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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紀·唐紀二十

作者:司馬光

起強圉大淵獻,盡重光單閼,凡五年。

則天順聖皇后上之下

◎ 垂拱三年丁亥,公元六八七年

春,閏正月,丁卯,封皇子成美為恆王,隆基為楚王,隆范為衛王,隆業為趙王。
二月,丙辰,突厥骨篤祿等寇昌平,命左鷹揚大將軍黑齒常之帥諸軍討之。
三月,乙丑,納言韋思謙以太中大夫致仕。
夏,四月,命蘇良嗣留守西京。時尚方監裴匪躬檢校京苑,將鬻苑中蔬果以收其利。良嗣曰:“昔公儀休相魯,猶能拔葵、去織婦,未聞萬乘之主鬻蔬果也。”乃止。
壬戌,裴居道為納言。五月,丙寅,夏官侍郎京兆張光輔為鳳閣侍郎、同平章事。
鳳閣侍郎、同鳳閣鸞台三品劉禕之竊謂鳳閣舍人永年賈大隱曰:“太后既廢昏立明,安用臨朝稱制!不如返政,以安天下之心。”大隱密奏之,太后不悅,謂左右曰:“禕之我所引,乃復叛我!”或誣禕之受歸誠州都督孫萬榮金,又與許敬宗妾有私,太后命肅州刺史王本立推之。本立宣敕示之,禕之曰:“不經鳳閣鸞台,何名為敕!”太后大怒,以為拒捍制使;庚午,賜死於家。禕之初下獄,睿宗為之上疏申理,親友皆賀之,禕之曰:“經乃所以速吾死也。”臨刑,沐浴,神色自若,自草謝表,立成數紙。麟台郎郭翰、太子文學周思均稱嘆其文。太后聞之,左遷翰巫州司法,思鈞播州司倉。
秋,七月,壬辰,魏玄同檢校納言。
嶺南俚戶舊輸半課,交趾都護劉延祐使之全輸,俚戶不從,延祐誅其魁首。其黨李思慎等作亂,攻破安南府城,殺延祐。桂州司馬曹玄靜將兵討思慎等,斬之。
突厥骨篤祿、元珍寇朔州;遣燕然道大總管黑齒常之擊之,以右鷹揚大將軍李多祚為之副,大破突厥於黃花堆,追奔四十餘里,突厥皆散走磧北。多祚世為靺鞨酋長,以軍功得入宿衛。黑齒常之每得賞賜,皆分將士;有善馬為軍士所損,官屬請笞之,常之曰:“奈何以私馬笞官兵乎!”卒不問。
九月,己卯,虢州人楊初成詐稱郎將,矯制於都市募人迎廬陵王於房州;事覺,伏誅。
冬,十月,庚子,右監門衛中郎將爨寶璧與突厥骨篤祿、元珍戰,全軍皆沒,寶璧輕騎遁歸。
寶璧見黑齒常之有功,表請窮追餘寇。詔與常之計議,遙為聲援。寶璧欲專其功,不待常之,引精兵萬三千人先行,出塞二千餘里,掩擊其部落;既至,又先遣人告之,使得嚴備,與戰,遂敗。太后誅寶璧;改骨篤祿曰不卒祿。
命魏玄同留守西京。
武承嗣又使人誣李孝逸自雲“名中有兔,兔,月中物,當有天分。”太后以孝逸有功,十一月,戊寅,減死除名,流儋州而卒。
太后欲遣韋待價將兵擊吐蕃,鳳閣侍郎韋方質奏,請如舊制遣御史監軍。太后曰:“古者名君遣將,閫外之事悉以委之。比聞御史監軍,軍中事無大小皆須承稟。以下制上,非令典也;且何以責其有功!”遂罷之。
是歲,天下大飢,山東、關內尤甚。

◎ 垂拱四年戊子,公元六八八年

春,正月,甲子,於神都立高祖、太宗、高宗三廟,四時享祀如西廟之儀。又立崇先廟以享武氏祖考。太后命有司議崇先廟室數,司禮博士周悰請為七室,又減唐太廟為五室。春官侍郎賈大隱奏:“禮,天子七廟,諸侯五廟,百王不易之義。今周悰別引浮議,廣異述文,直崇臨朝權儀,不依國家常度。皇太后親承顧托,光顯大猷,其崇先廟室應如諸侯之數,國家宗廟不應輒有變移。”太后乃止。
太宗、高宗之世,屢欲立明堂,諸儒議其制度,不決而止。及太后稱制,獨與北門學士議其制,不問諸儒。諸儒以為明堂當在國陽丙己之地,三里之外,七里之內。太后以為去宮太遠。二月,庚午,毀乾元殿,於其地作明堂,以僧懷義為之使,凡役數萬人。
夏,四月,戊戌,殺太子通事舍人郝象賢。象賢,處俊之孫也。
初,太后有憾於處俊,會奴誣告象賢反,太后命周興鞫之,致象賢族罪。象賢家人詣朝堂,訟冤於監察御史樂安任玄殖。玄殖奏象賢無反狀,玄殖坐免官。象賢臨刑,極口罵太后,發揚宮中隱慝,奪市人柴以擊刑者;金吾兵共格殺之。太后命支解其屍,發其父祖墳,毀棺焚屍。自是終太后之世,法官每刑人,先以木丸塞其口。
武承嗣使鑿白石為文曰:“聖母臨人,永昌帝業。”末紫石雜藥物填之。庚午,使雍州人唐同泰奉表獻之,稱獲之於洛水。太后喜,命其石曰“寶圖”,擢同泰為游擊將軍。五月,戊辰,詔當親拜洛,受“寶圖”;有事南郊,先謝昊天;禮畢,御明堂,朝群臣。命諸州都督、刺史及宗室、外戚以拜洛前十日集神都。乙亥,太后加尊號為聖母神皇。
六月,丁亥朔,日有食之。
壬寅,作神皇三璽。
東陽大長公主削封邑,並二子徙巫州。公主適度履行,太后以高氏長孫無忌之舅族,故惡之。
河南道巡撫大使、冬官侍郎狄仁傑以吳、楚多淫祠,奏焚其一千七百餘所,獨留夏禹、吳太伯、季札、伍員四祠。
秋,七月,丁巳,赦天下。更命“寶圖”為“天授聖圖”;洛水為永昌洛水,封其神為顯聖侯,加特進,禁漁釣,祭祀比四瀆。名圖所出曰“聖圖泉”,泉側置永昌縣。又改嵩山為神岳,封其神為天中王,拜太師、使持節、神岳大都督,禁芻牧。又以先於汜水得瑞石,改汜水為廣武。
太后潛謀革命,稍除宗室。絳州刺史韓王元嘉、青州刺史霍王元軌、刑州刺史魯王靈夔、豫州刺史越王貞及元嘉子通州刺史黃公譔、元軌子金州刺史江都王緒、虢王鳳子申州刺史東莞公融、靈夔子范陽王藹、貞子博州刺史琅邪王沖,在宗室中皆以才行有美名,太后尤忌之。元嘉等內不自安,密有匡復之志。
譔謬為書與貞云:“內人病浸重,當速療之,若至今冬,恐成痼疾。”及太后召宗室朝明堂,諸王因遞相驚曰:“神皇欲於大饗之際,使人告密,盡收宗室,誅之無遺類。”譔詐為皇帝璽書與沖云:“朕遭幽縶,諸王宜各發兵救我。”沖又詐為皇帝璽書云:“神皇欲移李氏社稷,以授武氏。”八月,壬寅,沖召長史蕭德琮等令募兵,分告韓、霍、魯、越及貝州刺史紀王慎,各令起兵共趣神都。太后聞之,以左金吾將軍丘神勣為清平道行軍大總管以討之。
沖募兵得五千餘人,欲渡河取濟州;先擊武水,武水令郭務悌詣魏州求救。莘令馬玄素將兵千七百人中道邀沖,恐力不敵,入武水,閉門拒守。沖推草車塞其南門,因風縱火焚之,欲乘火突入;火作而風回,沖軍不得進,由是氣沮。堂邑董玄寂為沖將兵擊武水,謂人曰:“琅邪王與國家交戰,此乃反也。”沖聞之,斬玄寂以徇,眾懼而散入草澤,不可禁止,惟家僮左右數十人在。沖還走博州,戊申,至城門,為守門者所殺,凡起兵七日而敗。丘神勣至博州,官吏素服出迎,神勣揮刃盡殺之,凡破千餘家。
越王貞聞衝起,亦舉兵於豫州,遣兵陷上蔡。九月,丙辰,命左豹韜大將軍麴崇裕為中軍大總管,岑長倩為後軍大總管,將兵十萬以討之,又命張光輔為諸軍節度。削貞、沖屬籍,更姓虺氏。貞聞沖敗,欲自鎖詣闕謝罪,會所署新蔡令傅延慶募得勇士二千餘人,貞乃宣言於眾曰:“琅邪已破魏、相數州,有兵二十萬,朝夕至矣。”發屬縣兵共得五千,分為五營,使汝陽縣丞裴守德等將之,署九品以上官五百餘人。所署官皆受迫脅,莫有鬥志,惟安德與之同謀,貞以其女妻之,署大將軍,委以腹心。貞使道士及僧誦經以求事成,左右及戰士皆帶辟兵符。麴崇裕等軍至豫州城東四十里,貞遣少子規及裴守德拒戰,兵潰而歸。貞大懼,閉閣自守。崇裕等至城下,左右謂貞曰:“王豈可坐待戮辱!”貞、規、守德及其妻皆自殺。與沖皆梟首東都闕下。
初,范陽王藹遣使語貞及沖曰:“若四方諸王一時並起,事無不濟。”諸王往來相約結,未定而沖先發,惟貞狼狽應之,諸王皆不敢發,故敗。
貞之將起兵也,遣使告壽州刺史越環,環妻常樂公主謂使者曰:“為我語越王:昔隋文帝將篡周室,尉遲迥,周之甥也,猶能舉兵匡救社稷。功雖不成,威震海內,足為忠烈。況汝諸王,先帝之子,豈得不以社稷為心!今李氏危若朝露,汝諸王不捨生取義,尚猶豫不發,欲何須邪!禍且至矣,大丈夫當為忠義鬼,無為徒死也。”
及貞敗,太后欲悉誅韓、魯等諸王,命監察御史藍田蘇珦按其密狀。珦訊問,皆無明驗,或告珦與韓、魯通謀,太后召珦詰之,珦抗論不回。太后曰:“卿大雅之士,朕當別有任使,此獄不必卿也。”乃命珦於河西監軍,更使周興等按之。於是收韓王元喜、魯王靈夔、黃公譔、常樂公主於東都,迫脅皆自殺,更其姓曰“虺”,親黨皆誅。
以文昌左丞狄仁傑為豫州刺史。時治越王貞黨與,當坐者六七百家,籍沒者五千口,司刑趣使行刑。仁傑密奏:“彼皆詿誤,臣欲顯奏,似為逆人申理;知而不言,恐乖陛下仁恤之旨。”太后特原之,皆流豐州。道過寧州,寧州父老迎勞之曰:“我狄使君活汝邪?”相攜哭於德政碑下,設齋三日而後行。
時張光輔尚在豫州,將士恃功,多所求取,仁傑不之應。光輔怒曰:“州將輕元帥邪?”仁傑曰:“亂河南者,一越王貞耳,今一貞死,萬貞生!”光輔詰其語,仁傑曰:“明公總兵三十萬,所誅者止於越王貞。城中聞官軍至,逾城出降者四面成蹊,明公縱將士暴掠,殺已降以為功,流血丹野,非萬貞而何!恨不得尚方斬馬劍,加於明公之頸,雖死如歸耳!”光輔不能詰,歸,奏仁傑不遜,左遷復州刺史。
丁卯,左肅政大夫騫味道、夏官侍郎王本立並同平章事。
太后之召宗室朝明堂也,東莞公融密遣使問成均助教高子貢,子貢曰:“來必死。”融乃稱疾不赴。越王貞起兵,遣使約融,融倉猝不能應,為官屬所逼,執使者以聞,擢拜右贊善大夫。未幾,為支黨所引,冬,十月,己亥,戮於市,籍沒其家。高子貢亦坐誅。
濟州刺史薛顗、顗弟緒、緒弟駙馬都尉紹,皆與琅邪王沖通謀。顗聞衝起兵,作兵器,募人;沖敗,殺錄事參軍高纂以滅口。
十一月,辛酉,顗、緒伏誅,紹以太平公主故,杖一百,餓死於獄。
十二月,乙酉,司徒、青州刺史霍王元軌坐與越王連謀,廢徙黔州,載以檻車,行至陳倉而死。江都王緒、殿中監成公裴承先皆戮於市。承先,寂之孫也。
命裴居道留守西京。
左肅政大夫、同平章事騫味道素不禮於殿中侍御史周矩,屢言其不能了事。會有羅告味道者,敕矩按之。矩謂味道曰:“公常責矩不了事,今日為公了之。”乙亥,味道及其子辭玉皆伏誅。
己酉,太后拜洛受圖,皇帝、皇太子皆從,內外文武百官、蠻夷酋長各依方敘立,珍禽、奇獸、雜寶列於壇前,文物鹵簿之盛,唐興以來未之有也。
辛亥,明堂成,高二百九十四尺,方三百尺。凡三層:下層法四時,各隨方色。中層法十二辰;上為圓蓋,九龍捧之。上層法二十四氣;亦為圓蓋,上施鐵鳳,高一丈,飾以黃金。中有巨木十圍,上下通貫,栭櫨棤藉以為本。下施鐵渠,為辟雍之象。號曰萬象神宮。宴賜君臣,赦天下,縱民入觀。改河南為合宮縣。又於明堂北起天堂五級以貯大像;至三級,則俯視明堂矣。僧懷義以功拜左威衛大將軍、梁國公。
侍御史王求禮上書曰:“古之明堂,茅茨不剪,采椽不斫。今者飾以珠玉,圖以丹青,鐵鷟入雲,金龍隱霧,昔殷辛瓊台,夏癸瑤室,無以加也。”太后不報。太后欲發梁、鳳、巴蜑,自雅州開山能道,出擊生羌,因襲吐蕃。正字陳子昂上書,以為:“雅州邊羌,自國初以來未嘗為盜。今一旦無罪戮之,其怨必甚;且懼誅滅,必蜂起為盜。西山盜起,則蜀之邊邑不得不連兵備守,兵久不解,臣愚以為西蜀之禍,自此結矣。臣聞吐蕃愛蜀富饒,欲盜之久矣,徒以山川阻絕,障隘不通,勢不能動。今國家乃亂邊羌,開隘道,使其收奔亡之種,為鄉導以攻邊,是藉寇兵而為賊除道,舉全蜀以遺之也。蜀者國家之寶庫,可以兼濟中國。今執事者乃圖僥倖之利以事西羌,得其地不足以稼穡,財不足以富國,徒為糜費,無益聖德,況其成敗未可知哉!夫蜀之所恃者險也,人之所以安者無役也;今國家乃開其險,役其人,險開則便寇,人役則傷財,臣恐未見羌戎,已有奸盜在其中矣。且蜀人尪劣,不習兵戰,山川阻曠,去中夏遠,今無故生西羌、吐蕃之患,臣見其不及百年,蜀為戎矣。國家近廢安北,拔單于,棄龜茲,放疏勒,天下翕然謂之盛德者,蓋以陛下務在養人,不在廣地也。今山東飢,關、隴弊,而徇貪夫之議,謀動甲兵,興大役,自古國亡家敗,未嘗不由黷兵,願陛下熟計之。”既而役不果興。

◎ 永昌元年己丑,公元六八九年

春,正月,乙卯朔,大饗萬象神宮,太后服袞冕,搢大圭,執鎮圭為初獻,皇帝為亞獻,太子為終獻。先詣昊天上帝座,次高祖、太宗、高宗,次魏國先王,次五方帝座。太后御則天門,赦天下,改元。丁巳,太后御明堂,受朝賀。戊午,布政於明堂,頒九條以訓百官。己未,御明堂,饗群臣。
二月,丁酉,尊魏忠孝王曰周忠孝太皇,妣曰忠孝太后,文水陵曰章德陵,鹹陽陵曰明義陵。置崇先府官。戊戌,尊魯公曰太原靖王,北平王曰趙肅恭王,金城王曰魏義康王,太原王曰周安成王。
三月,甲子,張光輔守納言。
壬申,太后問正字陳子昂當今為政之要。子昂退,上疏,以為:“宜緩刑崇德,息兵革,省賦役,撫慰宗室,各使自安。”辭婉意切,其論甚美,幾三千言。
癸酉,以天官尚書武承嗣為納言,張光輔守內史。
夏,四月,甲辰,殺辰州別駕汝南王煒、連州別駕鄱陽公諲等宗室十二人,徙其家於巂州。煒,惲之子;諲,元慶之子也。
己酉,殺天官侍郎藍田鄧玄挺。玄挺女為諲妻,又與煒善。諲謀迎中宗於廬陵,以問玄挺,煒又嘗謂玄挺曰:“欲為急計,何如?”玄挺皆不應。故坐知反不告,同誅。
五月,丙辰,命文昌右相韋待價為安息道行軍大總管,擊吐蕃。浪穹州蠻酋傍時昔等二十五部,先附吐蕃,至是來降;以傍時昔為浪穹州刺史,令統其眾。
己巳,以僧懷義為新平軍大總管,北討突厥。行至紫河,不見虜,於單于台刻石紀功而還。
諸王之起兵也,貝州刺史紀王慎獨不預謀,亦坐系獄;秋,七月,丁巳,檻車徙巴州,更姓虺氏,行及蒲州而卒。八男徐州刺史東平王續等,相繼被誅,家徙嶺南。
女東光縣主楚媛,幼以孝謹稱,適司議郎裴仲將,相敬如賓;姑有疾,親嘗藥膳;接遇娣姒,皆得歡心。時宗室諸女皆以驕奢相尚,誚楚媛獨儉素,曰:“所貴於富貴者,得適志也;今獨守勤苦,將以何求?”楚媛曰:“幼而好禮,今而行之,非適志歟!觀自古女子,皆以恭儉為美,縱侈為惡。辱親是懼,何所求乎;富貴倘來之物,何足驕人!”眾皆慚服。及慎凶問至,楚媛號慟,嘔血數升;免喪,不御膏沐者垂二十年。
韋待價軍至寅識迦河,與吐蕃戰,大敗。會大雪,糧運不繼。待價既無將領之才,狼狽失據,士卒凍餒,死亡甚眾,乃引軍還。太后大怒,丙子,待價除名,流繡州,斬副大總管安西大都護閻溫古。安西副都護唐休璟收其餘眾,撫安西土,太后以休璟為西州都督。
戊寅,以王本立同鳳閣鸞台三品。
徐敬業之敗也,弟敬真流繡州,逃歸,將奔突厥,過洛陽,洛州司馬弓嗣業、洛陽令張嗣明資遣之;至定州,為吏所獲,嗣業縊死。嗣明、敬真多引海內知識,雲有異圖,冀以免死;於是朝野之士為所連引坐死者甚眾。嗣明誣內史張光輔,雲“征豫州日,私論圖讖、天文,陰懷兩端。”八月,甲申,光輔與敬真、嗣明等同誅,籍沒其家。
乙未,秋官尚書太原張楚金、陝州刺史郭正一、鳳閣侍郎元萬頃、洛陽令魏元忠,並免死流嶺南。楚金等皆為敬直所引,雲與敬業通謀。臨刑,太后使鳳閣舍人王隱客馳騎傳聲赦之。聲達於市,當刑者皆喜躍歡呼,宛轉不已;元忠獨安坐自如,或使之起,元忠曰:“虛實未知。”隱客至,又使起,元忠曰:“俟宣敕已。”既宣敕,乃徐起,舞蹈再拜,竟無憂喜之色。是日,陰雲四塞,既釋楚金等,天氣晴霽。
九月,壬子,以僧懷義為新平道行軍大總管,將兵二十萬以討突厥骨篤祿。
初,高宗之世,周興以河陽令召見,上欲加擢用,或奏以非清流,罷之。興不知,數於明堂俟命。諸相皆無言,地官尚書、檢校納言魏玄同,時同平章事,謂之曰:“周明府可去矣。”興以為玄同沮己,銜之。玄同素與裴炎善,時人以其終始不渝,謂之耐久朋。周興奏誣玄同言:“太后老矣,不若奉嗣君為耐久。”太后怒,閏月,甲午,賜死於家。監刑御史房濟謂玄同曰:“丈人何不告密,冀得召見,可以自直!”玄同嘆曰:“人殺鬼殺,亦復何殊,豈能作告密人邪!”乃就死。又殺夏官侍郎崔詧於隱處。自餘內外大臣坐死及流貶甚眾。
彭州長史劉易從亦為徐敬真所引;戊申,就州誅之。易從為人,仁孝忠謹,將刑於市,吏民憐其無辜,遠近奔赴,競解衣投地曰:“為長史求冥福。”有司平準,直十餘萬。
周興等誣右武衛大將軍燕公黑齒常之謀反,征下獄。冬,十月,戊午,常之縊死。
己未,殺宗室鄂州剌史嗣鄭王璥等六人。庚申,嗣滕王修琦等六人免死,流嶺南。
丁卯,春官尚書范履冰、鳳閣侍郎邢文偉並同平章事。
己卯,詔太穆神皇后、文德聖皇后宜配皇地礻氏,忠孝太后從配。
右衛胄曹參軍陳子昂上疏,以為:“周頌成、康,漢稱文、景,皆以能措刑故也。今陛下之政,雖盡善矣,然太平之朝,上下樂化,不宜有亂臣賊子,日犯天誅。比者大獄增多,逆徒滋廣,愚臣頑昧,初謂皆實,乃去月十五日,陛下特察繫囚李珍等無罪,百僚慶悅,皆賀聖明,臣乃知亦有無罪之人掛於疏網者。陛下務在寬典,獄官務在急刑,以傷陛下之仁,以誣太平之政,臣竊恨之。又,九月二十一日敕免楚金等死,初有風雨,變為景雲。臣聞陰慘者刑也,陽舒者德也;聖人法天,天亦助聖。天意如此,陛下豈可不承順之哉!今又陰雨,臣恐過在獄官。凡系獄之囚,多在極法,道路之議,或是或非,陛下何不悉召見之,自詰其罪。罪有實者顯示明刑,濫者嚴懲獄吏,使天下鹹服,人知政刑,豈非至德克明哉!”

◎ 天授元年庚寅,公元六九零年

十一月,庚辰朔,日南至。太后享萬象神宮,赦天下。始用周正,改永昌元年十一月為載初元年正月,以十二月為臘月,夏正月為一月。以周、漢之後為二王后,舜、禹、成湯之後為三恪,周、隋之嗣同列國。
鳳閣侍郎河東宗秦客,改造“天”“地”等十二字以獻,丁亥,行之。太后自名“曌”,改詔曰制。秦客,太后從父姊之子也。
乙未,司刑少卿周興奏除唐親屬籍。
臘月,辛未,以僧懷義為右衛大將軍,賜爵鄂國公。
春,一月,戊子,武承嗣遷文昌左相,岑長倩遷文昌右相、同鳳閣鸞台三品,鳳閣侍郎武攸寧為納言,邢文偉守內史,左肅政大夫、同鳳閣鸞台三品王本立罷為地官尚書。攸寧,士彠之兄孫也。
時武承嗣、三思用事,宰相皆下之。地官尚書、同鳳閣鸞台三品韋方質有疾,承嗣、三思往問之,方質據床不為禮。或諫之,方質曰:“死生有命,大丈夫安能曲事近戚以求苟免乎!”尋為周興等所構,甲午,流儋州,籍沒其家。
二月,辛酉,太后策貢士於洛城殿。貢士殿試自此始。
丁卯,地官尚書王本立薨。
三月,丁亥,特進、同鳳閣鸞台三品蘇良嗣薨。
夏,四月,丁巳,春官尚書、同平章事范履冰坐嘗舉犯逆者,下獄死。
醴泉人侯思止,始以賣餅為業,後事游擊將軍高元禮為仆,素詭譎無賴。恆州刺史裴貞杖一判司,判司使思止告貞與舒王元名謀反,秋,七月,辛巳,元名坐廢,徙和州,壬午,殺其子豫章王亶;貞亦族滅。擢思止為游擊將軍。時告密者往往得五品,思止求為御史,太后曰:“卿不識字,豈堪御史!”對曰:“獬豸何嘗識字?但能觸邪耳。”太后悅,即以為朝散大夫、侍御史。他日,太后以先所籍沒宅賜之,思止不受,曰:“臣惡反逆之人,不願居其宅。”太后益賞之。
衡水人王弘義,素無行,嘗從鄰舍乞瓜,不與,乃告縣官瓜田中有白兔。縣官使人搜捕,蹂踐瓜田立盡。又游趙、貝,見閭里耆老作邑齋,遂告以謀反,殺二百餘人,擢授游擊將軍,俄遷殿中侍御史。或告勝州都督王安仁謀反,敕弘義按之。安仁不服,弘義即於枷上刎其首;又捕其子,適至,亦刎其首,函之以歸。道過汾州,司馬毛公與之對食,須臾,叱毛公下階,斬之,槍揭其首入洛,見者無不震慄。時置制獄於麗景門內,入是獄者,非死不出,弘義戲呼為“例竟門”。朝士人人自危,相見莫敢交言,道路以目。或因入朝密遭掩捕,每朝,輒與家人訣曰:“未知復相見否?”
時法官競為深酷,唯司刑丞徐有功、杜景儉獨存平恕,被告者皆曰:“遇來、侯必死,遇徐、杜必生。”
有功,文遠之孫也,名弘敏,以字行。初為蒲州司法,以寬為治,不施敲朴,吏相約有犯徐司法杖者,眾共斥之。迨官滿,不杖一人,職事亦修。累遷司刑丞,酷吏所誣構者,有功皆為直之,前後所活數十百家。嘗廷爭獄事,太后厲色詰之,左右為戰慄,有功神色不撓,爭之彌切。太后雖好殺,知有功正直,甚敬憚之。景儉,武邑人也。
司刑丞滎陽李日知亦尚平恕。少卿胡元禮欲殺一囚,日知以為不可,往複數日,元禮怒曰:“元禮不離刑曹,此囚終無生理!”日知曰:“日知不離刑曹,此囚終無死法!”竟以兩狀列上,日知果直。東魏國寺僧法明等撰《大雲經》四卷,表上之,言太后乃彌勒佛下生,當代唐為閻浮提主;制頒於天下。
武承嗣使周興羅告隋州刺史澤王上金、舒州刺史許王素節謀反,征詣行在。素節發舒州,聞遭喪哭者,嘆曰:“病死何可得,乃更哭邪!”丁亥,至龍門,縊殺之。上金自殺。悉誅其諸子及支黨。
太后欲以太平公主妻其伯父士讓之孫攸暨,攸暨時為右衛中郎將,太后潛使人殺其妻而妻之。公主方額廣頤,多權略,太后以為類己,寵愛特厚,常與密議天下事。舊制,食邑,諸王不過千戶,公主不過三百五十戶;太平食邑獨累加至三千戶。
八月,甲寅,殺太子少保、納言裴居道;癸亥,殺尚書左丞張行廉。辛未,殺南安王潁等宗室十二人,又鞭殺故太子賢二子,唐之宗室於是殆盡矣,其幼弱存者亦流嶺南,又誅其親黨數百家。惟千金長公主以巧媚得全,自請為太后女,仍改姓武氏;太后愛之,更號延安大長公主。
九月,丙子,侍御史汲人傅遊藝帥關中百姓九百餘人詣闕上表,請改國號曰周,賜皇帝姓武氏,太后不許;擢遊藝為給事中。於是百官及帝室宗戚、遠近百姓、四夷酋長、沙門、道士合六萬餘人,俱上表如遊藝所請,皇帝亦上表自請賜姓武氏。戊寅,群臣上言:“有鳳皇自明堂飛入上陽宮,還集左台梧桐之上,久之,飛東南去;及赤雀數萬集朝堂。
庚辰,太后可皇帝及群臣之請。壬午,御則天數,赦天下,以唐為周,改元。乙酉,上尊號曰聖神皇帝,以皇帝為皇嗣,賜姓武氏;以皇太子為皇孫。
丙戌,立武氏七廟於神都,追尊周文王曰始祖文皇帝,妣姒氏曰文定皇后,平王少子武曰睿祖康皇帝,妣姜氏曰康惠皇后;太原靖王曰嚴祖成皇帝,妣曰成莊皇后;趙肅恭王曰肅祖章敬皇帝,魏義康王曰烈祖昭安皇帝,周安成王曰顯祖文穆皇帝,忠孝太皇曰太祖孝明高皇帝,妣皆如考謚,稱皇后。立武承嗣為魏王,三思為梁王,攸寧為建昌王,士彠兄孫攸歸、重規、載德、攸暨、懿宗、嗣宗、攸宜、攸望、攸緒、攸止皆為郡王,諸姑姊皆為長公主。
又以司賓卿溧陽史務滋為納言,鳳閣侍郎宗秦客檢校內史,給事中傅遊藝為鸞台侍郎、平章事。遊藝與岑長倩、右玉鈐衛大將軍張虔勖、左金吾大將軍丘神勣、侍御史來子珣等並賜姓武。秦客潛勸太后革命,故首為內史。遊藝期年之中歷衣青、綠、硃、紫,時人謂之四時仕宦。
敕改州為郡;或謂太后曰:“陛下始革命而廢州,不祥。”太后遽追止之。命史務滋等十人存撫諸道。癸卯,太后立兄孫延基等六人為郡王。
冬,十月,甲子,檢校內史宗秦客坐贓貶遵化尉,弟楚客、晉卿亦以奸贓流嶺外。
丁卯,殺流人韋方質。
辛未,內史邢文偉坐附會宗秦客貶珍州刺史。頃之,有制使至州,文偉以為誅己,遽自縊死。
壬申,敕兩京諸州各置大雲寺一區,藏《大雲經》,使僧升高座講解,其撰疏僧雲宣等九人皆賜爵縣公,仍賜紫袈裟、銀龜袋。
制天下武氏鹹蠲課役。
西突厥十姓,自垂拱以來,為東突厥所侵掠,散亡略盡。濛池都護繼往絕可汗斛瑟羅收其餘眾六七萬人入居內地,拜左衛大將軍,改號竭忠事主可汗。
道州刺史李行褒兄弟為酷吏所陷,當族,秋官郎中徐有功固爭不能得。秋官侍郎周興奏有功故出反囚,當斬,太后雖不許,亦免有功官;然太后雅重有功,久之,復起為侍御史。有功伏地流涕固辭曰:“臣聞鹿走山林而命懸皰廚,勢使之然也。陛下以臣為法官,臣不敢枉陛下法,必死是官矣。”太后固授之,遠近聞者相賀。
是歲,以右衛大將軍泉獻誠為左衛大將軍。太后出金寶,命選南北牙善射者五人賭之,獻誠第一,以讓右玉鈐衛大將軍薛咄摩,咄摩復讓獻誠。獻誠乃奏言:“陛下令選善射者,今多非漢官,竊恐四夷輕漢,請停此射。”太后善而從之。

◎ 天授二年辛卯,公元六九一年

正月,癸酉朔,太后始受尊號於萬象神宮,旗幟尚赤。甲戌,改置社稷於神都。辛巳,納武氏神主於太廟;唐太廟之在長安者,更命曰享德廟。四時唯享高祖已下三廟,餘四室皆閉不享。又改長安崇先廟為崇尊廟。乙酉,日南至,大享明堂,祀昊天上帝,百神從祀,武氏祖宗配享,唐三帝亦同配。
御史中丞知大夫事李嗣真以酷吏縱橫,上疏,以為:“今告事紛紜,虛多實少,恐有凶慝陰謀離間陛下君臣。古者獄成,公卿參聽,王必三宥,然後行刑。比日獄官腳踏車奉使,推鞫既定,法家依斷,不令重推;或臨時專決,不復聞奏。如此,則權由臣下,非審慎之法,倘有冤濫,何由可知!況以九品之官專命推覆,操殺生之柄,竊人主之威,按覆既不在秋官,省審復不由門下,國之利器,輕以假人,恐為社稷之禍。”太后不聽。
饒阻尉姚貞亮等數百人表請上尊號曰上聖大神皇帝,不許。
侍御史來子珣誣尚衣奉御劉行感兄弟謀反,皆坐誅。春,一月,地官尚書武思文及朝集使二千八百人表請封中嶽。
己亥,廢唐興寧、永康、隱陵署官,唯量置守戶。
左金吾大將軍丘神勣以罪誅。
納言史務滋與來俊臣同鞫劉行感獄,俊臣奏務滋與行感親密,意欲寢其反狀。太后命俊臣並推之,庚子,務滋恐懼自殺。
或告文昌右丞周興與丘神勣通謀,太后命來俊臣鞫之,俊臣與興方推事對食,謂興曰:“囚多不承,當為何法?”興曰:“此甚易取。取大甕,以炭四周炙之,令囚入中,何事不承!”俊臣乃索大甕,火圍如興法,因起謂興曰:“有內狀推史,請兄入此甕。”興惶恐,叩頭服罪。法當死,太后原之。二月,流行嶺南,在道,為仇家所殺。
興與索元禮、來俊臣競為暴刻,興、元禮所殺各數千人,俊臣所破千餘家。元禮殘酷尤甚,太后亦殺之以慰人望。
徙左衛大將軍千乘王武攸暨為定王。
立故太子賢之子光順為義豐王。
甲子,太后命始祖墓曰德陵,睿祖墓曰喬陵,嚴祖墓曰節陵,肅祖墓曰簡陵,烈祖墓曰靖陵,顯祖墓曰永陵,改章德陵為昊陵,顯義陵為順陵。
追復李君羨官爵。
夏,四月,壬寅朔,日有食之。
癸卯,制以釋教開革命之階,升於道教之上。
命建安王攸宜留守長安。
丙辰,鑄大鐘,置北闕。
五月,以岑長倩為武威道行軍大總管,擊吐蕃,中道召還,軍竟不出。
六月,以左肅政大夫格輔元為地官尚書,與鸞台侍郎樂思晦、鳳閣侍郎任知古並同平章事。思晦,彥之子也。
秋,七月,徙關內戶數十萬以實洛陽。
八月,戊申,納言武攸寧罷為左羽林大將軍;夏官尚書歐陽通為司禮卿兼判納言事。
庚申,殺玉鈐衛大將軍張虔勖。來俊臣鞫虔勖獄,虔勖自訟於徐有功;俊臣怒,命衛士以刀亂斫殺之,梟首於市。
義豐王光順、嗣雍王守禮、永安王守義、長信縣主等皆賜姓武氏,與睿宗諸子皆幽閉宮中,不出門庭者十餘年。守禮、守義,光順之弟也。或告地官尚書武思文初與徐敬業通謀;甲子,流思文於嶺南,複姓徐氏。
九月,乙亥,殺岐州刺史雲弘嗣。來俊臣鞫之,不問一款,先斷其首,乃偽立案奏之。其殺張虔勖亦然。敕旨皆依,海內鉗口。
鸞台侍郎、同平章事傅遊藝夢登湛露殿,以語所親,所親告之;壬辰,下獄,自殺。
癸巳,以左羽林衛大將軍建昌王武攸寧為納言,洛州司馬狄仁傑為地官侍郎,與冬官侍郎裴行本並同平章事。太后謂仁傑曰:“卿在汝南,甚有善政,卿欲知譖卿者名乎!”仁傑謝曰:“陛下以臣為過,臣請改之;知臣無過,臣之幸也,不願知譖者名。”太后深嘆美之。
先是,鳳閣舍人修武張嘉福使洛陽人王慶之等數百人上表,請立武承嗣為皇太子。文昌右相、同鳳閣鸞台三品岑長倩以皇嗣在東宮,不宜有此議,奏請切責上書者,告示令散。太后又問地官尚書、同平章事格輔元,輔元固稱不可。由是大忤諸武意,故斥長倩令西征吐蕃,未至,征還,下制獄。承嗣又譖輔元。來俊臣又脅長倩子靈原,令引司禮卿兼判納言事歐陽通等數十人,皆雲同反。通為俊臣所訊,五毒備至,終無異詞,俊臣乃詐為通款。冬,十月,己酉,長倩、輔元、通等皆坐誅。
王慶之見太后,太后曰:“皇嗣我子,奈何廢之?”對曰:“‘神不歆非類,民不祀非族。’今誰有天下,而以李氏為嗣乎!”太后諭遣之。慶之伏地,以死泣請,不去。太后乃以印紙遺之曰:“欲見我,以此示門者。”自是慶之屢求見,太后頗怒之,命鳳閣侍郎李昭德賜慶之杖。昭德引出光政門外,以示朝士曰:“此賊欲廢我皇嗣,立武承嗣!”命撲之,耳目皆血出,然後杖殺之,其黨乃散。
昭德因言於太后曰:“天皇,陛下之夫;皇嗣,陛下之子。陛下身有天下,當傳之子孫為萬代業,豈得以侄為嗣乎!自古未聞侄為天子而為姑立廟者也!且陛下受天皇顧托,若以天下與承嗣,則天皇不血食矣。”太后亦以為然。昭德,乾祐之子也。
壬辰,殺鸞台侍郎、同平章事樂思晦、右衛將軍李安靜。安靜,綱之孫也。太后將革命,王公百官皆上表勸進,安靜獨正色拒之。及下制獄,來俊臣詰其反狀,安靜曰:“以我唐家老臣,須殺即殺!若問謀反,實無可對!”俊臣竟殺之。
太學生王循之上表,乞假還鄉,太后許之。狄仁傑曰:“臣聞君人者唯殺生之柄不假人,自餘皆歸之有司。故左、右丞,徒以下不句;左、右相,流以上乃判,為其漸貴故也。彼學生求假,丞、簿事耳,若天子為之發敕,則天下之事幾敕可盡乎!必欲不違其願,請普為立制而已。”太后善之。

段譯

則天順聖皇后上之下垂拱三年(丁亥、687)
唐紀二十則天皇后垂拱三年(丁亥,公元687年)
[1]春,閏正月,丁卯,封皇子成美為恆王,隆基為楚王,隆范為衛王,隆業為趙王。
[1]春季,閏正月,丁卯(初二),唐朝封皇子李成美為恆王,李隆基為楚王,李隆范為衛王,李隆業為趙王。
[2]二月,丙辰,突厥骨篤祿等寇昌平,命左鷹揚大將軍黑齒常之帥諸軍討之。
[2]二月,丙辰(二十二日),突厥阿史那骨篤祿等侵擾昌平,唐朝命令左鷹揚大將軍黑齒常之率領諸軍討伐他們。
[3]三月,乙丑,納言韋思謙以太中大夫致仕。
[3]三月,乙丑(初一),納言韋思謙以太中大夫退休。
[4]夏,四月,命蘇良嗣留守西京。時尚方監裴匪躬檢校京苑,將鬻苑中蔬果以收其利。良嗣曰:“昔公儀休相魯,猶能拔葵、去織婦,未聞萬乘之主鬻蔬果也。”乃止。
[4]夏季,四月,唐朝命令蘇良嗣留守西京。當時尚方監裴匪躬查核西京禁苑,準備出賣苑中蔬菜水果以取利。蘇良嗣說:“從前公儀休任魯國宰相,還能拔掉園中的葵菜,離開家中織帛的婦人,不許家人與百姓爭利,未曾聽說大國的君主出賣蔬菜水果的。”於是取消出賣的打算。
[5]壬戌,裴居道為納言。五月,丙寅,夏官侍郎京兆張光輔為鳳閣侍郎、同平章事。
[5]壬戌(二十九日),裴居道任納言。五月,丙寅(初三),夏官侍郎京兆人張光輔任鳳閣侍郎、同平章事。
[6]鳳閣侍郎、同鳳閣鸞台三品劉之竊謂鳳閣舍人永年賈大隱曰:“太后既廢昏立明,安用臨朝稱制!不如返正以安天下之心。”大隱密奏之,太后不悅,謂左右曰:“之我所引,乃復叛我!”或誣之受歸誠州都督孫萬榮金,又與許敬宗妾有私,太后命肅州刺史王本立推之。本立宣敕示之,之曰:“不經鳳閣鸞台,何名為敕!“太后大怒,以為拒捍制使;庚午,賜死於家。
[6]鳳閣侍郎、同鳳閣鸞台三品劉之私下對鳳閣舍人永年人賈大隱說:“太后既然廢昏庸立賢明,哪裡用得著臨朝行使皇帝權力!不如歸政於皇帝,以安定天下人心。”賈大隱向太后密奏這件事,太后不高興,對身邊的人說:“劉之是我一手提拔的,竟然又背叛我!”有人誣告劉之接受歸誠州都督孫萬榮的黃金,又與許敬宗妾私通,太后命令肅州刺史王本立審訊他。王本立向他宣布並出示太后的敕令,劉之說:“不經過鳳閣鸞台,怎么能稱為敕令!”太后大怒,認為這是抵制君主的使者;庚午(初七),命令他在家裡自盡。
之初下獄,睿宗為之上疏申理,親友皆賀之,之曰:“此乃所以速吾死也。”臨刑,沐浴,神色自若,自草謝表,立成數紙。麟台郎郭翰、太子文學周思鈞稱嘆其文。太后聞之,左遷翰巫州司法,思鈞播州司倉。
劉之初入獄時,睿宗曾為他上疏申辯,親友都向他祝賀。劉之卻說:“這是加速我的死期。”臨刑前,他先沐浴,神色安然自若,自己起草給太后的謝恩表,很快就寫出幾張紙。麟台郎郭翰、太子文學周思鈞稱讚嘆賞他的文章。太后知道後,將郭翰降職為巫州司法,周思鈞降職為播州司倉。
[7]秋,七月,壬辰,魏玄同檢校納言。
[7]秋季,七月,壬辰(三十日),魏玄同任檢校納言。
[8]嶺南俚戶舊輸半課,交趾都護劉延使之全輸,俚戶不從,延誅其魁首。其黨李思慎等作亂,攻破安南府城,殺延。桂州司馬曹玄靜將兵討思慎等,斬之。
[8]嶺南俚戶過去只交納一半賦稅,交趾都護劉延要他們全額交納,俚戶不服從,劉延處死他們的首領。他的同黨李思慎等暴動,攻破安南府城,殺死劉延。桂州司馬曹玄靜領兵討伐李思慎等,將他們斬首。
[9]突厥骨篤祿、元珍寇朔州,遣燕然道大總管黑齒常之擊之,以左鷹揚大將軍李多祚為之副,大破突厥於黃花堆,追奔四十餘里,突厥皆散走磧北。多祚世為酋長,以軍功得入宿衛。黑齒常之每得賞賜,皆分將士;有善馬為軍士所損,官屬請笞之,常之曰:“奈何以私馬笞官兵乎!”卒不問。
[9]突厥阿史那骨篤祿、阿史德元珍侵擾朔州。唐朝派遣燕然道大總管黑齒常之反擊,以左鷹揚大將軍李多祚為他的副手,大敗突厥人於黃花堆,追逐四十餘里,突厥人都逃往沙漠以北。李多祚世代任酋長,因軍功得以入宮擔任警衛。黑齒常之每次得到賞賜,都分給將士;有好馬被軍士損傷,屬官請鞭打他,黑齒常之說:“怎么能因私人的馬而鞭打官府的兵呢!”始終沒有追究。
[10]九月,己卯,虢州人楊初成詐稱郎將,矯制於都市募人迎廬陵王於房州;事覺,伏誅。
[10]九月,己卯(十八日),虢州人楊初成偽稱郎將,假傳太后命令在都邑招募人去房州迎接廬陵王;事情敗露後,被處死。
[11]冬,十月,庚子,右監門衛中郎將爨寶璧與突厥骨篤祿、元珍戰,全軍皆沒,寶璧輕騎遁歸。
[11]冬季,十月,庚子(初九),右監門衛中郎將爨寶璧與突厥阿史那骨篤祿、阿史德元珍交戰,全軍覆沒,爨寶璧輕裝乘馬逃回。
寶璧見黑齒常之有功,表請窮追余寇。詔與常之計議,遙為聲援。寶璧欲專其功,不待常之,引精卒萬三千人先行,出塞二千餘里,掩擊其部落;既至,又先遣人告之,使得嚴備,與戰,遂敗。太后誅寶璧;改骨篤祿曰不卒祿。
爨寶璧見黑齒常之有軍功,上表請求窮追殘餘敵人。太后命令他與黑齒常之商議,遙相聲援。爨寶璧想獨占功勞,不等待黑齒常之便率領精兵一萬三千人率先出發,跨出邊塞二千餘里,想出其不意襲擊突厥部落;到達以後,又先派人告訴人家,使得人家能夠嚴密防備,於是戰敗。太后處死爨寶璧;改阿史那骨篤祿的名字為不卒祿。
[12]命魏玄同留守西京。
[12]唐朝命令魏玄同留守西京。
[13]武承嗣又使人誣李孝逸自雲”名中有兔,兔,月中物,當有天分。”太后以孝逸有功,十一月,戊寅,減死除名,流儋州而卒。
[13]武承嗣又指使人誣告李孝逸自己說”名字中有兔,兔是月亮中的東西,當會有作天子的名分”。太后因李孝逸有功勞,十一月,戊寅(十八日),減免他的死罪,削除名籍,流放儋州而死。
[14]太后欲遣韋待價將兵擊吐蕃,鳳閣侍郎韋方質奏,請如舊制遣御史監軍。太后曰:“古者明君遣將,外之事悉以委之。比聞御史監軍,軍中事無大小皆須承稟。以下制上,非令典也;且何以責其有功!”遂罷之。
[14]太后準備派遣韋待價領兵進擊吐蕃,鳳閣侍郎韋方質上奏,請求按照以前的制度派遣御史監軍,太后說:“古時賢明的君主派遣將領,城門以外的事情全都委託給他,近來聽說御史監軍,軍中大小事情都要稟報他,以下控制上,不是國家的制度,況且這如何能要求將領取得成功!”於是作罷。
[15]是歲,天下大飢,山東、關內尤甚。
[15]本年,天下大饑荒,山東、關內尤為嚴重。
四年(戊子、688)
四年(戊子,公元688年)
[1]春,正月,甲子,於神都立高祖、太宗、高宗三廟,四時享祀如西廟之儀。又立崇先廟以享武氏祖考。太后命有司議崇先廟室數,司禮博士周請為七室,又減唐太廟為五室。春官侍郎賈大隱奏:“禮,天子七廟,諸侯五廟,百王不易之義。今周別引浮議,廣述異聞,直崇臨朝權儀,不依國家常度。皇太后親承顧托,光顯大猷,其崇先廟室應如諸侯之數,國家宗廟不應輒有變移。”太后乃止。
[1]春季,正月,甲子(初五),唐朝在神都建立唐高祖、唐太宗、唐高宗三座廟,春夏秋冬祭祀的禮儀和西京的太廟一樣。又立崇先廟以祭祀武氏祖先。太后命令有關部門討論崇先廟的室數,司禮博士周請設七室,並將李唐太廟減為五室。春官侍郎賈大隱奏:“按照禮制,天子七廟,諸侯五廟,這是百代不能更改的道理。如今周引用沒有根據的議論,廣泛陳述異聞,只是尊崇太后臨朝代理國事的威儀,不依從國家的常法。皇太后親自承受先帝臨終的託付,顯揚帝王的大道,崇先廟的室數應當如同諸侯的數目,國家宗廟不應隨意變更。”太后於是沒有為崇先廟設立七室。
[2]太宗、高宗之世,屢欲立明堂,諸儒議其制度,不決而止。及太后稱制,獨與北門學士議其制,不問諸儒。諸儒以為明堂當在國陽丙己之地,三里之外,七里之內。太后以為去宮太遠。二月,庚午,毀乾元殿,於其地作明堂,以僧懷義為之使,凡役數萬人。
[2]太宗、高宗在位的時候,多次準備建立明堂,因儒家學者們討論它的制度沒有結果而停止。到太后臨朝行使皇帝權力,獨自與北門學士討論它的制度,不徵求學者們的意見。學者們認為明堂應當在都城南郊居中之地,三里之外,七里之內。太后認為離皇宮太遠。二月,庚午(疑誤),拆毀乾元殿,在原地基建明堂,任命和尚懷義為監造明堂使者,共役使數萬人。
[3]夏,四月,戊戌,殺太子通事舍人郝象賢。象賢,處俊之孫也。
[3]夏季,四月,戊戌(十一日),唐朝處死太子通事舍人郝象賢。郝象賢是郝處俊的孫子。
初,太后有憾於處俊,會奴誣告象賢反,太后命周興鞫之,致象賢族罪。象賢家人詣朝堂,訟冤於監察御史樂安任玄殖。玄殖奏象賢無反狀,玄殖坐免官。象賢臨刑,極口罵太后,發揚宮中隱慝,奪市人柴以擊刑者;金吾兵共格殺之。太后命支解其屍,發其父祖墳,毀棺焚屍。自是終太后之世,法官每刑人,先以木丸塞其口。
當初,太后對郝處俊不滿意,正好有奴僕誣告郝象賢謀反,太后命令周興審訊,判郝象賢滅族罪。郝象賢家裡的人前往朝堂,向監察御史樂安人任玄殖訴冤。任玄殖上奏說郝象賢沒有謀反的事實,因此獲罪被免官。郝象賢臨刑前,破口大罵太后,揭發宮中隱秘的的醜事,奪取市上人的木柴打行刑人;金吾衛士兵共同把他打死。太后命令支解他的屍體,挖他父親、祖父的墳墓,毀棺材焚屍休。從此直到太后在位終了,法官每次執行死刑,都先用木丸塞住犯人的嘴。
[4]武承嗣使鑿白石為文曰:“聖母臨人,永昌帝業。”末紫石雜藥物填之。庚午,使雍州人唐同泰奉表獻之,稱獲之於洛水。太后喜,命其石曰“寶圖”。擢同泰為游擊將軍。五月,戊辰,詔當親拜洛,受“寶圖”;有事南郊,告謝昊天;禮畢,御明堂,朝群臣。命諸州都督、刺史及宗室、外戚以拜洛前十日集神都。乙亥,太后加尊號為聖母神皇。
[4]武承嗣指使人在白石上鑿上文字:“聖母臨人,永昌帝業。”然後把紫石搗成粉末摻上藥物將字填平。庚午(疑誤),指使雍州人唐同泰上表獻石,聲稱這石頭是從洛水中獲得的。太后高興,將這石頭命名為“寶圖”,提拔唐同泰為游擊將軍。五月,戊辰(十一日),太后下詔,將親自祭拜洛水,接受“寶圖”;祭祀於南郊,告謝昊天上帝;祭典結束,駕臨明堂,接受群臣朝見,命令各州都督、刺史以及皇族、外戚在祭拜洛水前十天在神都洛陽會集。乙亥(十八日),太后加尊號為聖母神皇。
[5]六月,丁亥朔,日有食之。
[5]六月,丁亥朔(初一),出現日食。
[6]壬寅,作神皇三璽。
[6]壬寅(十六日),唐朝製作神皇的三個璽印。
[7]東陽大長公主削封邑,並二子徙巫州。公主適高履行,太后以高氏長孫無忌之舅族,故惡之。
[7]東陽大長公主被削除封邑,和兩個兒子一起遷移到巫州。東陽大長公主嫁給高履行,太后因高氏是長孫無忌的舅舅的家族裡的人,所以憎惡她。
[8]江南道巡撫大使、冬官侍郎狄仁傑以吳、楚多淫祠,奏焚其一千七百餘所,獨留夏禹、吳太伯、季札、伍員四祠。
[8]江南道巡撫大使、冬官侍郎狄仁傑因吳、楚多濫設祠廟,奏請焚燒其中的一千七百餘所,只留下夏禹、吳太伯、季札、伍員四座祠廟。
[9]秋,七月,丁巳,赦天下。更命“寶圖”為“天授聖圖”;洛水為永昌洛水,封其神為顯聖侯,加特進,禁漁釣,祭祀比四瀆。名圖所出曰”聖圖泉”,泉側置永昌縣。又改嵩山為神岳,封其神為天中王,拜太師、使持節、神岳大都督,禁芻牧。又以先於汜水得瑞石,改汜水為廣武。
[9]秋季,七月,丁巳(初一),唐朝大赦天下。“寶圖”改名為“天授聖圖”;洛水改名為永昌洛水,封洛水神為顯聖侯,加特進,禁止在洛水上打魚垂釣,祭洛水的禮儀如同四瀆一樣。將天授聖圖出現的地點命名為聖圖泉,泉的旁邊設定永昌縣。又改稱嵩山為神岳,封嵩山神為天中王,授給太師、使持節、神岳大都督的官銜,禁止在山上打柴放牧。又由於這以前在汜水縣得到瑞石,因此汜水縣為廣武縣。
太后潛謀革命,稍除宗室。絳州刺史韓王元嘉、青州刺史霍王元軌、邢州刺史魯王靈夔、豫州刺史越王貞及元嘉子通州刺史黃公撰、元軌子金州刺史江都王緒、虢王鳳子申州刺史東莞公融、靈夔子范陽王藹、貞子博州刺史琅邪王沖,在宗室中皆以才行有美名,太后尤忌之。元嘉等內不自安,密有匡復之志。
太后私下圖謀取代唐朝,逐漸清除皇族。絳州刺史韓王李元嘉、青州刺史霍王李元軌、邢州刺史魯王李靈夔、豫州刺史越王李貞及李元嘉的兒子通州刺史黃公李、李元軌的兒子金州刺史江都王李緒、虢王李鳳的兒子申州刺史東莞公李融、李靈夔的兒子范陽王李藹、李貞的兒子博州刺史琅邪王李沖,在皇族中都憑才能和操行享有美名,太后尤其忌恨他們。李元嘉等內心不安,暗中有挽救恢復皇帝權力的志向。
撰謬為書與貞云:“內人病浸重,當速療之,若至今冬,恐成痼疾。”及太后召宗室朝明堂,諸王因遞相驚曰:“神皇欲於大饗之際,使人告密,盡收宗室,誅之無遺。”撰詐為皇帝璽書與沖云:“朕遭幽縶,諸王宜各發兵救我。”沖又詐為皇帝璽書云:“神皇欲移李氏社稷以授武氏。”八月,壬寅,沖召長史簫德琮等令募兵,分告韓、霍、魯、越及貝州刺史紀王慎,令各起兵共趣神都。太后聞之,以左金吾將軍丘神為清平道行軍大總管以討之。
李寫信給李貞假稱:“妻子的病越來越重,應當趕緊治療,如果拖延到今年冬天,恐怕要成為頑症。”等到太后召集宗室到明堂朝見,諸王於是輪番相互警戒說:“神皇準備在接受朝見大擺宴席的時候,指使人告密,盡數逮捕皇族,全部殺光。”李假造皇帝用璽印密封的書信給李沖說:“朕被幽禁,諸王應該各自發兵救我。”李沖又偽造皇帝用璽印密封的書信說:“神皇打算將李氏的國家交給武氏。”八月,壬寅(十七日),李沖召集長史蕭德琮等,命令他們招募兵卒,同時分別告知韓、霍、魯、越各王,以及貝州刺史紀王李慎,讓他們各自起兵,共同向神都進發。太后得知後,任命左金吾將軍丘神為清平道行軍大總管討伐他們。
沖募兵得五千餘人,欲渡河取濟州;先擊武水,武水令郭務悌詣魏州求救。莘令馬玄素將兵千七百人中道邀沖,恐力不敵,入武水,閉門拒守。沖推草車塞其南門,因風縱火焚之,欲乘火突入;火作而風回,沖軍不得進,由是氣沮。堂邑董玄寂為沖將兵擊武水,謂人曰:“琅邪王與國家交戰,此乃反也。”沖聞之,斬玄寂以徇,眾懼而散入草澤,不可禁止,惟家僮左右數十人在。沖還走博州,戊申,至城門,為守門者所殺,凡起兵七日而敗。丘神至博州,官吏素服出迎,神盡殺之,凡破千餘家。
李沖募兵得到五千餘人,想橫渡黃河,奪取濟州;先進攻武水,武水縣令郭務悌前往魏州求救。莘縣縣令馬玄素領兵一千七百人在中途截擊李沖,因怕兵力不足以抗敵,便進入武水縣城,閉門防守。李沖推草車堵塞該城南門,趁風縱火焚燒城門,想乘火勢沖入城中;不料火起後風向逆轉,李沖的軍隊不能前進,因此士氣低落。堂邑人董玄寂為李沖領兵進攻武水,對人說:“琅邪王與國家交戰,這是造反。”李沖聽說後,斬董玄寂示眾,部下畏懼四散逃入荒野,李沖禁止不住,只剩下自家的僮僕和左右共數十人在身邊。李沖往回逃奔博州,戊申(二十三日),至博州城門,被守門的人殺死,起兵前後共七日就失敗。丘神到達博州,官吏身穿民服出來迎接,丘神將他們全部殺死,共使一千餘家家破人亡。
越王貞聞衝起,亦舉兵於豫州,遣兵陷上蔡。九月,丙辰,命左豹韜大將軍麴崇裕為中軍大總管,岑長倩為後軍大總管,將兵十萬以討之,又命張光輔為諸軍節度。削沖屬籍,更姓虺氏。貞聞沖敗,欲自鎖詣闕謝罪,會所署新蔡令傅延慶募得勇士二千餘人,貞乃宣言於眾曰:“琅邪已破魏、相數州,有兵二十萬,朝夕至矣。”發屬縣兵共得五千,分為五營,使汝南縣丞裴守德等將之,署九品以上官五百餘人。所署官皆受迫協,莫有鬥志,惟守德與之同謀,貞以其女妻之,署大將軍,委以腹心。貞使道士及僧誦經以求事成,左右及戰士皆帶辟兵符。麴崇裕等軍至豫州城東四十里,貞遣小子規及裴守德拒戰,兵潰而歸。貞大懼,閉閣自守。崇裕等至城下,左右謂貞曰:“王豈可坐待戮辱!”貞、規、守德及其妻皆自殺。與沖皆梟首東都闕下。
越王李貞聽說李衝起兵,也在豫州起兵,派兵攻陷上蔡。九月,丙辰(初一),朝廷任命左豹韜大將軍麴崇裕為中軍大總管,岑長倩為後軍大總管,領兵十萬人討伐他,又命張光輔為諸軍節度。朝廷削除李貞、李沖在皇族名冊中的名字,改姓虺氏。李貞聽說李沖失敗,本想捆綁自己到皇宮前請罪,正遇上他所任命的新蔡縣令傅延慶招募到勇士二千餘人,李貞便向大家宣告說:“琅邪王已攻破魏、相等數州,有兵二十萬,很快就要到達這裡了。”又徵發豫州屬下各縣兵共五千人,分為五營,指派汝南縣丞裴守德等率領,任命九品以上官員五百餘人。所任命的官吏都是受脅迫的,沒有鬥志,只有裴守德與他同謀,李貞將女兒嫁給他,任命他為大將軍,結為親信。李貞讓道士、和尚誦經以祈求事情成功,身邊的人及戰士都佩帶避免兵器傷害的神符。麴崇裕等軍到達豫州城東四十里,李貞派遣小兒子李規及裴守德迎戰,結果潰敗而回。李貞大驚,閉門自守。麴崇裕等到達城下,身邊的人對李貞說:“您難道可以坐著等待被殺被污辱!”於是李貞、李規、裴守德及他們的妻子都自殺。他們與李沖都在東都皇宮門前闕樓下被懸首示眾。
初,范陽王藹遣使語貞及沖曰:“若四方諸王一時並起,事無不濟。”諸王往來相約結,未定而沖先發,惟貞狼狽應之,諸王皆不敢發,故敗。
當初,范陽王李藹派使者對李貞和李沖說:“如果四方諸王同時起事,一定能成功。”於是諸王往來協商約定時間,還沒有最後約定,李沖就首先發難,只有李貞匆忙回響,其他諸王都不敢起事,所以失敗。
貞之將起兵也,遣使告壽州刺史趙,妻常樂長公主謂使者曰:“為我語越王:昔隋文帝將篡周室,尉遲迥,周之甥也,猶能舉兵匡救社稷,功雖不成,威辰海內,足為忠烈。況汝諸王,先帝之子,豈得不以社稷為心!今李氏危若朝露,汝諸王不捨生取義,尚猶豫不發,欲何須邪!禍且至矣,大丈夫當為忠義鬼,無為徒死也。”
李貞將起兵時,派使者告訴壽州刺史趙,趙的妻子常樂長公主對使者說:“替我轉告越王:從前隋文帝將要篡奪北周帝位,尉遲迥是北周皇帝的外甥,還能起兵匡救國家,雖然沒有成功,但威震海內,足可稱為忠誠壯烈之士。何況你們諸王還是先帝的兒子,難道還能不把國家放在心上!現今李氏王朝的危險就像早晨的露水一樣,你們諸王不捨生取義,還猶豫不發兵,想等什麼呢!大禍就要臨頭了,大丈夫應當做忠義之鬼,不應當白白等死。”
及貞敗,太后欲悉誅韓、魯等諸王,命監察御史藍田蘇按其密狀。訊問,皆無明驗,或告與韓、魯通謀,太后召詰之,抗論不回。太后曰:“卿大雅之士,朕當別有任使,此獄不必卿也。”乃命於河西監軍,更使周興等按之,於是收韓王元嘉、魯王靈夔、黃公撰、常樂公主於東都,迫協皆自殺,更其姓曰“虺”,親黨皆誅。
到李貞失敗,太后打算全部處死韓、魯等諸王,命令監察御史藍田人蘇清查他們密謀的情況。蘇經過審訊,都沒有得到明確的罪證,有人密告蘇與韓、魯等諸王串通,太后召蘇責問,蘇直言爭論,不改變自己的看法。太后說:“你是才德高雅的讀書人,朕將另有任用,這個案子不用你辦理了。”便命令蘇到河西監軍,改由周興等審理,於是收捕韓王李元嘉、魯王李靈夔、黃公李、常樂公主等到東都洛陽,全迫脅他們自殺,改他們姓“虺”,他們的親屬黨羽都被處死。
以文昌左丞狄仁傑為豫州刺史。時治越王貞黨與,當坐者六七百家,籍沒者五千口,司刑趣使行刑。仁傑密奏:“彼皆詿誤,臣欲顯奏,似為逆人申理;知而不言,恐乖陛下仁恤之旨。”太后特原之,皆流豐州。道過寧州,寧州父老迎勞之曰:“我狄使君活汝邪?”相攜哭於德政碑下,設齋三日而後行。
朝廷任命文昌左丞狄仁傑為豫州刺史。當時正懲治越王李貞的黨羽,要判罪的有六七百家,籍沒官府充當奴婢的有五千人,司刑寺催促豫州執行判決。狄仁傑給太后上密奏說:“他們都是受連累的,我想明白上奏,似乎是在為叛逆的人申辯;知而不言,又恐怕有背於陛下仁愛憐憫的本意。”太后因此特意原諒他們,都流放豐州。當他們路過寧州時,寧州父老迎接慰勞說:“是我們的狄使君救活你們的吧?”互相攙扶著在寧州百姓當年為狄仁傑立的功德碑下痛哭,齋戒三天后才繼續往前走。
時張光輔尚在豫州,將士恃功,多所求取,仁傑不之應。光輔怒曰:“州將輕元帥邪?”仁傑曰:“亂河南者一越王貞耳,今一貞死,萬貞生!”光輔詰其語,仁傑曰:“明公總兵三十萬,所誅者止於越王貞。城中聞官軍至,逾城出降者四面成蹊,明公縱將士暴掠,殺已降以為功,流血丹野,非萬貞而何!恨不得尚方斬馬劍,加於明公之頸,雖死如歸耳!”光輔不能詰,歸,奏仁傑不遜,左遷復州刺史。
當時張光輔還在豫州,將士依仗有功,肆意勒索,狄仁傑不予理采。張光輔大怒說:“州將敢輕視全軍主將!”狄仁傑說:“河南作亂的只有一個越王李貞,現在一個李貞死了,出現了一萬個李貞!”張光輔責問這話是什麼意思,狄仁傑說:“您統兵三十萬,所要殺的只限于越王李貞。城中人聽說官軍到來,越城出來投降的人很多,四面都踩踏成道路了,您放縱軍士凶暴地搶掠,殺已投降的人用以報功,流血染紅郊野,這不是一萬個李貞又是什麼!我恨不能得到天子的尚方斬馬劍加在您的脖子上,我雖死也視作回家一般!”張光輔無法反駁,回來後,上奏說狄仁傑不恭順。狄仁傑被降職為復州刺史。
[10]丁卯,左肅政大夫騫味道、夏官侍郎王本立並同平章事。
[10]丁卯(十二日),左肅政大夫騫味道、夏官侍郎王本立都任同平章事。
[11]太后之召宗室朝明堂也,東莞公融密遣使問成均助教高子貢,子貢曰:“來必死。”融乃稱疾不赴。越王貞起兵,遣使約融,融蒼猝不能應,為官屬所逼,執使者以聞,擢拜右贊善大夫。未幾,為支黨所引,冬,十月,己亥,戮於市,籍沒其家。高子貢亦坐誅。
[11]太后召皇族到明堂朝見,東莞公李融暗中派使者問成均助教高子貢,高子貢回答說:“來,必定死。”李融便聲稱有病不來。越王李貞發難,派使者約他一同起兵,他匆促間不能回響,在屬官逼迫下逮捕李貞的使者上報,因此升任左贊善大夫。不久,為親屬所牽連,冬季,十月,己亥(十四日),被處死於街市,查抄家產,高子貢也因此被處死。
濟州刺史薛、弟緒、緒弟駙馬都尉紹,皆與琅邪王沖通謀。聞衝起兵,作兵器,募人;沖敗,殺錄事參軍高纂以滅口。十一月,辛酉,、緒伏誅,紹以太平公主故,杖一百,餓死於獄。
濟州刺史薛、薛的弟弟薛緒、薛緒的弟弟附馬都尉薛紹,都同琅邪王李沖通謀。薛聽說李衝起兵,即製造武器,招募人員;李沖失敗後,他們殺錄事參軍高纂以滅口。十一月,辛酉(初六),薛、薛緒被處死,薛紹因娶太平公主的緣故,被打一百棍子後,餓死於監獄中。
十二月,乙酉,司徒、青州刺史霍王元軌坐與越王連謀,廢徙黔州,載以檻車,行至陳倉而死。江都王緒、殿中監公裴承先皆戮於市。承先,寂之孫也。
十二月,乙酉(初一),司徒、青州刺史霍王李元軌因犯與越王李貞通謀罪,被廢黜並流放到黔州,用囚車運送,行至陳倉死去。江都王李緒、殿中監公裴承先都被處死於街市。裴承先是裴寂的孫子。
[12]命裴居道留守西京。
[12]唐朝命令裴居道留守西京。
[13]左肅政大夫、同平章事騫味道素不禮於殿中侍御史周矩,屢言其不能了事。會有羅告味道者,敕矩按之。矩謂味道曰:“公常責矩不了事,今日為公了之。”乙亥,味道及其子辭玉皆伏誅。
[13]左肅政大夫、同平章事騫味道一貫不尊重殿中侍御史周矩,多次說他不會解決問題。正好有人羅織罪名告發騫味道,太后命令周矩審訊。周矩對騫味道說:“你常責備我不會解決問題,今天我就為你解決問題。”己亥(疑誤),騫味道和他的兒子騫辭玉都被處死。
[14]己酉,太后拜洛受圖,皇帝、皇太子皆從,內外文武百官、蠻夷各依方敘立,珍禽、奇獸、雜寶列於壇前,文物鹵簿之盛,唐興以來未之有也。
[14]己酉(二十五日),太后祭拜洛水,接受“天授聖圖”,皇帝、皇太子都隨從,內外文武百官、蠻夷首領各按方位排列站立。珍禽、奇獸、各種珍寶陳列於壇前,禮樂儀仗的盛大,是唐朝開國以來所未有過的。
[15]辛亥,明堂成,高二百九十四尺,方三百尺。凡三層:下層法四時,各隨方色;中層法十二辰;上為圓蓋,九龍捧之。上施鐵鳳,高一丈,飾以黃金。中有巨木十圍,上下通貫,櫨籍以為本。下施鐵渠,為辟雍之象。號曰萬象神宮。宴賜群臣,赦天下,縱民入觀。改河南為合宮縣。又於明堂北起天堂五級以貯大像;至三級,則俯視明堂矣。僧懷義以功拜左威衛大將軍、梁國公。
[15]辛亥(二十七日),明堂落成,高二百九十四尺,三百尺見方。共三層:下層按照四季劃分,四方各用本方的顏色;中層按十二時辰劃分;上為圓頂,由九條龍捧起,頂上安置鐵鳳,高一丈,用黃金裝飾。中間有十圍粗的大木,上下貫通,斗斜柱屋檐都依仗它作基礎。下面安置鐵制水渠,像太學中辟雍的樣子,號稱萬象神宮。太后設宴賞賜群臣,大赦天下罪人,準許百姓入內參觀。改河南縣為合宮縣。又在明堂北面造五層天堂以貯藏大佛像;登上第三層就可以俯視明堂了。和尚懷義因主持修造明堂和天堂有功授左威衛大將軍、梁國公。
侍御史王求禮上書曰:“古之明堂,茅茨不翦,采椽不斫。今者飾以珠玉,塗以丹青,鐵入雲,金龍隱霧,昔殷辛瓊台,夏癸瑤室,無以加也。”太后不報。
侍御史王求禮上書說:“古代明堂,用茅草為頂不加修剪,以柞木作椽不加砍削。現在用珠寶玉石裝飾,塗上各種顏色,鐵鳳高入雲端,金龍藏進雲霧,從前殷紂王的瓊台、夏桀的瑤室,都無法超過它。”太后不予理睬。
[16]太后欲發梁、鳳、巴,自雅州開山通道,出擊生羌,因襲吐蕃。正字陳子昂上書,以為:“雅州邊羌,自國初以來未嘗為盜。今一旦無罪戮之,其怨必甚;且懼誅滅,必蜂起為盜。西山盜起,則蜀之邊邑不得不連兵備守,兵久不解,臣愚以為西蜀之禍,自此結矣。臣聞吐蕃愛蜀富饒,欲盜之久矣,徒以山川阻絕,障隘不通,勢不能動。今國家乃亂邊羌,開隘道,使其收奔亡之種,為鄉導以攻邊,是藉寇兵為賊除道,舉全蜀以遺之也。蜀者國家之寶庫,可以兼濟中國。今執事者乃圖僥倖之利以事西羌,得其地不足以稼穡,財不足以富國,徒為糜費,無益聖德,況其成敗未可知哉!夫蜀之所恃者險也,人之所以安者無役也;今國家乃開其險,役其人,險開則便寇,人役則傷財,臣恐未見羌戎,已有奸盜在其中矣。且蜀人劣,不習兵戰,山川阻曠,去中夏遠,今無故生西羌、吐蕃之患,臣見其不及百年,蜀為戎矣。國家近廢安北,拔單于,棄龜茲,放疏勒,天下翕然謂之盛德者,蓋以陛下務在養人,不在廣地也。今山東飢,關、隴弊,而徇貪夫之議,謀甲兵,興大役,自古國亡家敗,未嘗不由黷兵,願陛下熟計之。”既而役不果興。
[16]太后準備徵發梁、鳳、巴等地百姓,從雅州鑿山開通道路,出擊生羌,從而襲擊吐蕃。正字陳子昂上書認為:“雅州邊地的羌人,從唐朝開國以來未曾作過盜賊,現在一旦無罪而殺戮他們,他們的怨恨一定很深;而且害怕被消滅,必蜂起作盜賊。西山羌族盜賊興起,則蜀地邊城不得不接連派兵防守。兵士長期集結不散,我以為西蜀的災禍,從此就結下了。我聽說吐蕃貪圖蜀地富饒,想竊取它已經很久了,只是因山川隔絕,道路阻塞不通,形勢使他們無法行動。現在國家卻擾亂邊地羌人,開通險要通道,使他們得以收集逃亡種族,作為嚮導以進攻邊地,這是借給敵人兵馬,為敵人清除道路,把全部蜀地送給他們。蜀地是國家的寶庫,可以多方面接濟中原地區。現在的一些當政者貪圖僥倖的利益而進取西羌,得到他們的土地不能夠種莊稼,得到他們的財富不足以使國家富裕,只是浪費財力人力,無益於陛下聖德,更何況成敗還不一定呢!蜀地所依賴的是地勢險要,百姓所賴以安定的是沒有徭役;現在國家卻打通它的險要,役使它的人民,險要打通則便於敵寇,人民被役使則傷財,我恐怕還沒有見到羌人,已有奸盜出現在蜀中了。況且蜀人弱小,不熟悉軍事,山川阻隔,距離中原遙遠,如今無敵造成西羌、吐蕃的禍患,我覺得不用再過一百年,蜀地將變為戎人的地方了。國家近年廢除安北、單于都護府,放棄龜茲、疏勒二鎮,天下所以一致稱之為盛德,大概是因為陛下致力於安養人民,而不在於擴大土地。現在崤山以東饑荒,關、隴地區殘破,卻順從貪心人的議論,謀划動用軍隊,興起大規模的徭役,自古以來國亡家敗,未嘗不由於濫用武力,願陛下仔細考慮。”其後這件事情沒有能進行。
永昌元年(己丑、689)
永昌元年(己丑,公元689年)
[1]春,正月,乙卯朔,大饗萬象神宮,太后服袞冕,大圭,執鎮圭為初獻,皇帝為亞獻,太子為終獻。先詣昊天上帝座,次高祖、太宗、高宗,次魏國先王,次五方帝座。太后御則天門,赦天下,改元。丁巳,太后御明堂,受朝賀。戊午,布政於明堂,頒九條以訓百官。己末,御明堂,饗群臣。
[1]春季,正月,乙卯朔(初一),唐朝合祭於萬象神宮,太后穿戴帝王的禮服禮帽,腰帶上插著大圭,手拿著鎮圭第一個獻祭品,皇帝第二個獻,太子最後一個獻。先至昊天上帝座前,其次至唐高祖、唐太宗、唐高宗座前,其次至魏國先王座前,其次至五方帝座前。太后親臨則天門,大赦天下,更改年號。丁巳(初三),太后駕臨明堂,接受朝賀;戊午(初四),在明堂施行政教,頒布教誨百官的九條政令;己未(初五),太后來到明堂,宴賞群臣。
[2]二月,丁酉,尊魏忠孝王曰周忠孝太皇,妣曰忠孝太后,文水陵曰章德陵,鹹陽陵曰明義陵。置崇先府官。戊戌,尊魯公曰太原靖王,北平王曰趙肅恭王,金城王曰魏義康王,太原王曰周安成王。
[2]二月,丁酉(十四日),太后追尊父親魏忠孝王為周忠孝太皇,母親為周忠孝太后,稱武氏在文水的陵墓為章德陵,在鹹陽的陵墓為明義陵,設定崇先府官員。戊戌(十五日),太后追尊其祖先魯公為太原靖王,北平王為趙肅恭王,金城王為魏義康王,太原王為周安成王。
[3]三月,甲子,張光輔守納言。
[3]三月,甲子(十一日),張光輔守納言。
[4]壬申,太后問正字陳子昂,當今為政之要。子昂退,上疏,以為“宜緩刑崇德,息兵革,省賦役,撫慰宗室,各使自安。”辭婉意切,其論甚美,凡三千言。
[4]壬申(十九日),太后問正字陳子昂,什麼是當前要抓的重要政事。陳子昂退朝後,上疏認為:“應當寬緩刑罰,崇尚德政,停止軍事行動,減省賦稅徭役,撫恤慰問皇族,使他們各自安心。”詞語委婉,意思深切,議論很好,共三千字。
[5]癸酉,以天官尚書武承嗣為納言,張光輔守內史。
[5]癸酉(二十日),唐朝任命天官尚書武承嗣為納言,張光輔守內史。
[6]夏,四月,甲辰,殺辰州別駕汝南王煒、連州別駕鄱陽公等宗室十二人,徙其家於州。煒,惲之子;,元慶之子也。
[6]夏季,四月,甲辰(二十二日),唐朝處死辰州別駕汝南王李煒、連州別駕鄱陽公李等皇族十二人,遷移他們的家屬去州。李煒是蔣王李惲的兒子;李是道王李元慶的兒子。
己酉,殺天官侍郎藍田鄧玄挺。玄挺女為妻,又與煒善。謀迎中宗於廬陵,以問玄挺;煒又嘗謂玄挺曰:“欲為急計,何如?”玄挺皆不應。故坐知反不告,同誅。
己酉(二十七日),唐朝處死天官侍郎藍田人鄧玄挺。鄧玄挺的女兒是李的妻子,鄧玄挺又與李煒很要好。李圖謀從廬陵接回唐中宗,曾詢問過鄧玄挺;李煒又曾對鄧玄挺說:“準備制定緊急計畫,如何?”鄧玄挺都沒有回答。所以他以犯知道謀反而不報告的罪,被一同處死。
[7]五月,丙辰,命文昌右相韋待價為安息道行軍大總管,擊吐蕃。
[7]五月,丙辰(初五),唐朝任命文昌右相韋待價為安息道行軍大總管,以進攻吐蕃。
[8]浪穹州蠻酋傍時昔等二十五部,先附吐蕃,至是來降;以傍時昔為浪穹州刺史,令統其眾。
[8]浪穹州蠻族酋長傍時昔等二十五部,原先依附吐蕃,這時候投降唐朝;唐朝任命傍時昔為浪穹州刺史,統率他的部眾。
[9]己巳,以僧懷義為新平軍大總管,北討突厥。行至紫河,不見虜,於單于台刻石紀功而還。
[9]己巳(十八日),唐朝任命和尚懷義為新平軍大總管,北伐突厥。進軍到紫河,沒有遇見突厥人,在單于台刻石紀功而回。
[10]諸王之起兵也,貝州刺史紀王慎獨不預謀,亦坐系獄;秋七月,丁巳,檻車徙巴州,更姓虺氏,行及蒲州而卒。八男徐州刺史東平王續等,相繼被誅,家徙嶺南。
[10]唐朝諸王起兵時,只有貝州刺史紀王李慎沒有參與謀劃,但也被牽連入獄;秋季,七月,丁巳(初七),被用囚車移送巴州,改姓虺氏,走到蒲州而死。他的八個兒子,如徐州刺史東平王李續等,相繼被處死,家屬被遷移嶺南。
女東光縣主楚媛,幼以孝謹稱,適司議郎裴仲將,相敬如賓;姑有疾,親嘗藥膳;接遇娣姒,皆得歡心。時宗室諸女皆以嬌奢相尚,誚楚媛獨儉素,曰:“所貴於富貴者,得適志也;今獨守勤苦,將以何求?”楚媛曰:“幼而好禮,今而行之,非適志歟!觀自古女子,皆以恭儉為美,縱侈為惡。辱親是懼,何所求乎;富貴儻來之物,可足驕人!”眾皆慚服。及慎凶問至,楚媛號慟,嘔血數升;免喪,不御膏沐者垂二十年。
李慎的女兒東光縣主李楚媛,年幼時就以孝順恭謹著名,嫁司議郎裴仲將,夫妻相敬如賓;婆婆有病,所用藥物食品她都親口先嘗;接待妯娌,都得到她們的歡心。當時皇族女子都以驕橫奢侈相互爭勝為時尚,他們譏笑只有李楚媛節儉樸素,說:“人所以看重富貴,是因為能滿足欲望;現在你一人獨自保持勤勞艱苦,追求的是什麼呢?”李楚媛說:“小時候喜歡禮,現在付諸行動,不是滿足欲望嗎!綜觀自古以來的女子,都以恭順節儉為美德,以放縱奢侈為醜惡。使父母感到恥辱是我所畏懼的,別的還有什麼追求啊;富貴是無意得來的東西,有什麼值得向別人炫耀的!”大家聽後既慚愧又佩服。等到李慎的死訊傳來,李楚媛哀號悲痛,嘔血數升,守喪期滿後,不用潤發的油脂近二十年。
[11]韋待價軍至寅識迦河,與吐蕃戰,大敗。待價既無將領之才,狼狽失據,士卒凍餒,死亡甚眾,乃引軍還。太后大怒,丙子,待價除名,流繡州,斬副大總管安西大都護閻溫古。安西副都護唐休收其餘眾,撫安西土,太后以休為西州都督。
[11]韋待價進軍至寅識迦河,與吐蕃交戰,打了大敗仗。韋待價既無將領的才能,窘迫中失去憑依,士卒挨凍受餓,死亡很多,於是領軍返回。太后大怒,丙子(二十六日),韋待價被撤銷名籍,流放繡州,處死副大總管安西大都護閻溫古。安西副都護唐休收集殘餘部隊,撫慰安定西部邊地,太后任命唐休為西州都督。
[12]戊寅,以王本立同鳳閣鸞台三品。
[12]戊寅(二十八日),唐朝任命王本立為同鳳閣鸞台三品。
[13]徐敬業之敗也,弟敬真流繡州,逃歸,將奔突厥。過洛陽,洛州司馬弓嗣業、洛陽令張嗣明資遣之;至定州,為吏所獲,嗣業縊死。嗣明、敬真多引海內知識,雲有異圖,冀以免死;於是朝野之士為所連引坐死者甚眾。嗣明誣內史張光輔,雲“征豫州日,私論圖讖、天文,陰懷兩端。”八月,甲申,光輔與敬真、嗣明等同誅,籍沒其家。
[13]徐敬業失敗後,他的弟弟徐敬真流放繡州,以後逃回,準備投奔突厥。他路過洛陽時,洛州司馬弓嗣業、洛陽令張嗣明供給財物送他離開;到達定州,被官吏捕獲,弓嗣業上吊身亡。張嗣明、徐敬真多誣告牽連海內相互認識了解的人,說他們圖謀不軌,期望這樣能免除死罪。於是朝野人士被牽連判死罪的人很多。張嗣明誣告內史張光輔,說“征討豫州時,他私下議論王者受命的徵驗、天象變化,在朝廷和叛逆者間腳踩兩隻船。”八月,甲申(初四),張光輔和徐敬真、張嗣明等一起被處死,並被查抄家產。
乙未,秋官尚書太原張楚金、陝州刺史郭正一、鳳閣侍郎元萬頃、洛陽令魏元忠,並免死流嶺南。楚金等皆為敬真所引,雲與敬業通謀。臨刑,太后使鳳閣舍人王隱客馳騎傳聲郝之。聲達於市,當刑者皆喜躍歡呼,宛轉不已;元忠獨安坐自如,或使之起,元忠曰:“虛實未知。”隱客至,又使起,元忠曰:“俟宣敕已。”既宣敕,乃徐起,舞蹈再拜,竟無憂喜之色。是日,陰雲四塞,既釋楚金等,天氣晴霽。
乙未(十五日),秋官尚書太原人張楚金、陝州刺史郭正一、鳳閣侍郎元萬頃、洛陽令魏元忠,都赦免死罪,流放嶺南。張楚金等都被徐敬真所誣告,說他們與徐敬業串通謀反。將執行死刑時,太后派鳳閣舍人王隱客騎快馬傳話赦免他們。赦免的喊聲傳到刑場,將受刑的人都高興得跳躍歡呼,展轉不停;只有魏元忠安坐自如,不動聲色,有人讓他起來,他說:“真假還不知道。”王隱客來到,又讓他起來,他說:“等宣布太后的敕令後再起來。”宣布敕令後,他才慢慢起來,以跪拜之禮拜了兩拜,臉上始終沒有憂愁和喜悅的表情。當天,陰雲密布,釋免張楚金等人之後,天氣轉晴,陰雲散盡。
[14]九月,壬子,以僧懷義為新平道行軍大總管,將兵二十萬討突厥骨篤祿。
[14]九月,壬子(初三),唐朝任命和尚懷義為新平道行軍大總管,領兵二十萬討伐突厥阿史那骨篤祿。
[15]初,高宗之世,周興以河陽令召見,上欲加擢用,或奏以為非清流,罷之。興不知,數於朝堂俟命。諸相皆無言,地官尚書、檢校納言魏玄同,時同平章事,謂之曰:“周明府可去矣。”興以為玄同沮已,銜之。玄同素與裴炎善,時人以其終始不渝,謂之耐久朋。周興奏誣玄同言:“太后老矣,不若奉嗣君為耐久。”太后怒,閏月,甲午,賜死於家。監刑御史房濟謂玄同曰:“丈人何不告密,冀得召見,可以自直!”玄同嘆曰:“人殺鬼殺,亦復何殊,豈能作告密人邪!”乃就死。又殺夏官侍郎崔察於隱處。自余內外大臣坐死及流貶者甚眾。
[15]當初,高宗在位時,周興任河陽縣令被召見,準備加以提升,有人上奏說他不屬清流官,這才作罷。周興不知道,還多次在朝堂等候任命。諸位宰相都不告訴他,地官尚書、檢校納言魏玄同當時任同平章事,對他說:“周縣令可以回去了。”周興以為魏玄同阻止自己提升,因此懷恨他。魏玄同一貫與裴炎很要好,當時人因為他們的友情始終不變,稱讚為“耐久的朋友”,周興因此上奏誣陷玄同,說他曾說過:“太后老了,不如事奉皇帝耐久。”太后大怒,閏九月甲午(十五日),賜他在家裡自盡。死前監刑御史房濟對魏玄同說:“您老為何不告密,以求得到太后召見,可以為自己申訴。”魏玄同感嘆說:“被人殺死和被鬼殺死,又有什麼不同,怎么能當告密人呢!”於是自盡。又在隱蔽的地方殺死夏官侍郎崔,其餘朝廷內外大臣因此被處死和流放的很多。
彭州長史劉易從亦為徐敬真所引;戊申,就州誅之。易從為人,仁孝忠謹,將刑於市,吏民憐其無辜,遠近奔赴,競解衣投地曰:“為長史求冥福。”有司平準,直十餘萬。
彭州長史劉易從也被徐敬真誣告;戊申(二十九日),在彭州被處死。劉易從為人仁愛孝順,忠誠謹慎,將在街市行刑時,官吏和百姓憐惜他無罪,從遠近各處奔赴刑場,爭先脫衣扔在地上,說:“為劉長史求冥福”。有關部門估價,這些衣服值十多萬。
周興等誣右武衛大將軍燕公黑齒常之謀反,徵下獄。冬,十月,戊午,常之縊死。
周興等誣告右武衛大將軍燕公黑齒常之謀反,常之被召回送進監獄。冬季,十月,戊午(初九),黑齒常之上吊身亡。
己未,殺宗室鄂州刺史嗣鄭王等六人。庚申,嗣滕王琦等六人免死,流嶺南。
己未(初十),武后處死皇族鄂州刺史嗣鄭王李等六人。庚申(十一日),嗣滕王李琦等六人免去死罪,流放嶺南。
[16]丁卯,春官尚書范履冰、鳳閣侍郎刑文偉並同平章事。
[16]丁卯(十八日),春官尚書范履冰、鳳閣侍郎邢文偉都任同平章事。
[17]己卯,詔太穆神皇后、文德聖皇后宜配皇地祗,忠孝太后從配。
[17]己卯(三十日),太后下令,祭皇地祗時以太穆神皇后、文德聖皇后配享,周忠孝太后隨從配享。
[18]右衛胄曹參軍陳子昂上疏,以為:“周頌成、康,漢稱文、景,皆以能措刑故也。今陛下之政,雖盡善矣,然太平之朝,上下樂化,不宜有亂臣賊子,日犯天誅。比者大獄增多,逆徒滋廣,愚臣頑昧,初謂皆實,乃去月十五日,陛下特察繫囚李珍等無罪,百僚慶悅,皆賀聖明,臣乃知亦有無罪之人掛於疏網者。陛下務在寬典,獄官務在急刑,以傷陛下之仁,以誣太平之政,臣竊恨之。又,九月二十一日敕免楚金等死,初有風雨,變為景雲。臣聞陰慘者刑也,陽鄶者德也;聖人法天,天亦助聖,天意如此,陛下豈可不承順之哉!今又陰雨,臣恐過在獄官。凡系獄之囚,多在極法,道路之議,或是或非,陛下何不悉召見之,自詰其罪!罪有實者顯示明刑,濫者嚴懲獄吏,使天下鹹服,人知政刑,豈非至德克明哉!”
[18]右衛胄曹參軍陳子昂上疏認為:“周朝歌頌成王、康王,漢朝稱讚文帝、景帝,都因為他們能棄刑罰而不用的緣故。現在陛下的政治,雖然盡善了,但太平的朝代,上下都樂於教化,不應當有亂臣賊子,天天觸犯帝王的刑律被處死。近來大案增多,叛逆的人日益增加,我本愚昧,原以為他們都有確鑿的罪證,而上月十五日,陛下特意查明囚犯李珍等無罪,百官歡悅,都慶賀陛下聖明,我於是知道也有無罪的人落入寬大的法網。陛下致力於寬刑,獄官卻在追求苛刻的刑罰,以損害陛下的仁德,以誣衊太平的政治,我心裡憎恨這些人。還有,九月二十一日下令赦免張楚金等人的死罪,天氣由有風雨為出現五色雲彩。我聽說天陰暗慘澹表示刑罰過公,晴朗表示德政;聖人效法上天,上天也幫助聖人,天意既然如此,陛下怎么能不承順天意呢!現在又陰雨,我恐怕過錯在執掌刑獄的官吏。凡是入獄的犯人,多處以最重的刑罰,道途的議論,或肯定或否定,陛下何不全部召見罪犯,親自責問他們的罪過!確實有罪的公開給予應得的刑罰,濫施刑罰的則嚴厲懲辦主管刑獄的官吏,使天下人都心服,人們都知道政事和刑罰,那不是最高尚的道德就能夠發揚光大嗎!”
天授元年(庚寅、690)
天授元年(庚寅、公元690年)
[1]十一月,庚辰朔,日南至。太后享萬象神宮,赦天下。始用周正,改永昌元年十一月為載初元年正月,以十二月為臘月,夏正月為一月。以周、漢之後為二王后,舜、禹、成湯之後為三恪,周、隋之嗣同列國。
[1]十一月,庚辰朔(初一),冬至,太后祭萬象神宮,大赦天下。開始用周曆,改永昌元年十一月為載初元年正月,以十二月為臘月,夏曆正月為一月。封周朝、漢朝王室的後代為“二王后”,舜、禹、成湯的後代為“三恪”,北周、隋朝皇帝的後代享受封國的待遇。
[2]鳳閣侍郎河東宗秦客,改造“天”“地”等十二字以獻,丁亥,行之。太后自名“”,改詔曰制。秦客,太后從父姊之子也。
[2]鳳閣侍郎河東人宗秦客,改造“天”“地”等十二個字進獻,丁亥(初八),朝廷下令推行。太后自己命名為“”,改稱“詔”為“制”。宗秦客是太后堂姊的兒子。
[3]乙未,司刑少卿周興奏除唐親屬籍。
[3]乙未(十六日),司刑少卿周興奏請廢除唐朝帝室親屬的家族名冊。
[4]臘月,辛未,以僧懷義為右衛大將軍,賜爵鄂國公。
[4]臘月,辛未(二十三日),唐朝任命和尚懷義為右衛大將軍,賜給鄂國公爵位。
[5]春,一月,戊子,武承嗣遷文昌左相,岑長倩遷文昌右相、同鳳閣鸞台三品,鳳閣侍郎武攸寧為納言,邢文偉守內史,左肅政大夫、同鳳閣鸞台三品王本立罷為地官尚書。攸寧,士之兄孫也。
[5]春季,一月,戊子(初十),武承嗣升任文昌左相,岑長倩升任文昌右相、同鳳閣鸞台三品,鳳閣侍郎武攸寧為納言,邢文偉守內史,左肅政大夫、同鳳閣鸞台三品王本立罷除相職,改任地官尚書。武攸寧是武士哥哥的孫子。
時武承嗣、三思用事,宰相皆下之。地官尚書、同鳳閣鸞台三品韋方質有疾,承嗣、三思往問之,方質據床不為禮。或諫之,方質曰:“死生有命,大丈夫安能曲事近戚以求苟免乎!”尋為周興等所構,甲午,流儋州,籍沒其家。
當時武承嗣、武三思當權,宰相都對他們很謙讓。地官尚書、同鳳閣鸞台三品韋方質有病在家,武承嗣、武三思前往問候,韋方質靠著床不行禮。有人規勸他不要這樣,他說:“生死有命運安排,大丈夫怎能屈身事奉太后的近親以求倖免呢!”不久他便被周興等人陷害,甲午(十六日),流放儋州,查抄家產。
[6]二月,辛酉,太后策貢士於洛城殿。貢士殿試自此始。
[6]二月,辛酉(十四日),太后親自在洛城殿考各地入京應舉的人。入京應舉的人參加殿試是從這時候開始的。
[7]丁卯,地官尚書王本立薨。
[7]丁卯(二十日),地官尚書王本立去世。
[8]三月,丁亥,特進、同鳳閣鸞台三品蘇良嗣薨。
[8]三月,丁亥(初十),特進、同鳳閣鸞台三品蘇良嗣去世。
[9]夏,四月,丁巳,春官尚書、同平章事范履冰坐嘗舉犯逆者下獄死。
[9]夏季,四月,丁巳(十一日),春官尚書、同平章事范履冰因曾薦舉犯叛逆罪的人,被關進監獄後死去。
[10]醴泉人侯思止,始以賣餅為業,後事游擊將軍高元禮為仆,素詭無賴。恆州刺史裴貞杖一判司,判司使思止告貞與舒王元名謀反,秋,七月,辛巳,元名坐廢,徙和州,壬午,殺其子豫章王;貞亦族滅。擢思止為游擊將軍。時,告密者往往得五品,思止求為御史,太后曰:“卿不識字,豈堪御史!”對曰:“獬豸何嘗識字,但能觸邪耳。”太后悅,即以為朝散大夫、侍御史。他日,太后以先所籍沒宅賜之,思止不受,曰:“臣惡反逆之人,不願居其宅。”太后益賞之。
[10]醴泉人侯思止,起初靠賣餅謀生,後來給游擊將軍高元禮當僕人,一貫詭詐無賴。恆州刺史裴貞杖責一名判司,判司指使侯思止誣告裴貞與舒王李元名謀反,秋季,七月,辛巳(初七),李元名因此被廢黜,遷移到和州,壬午(初八),處死他的兒子豫章王李;裴貞也被滅族。朝廷提拔侯思止為游擊將軍。當時,告密的人往往能當五品官,侯思止要求擔任御史,太后說:“你不識字,怎么能擔任御史!”回答說:“獬豸哪裡識字,只能用角觸邪惡的人。”太后高興,即任命他為朝散大夫、侍御史。過些天,太后將早先沒收的住宅賜給他,侯思止不肯接受,說:“我憎惡叛逆的人,不願意居住他們的住宅。”太后更加讚賞他。
衡水人王弘義,素無行,嘗從鄰舍乞瓜,不與,乃告縣官,瓜田中有白兔;縣官使人搜捕,蹂踐瓜田立盡。又游趙、貝,見閭里耆老作邑齋,遂告以謀反,殺二百餘人。擢授游擊將軍,俄遷殿中侍御史。或告勝州都督王安仁謀反,敕弘義按之。安仁不服,弘義即於枷上刎其首;又捕其子,適至,亦刎其首,函之以歸。道過汾州,司馬毛公與之對食,須臾,叱毛公下階,斬之,槍揭其首入洛,見者無不震粟。
衡水人王弘義,一貫品行不好,曾向鄰居討瓜吃,鄰居不給,便向縣官報告說,瓜田中有白兔;縣官派人搜捕,結果瓜田都被踩壞了。他又遊歷趙州、貝州,見鄉間父老作佛事活動,便誣告他們謀反,結果殺死二百餘人。王弘義被提拔為游擊將軍,很快又升任殿中侍御史。有人密告勝州都督王安仁謀反,太后命令王弘義審訊他,王安仁不服,王弘義就在他戴著枷鎖的時候砍下他的腦袋;又搜捕他的兒子,他的兒子恰好來到,他便也砍下他的腦袋,用盒子
盛著帶回。路過汾州,汾州司馬毛公和他一起進餐,突然間,他怒喝毛公下台階,砍下腦袋,用槍挑著進入洛陽,看見的人無不恐懼顫抖。
時置制獄於麗景門內,入是獄者,非死不出,弘義戲呼曰“例竟門”。朝士人人自危,相見莫敢交言,道路以目。或因入朝密遭掩捕,每朝,輒與家人訣曰:“未知復相見否?”
當時太后的特別監獄設在麗景門內,被關入這個監獄的,不死不能出獄,所以王弘義戲稱麗景門為“例竟門”。朝廷官員人人自危,相見時不敢交談,在路上相遇只能用眼睛示意。有的入朝時突然被秘密逮捕,因此每次入朝前,總與家人訣別說:“不知道是否還能再相見?”
時法官競為深酷,唯司刑丞徐有功、杜景儉獨存平恕,被告者皆曰:“遇來、侯必死,遇徐、杜必生。”
當時執法的官吏競相施行嚴刑峻法,只有司刑丞徐有功、杜景儉保持公平寬恕,被告發的人都說:“遇到來俊臣、侯思止一定死,遇到徐有功、杜景儉一定生還。”
有功,文遠之孫也,名弘敏,以字行。初為蒲州司法,以寬為治,不施敲朴。吏相約有犯徐司法杖者,眾共斥之。迨官滿,不杖一人,職事亦修。累遷司刑丞,酷吏所誣構者,有功皆為直之,前後所活數十百家。嘗廷爭獄事,太后厲色詰之,左右為戰粟,有功神色不撓,爭之彌切。太后雖好殺,知有功正直,甚敬憚之。景儉,武邑人也。
徐有功是徐文遠的孫子,名叫弘敏字有功,人們習慣稱呼他的字。他初任蒲州司法參軍,以寬大為治獄原則,不動用刑杖。屬吏互相約定,有犯法使徐有功動用刑杖的,大家一致叱責他。直到他職任期滿,也沒有杖責過一名犯人,任內的事務也得到治理。他連續升官至司刑丞。對被酷吏誣陷的人,徐有功都為他們平反,前後救活數十上百家。徐有功曾在朝廷爭辯有關刑獄的事,太后嚴厲責問他,左右都替他膽顫心驚,而他神色不變,爭辯更加堅決。太后雖然好殺人,但知道他為人正直,對他很恭敬也很畏懼。杜景儉是武邑人。
司刑丞滎陽李日知亦尚平恕。少卿胡元禮欲殺一囚,日知以為不可,往複數四,元禮怒曰:“元禮不離刑曹,此囚終無生理!”日知曰:“日知不離刑曹,此囚終無死法!”竟以兩狀列上,日知果直。
司刑丞滎陽人李日知也崇尚公平寬恕。司刑少卿胡元禮想殺一名囚犯,李日知以為不可以,多次反覆爭論,胡元禮發怒說:“我只要不離開司刑寺,這個囚犯最終沒有生還的道理!”李日知也說:“我只要不離開司刑寺,這個囚犯最終沒有死的道理!”最後將兩人的不同意見上報,李日知的意見果然有理。
[11]東魏國寺僧法明等撰《大雲經》四卷,表上之,言太后乃彌勒佛下生,當代唐為閻浮提主,制頒於天下。
[11]東魏國寺和尚法明等撰寫《大雲經》四卷,上奏表將書進獻,書中說太后是彌勒佛降生,當取代唐朝作為人間的主宰。太后下令將它頒布於天下。
[12]武承嗣使周興羅告隋州刺史澤王上金、舒州刺史許王素節謀反,徵詣行在。素節發舒州,聞遭喪哭者,嘆曰:“病死何可得,乃更哭邪!”丁亥,至龍門,縊殺之。上金自殺。悉誅其諸子及支黨。
[12]武承嗣指使周興羅織罪名告發隋州刺史澤王李上金、舒州刺史許王李素節謀反,他們被徵召到太后所在地。李素節從舒州出發時,聽見有人因遇喪事而痛哭,便感嘆說:“病死哪裡可以得到,還哭什麼呢!”丁亥(十三日),走到龍門,被吊死。李上金自殺。朝廷全部處死他們的兒子和親屬。
[13]太后欲以太平公主妻其伯父士讓之孫攸暨,攸暨時為右衛中郎將,太后潛使人殺其妻而妻之。公主方額廣頤,多權略,太后以為類己,寵愛特厚,常與密議天下事。舊制,食邑,諸王不過千戶,公主不過三百五十戶;太平食邑獨累加至三千戶。
[13]太后想將她女兒太平公主嫁給她伯父武士讓的孫子武攸暨。武攸暨當時任右衛中郎將,太后秘密指使人殺死他的妻子而後將女兒嫁給他。太平公主方額大腮,多權變謀略,太后以為同自己相像,因此特別寵愛她,常同她秘密議論天下大事。按舊制規定,朝廷賜給封戶,諸王不能超過一千戶,公主不能超過三百五十戶;唯獨太平公主卻連續追加至三千戶。
[14]八月,甲寅,殺太子少保、納言裴居道;癸亥,殺尚書左丞張行廉。辛未,殺南安王穎等宗室十二人,又鞭殺故太子賢二子,唐之宗室於是殆盡矣,其幼弱存者亦流嶺南,又誅其親黨數百家。惟千金長公主以巧媚得全,自請為太后女,仍改姓武氏;太后愛之,更號延安大長公主。
[14]八月,甲寅(十一日),朝廷殺太子少保、納言裴居道;癸亥(二十日),殺尚書左丞張行廉;辛未(二十八日),殺南安王李穎等皇族十二人,又用鞭子打死故太子李賢的兩個兒子,唐朝皇族於是差不多被清除淨盡了,年幼還活著的也都流放嶺南,又處死他們的親黨數百家。只有千金長公主靠善於獻媚得以保全性命,她自己請求做太后的女兒,並改姓武氏;太后喜歡她,改封號為延安大長公主。
[15]九月,丙子,侍御史汲人傅遊藝帥關中百姓九百餘人詣闕上表,請改國號曰周,賜皇帝姓武氏。太后不許;擢遊藝為給事中。於是百官及帝室宗戚、遠近百姓、四夷酋長、沙門、道士合六萬餘人,俱上表如遊藝所請,皇帝亦上表自請賜姓武氏。戊寅,群臣上言:有鳳皇自明堂飛入上陽宮,還集左台梧桐之上,久之,飛東南去;及赤雀數萬集朝堂。
[15]九月,丙子(初三),侍御史汲縣人傅遊藝率領關中百姓九百餘人到皇宮前上奏表,請求改國號為周,賜皇帝姓武氏。太后沒有允許;但提升傅遊藝任給事中。於是百官以及帝室的同宗親屬、遠近百姓、四夷的酋長、和尚、道士共六萬餘人,都上表提出同傅遊藝一樣的請求,皇帝也上表自己請求賜姓武氏。戊寅(初五),群臣進言:有鳳凰從明堂飛入上陽宮,又飛回停在左台的梧桐樹上,過了很久,才向東南飛去;還有赤雀數萬隻飛集朝堂。
庚辰,太后可皇帝及群臣之請。壬午,御則天樓,赦天下,以唐為周,改元。乙酉,上尊號曰聖神皇帝,以皇帝為皇嗣,賜姓武氏;以皇太子為皇孫。
庚辰(初七),太后同意皇帝及群臣的請求。壬午(初九),太后上則天門城樓,宣布大赦天下,改唐為周,更改年號。乙酉(十二日),上尊號稱聖神皇帝,以皇帝為皇位繼承人,賜姓武氏;以皇太子為皇孫。
丙戌,立武氏七廟於神都,追尊周文王曰始祖文皇帝,妣姒氏曰文定皇后;平王少子武曰睿祖康皇帝,妣姜氏曰康睿皇后;太原靖王曰嚴祖成皇帝,妣曰成莊皇后;趙肅恭王曰肅祖章敬皇帝,魏義康王曰烈祖昭安皇帝,周安成王曰顯祖文穆皇帝,忠孝太皇曰太祖孝明高皇帝,妣皆如考謚,稱皇后。立武承嗣為魏王,三思為梁王,攸寧為建昌王,士兄孫攸歸、重規、載德、攸暨、懿宗、嗣宗、攸宜、攸望、攸緒、攸止皆為郡王,諸姑姊皆為長公主。
丙戌(十三日),太后在神都洛陽立武氏七廟,追尊周文王為始祖文皇帝,先妣姒氏為文定皇后;周平王小兒子姬武為睿祖康皇帝,先妣姜氏為康惠皇后;太原靖王為嚴祖成皇帝,先妣為成莊皇后;趙肅恭王為肅祖章敬皇帝,魏義康王為烈祖昭安皇帝,周安成王為顯祖文穆皇帝,忠孝太皇為太祖孝明高皇帝,先妣的諡號都同於先考,稱皇后。封武承嗣為魏王,武三思為梁王,武攸寧為建昌王,武士哥哥的孫子武攸歸、武重規、武載德、武攸暨、武懿宗、武嗣宗、武攸宜、武攸望、武攸緒、武攸止都封為郡王,諸姑姊都封為長公主。
又以司賓卿溧陽史務滋為納言,鳳閣侍郎宗秦客檢校內史,給事中傅遊藝為鸞台侍郎、平章事。遊藝與岑長倩、右玉鈐衛大將軍張虔勖、左金吾大將軍丘神、侍御史來子等並賜姓武。秦客潛勸太后革命,故首為內史。遊藝期年之中歷衣青、綠、朱、紫,時人謂之四時仕宦。
又任命司賓卿溧陽人史務滋為納言,鳳閣侍郎宗秦客為檢校內史,給事中傅遊藝為鸞台侍郎、平章事。傅遊藝與岑長倩、右玉鈐衛大將軍張虔勖、左金吾大將軍丘神、侍御史來子等都賜姓武氏。宗秦客私下勸太后改換朝代,所以首先任內史。傅遊藝一年之間穿遍了青、綠、朱、紫四種顏色的官服,即由九品官做到三品官,當時人稱之為四季作官。
敕改州為郡;或謂太后曰:“陛下始革命而廢州,不祥。”太后遽追止之。
太后下令改州為郡;有人對太后說:“陛下剛改換朝代而廢除州,不吉利。”太后立即追回成命。
命史務滋等十人巡撫諸道。太后立兄孫延基等六人為郡王。
命令史務滋等十人巡視安撫各道。太后又封她哥哥的孫子武延基等六人為郡王。
[16]冬,十月,甲子,檢校內史宗秦客坐贓貶遵化尉,弟楚客亦以奸髒流嶺外。
[16]冬季,十月,甲子(二十一日),檢校內史宗秦客因貪贓獲罪,降職為遵化縣尉,他弟弟宗楚客也因非法獲取財物被流放嶺外。
[17]丁卯,殺流人韋方質。
[17]丁卯(二十四日),朝廷殺死被流放人員韋方質。
[18]辛未,內史邢文偉坐附會宗秦客貶珍州刺史。頃之,有制使至州,文偉以為誅己,遽自縊死。
[18]辛未(二十八日)內史邢文偉因依附宗秦客而獲罪,降職為珍州刺史。不久,有太后派的使者到珍州,邢文偉以為要殺他,便連忙自縊而死。
[19]壬申,敕兩京諸州各置大雲寺一區,藏《大雲經》,使僧升高座講解,其撰疏僧雲宣等九人皆賜爵縣公,仍賜紫袈裟、銀龜袋。
[19]壬申(二十九日),太后命令兩京和各州分別修建大雲寺一座,收藏《大雲經》,讓和尚升座講解,為《大雲經》撰寫註疏的和尚雲宣等九人都賜爵縣公,還賜給他們紫袈裟、銀龜袋。
[20]制天下武氏鹹蠲課役。
[20]太后下令,天下姓武氏的人都蠲免賦稅徭役。
[21]西突厥十姓,自垂拱以來為東突厥所侵掠,散亡略盡。池都護繼往絕可汗斛瑟羅收其餘眾六七萬人入居內地,拜右衛大將軍,改號竭忠事主可汗。
[21]西突厥十姓,自垂拱年間以來被東突厥侵擾掠奪,幾乎逃散淨盡。池都護繼往絕可汗斛瑟羅收集西突厥餘眾六七萬人入居內地,唐朝任命他為右衛大將軍,改稱號為竭忠事主可汗。
[22]道州刺史李行褒兄弟為酷吏所陷,當族,秋官郎中徐有功固爭不能得。秋官侍郎周興奏有功出反囚,當斬,太后雖不許,亦免有功官;然太后雅重有功,久之,復起為侍御史。有功伏地流涕固辭曰:“臣聞鹿走山林而命懸庖廚,勢使之然也。陛下以臣為法官,臣不敢枉陛下法,必死是官矣。”太后固授之,遠近聞者相賀。
[22]道州刺史李行褒兄弟被酷吏誣陷,罪當滅族,秋官郎中徐有功堅持爭辯也不能平反。秋官侍郎周興控告徐有功故意為謀反囚犯開脫,應當斬首,太后雖然沒有批准,但也免去他的官職;但太后很器重徐有功,以後又起用他為侍御史。徐有功跪伏在地上流著淚堅決推辭說:“我聽說鹿奔跑在山林中而命掌握在廚師手裡,這是地位造成的。陛下任用我為執法的官員,我不敢歪曲陛下的法律,必定死在這法官任上了。”太后堅持要他任侍御史,遠近聽到這個訊息的人都相互慶賀。
[23]是歲,以右衛大將軍泉獻誠為左衛大將軍。太后出金寶,命選南北牙善射者五人賭之,獻誠第一,以讓右玉鈐衛大將軍薛咄摩,咄摩復讓獻誠。獻誠乃奏言:“陛下令選善射者,今多非漢官,竊恐四夷輕漢,請停此射。”太后善而從之。
[23]本年,太后任命右衛大將軍泉獻誠為左衛大將軍。太后拿出金銀財寶,命令選拔南北衙禁衛軍優秀射手五人比賽射箭,泉獻誠獲得第一,他讓給右玉鈐衛大將軍薛咄摩。薛咄摩又讓給泉獻誠。泉獻誠便上奏說:“陛下命令選拔優秀射手,現在選出的多不是漢族官員,我恐怕四夷輕視漢人,請求停止這次比賽。”太后讚賞並採納他的意見。
二年(辛卯、691)
二年(辛卯,691年)
[1]正月,癸酉朔,太后始受尊號於萬象神宮,旗幟尚赤。甲戌,改置社稷於神都。辛巳,納武氏神主於太廟;唐太廟之在長安者,更命曰享德廟。四時唯享高祖已下,餘四室皆閉不享。又改長安崇先廟為崇尊廟。乙酉,日南至,大享明堂,祀昊天上帝,百神從祀,武氏祖宗配饗,唐三帝亦同配。
[1]正月,癸酉朔(初一),太后首次在萬象神宮接受尊號,旗幟崇尚赤色。甲戌(初二),改為在神都洛陽設立社稷壇。辛巳(初九),安置武氏神主於太廟;唐在長安的太廟改名為享德廟。四季只祭祀高祖以下三廟,其餘宣帝、元帝、光帝、景帝四室都關閉不復祭祀。又改長安崇先廟為崇尊廟。乙酉(十三日),冬至,太后合祭於明堂,祭昊天上帝,百神陪從受祭,武氏祖宗配享,唐朝三位已故皇帝也一同配享。
[2]御史中丞知大夫事李嗣真以酷吏縱橫,上疏,以為:“今告事紛紜,虛多實少,恐有凶匿陰謀離間陛下君臣。古者獄成,公卿參聽,王必三宥,然後行刑。比日獄官腳踏車奉使,推鞫既定,法家依斷,不令重推;或臨時專決,不復聞奏。如此,則權由臣下,非審慎之法,儻有冤濫,何由可知!況以九品之官專命推覆,操殺生之柄,竊人主之威,按覆既不在秋官,省審復不由門下,國之利器,輕以假人,恐為社稷之禍。”太后不聽。
[2]御史中丞知大夫事李嗣真因酷吏橫行,上疏認為:“現在告發的事情很多,其中虛妄的多,確實的少,恐有邪惡之徒陰謀離間陛下君臣關係。古時候判決犯人,公卿參加旁聽,國王必定經過三次饒恕然後執行刑罰。近日管理刑獄的官員,單獨一人外出執行使命,審訊既定,執法者即依據它執行,不再重審;有的臨時擅自作出判決,不再上奏。這樣,則權力歸於臣下,不是周密慎重的辦法,倘若有冤屈和濫有刑罰的,怎么能知道!況且靠九品小官不待請命而審訊定案,掌握生殺大權,竊取君主權威,審訊定案既不在刑部,檢查審定又不經過門下省,刑罰這種國家的利器,輕易地就給予別人,恐怕是國家的禍害。”太后沒有聽取。
[3]饒陽尉姚貞亮等數百人表請上尊號曰上聖大神皇帝,不許。
[3]饒陽縣尉姚貞亮等數百人上表,請求為太后上尊號為上聖大神皇帝。太后沒有允許。
[4]侍御史來子誣尚衣奉御劉行感兄弟謀反,皆坐誅。
[4]侍御史來子誣告尚衣奉御劉行感兄弟謀反,兄弟二人都因此被處死。
[5]春,一月,地官尚書武思文及朝集使二千八百人,表請封中嶽。
[5]春季,一月,地官尚書武思文和朝集使二千八百人,上表請求封中嶽嵩山。
[6]己亥,廢唐興寧、永康、隱陵署官,唯量置守戶。
[6]己亥(二十七日),廢除唐朝興寧陵、永康陵、隱陵的官署和官員,只酌量設定守陵戶。
[7]左金吾大將軍丘神以罪誅。
[7]左金吾大將軍丘神因罪被處死。
[8]納言史務滋與來俊臣同鞫劉行感獄,俊臣奏務滋與行感親密,意欲寢其反狀。太后命俊臣並推之。務滋恐懼自殺。
[8]納言史務滋與來俊臣一同審訊劉行感案件。來俊臣上奏說史務滋與劉行感關係親密,有意掩蓋他的謀反罪狀。太后命令來俊臣同時審查史務滋。史務滋因此畏懼而自殺。
[9]或告文昌右丞周興與丘神通謀,太后命來俊臣鞫之,俊臣與興方推事對食,謂興曰:“囚多不承,當為何法?”興曰:“此甚易耳!取大瓮,以炭四周炙之,令囚入中,何事不承!”俊臣及索大瓮,火圍如興法,因起謂興曰:“有內狀推兄,請兄入此瓮!”興惶恐叩頭伏罪。法當死,太后原之,二月,流興嶺南,在道,為仇家所殺。
[9]有人告發文昌右丞周興與丘神串通謀反,太后命令來俊臣審訊他。來俊臣與周興正討論事情一起進餐,來俊臣對周興說:“囚犯多不認罪,應當採用什麼辦法?”周興說:“這很容易,取一個大瓮,用炭火在四周烤它,讓囚犯進入瓮中,還有什麼事情不承認?”來俊臣便找來大瓮一個,按周興說的辦法四周用火烤,然後站起來對周興說:“有宮內的文書要審問老兄,請老兄進這大瓮!”周興惶恐叩頭認罪。依法應判周興死刑,太后原諒他,二月,流放嶺南,途中被仇人殺死。
興與索元禮、來俊臣競為暴刻,興、元禮所殺各數千人,俊臣所破千餘家。元禮殘酷尤甚,太后亦殺之以慰人望。
周興與索元禮、來俊臣競相施行暴虐,周興、索元禮各殺數千人,來俊臣毀滅一千多家。索元禮尤其殘酷,太后也殺他以圖撫慰人們的怨恨情緒。
[10]徙左衛大將軍千乘王武攸暨為定王。
[10]朝廷改封左衛大將軍千乘王武攸暨為定王。
[11]立故太子賢之子光順為義豐王。
[11]朝廷立原太子李賢的兒子李光順為義豐王。
[12]甲子,太后命始祖墓曰德陵,睿祖墓曰喬陵,嚴祖墓曰節陵,肅祖墓曰簡陵,烈祖墓曰靖陵,顯祖墓曰永陵,改章德陵為昊陵,顯義陵為順陵。
[12]甲子(二十二日),太后下令稱始祖墓為德陵,睿祖墓為喬陵,嚴祖墓為節陵,肅祖墓為簡陵,烈祖墓為靖陵,顯祖墓為永陵,改章德陵為昊陵,顯義陵為順陵。
[13]追復李君羨官爵。
[13]朝廷追復李君羨的官職爵位。
[14]夏,四月,壬寅朔,日有食之。
[14]夏季,四月,壬寅朔(初一),出現日食。
[15]癸卯,制以釋教開革命之階,升於道教之上。
[15]癸卯(初二),太后下令,因佛教為朝代的改換開闢階梯,把它的地位提高到道教之上。
[16]命建安王攸宜留守長安。
[16]朝廷命令建安王武攸宜留守長安。
[17]丙辰,鑄大鐘,置北闕。
[17]丙辰(十五日),朝廷鑄大鐘,放置在宮殿北門外的闕樓上。
[18]五月,以岑長倩為武威道行軍大總管,擊吐蕃,中道召還,軍竟不出。
[18]五月,朝廷任命岑長倩為武威道行軍大總管,進擊吐蕃,中途又將他召還,軍隊最終沒有出征。
[19]六月,以左肅政大夫格輔元為地官尚書,與鸞台侍郎樂思晦、鳳閣侍郎任知古並同平章事。思晦,彥之子也。
[19]六月,朝廷任命左肅政大夫格輔元為地官尚書,與鸞台侍郎樂思晦、鳳閣侍郎任知古一併任同平章事。樂思晦是樂彥的兒子。
[20]秋,七月,徙關內戶數十萬以實洛陽。
[20]秋季,七月,朝廷遷移關中地區數十萬戶充實洛陽。
[21]八月,戊申,納言武攸寧罷為左羽林大將軍;夏官尚書歐陽通為司禮卿兼判納言事。
[21]八月,戊申(初十),納言武攸寧被罷免為左羽林大將軍;夏官尚書歐陽通任司禮卿兼判納言事務。
[22]庚申,殺玉鈐衛大將軍張虔勖。來俊臣鞫虔勖獄,虔勖自訟於徐有功;俊臣怒,命衛士以刀亂斫殺之,梟首於市。
[22]庚申(二十二日),朝廷殺玉鈐衛大將軍張虔勖。來俊臣審訊張虔勖案件,張虔勖自己向徐有功申訴;來俊臣大怒,命令衛士亂刀砍死他,懸掛腦袋在鬧市示眾。
[23]義豐王光順、嗣雍王守禮、永安王守義、長信縣主等皆賜姓武氏,與睿宗諸子皆幽閉宮中,不出門庭者十餘年。守禮、守義,光順之弟也。
[23]義豐王李光順、嗣雍王李守禮、永安王李守義、長信縣主等都賜姓武氏,與睿宗諸子都幽禁在宮中,十幾年不出宮門。李守禮、李守義是李光順的弟弟。
[24]或告地官尚書武思文初與徐敬業通謀;甲子,流思文於嶺南,複姓徐氏。
[24]有人告發地官尚書武思文當初與他侄兒徐敬業串通謀反;甲子(二十六日),流放武思文於嶺南,恢複本姓徐氏。
[25]九月,乙亥,殺岐州刺史雲弘嗣。來俊臣鞫之,不問一款,先斷其首,乃偽立案奏之,其殺張虔勖亦然。敕旨皆依,海內鉗口。
[25]九月,乙亥(初八),朝廷殺岐州刺史雲弘嗣。來俊臣審訊他,不問一句口供,先砍下他腦袋,然後偽造案情上奏,殺張虔勖時也採取這種辦法。太后的諭旨都照準,天下人都閉口不敢說話。
[26]鸞台侍郎、同平章事傅遊藝夢登湛露殿,以語所親,所親告之;壬辰,下獄,自殺。
[26]鸞台侍郎、同平章事傅遊藝做夢登上湛露殿,事後告訴了親近的人,親近的人告發他;壬辰(二十五日),他被捕入獄,自殺身亡。
[27]癸巳,以左羽林衛大將軍建昌王武攸寧為納言,洛州司馬狄仁傑為地官侍郎,與冬官侍郎裴行本並同平章事。太后謂仁傑日:“卿在汝南,甚有善政,卿欲知譖卿者名乎?”仁傑謝曰:“陛下以臣為過,臣請改之;知臣無過,臣之幸也,不願知譖者名。”太后深嘆美之。
[27]癸巳(二十六日),朝廷任命左羽林衛大將軍建昌王武攸寧為納言,洛州司馬狄仁傑為地官侍郎,與冬官侍郎裴行本一併任同平章事。太后對狄仁傑說:“你在汝南時,很有善政,你想知道誣陷你的人的姓名嗎?”狄仁傑感謝說:“陛下認為我有過失,請準許我改過;知道我沒有過失,是我的幸運,不願意知道誰誣陷我。”太后深為感嘆並讚美他。
[28]先是,鳳閣舍人修武張嘉福使洛陽人王慶之等數百人上表,請立武承嗣為皇太子。文昌右相、同鳳閣鸞台三品岑長倩以皇嗣在東宮,不宜有此議,奏請切責上書者,告示令散。太后又問地官尚書、同平章事格輔元,輔元固稱不可。由是大忤諸武意,故斥長倩令西征吐蕃,未至,徵還,下制獄。承嗣又譖輔元。來俊臣又脅長倩子靈原,令引司禮卿兼判納言事歐陽通等數十人,皆雲同反。通為俊臣所訊,五毒備至,終無異詞,俊臣乃詐為通款。冬,十月,已酉,長倩、輔元、通等皆坐誅。
[28]在這以前,鳳閣舍人修武人張嘉福指使洛陽人王慶之等數百人上奏表,請求立武承嗣為皇太子。文昌右相、同鳳閣鸞台三品岑長倩認為皇嗣在東宮,不應該有這樣的建議,因此上奏請求嚴詞譴責上書的人,通知他們散去。太后又詢問地官尚書、同平章事格輔元的意見,他也堅持說不可以。因此大大違反了諸位武氏掌權者的意願,於是他們排斥岑長倩,命令他西征吐蕃,未到達前線,又徵召他回來,關入太后的特別監獄。武承嗣又誣陷格輔元。來俊臣又脅迫岑長倩的兒子岑靈原,讓他牽連司禮卿兼判納言事歐陽通等數十人,都說他們一同謀反。歐陽通被來俊臣審訊,毒刑用遍,始終不承認,來俊臣便假造他服罪的口供。冬季,十月,己酉(十二日),岑長倩、格輔元、歐陽通等都被處死。
王慶之見太后,太后曰:“皇嗣我子,奈何廢之?”慶之對曰:“‘神不歆非類,民不祀非族。’今誰有天下,而以李氏為嗣乎!”太后諭遣之。慶之伏地,以死泣請,不去,太后乃以印紙遺之曰:“欲見我,以此示門者。”自是慶之屢求見,太后頗怒之,命鳳閣侍郎李昭德賜慶之杖。昭德引出光政門外,以示朝士曰:“此賊欲廢我皇嗣,立武承嗣,”命撲之,耳目皆血出,然後杖殺之,其黨乃散。
王慶之朝見太后,太后說:“皇嗣是我的兒子,為何要廢黜他?”王慶之回答說:“‘神靈不享受別族人的祭品,百姓不祭祀別族的鬼神。’現在是誰擁有天下,卻要以李氏為繼承人嗎?”太后指示將他遣送出去。王慶之趴在地上,以死哭請,不願離去,太后便送給他蓋有印章的一紙憑證說:“以後想見我,拿它讓守門人看。”從此,王慶之屢次求見,太后很不高興,命令鳳閣侍郎李昭德賜王慶之杖刑。李昭德將他領出光政門外,指著他對官員們說:“這個壞蛋想廢黜我朝皇嗣,立武承嗣為太子”,命令將他摔倒,摔得他耳朵眼睛都流血,然後用刑杖打死,他的黨羽才散去。
昭德因言於太后曰:“天皇,陛下之夫;皇嗣,陛下之子。陛下身有天下,當傳之子孫為萬代業,豈得以侄為嗣乎!自古未聞侄為天子而為姑立廟者也!且陛下受天皇顧托,若以天下與承嗣,則天皇不血食矣。”太后亦以為然。照德,乾之子也。
李昭德於是向太后進言說:“天皇,是陛下的丈夫;皇嗣,是陛下的兒子。陛下自己擁有天下,應當傳給子孫作為萬代家業,怎么能用侄子為繼承人呢!自古以來沒有聽說侄子作天子而為姑母立廟的!況且陛下受天皇臨終託付,如果將天下交給武承嗣,則天皇就無人祭祀了。”太后也同意這看法。李昭德是李乾的兒子。
[29]壬辰,殺鸞台侍郎·同平章事樂思晦、右衛將軍李安靜。安靜,綱之孫也。太后將革命,王公百官皆上表勸進,安靜獨正色拒之。及下制獄,來俊臣詰其反狀,安靜曰:“以我唐家老臣,須殺即殺!若問謀反,實無可對。”俊臣竟殺之。
[29]壬辰(疑誤),朝廷殺鸞台侍郎、同平章事樂思晦和右衛將軍李安靜。李安靜是李綱的孫子。太后準備稱帝,王公、百官都上表勸進,只有李安靜嚴正地拒絕。及至他被關入太后的特別監獄,來俊臣責問他謀反的情況,李安靜說:“因我是唐家老臣,要殺就殺!若問謀反,實在無可奉告。”來俊臣終於將他處死。
[30]太學生王循之上表,乞假還鄉;太后許之。狄仁傑曰:“臣聞君人者唯殺生之柄不假人,自余皆歸之有司。故左、右丞,徒以下不句;左、右相,流以上乃判,為其漸貴故也。彼學生求假,丞、簿事耳,若天子為之發敕,則天下之事幾敕可盡乎!必欲不違其願,請普為立制而已。”太后善之。
[30]太學生王循之上表,請假回家;太后批准了他。狄仁傑說:“我聽說作君主的只有生殺的大權不交給別人,其餘的權力都歸有關部門。所以左、右丞不辦理徒刑以下的刑罰;左、右相只裁決流放以上的刑罰,因為地位逐漸尊貴的緣故。學生請假,是國子監丞、主薄管的事,如果天子為這種事發布敕令,則天下的事要發布多少敕令才能處理完!一定要不違反人們的意願,請全面為他們建立制度就可以了。”太后認為這個意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