。 而常人偷安,日甘一日,實亦仰佩天眷,未能自已。荏苒推遷,忽及三載。遂令負 乘之釁,彰著幽明,愆伏之災,患纏氓庶。上缺皇朝緝熙之美,下增官謗覆折之災。 伏念惶赧,五情飛散,雖曰厚顏,何以寧處。不遠而復,《大易》攸稱,小懲大戒, 細人之福。近復之美,非所敢觖,懲戒之幸,竊懷庶幾。今履端惟始,朝慶禮畢, 輒還私門,思愆家巷,庶微塞天譴,少弭謗讟。伏願鑒其所守,即而許之。臨啟愧 塞,不自宣盡。”

先是,彭城王義康為荊州刺史,鎮江陵。平陸令河南成粲與弘書曰:“仆聞軌 物設教,必隨時制宜;世代盈虛,亦與之訊息。夫勢之所處,非親不居。是以周之 宗盟,異姓為後。權軸之要,任歸二南,斯前代之明謨,當今之顯轍。明公位極台 鼎,四海具瞻;劬勞夙夜,義同吐握。而總錄百揆,兼牧畿甸,功實盛大,莫之與 儔。天道福謙,宜存挹損。驃騎彭城王道德昭備,上之懿弟,宗本歸源,所應推先, 宜出據列蕃,齊光魯、衛。明公高枕論道,燮理陰陽,則天下和平,災害不作;福 慶與大宋升降,享年與松、喬齊久,名垂萬代,豈不美歟!”弘本有退志,挾粲言, 由是固自陳請,乃降為衛將軍、開府儀同三司。

六年,弘又上表曰:“臣聞異姓為後,宗周之明義;親不在外,有國之所先。 故魯長滕君,《春秋》所美,楚出棄疾,前史垂誡。矧乃茂親明德,道光一時,述 職侯甸,朝政弗及,而以庶族庸陋浮華之臣,超逾先典,居中贊契,豈所以憲章古 式,緝熙治道?驃騎將軍臣義康,徽猷淵邈,明德彌劭,敷政江漢,化被荊南,搢 紳屬情,想樂當務,周旦之寄,不謀同詞,分陝雖重,比此為輕。臣實空暗,階恩 逾越,俯積素餐,仰玷盛化,公私二三,無一而可。昔孫叔未進,優孟見弓攵;展 季在下,臧文貽譏。況道隆地昵,義兼前禮。臣於古人,無能為役,負乘竊位,萬 物謂何,雖曰厚顏,胡寧以處。斯亡之懼,實疚其心。乞解州錄,以允民望。伏願 陛下遠存至公,近鑒丹款,俯順朝野,改授親賢。豈惟下臣,獲免大戾,凡厥眾隸, 孰不慶幸。若天眷罔已,脫復遲回,請出臣表,逮聞外內,朝議輿誦,或有可擇。” 詔曰:“省表,遠擬隆周經國之體,近述《大易》卑牧之志,三復沖旨,良用憮然。 公體道淵虛,明識經遠,毗翼艱難,勛猷光茂,俾朕獲辰居垂拱,司契委成。豈容 高遜總錄,固辭神州,使成務有虧,以重朕之不德邪!深存禮國,所望夤亮。驃騎 親賢之寄,地均旦、奭,還入內輔,參贊機務,輒敬從所執。”義康由是代弘為司 徒,與之分錄。

弘又表曰:“近冒表聞,披陳愚管,實冀天鑒,體其至誠。而奉被還詔,未蒙 酬察,徒塵聖覽,仰延優旨,顧影慚惶,罔識攸厝。臣忝荷要重,四載於今。既違 前史量力之誡,又微古人進賢之美,屍位固寵,日積官謗,鏇觀周行,興愧已後。 況在親賢,朝野歸德,甫思引身,曷雲能補,惟塵大典,虧喪已多。不悟天眷之隆, 復垂恩獎,名器弗改,蒙寵如舊,感遇自揆,茫若無涯。臣義康既總錄百揆,毗贊 盛化,忝廁下風,咨憑有所。內朝細務,庶可免竭,神州任重,望實兼該,臣何人 斯,寇竊不已。為爾推遷,覆敗將及,就無人事之愆,必有陰陽之患。伏念惟憂, 疢如疾首,不知何理,可以自安。但成旨已決,渙汗難反,加臣懦劣,少無此志, 進不能抗言陳辭,以死自固;退不能重繭置冰,鮮食為瘠。祗畏天威,遂復俯仰。 至於攝督所部,料綜文案,曹局吏役,所須不多,其餘文武,皆為冗長。相府初建, 或有未充,請留職僚同事而已,自此以外,及諸資實,一送司徒。臣受恩深重,休 戚是預,義無虛飾,苟自貶損。伏願聖察,特垂許順,不令誠訴,其見抑奪。”上 又詔曰:“衛軍表如此,司徒宜須事力,可順公雅懷,割二千人配府,資儲不煩事 送。”

弘博練治體,留心庶事,斟酌時宜,每存優允。與八座丞郎疏曰:“同伍犯法, 無士人不罪之科。然每至詰謫,輒有請訴。若垂恩宥,則法廢不可行;依事糾責, 則物以為苦怨。宜更為其制,使得憂苦之衷也。又主守偷五匹,常偷四十匹,並加 大辟,議者鹹以為重,宜進主守偷十匹、常偷五十匹死,四十匹降以補兵。既得少 寬民命,亦足以有懲也。想各言所懷。”

左丞江奧議:“士人犯盜贓不及棄市者,刑竟,自在贓污淫盜之目,清議終身, 經赦不原。當之者足以塞愆,聞之者足以鑒誡。若復雷同群小,謫以兵役,愚謂為 苦。符伍雖比屋鄰居,至於士庶之際,實自天隔,舍藏之罪,無以相關。奴客與符 伍交接,有所藏蔽,可以得知,是以罪及奴客。自是客身犯愆,非代郎主受罪也。 如其無奴,則不應坐。”右丞孔默之議:“君子小人,既雜為符伍,不得不以相檢 為義。士庶雖殊,而理有聞察,譬百司居上,所以下不必躬親而後同坐。是故犯違 之日,理自相關。今罪其養子、典計者,蓋義存戮仆。如此,則無奴之室,豈得宴 安!但既雲復士,宜令輸贖。常盜四十匹,主守五匹,降死補兵,雖大存寬惠,以 紓民命。然官及二千石及失節士大夫,時有犯者,罪乃可戮,恐不可以補兵也。謂 此制可施小人,士人自還用舊律。”

尚書王準之議:“昔為山陰令,士人在伍,謂之押符。同伍有愆,得不及坐, 士人有罪,符伍糾之。此非士庶殊制,實使即刑當罪耳。夫束修之胄,與小人隔絕, 防檢無方,宜及不逞之士,事接群細,既同符伍,故使糾之。於時行此,非唯一處。 左丞議奴客與鄰伍相關,可得檢察,符中有犯,使及刑坐。即事而求,有乖實理。 有奴客者,類多使役,東西分散,住家者少。其有停者,左右驅馳,動止所須,出 門甚寡,典計者在家十無其一。奴客坐伍,濫刑必眾,恐非立法當罪本旨。右丞議 士人犯偷,不及大辟者,宥補兵。雖欲弘士,懼無以懲邪。乘理則君子,違之則小 人。制嚴於上,猶冒犯之,以其宥科,犯者或眾。使畏法革心,乃所以大宥也。且 士庶異制,意所不同。”

殿中郎謝元議謂:“事必先正其本,然後其末可理。本所以押士大夫於符伍, 而所以檢小人邪?可使受檢於小人邪?士犯坐奴,是士庶天隔,則士無弘庶之由, 以不知而押之於伍,則是受檢於小人也。然則小人有罪,士人無事,仆隸何罪,而 令坐之。若以實相交關,貴其聞察,則意有未因。何者?名實殊章,公私異令,奴 不押符,是無名也。民乏資財,是私賤也,以私賤無名之人,豫公家有實之任,公 私混淆,名實非允。由此而言,謂不宜坐。還從其主,於事為宜。無奴之士,不在 此例。若士人本檢小人,則小人有過,已應獲罪,而其奴則義歸戮仆,然則無奴之 士,未合宴安,使之輸贖,於事非謬。二科所附,惟制之本耳。此自是辨章二本, 欲使各從其分。至於求之管見,宜附前科,區別士庶,於義為美。盜制,按左丞議, 士人既終不為兵革,幸可同寬宥之惠;不必依舊律,於議鹹允。”

吏部郎何尚之議:“按孔右丞議,士人坐符伍為罪,有奴罪奴,無奴輸贖。既 許士庶緬隔,則聞察自難,不宜以難知之事,定以必知之法。夫有奴不賢,無奴不 必不賢。今多僮者傲然於王憲,無仆者怵迫於時網,是為恩之所沾,恆在程、卓; 法之所設,必加顏、原,求之鄙懷,竊所未愜。謝殿中謂奴不隨主,於名分不明, 誠是有理。然奴僕實與閭里相關,今都不問,恐有所失。意同左丞議。”

弘議曰:“尋律令既不分別士庶,又士人坐同伍罹謫者,無處無之,多為時恩 所宥,故不盡親謫耳。吳及義興適有許、陸之徒,以同符合給,二千石論啟丹書。 己未間,會稽士人云十數年前,亦有四族坐此被責,以時恩獲停。而王尚書雲人舊 無同伍坐,所未之解。恐蒞任之日,偶不值此事故邪。聖明御世,士人誠不憂至苦, 然要須臨事論通,上乾天聽為紛擾,不如近為定科,使輕重有節也。又尋甲符制, 蠲士人不傳符耳,令史復除,亦得如之。共相押領,有違糾列,了無等衰,非許士 人閭里之外也。諸議雲士庶緬絕,不相參知,則士人犯法,庶民得不知。若庶民不 許不知,何許士人不知。小民自非超然簡獨,永絕塵秕者,比門接棟,小以為意, 終自聞知,不必須日夕來往也。右丞百司之言,粗是其況。如衰陵士人,實與里巷 關接,相知情狀,乃當於冠帶小民。今謂之士人,便無小人之坐;署為小民,輒受 士人之罰。於情於法,不其頗歟?且都令不及士流,士流為輕,則小人令使征預其 罰,便事至相糾,閭伍之防,亦為不同。謂士人可不受同伍之謫耳,罪其奴客,庸 何傷邪?無奴客,可令輸贖,又或無奴僮為眾所明者,官長二千石便當親臨列上, 依事遣判。又主偷五匹、常偷四十匹,謂應見優量者,實以小吏無知,臨財易昧, 或由疏慢,事蹈重科,求之於心,常有可愍,故欲小進匹數,寬其性命耳。至於官 長以上,荷蒙祿榮,付以局任,當正己明憲,檢下防非,而親犯科律,亂法冒利, 五匹乃已為弘矣。士人無私相偷四十匹理,就使至此,致以明罰,固其宜耳,並何 容復加哀矜。且此輩士人,可殺不可謫,有如諸論,本意自不在此也。近聞之道路, 聊欲共論,不呼乃爾難精。既眾議糾紛,將不如其已。若呼不應停寢,謂宜集議奏 聞,決之聖旨。”太祖詔:“衛軍議為允。”

弘又上言:“舊制,民年十三半役,十六全役。當以十三以上,能自營私及公, 故以充役。而考之見事,猶或未盡。體有強弱,不皆稱年。且在家自隨,力所能堪, 不容過苦。移之公役,動有定科,循吏隱恤,可無其患,庸宰守常,已有勤劇,況 值苛政,豈可稱言。乃有務在豐役,增進年齒,孤遠貧弱,其敝尤深。至令依寄無 所,生死靡告,一身之切,逃竄求免,家人遠計,胎孕不育,巧避羅憲,實亦由之。 今皇化惟新,四方無事,役召之宜,應存乎訊息。十五至十六,宜為半,十七為全。” 從之。

其後,弘寢疾,弘表屢乞骸骨,上輒優詔不許。九年,進位太保,領中書監, 余如故。其年,薨,時年五十四。即贈太保、中書監,給節,加羽葆、鼓吹,增班 劍為六十人,侍中、錄尚書、刺史如故。謚曰文昭公,配食高祖廟廷。其年,詔曰: “乃者三逆煽禍,實繁有徒,爰初遵養,暨於明罰,外虞內慮,實維艱難。故太保 華容縣公弘、故衛將軍華、故左光祿大夫曇首,抱義懷忠,乃情同至,籌謀廟堂, 竭盡智力,經營夷險,簡自朕心。國恥既雪,允膺茅土,而並執謙挹,志不命逾, 故用佇朝典,將有後命。盛業不究,相系殞落,永懷傷嘆,痛恨無已。弘可增封千 戶,華、曇首封開國縣侯,食邑各千戶。護軍將軍建昌公彥之,深誠密謨,比蹤齊 望,其復先食邑,以酬忠勛。”又詔:“聞王太保家便已匱乏,清約之美,同規古 人。言念始終,情增淒嘆。可賜錢百萬,米千斛。”

世祖大明五年,車駕游幸,經弘墓。下詔曰:“故侍中、中書監、太保、錄尚 書事、揚州刺史華容文昭公弘,德猷光劭,鑑識明遠。故散騎常侍、左光祿大夫、 太子詹事豫章文侯曇首,夙尚恬素,理心貞正。並綢繆先眷,契闊屯夷,內亮王道, 外流徽譽。以國圖令勛,民思茂惠。朕薄巡都外,瞻覽墳塋,永言想慨,良深於懷。 便可遣使致祭墓所。”

弘明敏有思致,既以民望所宗,造次必存禮法,凡動止施為,及書翰儀體,後 人皆依仿之,謂為王太保家法。雖歷任籓輔,不營財利,薨亡之後,家無餘業。而 輕率少威儀,性又褊隘,人忤意者,輒面加責辱。少時嘗摴蒱公城子野舍,及後當 權,有人就弘求縣,辭訴頗切。此人嘗以蒱戲得罪,弘詰之曰:“君得錢會戲,何 用祿為!”答曰:“不審公城子野何在?”弘默然。

子錫嗣。少以宰相子,起家為員外散騎,歷清職,中書郎,太子左衛率,江夏 內史。高自位遇。太尉江夏王義恭當朝,錫箕踞大坐,殆無推敬。卒官。子僧亮嗣。 齊受禪,降爵為侯,食邑五百戶。弘少子僧達,別有傳。弘弟虞,廷尉卿。虞子深, 有美名,官至新安太守。虞弟抑,光祿大夫。抑弟孺,侍中。孺弟曇首,別有傳。

弘從父弟練,晉中書令珉子也。元嘉中,歷顯官,侍中,度支尚書。練子釗, 世祖大明中,亦經清職,黃門郎,臨海王子頊晉安王子勛征虜、前軍長史,左民尚 書。太宗初,為司徒左長史。隨司徒建安王休仁出赭圻,時居母憂,加冠軍將軍。 忤犯休仁,出為始興相。休仁恚之不已,太宗乃收付廷尉,賜死。

史臣曰:晉綱弛紊,其漸有由。孝武守文於上,化不下及,道子昏德居宗,憲 章墜矣。重之以國寶啟亂,加之以元顯嗣虐,而祖宗之遺典,群公之舊章,莫不葉 散冰離,掃地盡矣。主威不樹,臣道專行,國典人殊,朝綱家異,編戶之命,竭於 豪門,王府之蓄,變為私藏。由是禍基東妖,難結天下,蕩蕩然王道不絕者若綖。 高祖一朝創義,事屬橫流,改亂章,布平道,尊主卑臣之義,定於馬棰之間。威令 一施,內外從禁,以建武、永平之風,變太元、隆安之俗,此蓋文宣公之為也。為 一代宗臣,配饗清廟,豈徒然哉!

部分譯文

劉穆之,字道和,小字道民,東莞莒地人,漢齊悼惠王劉肥的後人。世代居住在京口。年青時喜好《書》、《傳》,博覽而精通群書,濟陽江詔很了解他。江詔當時作建武將軍、琅王牙內史,他讓劉穆之作了府主簿。

起初,劉穆之曾夢見與高祖一起在海上航行,忽然遇上大風,又驚又怕,低頭看船下,見有兩條白龍,夾船而游。不久到了一座山,山峰聳立,樹林茂密,心中很是高興。待高祖攻克京城,問何無忌:“我急需一名府主簿,你看誰合適呢?”無忌答:“沒有比劉道民更合適的人了。”高祖說:“我也知道這個人。”馬上派人叫穆之。當時劉穆之聽到京城有叫鬧聲,早晨起來準備去看看,剛到路口,正好碰到了送信人。穆之看著信,久久不發一詞,然後回到自己的屋裡,換下粗布衣服去見高祖。高祖對他說:“我的事業剛剛開始,正感到艱難,急需一名軍吏,您看誰可擔當此任?”穆之說:“貴府剛建,軍吏實在需要一個有才之士,倉促之際,也許沒有比我更合適的了。”高祖笑著說:“你能委屈自己,我的大事可以成功了。”於是當場任命穆之為府主簿。

收復了京邑,高祖剛到,各類大的決定,都是倉促間和穆之商定的。高祖把穆之當作心腹,大小事情都向穆之請教。穆之也盡忠盡力,一無隱瞞遺漏。當時晉朝朝綱鬆弛,禁令無人遵守,權豪貴族,仗勢橫行,百姓窮困,無地存身。更甚者是司馬元顯政令腐敗,桓玄束縛百姓的科條繁密。穆之斟酌時機,加以改正,不到十餘天,風氣頓改。於是穆之被提升為尚書祠部郎兼府主簿,記室錄事參軍,並出任堂邑太守。因為平桓玄有功,封為西華縣五等子爵。

東晉義熙三年(407),揚州刺史王謐去世,按理高祖接任,但劉毅等人從中作梗,商量著讓中領軍謝混作揚州刺史,或想讓高祖在丹徒州為官,把朝內事託付給尚書僕射孟昶,並派尚書右丞相皮沈以這兩種意見徵詢高祖。皮沈先見劉穆之,向他轉述了朝中大臣的意見。穆之起來假裝上廁所,秘密對高祖說:“皮沈剛到,他說的意見不能聽從。”高祖見到皮沈後,叫他到外面等候,叫來穆之問道:“你說皮沈的話不可聽從,這是什麼意思呢?”穆之說:“晉朝政權已失,並非一天兩天的事,加上發生桓玄篡位之事,天命皇權已不屬晉朝。您復興了晉朝皇室,功高萬世。既然立了大功,理應獲得大位。您現今的形勢,怎么能夠處於謙遜退讓之地而削弱自己的力量,僅作個駐守邊地的將領呢?劉毅、孟昶等人,與您都是從平民而起,共舉大義,本來都是想扶助晉主建功立業,以獲得富貴的。事情有先有後,所以一時論功行賞,並不是命中永遠注定你們有臣主之分。勢均力敵,最後還是要互相火併。揚州是根本所在之地,不可以讓位於他人。以前讓王謐作揚州刺史,是出於權宜之道,根本不是長久之計。現在若再把揚州交給別人,您一定會受別人抑制。一旦失去權柄,就再也沒有辦法得到它。而您功高勛重,他人又不能控制領導您,對您懷疑耽心與害怕畏懼相交織,各種不測之事就都會發生。將來會出現的問題,現在不能不考慮到。現在朝中大臣的建議已是這樣,只能委婉回答。一定要說揚州刺史非我莫屬,如此又難以直言,只有回答說‘國家政治之本,宰輔位置十分重要,國家興盛衰亡均在於宰輔,應好好考慮和挑選。這件事十分重要,不能空談,我暫時回朝中,與大家商量’。您一回京,他們一定不敢棄您而授位給別人。”高祖聽從了穆之的話,於是作了宰輔。

穆之跟隨高祖征伐廣固,抵抗盧循,常住在營帳中出謀劃策,決定各種事情。劉毅等人害怕劉穆之被高祖重用親近,常常談說穆之手中權力太大,高祖反而越發信任倚仗他。穆之在外聽到的看到的,事無巨細,均告訴高祖,即使是街談巷語、笑話等小事,也都告訴高祖一些。高祖常得到民間的各種信息以顯示他的敏銳,都是由於穆之的原因。穆之又喜歡賓客,家中坐客常滿,安插耳目觀察打聽,所以朝廷內外各種觀點,穆之沒有不知道的。即使是親近的人的行為,穆之也都陳奏給高祖而毫不隱瞞。有的人譏笑他,他卻說:“以公的明察秋毫,將來自己也會知道,我受公之恩,理應不加隱諱,這正如張遼之所以告發關羽想叛逃一樣的道理。”高祖的行為舉止,穆之都加以規範。高祖書法一向不高明,穆之說:“這雖是件小事,但字跡會被四處傳開,願您稍加留意。”高祖既不能達到穆之希望寫好字,又十分想改變這種狀況。穆之於是說:“你只管揮筆寫很大的字,一字一尺大,也不嫌棄,字大可以包容一些東西,有氣勢也是一種美。”高祖聽從了他,一張紙只六七個字就寫滿了。凡穆之所推舉的,高祖不接受,穆之就不甘休。穆之常說:“我雖然比不上荀令君推舉好的,但我不推舉不好的。”穆之與朱齡石一起處理書信,曾給高祖寫回信,從天亮到中午,穆之寫了一百函,齡石寫了八十函,並且穆之寫的都沒有廢棄。穆之轉為中軍太尉司馬,義熙八年,加封為丹陽尹。

高祖西征討伐劉毅,派諸葛長民留守府中,總管後方一切,高祖擔心長民難以獨當此任,把穆之留下幫助長民。加穆之為建威將軍,設定佐吏,配給穆之實力。長民果真有背叛高祖之野心,只是猶豫沒能發動,於是私下偷偷對穆之說:“外面謠傳,都說太尉與我不平等,什麼原因才鬧成這樣?”穆之說:“公逆流遠征,而把老母幼子委託於你,如果不信任你,怎么會這樣做呢?”長民思想才稍稍穩定。高祖回來後,殺了長民。義熙十年,推舉穆之為前將軍。供給前軍府一年一萬匹布,錢三百萬。義熙十一年,高祖西征司馬休之,中軍將軍道憐留守,但事無大小,都由穆之決定。提升穆之為尚書右僕射,仍如昔日一樣兼任前將軍和丹陽尹。義熙十二年,高祖北伐,把兒子留下作中軍將軍,管理太尉留守府內,調穆之為左僕射,率領監軍、中軍二府軍司,前將軍、丹陽尹仍兼任。可帶儀仗護衛隊五十人,出入朝廷殿堂,並遷居到東城。

劉穆之在內總理朝政,在外管理軍旅事務,解決問題有條不紊,任何事情都不被耽誤。常常賓客盈門,求辦名類事項,朝事軍事裡里外外來詢問稟告的人滿階滿室。劉穆之眼睛看公文,手寫回信;耳聽別人的匯報,口中同時回答,同時處理數事不妨礙,每一件都處理得很妥當。又與不少很熟悉的客人在一起暢談說笑長達一日或數時辰,並不覺得睏倦疲累。只要有空閒時間,穆之就寫寫畫畫,翻閱文章,校定典籍。他性格豪放,吃飯一定要很大的地方,常常做十人吃的飯。穆之喜歡賓客,從未一個人單獨吃飯,每到吃飯之時,都會有十多位客人,營帳中按常規安排一伙食,以此為正常之事。他曾對高祖說:“穆之的家中本來貧賤,生活必需品都很缺乏。自從我跟隨您以來,雖然常常想節約省儉,但每天所需的,仍稍微多了一些,除此之外,我沒有一絲一毫對不起您的地方。”

義熙十三年,穆之病轉沉重,皇上降詔讓正直黃門郎探問穆之病情。十一月穆之去世,享年五十八歲。

高祖此時在長安,聽到此訊息大吃一驚,悲痛異常,哀傷惋嘆數日。高祖本想暫駐關中,經營趙、魏。穆之已去世,京都缺人,於是趕回彭城,讓司馬徐羨之代為留守管理。而朝廷中以前由穆之處理的事,一起匯報到北方高祖駐地,由高祖定奪。穆之以前率領的前軍府文武官兵二萬人,三千人分配給徐羨之的建威府,其餘的全都撥給兒子的中軍府。追贈穆之為散騎常侍、衛將軍、開府儀同三司。

高祖又表奏天子:“臣聽說推舉賢德表揚善流,是王教放在首位的,紀念提拔有功勞者,意義很大,因此管理功勞簿的,有什麼樣的功勞一定要記下來,人是否賢德,在他去世後反而更顯示出來。已去世的尚書左僕射、前將軍大臣劉穆之,起自貧窮百姓,輔佐政務以來,內出謀劃策,外處理各種朝政雜務,無論軍國大事,都是盡心盡力。等他入殿之後,管理京畿,為使王化一新,千思百慮,率軍隊遠征,穆之居中作出決定,他的功勞朝野盡知。正當他為國做出遠大規劃想使國家興隆之時,竟不幸去世,人們都十分哀痛。皇上已降恩褒揚記述穆之的功勞,並追封三種頭銜,既哀且榮,皇上的恩寵隆厚。臣心中尋思,從義熙開創,艱難災患不盡,外患很多,內難相接,那段日子終於過去了,現在才得到一些安寧。這不是臣一個人能完成的,實在是依靠了穆之匡扶輔助。功勞看不見聽不到,做的事情朝中並不知道的,多不可數。我之所以盡力十幾年,才能有所成就,外出征伐,內輔朝政,幸而沒有辜負皇上使命,如果沒有穆之幫助,就不會把事情辦得這么好。穆之為人謙遜,一直堅守這種品德。常常談到要封賞他,他就慨然謝絕,因此他功勳卓著,卻未受到封賞,回憶往事令人傷懷。我認為應該給他加贈正司,追封領地,贈予豐厚的禮物,使好人能永得好處,忠正之人不會在死後被人們所忘記。因此,我把所想獻出,讓朝中上下皆知。”於是皇上再贈侍中、司徒之銜,封為南昌縣侯,食邑一千五百戶。

高祖受禪稱帝之後,回想起昔日助他的功臣,下詔書說:“已故侍中、司徒、南昌侯劉穆之,深謀遠慮,為王業打下基礎,功勞卓著,誠實勤勞,現在國運更新,國家安定發達,感事懷人,深感淒涼哀痛。可以加封他為南康郡公,食邑三千戶。已故左將軍、青州刺史王鎮惡,在荊、郢大捷中,拚命盡力克敵,北伐功勞可比方叔。想起他的功績,心中一直不能忘懷,可以加封為龍陽縣侯,增加享用一千五百戶。”加穆之諡號為“文宣公”。宋太祖元嘉九年(432),穆之在高祖廟享受香火。元嘉二十五年四月,文帝車駕來到江寧,經過穆之墓時,發布詔書說:“故侍中、司徒、南康文宣公穆之,全心全意輔佐高祖,幫助建成我朝大業,謀劃深遠,功勞卓著,功勞直可銘刻鼎彝,記於典策,以教化後人。最近出遊,特來觀看他的墳墓。思想起來,真讓人深深哀嘆。可設定一個祭墓的地方,以表示我們對他永遠的懷念。”

穆之有三個兒子,長子慮之繼承了他的爵位,官至員外散騎常侍才去世,慮之的兒子劉邕繼承爵位。從前郡縣作為大臣的封地的,內史、相對受封者稱臣,離任就不這么稱呼了。到世祖孝建年間,才改革這一制度,改為下官向受封者致敬。河東王歆之曾做過南康郡的相,可一向輕視瞧不起劉邕。後來歆之與邕一起參加豫元會,坐在一起,劉邕生性酷好喝酒,他對歆之說:“你曾做過我的臣下,現在不能敬我一杯酒嗎?”於是歆之學孫浩唱歌回答他:“昔日作你臣下,今日與你平等,既不敬你酒,也不為你祝福。”劉邕有一食瘡痂的怪癖,認為這種味道可與魚媲美。曾拜訪孟靈休,靈休患有痔瘡,瘡痂落在床上,邕取來吃掉,靈休大驚失色,劉邕回答說:“癖性喜食,”靈休瘡痂沒落掉的,都揭下給劉邕吃。劉邕走後,靈休給何勖寫信說:“劉邕吃了我身上的瘡痂,使得全身流血。”南康國有吏二百多人,不管有罪沒罪,常互相鞭打,使身上結瘡痂,以供劉邕吃。劉邕死後,他的兒子劉肜繼承爵位。宋世祖大明四年(460),因劉肜用刀砍殺妻子,剝奪了封地,讓劉肜的弟弟得了領地。

穆之的第二個兒子劉式之,字延敬,精通《易經》而喜好賢士,歷任相國中兵參軍、太子中舍人、黃門侍郎、寧朔將軍、宣城太守、淮南太守。在任之時貪污受賄嚴重,揚州刺史王弘派從事去查處,從事招來官吏百姓,想弄清這件事情。劉式之召見從事,對他說:“從我這裡回去告訴王弘,劉式之對國家也有些功勞,就是偷數百萬錢又算什麼,更何況我還沒有偷呢!你從官吏百姓及賬目文書中得不到什麼。”從事回去告訴了王弘,王弘說:“劉式之的辯白如此的粗莽!”也因此沒有再查下去。劉式之此後又作了太子右率、左衛將軍、吳郡太守。死後,追贈為征虜將軍,因為出征關、洛有功勞,封為德陽縣五等侯,諡號為“恭侯”。式之的長子劉詔,在世祖初年,作了黃門侍郎。劉詔的弟弟劉衍,大明末年,作為黃門郎,出都做豫章內史。晉安王子勛自立偽朝廷,讓劉衍做中護軍,事敗後被殺。

劉衍的弟弟劉王禹,字茂琳,年少有才氣,被太祖知道了。始興王浚為王南徐州,讓劉王禹補做別駕從事史的官,被浚知遇。劉王禹生性爭強好勝,不希望別人比自己強。當時浚征北府行參軍吳郡的顧邁為人輕狂而有才能,與浚交往甚深,許多秘密事情都要顧邁參與討論。劉王禹於是放下架子委屈求全巴結顧邁,表示對顧邁情深義重,除了家中婦女的事情外,其他的無話不談。顧邁看到劉王禹對自己很是忠誠,於是對他萬分信賴。浚所談的一些機密事情,顧邁全都告訴了劉王禹。劉王禹與顧邁一起到了射堂之下,劉王禹忽然轉頭看望左右,索要單衣帽,顧邁問他為什麼這樣做,劉王禹說:“浚公像對待家中人一樣待你,與你相處言談沒有隱瞞(連機密大事都告訴了你),可是你卻把這些機密對外人泄密。我是浚公的下屬,怎么能不把這些告訴浚公呢?”因而把顧邁所言都講了出來,浚大怒,稟告太祖把顧邁調到了廣州。顧邁在廣州,正值蕭簡作亂,顧邁為他賣命,最後與蕭簡都死了。

劉王禹升官為從事中郎,並作淮南太守。元嘉二十九年,劉王禹做了寧遠將軍、益州刺史。元兇殺主自立,讓他做青州刺史。劉王禹得知這個訊息,立刻起義派遣軍隊,同時運送物資到荊州。世祖繼位後,召劉王禹為御史中丞。回到江陵,正值南郡王義宣想叛逆,劉王禹陳說不能這樣乾,話語十分懇切,於是義宣讓他做丞相左司馬,一起到梁山,劉王禹還乘了義宣蜀中的船,還有義宣從前的部屬暗暗在梁山洲外投奔了官軍。劉王禹做了司徒左長史,第二年,又升為御史中丞。劉王禹高傲,做憲司十分得意,彈劾王僧達說:“靠祖上立功做了大官,人品居於下流。”朝中大臣沒有不怕他的筆鋒的。後又轉做右衛將軍。劉王禹想做侍中,沒做成,對他親信的人說:“人做官不出為將必入為相,不入為相必出為將,怎么能長久居於戶限之上。”因此要求到益州為刺史。世祖明白他的心意,同意了他的要求。孝建三年(456),做輔國將軍、益州刺史,到任後,十分不得意。至江陵,寫信給顏竣說:“朱修之三世叛兵,一旦占據荊州,青油帳下,像謝宣明面見的樣子,讓齋師用長刀指著我下席,對於我來說又有什麼呢?只不過耽心像匈奴輕視漢朝一樣。”這一年,因犯奪人妻為妾的罪,罷免了官職。大明元年(457),又提拔為東陽太守。第二年,調為吳興太守。侍中何偃記錄說:“經常想做武將”,劉王禹大怒說:“我平時什麼時候想做武將了?”於是與何偃絕交。等他做了吏部尚書,心中越發氣憤憤的。劉王禹的族叔劉秀之作丹陽尹,劉王禹又寫信給親朋故舊說:“我家黑臉阿秀,現在劉安眾那裡,朝廷中不多賢士。”那一年他背上長瘡,何偃背上也長瘡。劉王禹病十分沉重,聽說何偃死去了,高興得大叫大跳,於是他也死了,諡號為“剛子”。劉王禹兒子劉卷,官為南徐州別駕。劉卷的弟弟劉藏,為官尚書左丞。

穆之最小的兒子劉貞之,做官為中書黃門侍郎、太子右衛率、寧朔將軍、江夏內史,為官時去世。他的兒子劉裒,作始興相,因貪污在東冶坐牢。穆之的女兒嫁給濟陽蔡祐,年老時窮困,世祖讓蔡祐的兒子平南參軍蔡孫做了始安太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