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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第六十九章

作者:房玄齡等

桓玄,字敬道,一名靈寶,大司馬溫之孽子也。其母馬氏嘗與同輩夜坐,於月 下見流星墜銅盆水中,忽如二寸火珠,冏然明淨,競以瓢接取,馬氏得而吞之,若 有感,遂有娠。及生玄,有光照室,占者奇之,故小名靈寶。妳媼每抱詣溫,輒易 人而後至,雲其重兼常兒,溫甚愛異之。臨終,命以為嗣,襲爵南郡公。年七歲, 溫服終,府州文武辭其叔父沖,沖撫玄頭曰:“此汝家之故吏也。”玄因涕淚覆面, 眾並異之。及長,形貌瑰奇,風神疏朗,博綜藝術,善屬文。常負其才地,以雄豪 自處,眾鹹憚之,朝廷亦疑而未用。年二十三,始拜太子洗馬,時議謂溫有不臣之 跡,故折玄兄弟而為素官。

太元末,出補義興太守,鬱郁不得志。嘗登高望震澤,嘆曰:“父為九州伯, 兒為五湖長!”棄官歸國。自以元勛之門而負謗於世,乃上疏曰:

臣聞周公大聖而四國流言,樂毅王佐而被謗騎劫,《巷伯》有豺獸之慨,蘇公 興飄風之刺,惡直醜正,何代無之!先臣蒙國殊遇,姻婭皇極,常欲以身報德,投 袂乘機,西平巴蜀,北清伊洛,使竊號之寇系頸北闕,園陵修復,大恥載雪,飲馬 灞滻懸旌趙魏,勤王之師,功非一捷。太和之末,皇基有潛移之懼,遂乃奉順天人, 翼登聖朝,明離既朗,四凶兼澄。向使此功不建,此事不成,宗廟之事豈可孰念! 昔太甲雖迷,商祚無憂;昌邑雖昏,弊無三孽。因茲而言,晉室之機危於殷漢,先 臣之功高於伊霍矣。而負重既往,蒙謗清時,聖世明王黜陟之道,不聞廢忽顯明之 功,探射冥冥之心,啟嫌謗之塗,開邪枉之路者也。先臣勤王艱難之勞,匡復克平 之勛,朝廷若其遺之,臣亦不復計也。至於先帝龍飛九五,陛下之所以繼明南面, 請問談者,誰之由邪?誰之德邪?豈惟晉室永安,祖宗血食,於陛下一門,實奇功 也。

自頃權門日盛,醜政實繁,鹹稱述時旨,互相扇附,以臣之兄弟皆晉之罪人, 臣等復何理可以苟存聖世?何顏可以屍饗封祿?若陛下忘先臣大造之功,信貝錦萋 菲之說,臣等自當奉還三封,受戮市朝,然後下從先臣,歸先帝於玄宮耳。若陛下 述遵先旨,追錄舊勛,竊望少垂愷悌覆蓋之恩。

疏寢不報。

玄在荊楚積年,優遊無事,荊州刺史殷仲堪甚敬憚之。及中書令王國寶用事, 謀削弱方鎮,內外騷動,知王恭有憂國之言,玄潛有意於功業,乃說仲堪曰:“國 寶與君諸人素已為對,唯患相弊之不速耳。今既執權要,與王緒相為表里,其所回 易,罔不如志。孝伯居元舅之地,正情為朝野所重,必未便動之,唯當以君為事首。 君為先帝所拔,超居方任,人情未以為允,鹹謂君雖有思致,非方伯人。若發詔征 君為中書令,用殷顗為荊州,君何以處之?”仲堪曰:“憂之久矣,君謂計將安出?” 玄曰:“國寶奸凶,天下所知,孝伯疾惡之情每至而當,今日之會,以理推之,必 當過人。君若密遣一人,信說王恭,宜興晉陽之師,以內匡朝廷,己當悉荊楚之眾 順流而下,推王為盟主,仆等亦皆投袂,當此無不回響。此事既行,桓文之舉也。” 仲堪持疑未決。俄而王恭信至,招仲堪及玄匡正朝廷。國寶既死,於是兵罷。玄乃 求為廣州,會稽王道子亦憚之,不欲使在荊楚,故順其意。

隆安初,詔以玄督交廣二州、建威將軍、平越中郎將、廣州刺史、假節,玄受 命不行。其年,王恭又與庾楷起兵討江州刺史王愉及譙王尚之兄弟。玄、仲堪謂恭 事必克捷,一時回響。仲堪給玄五千人,與楊佺期俱為前鋒。軍至湓口,王愉奔於 臨川,玄遣偏將軍追獲之。玄、佺期至石頭,仲堪至蕪湖。恭將劉牢之背恭歸順。 恭既死,庾楷戰敗,奔於玄軍。既而詔以玄為江州,仲堪等仲皆被換易,乃各回舟 西還,屯於尋陽,共相結約,推玄為盟主。玄始得志,乃連名上疏申理王恭,求誅 尚之、牢之等。朝廷深憚之,乃免桓脩、復仲堪以相和解。

初,玄在荊州豪縱,士庶憚之,甚於州牧。仲堪親黨勸殺之,仲堪不聽。及還 尋陽,資其聲地,故推為盟主,玄逾自矜重。佺期為人驕悍,常自謂承藉華胄,江 表莫比,而玄每以寒士裁之,佺期甚憾,即欲於壇所襲玄,仲堪惡佺期兄弟虓勇, 恐克玄之後復為己害,苦禁之。於是各奉詔還鎮。玄亦知佺期有異謀,潛有吞併之 計,於是屯於夏口。

隆安中,詔加玄都督荊州四郡,以兄偉為輔國將軍、南蠻校尉。仲堪慮玄跋扈, 遂與佺期結婚為援。初,玄既與仲堪、佺期有隙,恆臣掩襲,求廣其所統。朝廷亦 欲成其釁隙,故分佺斯所督四郡與玄,佺期甚忿懼。會姚興侵洛陽,佺期乃建牙, 聲雲援洛,密欲與仲堪共襲玄。仲堪雖外結佺期而疑其心,距而不許,猶慮弗能禁, 復遣從弟遹屯於北境以遏佺期。佺期既不能獨舉,且不測仲堪本意,遂息甲。南蠻 校尉楊廣,佺期之兄也,欲距桓偉,仲堪不聽,乃出廣為宜都、建平二郡太守,加 征虜將軍。佺期弟孜敬先為江夏相,玄以兵襲而召之。既至,以為諮議參軍。玄於 是興軍西征,亦聲雲救洛,與仲堪書,說佺期受國恩而棄山陵,宜共罪之。今親率 戎旅,逕造金墉,使仲堪收楊廣,如其不爾,無以相信。仲堪本計欲兩全之,既得 玄書,知不能禁,乃曰:“君自沔而行,不得一人入江也。”玄乃止。

後荊州大水,仲堪振恤飢者,倉廩空竭。玄乘其虛而伐之,先遣軍襲巴陵。梁 州刺史郭銓當之所鎮,路經夏口,玄聲雲朝廷遣銓為己前鋒,乃授以江夏之眾,使 督諸軍並進,密報兄偉令為內應。偉遑遽不知所為,乃自齎疏示仲堪。仲堪執偉為 質,令與玄書,辭甚苦至。玄曰:“仲堪為人不得專決,常懷成敗之計,為兒子作 慮,我兄必無憂矣。”

玄既至巴陵,仲堪遣眾距之,為玄所敗。玄進至楊口,又敗仲堪弟子道護,乘 勝至零口,去江陵二十里,仲堪遣軍數道距之。佺期自襄陽來赴,與兄廣共擊玄, 玄懼其銳,乃退軍馬頭。佺期等方復追玄苦戰,佺期敗,走還襄陽,仲堪出奔酇城, 玄遣將軍馮該躡佺期,獲之。廣為人所縛,送玄,並殺之。仲堪聞佺期死,乃將數 百人奔姚興,至冠軍城,為該所得,玄令害之。

於是遂平荊雍,乃表求領江、荊二州。詔以玄都督荊司雍秦梁益寧七州、後將 軍、荊州刺史、假節,以桓脩為江州刺史。玄上疏固爭江州,於是進督八州及楊豫 八郡,復領江州刺史。玄又輒以偉為冠軍將軍、雍州刺史。時寇賊未平,朝廷難違 其意,許之。玄於是樹用腹心,兵馬日盛,屢上疏求討孫恩,詔輒不許。其後恩逼 京都,玄建牙聚眾,外托勤王,實欲觀釁而進,復上疏請討之。會恩已走,玄又奉 詔解嚴。以偉為江州,鎮夏口;司馬刁暢為輔國將軍,督八郡,鎮襄陽;遣桓振、 皇甫敷、馮該等戍湓口。移沮漳蠻二千戶於江南,立武寧郡;更招集流人,立綏安 郡。又置諸郡丞。詔征廣州刺史刁逵、豫章太守郭昶之,玄皆留不遣。自謂三分有 二,知勢運所歸,屢上禎祥以為己瑞。

初。庾楷既奔於玄,玄之求討孫恩也,以為右將軍。玄既解嚴,楷亦去職。楷 以玄方與朝廷構怨,恐事不克,禍及於己,乃密結於後將軍元顯,許為內應。元興 初,元顯稱詔伐玄,玄從兄石生時為太傅長史,密書報玄。玄本謂揚土饑饉,孫恩 未滅,必未遑討己,可得蓄力養眾,觀釁而動。既聞元顯將伐之,甚懼,欲保江陵。 長史卞范之說玄曰:“公英略威名振於天下,元顯口尚乳臭,劉牢之大失物情,若 兵臨近畿,示以威賞,則土崩之勢可翹足而待,何有延敵入境自取蹙弱者乎!”玄 大悅,乃留其兄偉守江陵,抗表率眾,下至尋陽,移檄京邑,罪狀元顯。檄至。元 顯大懼,下船而不克發。玄既失人情,而興師犯順,慮眾不為用,恆有回旆之計。 既過尋陽,不見王師,意甚悅,其將吏亦振。庾楷謀泄,收縶之。至姑孰,使其將 馮該、苻宏、皇甫敷、索元等先攻譙王尚之。尚之敗。劉牢之遣子敬宣詣玄降。

玄至新亭,元顯自潰。玄入京師,矯詔曰:“義旗雲集,罪在元顯。太傅已別 有教,其解嚴息甲,以副義心。”又矯詔加己總百揆,侍中、都督中外諸軍事、丞 相、錄尚書事、揚州牧,領徐州刺史,又加假黃鉞、羽葆鼓吹、班劍二十人,置左 右長史、司馬、從事中郎四人,甲杖二百人上殿。玄表列太傅道子及元顯之惡,徙 道子於安成郡,害元顯於市。於是玄入居太傅府,害太傅中郎毛泰、泰弟游擊將軍 邃,太傅參軍荀遜、前豫州刺史庾楷父子、吏部郎袁遵、譙王尚之等,流尚之弟丹 陽尹恢之、廣晉伯允之、驃騎長史王誕、太傅主簿毛遁等於交廣諸郡,尋追害恢之、 允之於道。以兄偉為安西將軍、荊州刺史,領南蠻校尉,從兄謙為左僕射、加中軍 將軍、領選,脩為右將軍、徐兗二州刺史,石生為前將軍、江州刺史,長史為卞范 之為建武將軍、丹陽尹、王謐為中書令、領軍將軍。大赦,改元為大亨。玄讓丞相, 自署太尉、領平西將軍、豫州刺史。又加袞冕之服,綠糹戾綬,增班劍為六十人, 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贊奏不名。

玄將出居姑孰,訪之於眾,王謐對曰:“《公羊》有言,周公何以不之魯?欲 天下一乎周也。願靜根本,以公旦為心。”玄善其對而不能從。遂大築城府,台館 山池莫不壯麗,乃出鎮焉。既至姑孰,固辭錄尚書事,詔許之,而大政皆諮焉,小 事則決於桓謙、卞范之。

自禍難屢構,干戈不戢,百姓厭之。思歸一統。及玄初至也,黜凡佞,擢俊賢, 君子之道粗備,京師欣然。後乃陵侮朝廷,幽擯宰輔,豪奢縱慾,眾務繁興,於是 朝野失望,人不安業。時會稽饑荒,玄令賑貸之。百姓散在江湖采穭,內史王愉悉 召之還。請米,米既不多,吏不時給,頓仆道路死者十八九焉。玄又害吳興太守高 素、輔國將軍竺謙之、謙之從兄高平相朗之、輔國將軍劉襲、襲弟彭城內史季武、 冠軍將軍孫無終等,皆牢之之黨,北府舊將也。襲兄冀州刺史軌及寧朔將軍高雅之、 牢之子敬宣並奔慕容德。玄諷朝廷以己平元顯功,封豫章公,食安成郡地方二百二 十五里,邑七千五百戶;平仲堪、佺期功,封桂陽郡公,地方七十五里,邑二千五 百戶;本封南郡如故。玄以豫章改封息升,桂陽郡公賜兄子浚,降為西道縣公。又 發詔為桓溫諱,有姓名同者一皆改之,贈其母馬氏豫章公太夫人。元興二年,玄詐 表請平姚興,又諷朝廷作詔,不許。玄本無資力,而好為大言,既不克行,乃雲奉 詔故止。初欲飾裝,無他處分,先使作輕舸,載服玩及書畫等物。或諫之,玄曰: “書畫服玩既宜恆在左右,且兵凶戰危,脫有不意,當使輕而易運。”眾鹹笑之。

是歲,玄兄偉卒,贈開府、驃騎將軍,以桓脩代之。從事中郎曹靖之說玄以桓 脩兄弟職居內外,恐權傾天下,玄納之,乃以南郡相桓石康為西中郎將、荊州刺史。 偉服始以公除,玄便作樂。初奏,玄撫節慟哭,既而收淚盡歡,玄所親仗唯偉,偉 既死,玄乃孤危。而不臣之跡已著,自知怨滿天下,欲速定篡逆,殷仲文、卞范之 等又共催促之,於是先改授群司,解琅邪王司徒,遷太宰,加殊禮,以桓謙為侍中、 衛將軍、開府、錄尚書事,王謐散騎常侍、中書監,領司徒,桓胤中書令,加桓脩 散騎常侍、撫軍大將軍。置學官,教授二品子弟數百人。又矯詔加其相國,總百揆, 封南郡、南平、宜都、天門、零陵、營陽、桂陽、衡陽、義陽、建平十郡為楚王, 揚州牧,領平西將軍、豫州刺史如故,加九錫備物,楚國置丞相已下,一遵舊典。 又諷天子御前殿而策授焉。玄屢偽讓,詔遣百僚敦勸,又云:“當親降鑾輿乃受命。” 矯詔贈父溫為楚王,南康公主為楚王后。以平西長史劉瑾為尚書,刁逵為中領軍, 王嘏為太常,殷叔文為左衛,皇甫敷為右衛,凡眾官合六十餘人,為楚官屬。玄解 平西、豫州,以平西文武配相國府。

新野人庾仄聞玄受九錫,乃起義兵,襲馮該於襄陽,走之。仄有眾七千,於城 南設壇,祭祖宗七廟。南蠻參軍庾彬、安西參軍楊道護、江安令鄧襄子謀為內應。 仄本仲堪黨,桓偉既死,石康未至,故乘間而發,江陵震動。桓濟之子亮起兵於羅 縣,自號平南將軍、湘州刺史,以討仄為名。南蠻校尉羊僧壽與石康共攻襄陽,仄 眾散,奔姚興,彬等皆遇害。長沙相陶延壽以亮乘亂起兵,遣收之。玄徙亮于衡陽, 誅其同謀桓奧等。

玄偽上表求歸籓,又自作詔留之,遣使宣旨,玄又上表固請,又諷天子作手詔 固留焉。玄好逞偽辭,塵穢簡牘,皆此類也。謂代謝之際宜有禎祥,乃密令所在上 臨平湖開除清朗,使眾官集賀。矯詔曰:“靈瑞之事非所敢聞也。斯誠相國至德, 故事為之應。太平之化,於是乎始,六契約悅,情何可言!”又詐雲江州甘露降王 成基家竹上。玄以歷代鹹有肥遁之士,而己世獨無,乃征皇甫謐六世孫希之為著作, 並給其資用,皆令讓而不受,號曰高士,時人名為“充隱”。議復肉刑,斷錢貨, 回復改異,造革紛紜,志無一定,條制森然,動害政理。性貪鄙,好奇異,尤愛寶 物,珠玉不離於手。人士有法書好畫及佳園宅者,悉欲歸己,猶難逼奪之,皆蒱博 而取。遣臣佐四出,掘果移竹,不遠數千里,百姓佳果美竹無復遺余。信悅諂譽, 逆忤讜言,或奪其所憎與其所愛。

十一月,玄矯制加其冕十有二旒,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蹕,乘金根車,駕六馬, 備五時副車,置旄頭雲罕,樂儛八佾,設鍾虡宮縣,妃為王后,世子為太子,其女 及孫爵命之號皆如舊制。玄乃多斥朝臣為太宰僚佐,又矯詔使王謐兼太保,領司徒, 奉皇帝璽禪位於己。又諷帝以禪位告廟,出居永安宮,移晉神主於琅邪廟。

初,玄恐帝不肯為手詔,又慮璽不可得,逼臨川王寶請帝自為手詔,因奪取璽。 比臨軒,璽已久出,玄甚喜。百官到姑孰勸玄僭偽位,玄偽讓,朝臣固請,玄乃於 城南七里立郊,登壇篡位,以玄牡告天,百僚陪列,而儀注不備,忘稱萬歲,又不 易帝諱。榜為文告天皇后帝云:“晉帝欽若景運,敬順明命,以命於玄。夫天工人 代,帝王所以興,匪君莫治,惟德司其元,故承天理物,必由一統。並聖不可以二 君,非賢不可以無主,故世換五帝,鼎遷三代。爰暨漢魏,鹹歸勛烈。晉自中葉, 仍世多故,海西之亂,皇祚殆移,九代廓寧之功,升明黜陟之勛,微禹之德,左衽 將及。太元之末,君子道消,積釁基亂。鍾於隆安,禍延士庶,理絕人倫。玄雖身 在草澤,見棄時班,義情理感,胡能無慨!投袂克清之勞,阿衡撥亂之績,皆仰憑 先德遺愛之利,玄何功焉!屬當理運之會,猥集樂推之數,以寡昧之身踵下武之重, 膺革泰之始,托王公之上,誠仰藉洪基,德漸有由。夕惕祗懷,罔知攸厝。君位不 可以久虛,人神不可以乏饗,是用敢不奉以欽恭大禮,敬簡良辰,升壇受禪,告類 上帝,以永綏眾望,式孚萬邦,惟明靈是饗。”乃下書曰:“夫三才相資,天人所 以成功,理由一統,貞夫所以司契,帝王之興,其源深矣。自三五已降,世代參差, 雖所由或殊,其歸一也。朕皇考宣武王聖德高邈,誕啟洪基,景命攸歸,理貫自昔。 中間屯險,弗克負荷,仰瞻宏業,殆若綴旒。藉否終之運,遇時來之會,用獲除奸 救溺,拯拔人倫。晉氏以多難荐臻,歷數唯既,典章唐虞之準,述遵漢魏之則,用 集天祿於朕躬。惟德不敏,辭不獲命,稽若令典,遂升壇燎於南郊,受終於文祖。 思覃斯慶,願與億兆聿茲更始。”於是大赦,改元永始,賜天下爵二級,孝悌力田 人三級,鰥寡孤獨不能自存者穀人五斛。其賞賜之制,徒設空文,無其實也。初出 偽詔,改年為建始,右丞王悠之曰:“建始,趙王倫偽號也。”又改為永始,復是 王莽始執權之歲,其兆號不祥,冥符僭逆如此。又下書曰:“夫三恪作賓,有自來 矣。爰暨漢魏,鹹建疆宇。晉氏欽若歷數,禪位於朕躬,宜則是古訓,授茲茅土。 以南康之平固縣奉晉帝為平固王,車旗正朔一如舊典。”遷帝居尋陽,即陳留王處 鄴宮故事。降永安皇后為零陵君,琅邪王為石陽縣公,武陵王遵為彭澤縣侯。追尊 其父溫宣武皇帝,廟稱太廟,南康公主為宣皇后。封子升為豫章郡王,叔父雲孫放 之為寧都縣王,豁孫稚玉為臨沅縣王,豁次子石康為右將軍、武陵郡王,秘子蔚為 醴陵縣王,贈沖太傳、宣城郡王,加殊禮,依晉安平王故事,以孫胤襲爵,為吏部 尚書,沖次子謙為揚州刺史、新安郡王,謙弟脩為撫軍大將軍、安成郡王,兄歆臨 賀縣王,禕富陽縣王,贈偉侍中、大將軍、義興郡王,以子浚襲爵,為輔國將軍, 浚弟邈西昌縣王。封王謐為武昌公,班劍二十人,卞范之為臨汝公,殷仲文為東興 公,馮該為魚復侯。又降始安郡公為縣公,長沙為臨湘縣公,盧陵為巴丘縣公,各 千戶。其康樂、武昌、南昌、望蔡、建興、永脩、觀陽皆降封百戶,公侯之號如故。 又普進諸征鎮軍號各有差。以相國左長史王綏為中書令。崇桓謙母庾氏為宣城太妃, 加殊禮,給以輦乘。號溫墓曰永崇陵,置守衛四十人。

玄入建康宮,逆風迅激,旍旗儀飾皆傾偃。及小會於西堂,設妓樂,殿上施絳 綾帳,縷黃金為顏,四角作金龍,頭銜五色羽葆旒蘇,群臣竊相謂曰:“此頗似輀 車,亦王莽仙蓋之流也。龍角,所謂亢龍有悔者也。”又造金根車,駕六馬。是月, 玄臨聽訟觀閱囚徒,罪無輕重,多被原放。有乾輿乞者,時或恤之。其好行小惠如 此。自以水德,壬辰,臘於祖。改尚書都官郎為賊曹,又增置五校、三將及強弩、 積射武衛官。元興三年,玄之永始二年也,尚書答“春蒐”字誤為“春菟”,凡所 關署皆被降黜。玄大綱不理,而糾摘纖微,皆此類也。以其妻劉氏為皇后,將修殿 宇,乃移入東宮。又開東掖、平昌、廣莫及宮殿諸門,皆為三道。更造大輦,容三 千人坐,以二百人舁之。性好畋游,以體大不堪乘馬,又作徘徊輿,施轉關,令回 動無滯。既不追尊祖曾,疑其禮義,問於群臣。散騎常侍徐廣據晉典宜追立七廟, 又敬其父則子悅,位彌高者情理得申,道愈廣者納敬必普也。玄曰:“《禮》雲三 昭、三穆,與太祖為七,然則太祖必居廟之主也,昭穆皆自下之稱,則非逆數可知 也。禮,太祖東向,左昭右穆。如晉室之廟,則宣帝在昭穆之列,不得在太祖之位。 昭穆既錯,太祖無寄,失之遠矣。”玄曾祖以上名位不顯,故不欲序列,且以王莽 九廟見譏於前史,遂以一廟矯之,郊廟齋二日而已。秘書監卞承之曰:“祭不及祖, 知楚德之不長也。”又毀晉小廟以廣台榭。其庶母蒸嘗,靡有定所,忌日見賓客游 宴,唯至亡時一哭而已。期服之內,不廢音樂。玄出遊水門,飄風飛其儀蓋。夜, 濤水入石頭,大桁流壞,殺人甚多。大風吹硃雀門樓,上層墜地。

玄自篡盜之後,驕奢荒侈,遊獵無度,以夜繼晝。兄偉葬日,旦哭晚游,或一 日之中屢出馳騁。性又急暴,呼召嚴速,直官鹹系馬省前,禁內嘩雜,無復朝廷之 體。於是百姓疲苦,朝野勞瘁,怨怒思亂者十室八九焉。於是劉裕、劉毅、何無忌 等共謀興復。裕等斬桓脩於京口,斬桓弘於廣陵,河內太守辛扈興、弘農太守王元 德、振威將軍童厚之、竟陵太守劉邁謀為內應。至期,裕遣周安穆報之,而邁惶遽, 遂以告玄。玄震駭,即殺扈興等,安穆馳去得免。封邁重安侯,一宿又殺之。

裕率義軍至竹里,玄移還上宮,百僚步從,召侍官皆入止省中。赦揚、豫、徐、 兗、青、冀六州,加桓謙征討都督、假節,以殷仲文代桓脩,遣頓丘太守吳甫之、 右衛將軍皇甫敷北距義軍。裕等於江乘與戰,臨陣斬甫之,進至羅落橋,與敷戰, 復梟其首。玄聞之大懼,乃召諸道術人推算數為厭勝之法,乃問眾曰:“朕其敗乎?” 曹靖之對曰:“神怒人怨,臣實懼焉。”玄曰:“人或可怨,神何為怒?”對曰: “移晉宗廟,飄泊失所,大楚之祭,不及於祖,此其所以怒也。”玄曰:“卿何不 諫?”對曰:“輦上諸君子皆以為堯舜之世,臣何敢言!”玄愈忿懼,使桓謙、何 澹之屯東陵,卞范之屯覆舟山西,眾合二萬,以距義軍。裕至蔣山,使羸弱貫油帔 登山,分張旗幟,數道並前。玄偵侯還云:“裕軍四塞,不知多少。”玄益憂惶, 遣武衛將軍庾頤之配以精卒,副援諸軍。於時東北風急,義軍放火,煙塵張天,鼓 噪之音震駭京邑。劉裕執鉞麾而進,謙等諸軍一時奔潰。玄率親信數千人聲言赴戰, 遂將其子升、兄子浚出南掖門,西至石頭,使殷仲文具船,相與南奔。

初,玄在姑孰,將相星屢有變;篡位之夕,月及太白,又入羽林,玄甚惡之。 及敗走,腹心勸其戰,玄不暇答,直以策指天。而經日不得食,左右進以粗飯,咽 不能下。升時年數歲,抱玄胸而撫之,玄悲不自勝。

劉裕以武陵王遵攝萬機,立行台,總百官。遣劉毅、劉道規躡玄,誅玄諸兄子 及石康兄權、振兄洪等。

玄至尋陽,江州刺史郭昶之給其器用兵力。殷仲文自後至,望見玄舟,旌旗輿 服備帝者之儀,嘆息曰:“敗中復振,故可也。”玄於是逼乘輿西上。桓歆聚黨向 歷陽,宣城內史諸葛長民擊破之。玄於道作起居注,敘其距義軍之事,自謂經略指 授,算無遺策,諸將違節度,以致虧喪,非戰之罪。於是不遑與群下謀議,唯耽思 誦述,宣示遠近。玄至江陵,石康納之,張幔屋於城南,署置百官,以卞范之為尚 書僕射,其餘職多用輕資。於是大修舟師,曾未三旬,眾且二萬,樓船器械甚盛。 謂其群黨曰:“卿等並清塗翼從朕躬,都下竊位者方應謝罪軍門,其觀卿等入石頭, 無異雲霄中人也。”

玄以奔敗之後,懼法令不肅,遂輕怒妄殺,人多離怨。殷仲文諫曰:“陛下少 播英譽,遠近所服,遂掃平荊雍,一匡京室,聲被八荒矣。既據有極位,而遇此圮 運,非為威不足也。百姓喁喁,想望皇澤,宜弘仁風,以收物情。”玄怒曰:“漢 高、魏武幾遇敗,但諸將失利耳!以天文惡,故還都舊楚,而群小愚惑,妄生是非, 方當糾之以猛,未宜施之以恩也。”玄左右稱玄為“桓詔”,桓胤諫曰:“詔者, 施於辭令,不以為稱謂也。漢魏之主皆無此言,唯聞北虜以苻堅為‘苻詔’耳。願 陛下稽古帝則,令萬世可法。”玄曰:“此事已行,今宣敕罷之,更為不祥。必其 宜革,可待事平也。”荊州郡守以玄播越,或遣使通表,有匪寧之辭,玄悉不受, 仍乃更令所在表賀遷都。

玄遣游擊將軍何澹之、武衛將軍庾稚祖、江夏太守桓道恭就郭銓以數千人守湓 口。又遣輔國將軍桓振往義陽聚眾,至弋陽,為龍驤將軍胡譁所破,振單騎走還。 何無忌、劉道規等破郭銓、何澹之、郭昶之於桑落洲,進師尋陽。玄率舟艦二百發 江陵,使苻宏、羊僧壽為前鋒。以鄱陽太守徐放為散騎常侍,欲遣說解義軍,謂放 曰:“諸人不識天命,致此妄作,遂懼禍屯結,不能自反。卿三州所信,可明示朕 心,若退軍散甲,當與之更始,各授位任,令不失分。江水在此,朕不食言。”放 對曰:“劉裕為唱端之主,劉毅兄為陛下所誅,並不可說也。輒當申聖旨於何無忌。” 玄曰:“卿使若有功,當以吳興相敘。”放遂受使,入無忌軍。

魏詠之破桓歆於歷陽,諸葛長民又敗歆於芍陂,歆單馬渡淮。毅率道規及下邳 太守孟懷玉與玄戰於崢嶸洲。於時義軍數千,玄兵甚盛,而玄懼有敗衄,常漾輕舸 於舫側,故其眾莫有斗心。義軍乘風縱火,盡銳爭先,玄眾大潰,燒輜重夜遁,郭 銓歸降。玄故將劉統、馮稚等聚黨四百人,襲破尋陽城,毅遣建威將軍劉懷肅討平 之。玄留永安皇后及皇后於巴陵。殷仲文時在玄艦,求出別船收集散軍,因叛玄, 奉二後奔於夏口。玄入江陵城,馮該勸使更下戰,玄不從,欲出漢川,投梁州刺史 桓希,而人情乖阻,制令不行。玄乘馬出城,至門,左右於暗中斫之,不中,前後 相殺交橫,玄僅得至船。於是荊州別駕王康產奉帝入南郡府舍,太守王騰之率文武 營衛。

時益州刺史毛璩使其從孫祐之、參軍費恬送弟璠喪葬江陵,有眾二百,璩弟子 脩之為玄屯騎校尉,誘玄以入蜀,玄從之。達枚回洲,恬與祐之迎擊玄,矢下如雨。 玄嬖人丁仙期、萬蓋等以身敝玄,並中數十箭而死。玄被箭,其子升輒拔去之。益 州督護馮遷抽刀而前,玄拔頭上玉導與之,仍曰:“是何人邪?敢殺天子!”遷曰: “欲殺天子之賊耳。”遂斬之,時年三十六。又斬石康及浚等五級,庾頤之戰死。 升云:“我是豫章王,諸君勿見殺。”送至江陵市斬之。

初,玄在宮中,恆覺不安,若為鬼神所擾,語其所親云:“恐己當死,故與時 競。”元興中,衡陽有雌雞化為雄,八十日而冠萎。及玄建國於楚,衡陽屬焉,自 篡盜至敗,時凡八旬矣。其時有童謠云:“長乾巷,巷長乾,今年殺郎君,後年斬 諸桓。”其凶兆符會如此。郎君,謂元顯也。

是月,王騰之奉帝入居太府。桓謙亦聚眾沮中,為玄舉哀,立喪庭,偽謚為武 悼皇帝。毅等傳送玄首,梟於大桁,百姓觀者莫不欣幸。

何無忌等攻桓謙於馬頭,桓蔚於龍洲,皆破之。義軍乘勝競進,振、該等距戰 於靈溪,道規等敗績,死沒者千餘人。義軍退次尋陽,更繕舟甲。毛璩自領梁州, 遣將攻漢中,殺桓希。江夏相張暢之、高平太守劉懷肅攻何澹之於西塞磯,破之。 振遣桓蔚代王曠守襄陽。道規進討武昌,破偽太守王旻。魏詠之、劉籓破桓石綏於 白茅。義軍發尋陽。桓亮自號江州刺史,侵豫章,江州刺史劉敬宣討走之。義軍進 次夏口。偽鎮東將軍馮該等守夏口,揚武將軍孟山圖據魯城,輔國將軍桓山客守偃 月壘。劉毅攻魯城,道規攻偃月壘,無忌與檀祗列艦中流,以防越逸。義軍騰赴, 叫聲動山谷,自辰及午,二城俱潰,馮該散走,生擒山客。毅等平巴陵。毛璩遣涪 陵太守文處茂東下,振遣桓放之為益州,屯夷陵,處茂距戰,放之敗走,還江陵。

義熙元年正月,南陽太守魯宗之起義兵襲襄陽,破偽雍州刺史桓蔚。無忌諸軍 次江陵之馬頭,振擁帝出營江津。魯宗之率眾於柞溪,破偽武賁中郎溫楷,進至紀 南。振自擊宗之,宗之失利。時蜀軍據靈溪,毅率無忌、道規等破馮該軍,推鋒而 前,即平江陵。振見火起,知城已陷,乃與謙等北走。是日,安帝反正。大赦天下, 唯逆黨就戮,詔特免桓胤一人。桓亮自豫章,自號鎮南將軍、湘州刺史。苻宏寇安 成、廬陵,劉敬宣遣將討之,宏走入湘中。二月,桓謙、何澹之、溫楷等奔於姚興。 桓振與宏出自溳城,襲破江陵,劉懷肅自雲杜伐振等,破之。廣武將軍唐興斬振及 偽輔國將軍桓珍,毅於臨鄣斬偽零陵太守劉叔祖。桓亮、苻宏復出冠湘中,害郡守 長吏,檀祗討宏於湘東,斬之,廣武將軍郭彌斬亮於益陽,其餘擁眾假號皆討平之。 詔徙桓胤及諸黨與於新安諸郡。

三年,東陽太守殷仲文與永嘉太守駱球謀反,欲建桓胤為嗣,曹靖之、桓石松、 卞承之、劉延祖等潛相交結,劉裕以次收斬之,並誅其家屬。後桓謙走入蜀,蜀賊 譙縱以謙為荊州刺史,使率兵而下,荊楚之眾多應之。謙至枝江,荊州刺史劉道規 斬之,梁州刺史傅歆又斬桓石綏,桓氏遂滅。

卞范之字敬祖,濟陰宛句人也,識悟聰敏,見美於當世。太元中,自丹陽丞為 始安太守。桓玄少與之游,及玄為江州,引為長史,委以心膂之任,潛謀密計,莫 不決之。後玄將為篡亂,以范之為丹陽尹。范之與殷仲文陰撰策命,進范之為征虜 將軍、散騎常侍。玄僭位,以范之為侍中,班劍二十人,進號後將軍,封臨汝縣公。 其禪詔,即范之文也。

玄既奢侈無度,范之亦盛營館第。自以佐命元勛,深懷矜伐,以富貴驕人,子 弟慠慢,眾鹹畏嫉之。義軍起,范之屯兵於覆舟山西,為劉毅所敗,隨玄西走,玄 又以范之為尚書僕射。玄為劉毅等所敗,左右分散,唯范之在側。玄平,斬於江陵。

殷仲文,南蠻校尉覬之弟也。少有才藻,美容貌。從兄仲堪薦之於會稽王道子, 即引為驃騎參軍,甚相賞待。俄轉諮議參軍,後為元顯征虜長史。會桓玄與朝廷有 隙,玄之姊,仲文之妻,疑而間之,左遷新安太守。仲文於玄雖為姻親,而素不交 密,及聞玄平京師,便棄郡投焉。玄甚悅之,以為諮議參軍。時王謐見禮而不親, 卞范之被親而少禮,而寵遇隆重,兼於王、卞矣。玄將為亂,使總領詔命,以為侍 中,領左衛將軍。玄九錫,仲文之辭也。

初,玄篡位入宮,其床忽陷,群下失色,仲文曰:“將由聖德深厚,地不能載。” 玄大悅。”以佐命親貴,厚自封崇,輿馬器服,窮極綺麗,後房伎妾數十,絲竹不 絕音。性貪吝,多納貨賄,家累千金,常若不足。玄為劉裕所敗,隨玄西走,其珍 寶玩好悉藏地中,皆變為土。至巴陵,因奉二後投義軍,而為鎮軍長史,轉尚書。

帝初反正,抗表自解曰:“臣聞洪波振壑,川無恬鱗;驚飈拂野,林無靜柯。 何者?勢弱則受制於巨力,質微則無以自保。於理雖可得而言,於臣實非所敢譬。 昔桓玄之代,誠復驅逼者眾。至如微臣,罪實深矣,進不能見危授命,亡身殉國; 退不能辭粟首陽,拂衣高謝。遂乃宴安昏寵,叨昧偽封,錫文篡事,曾無獨固。名 義以之俱淪,情節自茲兼撓,宜其極法,以判忠邪。會鎮軍將軍劉裕匡復社稷,大 弘善貸,佇一戮於微命,申三驅於大信,既惠之以首領,又申之以縶維。於時皇輿 否隔,天人未泰,用忘進退,是以僶俯從事,自同令人。今宸極反正,唯新告始, 憲章既明,品物思舊,臣亦胡顏之厚,可以顯居榮次!乞解所職,待罪私門。違離 闕庭,乃心慕戀。”詔不許。

仲文因月朔與眾至大司馬府,府中有老槐樹,顧之良久而嘆曰:“此樹婆娑, 無復生意!”仲文素有名望,自謂必當朝政,又謝混之徒疇昔所輕者,並皆比肩, 常怏怏不得志。忽遷為東陽太守,意彌不平。劉毅愛才好士,深相禮接,臨當之郡, 游宴彌日。行至富陽,慨然嘆曰:“看此山川形勢,當復出一伯符。”何無忌甚慕 之。東陽,無忌所統,仲文許當便道修謁,無忌故益飲遲之,令府中命文人殷闡、 孔寧子之徒撰義構文,以俟其至。仲文失志恍惚,遂不過府。無忌疑其薄己,大怒, 思中傷之。時屬慕容超南侵,無忌言於劉裕曰:“桓胤、殷仲文並乃腹心之疾,北 虜不足為憂。”義熙三年,又以仲文與駱球等謀反,及其弟南蠻校尉叔文伏誅。仲 文時照鏡不見其面,數日而遇禍。

仲文善屬文,為世所重,謝靈運嘗云:“若殷仲文讀書半袁豹,則文才不減班 固。”言其文多而見書少也。

史臣曰:桓玄纂凶,父之餘基。挾奸回之本性,含怒於失職;苞藏其豕心,抗 表以稱冤。登高以發憤,觀釁而動,竊圖非望。始則假寵於仲堪,俄而戮殷以逞欲, 遂得據全楚之地,驅勁勇之兵,因晉政之陵遲,乘會稽之酗JT,縱其狙詐之計, 扇其陵暴之心,敢率犬羊,稱兵內侮。天長喪亂,凶力實繁,逾年之間,奄傾晉祚, 自謂法堯禪舜,改物君臨,鼎業方隆,卜年惟永。俄而義旗電發,忠勇雷奔,半辰 而都邑廓清,逾月而凶渠即戮,更延墜歷,復振頹綱。是知神器不可以暗乾,天祿 不可以妄處者也。夫帝王者,功高宇內,道濟含靈,龍宮鳳歷表其祥,彤雲玄石呈 其瑞,然後光臨大寶,克享鴻名,允彳奚後之心,副樂推之望。若桓玄之么麽,豈 足數哉!適所以乾紀亂常,傾宗絕嗣,肇金行之禍難,成宋氏之驅除者乎!

贊曰:靈寶隱賊,世載凶德。信順未孚,奸回是則。肆逆遷鼎,憑威縱慝。違 天虐人,覆宗殄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