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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紀·唐紀十四

作者:司馬光

起旃蒙大荒落六月,盡著雍涒灘三月,凡二年有奇。

太宗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下之上

◎ 貞觀十九年乙巳,公元六四五年

六月,丁酉,李世勣攻白岩城西南,上臨其西北。城主孫代音潛遣腹心請降,臨城,投刀鉞為信,且曰:“奴願降,城中有不從者。”上以唐幟與其使,曰:“必降者,宜建之城上。”代音建幟,城中人以為唐兵已登城,皆從之。
上之克遼東也,白岩城請降,既而中悔。上怒其反覆,令軍中曰:“得城當悉以人、物賞戰士。”李世勣見上將受其降,帥甲士數十人請曰:“士卒所以爭冒矢石、不顧其死者,貪虜獲耳;今城垂拔,奈何更受其降,孤戰士之心!”上下馬謝曰:“將軍言是也。然縱兵殺人而虜其妻孥,朕所不忍。將軍麾下有功者,朕以庫物賞之,庶因將軍贖此一城。”世勣乃退。得城中男女萬餘口,上臨水設幄受其降,仍賜之食,八十以上賜帛有差。他城之兵在白岩者悉慰諭,給糧仗,任其所之。
先是,遼東城長史為部下所殺,其省事奉其妻子奔白岩。上憐其有義,賜帛五匹,為長史造靈輿,歸之平壤。以白岩城為岩州,以孫代音為刺史。契苾何力瘡重,上自為傅藥,推求得刺何力者高突勃,付何力使自殺之。何力奏稱:“彼為其主冒白刃刺臣,乃忠勇之士也,與之初不相識,非有怨仇。”遂舍之。
初,莫離支遣加屍城七百人戍蓋牟城,李世勣盡虜之,其人請從軍自效。上曰:“汝家皆在加屍,汝為我戰,莫離支必殺汝妻子。得一人之力而滅一家,吾不忍也。”戊戌,皆廩賜遣之。
己亥,以蓋牟城為蓋州。
丁未,車駕發遼東,丙辰,至安市城,進兵攻之。丁巳,高麗北部耨薩延壽、惠真帥高麗、靺鞨兵十五萬救安市。上謂侍臣曰:“今為延壽策有三:引兵直前,連安市城為壘,據高山之險,食城中之粟,縱靺鞨掠吾牛馬,攻之不可猝下,欲歸則泥潦為阻,坐困吾軍,上策也;拔城中之眾,與之宵遁,中策也;不度智慧型,來與吾戰,下策也。卿曹觀之,彼必出下策,成擒在吾目中矣。”
高麗有對盧,年老習事,謂延壽曰:“秦王內芟群雄,外服戎狄,獨立為帝,此命世之材,今舉海內之眾而來,不可敵也。為吾計者,莫若頓兵不戰,曠日持久,分遣奇兵斷其運道;糧食既盡,求戰不得,欲歸無路,乃可勝也。”延壽不從,引軍直進,去安市城四十里。上猶恐其低徊不至,命左衛大將軍阿史那社爾將突厥千騎以誘之,兵始交而偽走。高麗相謂曰:“易與耳!”競進乘之,至安市城東南八里,依山而陳。
上悉召諸將問計,長孫無忌對曰:“臣聞臨敵將戰,必先觀士卒之情。臣適行經諸營,見士卒聞高麗至,皆拔刀結旆,喜形於色,此必勝之兵也。陛下未冠,身親行陳,凡出奇制勝,皆上稟聖謀,諸將奉成算而已。今日之事,乞陛下指蹤。”上笑曰:“諸公以此見讓,朕當為諸公商度。”乃與無忌等從數百騎乘高望之,觀山川形勢,可以伏兵及出入之所。高麗、靺鞨合兵為陳,長四十里。江夏王道宗曰:“高麗傾國以拒王師,平壤之守必弱,願假臣精卒五千,覆其本根,則數十萬之眾可不戰而降。”上不應,遣使紿延壽曰:“我以爾國強臣弒其主,故來問罪;至於交戰,非吾本心。入爾境,芻粟不給,故取爾數城,俟爾國修臣禮,則所失必復矣。”延壽信之,不復設備。
上夜召文武計事,命李世勣將步騎萬五千陳於西嶺;長孫無忌將精兵萬一千為奇兵,自山北出於狹谷以沖其後。上自將步騎四千,挾鼓角,偃旗幟,登北山上,敕諸軍聞鼓角齊出奮擊。因命有司張受降幕於朝堂之側。戊午,延壽等獨見李世勣布陳,勒兵欲戰。上望見無忌軍塵起,命作鼓角,舉旗幟,諸軍鼓譟並進,延壽等大懼,欲分兵御之,而其陳已亂。會有雷電,龍門人薛仁貴著奇服,大呼陷陳,所向無敵;高麗兵披靡,大軍乘之,高麗兵大潰,斬首二萬餘級。上望見仁貴,召見,拜游擊將軍。仁貴,安都之六世孫,名禮,以字行。
延壽等將餘眾依山自固,上命諸軍圍之,長孫無忌悉撤橋樑,斷其歸路。己未,延壽、惠真帥其眾三萬六千八百人請降,入軍門,膝行而前,拜伏請命。上語之曰:“東夷少年,跳梁海曲,至於摧堅決勝,故當不及老人,自今復敢與天子戰乎?”皆伏地不能對。上簡耨薩已下酋長三千五百人,授以戎秩,遷之內地,餘皆縱之,使還平壤;皆雙舉手以顙頓地,歡呼聞數十里外。收靺鞨三千三百人,悉坑之。獲馬五萬匹,牛五萬頭,鐵甲萬領,他器械稱是。高麗舉國大駭,後黃城、銀城皆自拔遁去,數百里無復人煙。
上驛書報太子,仍與高士廉等書曰:“朕為將如此,何如?”更名所幸山曰駐驊山。
秋,七月,辛未,上徙營安市城東嶺。己卯,詔標識戰死者屍,俟軍還與之俱歸。戊子,以高延壽為鴻臚卿,高惠真為司農卿。
張亮軍過建安城下,壁壘未固,士卒多出樵牧,高麗兵奄至,軍中駭擾。亮素怯,踞胡床,直視不言,將士見之,更以為勇。總管張金樹等鳴鼓勒兵擊高麗,破之。
八月,甲辰,候騎獲莫離支諜者高竹離,反接詣軍門。上召見,解縛問曰:“何瘦之甚?”對曰:“竅道間行,不食數日矣。”命賜之食,謂曰:“爾為諜,宜速反命。為我寄語莫離支:欲知軍中訊息,可遣人徑詣吾所,何必間行辛苦也!”竹離徒跣,上賜屩而遣之。
丙午,徙營於安市城南。上在遼外,凡置營,但明斥候,不為塹壘,雖逼其城,高麗終不敢出為寇抄,軍士單行野宿如中國焉。
上之將伐高麗也,薛延陀遣使入貢,上謂之曰:“語爾可汗:今我父子東征高麗,汝能為寇,宜亟來!”真珠可汗惶恐,遣使致謝,且請發兵助軍;上不許。及高麗敗於駐驊山,莫離支使靺鞨說真珠,啖以厚利,真珠懾服不敢動。九月,壬申,真珠卒,上為之發哀。
初,真珠請以其庶長子曳莽為突利失可汗,居東方,統雜種;嫡子拔灼為肆葉護可汗,居西方,統薛延陀;詔許之,皆以禮冊命。曳莽性躁擾,輕用兵,與拔灼不協。真珠卒,來會喪。既葬,曳莽恐拔灼圖己,先還所部,拔灼追襲殺之,自立為頡利俱利薛沙多彌可汗。
上之克白岩也,謂李世勣曰:“吾聞安市城險而兵精,其城主材勇,莫離支之亂,城守不服,莫離支擊之不能下,因而與之。建安兵弱而糧少,若出其不意,攻之必克。公可先攻建安,建安下,則安市在吾腹中,此兵法所謂‘城有所不攻’者也。”對曰:“建安在南,安市在北,吾軍糧皆在遼東;今逾安市而攻建安,若賊斷吾運道,將若之何?不如先攻安市,安市下,則鼓行而取建安耳。”上曰:“以公為將,安得不用公策。勿誤吾事!”世勣遂攻安市。
安市人望見上旗蓋,輒乘城鼓譟,上怒,世勣請克城之日,男子皆坑之。安市人聞之,益堅守,攻久不下。高延壽、高惠真請於上曰:“奴既委身大國,不敢不獻其誠,欲天子早成大功,奴得與妻子相見。安市人顧惜其家,人自為戰,未易猝拔。今奴以高麗十餘萬眾,望旗沮潰,國人膽破,烏骨城耨薩老耄,不能堅守,移兵臨之,朝至夕克。其餘當道小城,必望風奔潰。然後收其資糧,鼓行而前,平壤必不守矣。”群臣亦言:“張亮兵在沙城,召之信宿可至,乘高麗凶懼,並力拔烏骨城,渡鴨綠水,直取平壤,在此舉矣。”上將從之,獨長孫無忌以為:“天子親征,異於諸將,不可乘危徼幸。今建安、新城之虜,眾猶十萬,若向烏骨,皆躡吾後,不如先破安市,取建安,然後長驅而進,此萬全之策也。”上乃止。
諸軍急攻安市,上聞城中雞彘聲,謂李世勣曰:“圍城積久,城中煙火日微,今雞彘甚喧,此必饗士,欲夜出襲我,宜嚴兵備之。”是夜,高麗數百人縋城而下。上聞之,自至城下,召兵急擊,斬首數十級,高麗退走。
江夏王道宗督眾築土山於城東南隅,浸逼其城,城中亦增高其城以拒之。士卒分番交戰,日六、七合,衝車砲石,壞其樓堞,城中隨立木柵以塞其缺。道宗傷足,上親為之針。築山晝夜不息,凡六旬,用功五十萬,山頂去城數丈,下臨城中,道宗使果毅傅伏愛將兵屯山頂以備敵。山頹,壓城,城崩,會伏愛私離所部,高麗數百人從城缺出戰,遂奪據土山,塹而守之。上怒,斬伏愛以徇,命諸將攻之,三日不能克。道宗徒跣詣旗下請罪,上曰:“汝罪當死,但朕以漢武殺王恢,不如秦穆用孟明,且有破蓋牟、遼東之功,故特赦汝耳。”
上以遼左早寒,草枯水凍,士馬難久留,且糧食將盡,癸未,敕班師。先拔遼、蓋二州戶口渡遼,乃耀兵於安市城下而鏇,城中皆屏跡不出。城主登城拜辭,上嘉其固守,賜縑百匹,以勵事君。命李世勣、江夏王道宗將步騎四萬為殿。
乙酉,至遼東。丙戌,渡遼水。遼澤泥潦,車馬不通,命長孫無忌將萬人,剪草填道,水深處以車為梁,上自系薪於馬鞘以助役。冬,十月,丙申朔,上至蒲溝駐馬,督填道諸軍渡渤錯水,暴風雪,士卒沾濕多死者,敕然火於道以待之。
凡征高麗,拔玄菟、橫山、蓋牟、磨米、遼東、白岩、卑沙、麥谷、銀山、後黃十城,徙遼、蓋、岩三州戶口入中國者七萬人。新城、建安、駐蹕三大戰,斬首四萬餘級,戰士死者幾二千人,戰馬死者什七、八。上以不能成功,深悔之,嘆曰:“魏徵若在,不使我有是行也!”命馳驛祀征以少牢,復立所制碑,召其妻子詣行在,勞賜之。
丙午,至營州。詔遼東戰亡士卒骸骨並集柳城東南,命有司設太牢,上自作文以祭之,臨哭盡哀。其父母聞之,曰:“吾兒死而天子哭之,死何所恨!”上謂薛仁貴曰:“朕諸將皆老,思得新進驍勇者將之,無如卿者;朕不喜得遼東,喜得卿也。”
丙辰,上聞太子奉迎將至,從飛騎三千人馳入臨渝關,道逢太子。上之發定州也,指所御褐袍謂太子曰:“俟見汝,乃易此袍耳。”在遼左,雖盛暑流汗,弗之易。及秋,穿敗,左右請易之,上曰:“軍士衣多弊,吾獨御新衣,可乎?”至是,太子進新衣,乃易之。
諸軍所虜高麗民萬四千口,先集幽州,將以賞軍士,上愍其父子夫婦離散,命有司平其直,悉以錢布贖為民,歡呼之聲,三日不息。十一月,辛未,車駕至幽州,高麗民迎於城東,拜舞號呼,宛轉於地,塵埃彌望。
庚辰,過易州境,司馬陳元璹使民於地室蓄火種蔬而進之;上惡其諂,免元璹官。
丙戌,車駕至定州。
丁亥,吏部尚書楊師道坐所署用多非其才,左遷工部尚書。
壬辰,車駕發定州。十二月,辛丑,上病癰,御步輦而行。戊申,至并州,太子為上吮癰,扶輦步從者數日。辛亥,上疾瘳,百官皆賀。
上之徵高麗也,使右領軍大將軍執失思力將突厥屯夏州之北,以備薛延陀。薛延陀多彌可汗既立,以上出征未還,引兵寇河南,上遣左武候中郎將長安田仁會與思力合兵擊之。思力羸形偽退,誘之深入,及夏州之境,整陳以待之。薛延陀大敗,追奔六百餘里,耀威磧北而還。多彌復發兵寇夏州,己未,敕禮部尚書江夏王道宗,發朔、並、汾、箕、嵐、代、忻、蔚、雲九州兵鎮朔州;右衛大將軍代州都督薛萬徹,左驍衛大將軍阿史那社爾,發勝、夏、銀、綏、丹、延、鄜、坊、石、隰十州兵鎮勝州;勝州都督宋君明,左武候將軍薛孤吳,發靈、原、寧、鹽、慶五州兵鎮靈州;又令執失思力發靈、勝二州突厥兵,與道宗等相應。薛延陀至塞下,知有備,不敢進。
初,上留侍中劉洎輔皇太子於定州,仍兼左庶子、檢校民部尚書,總吏、禮、戶部三尚書事。上將行,謂洎曰:“我今遠征,爾輔太子,安危所寄,宜深識我意。”對曰:“願陛下無憂,大臣有罪者,臣謹即行誅。”上以其言妄發,頗怪之,戒曰:“卿性疏而太健,必以此敗,深宜慎之!”及上不豫,洎從內出,色甚悲懼,謂同列曰:“疾勢如此,聖躬可憂!”或譖於上曰:“洎言國家事不足憂,但當輔幼主行伊、霍故事,大臣有異志者誅之,自定矣。”上以為然,庚申,下詔稱:“洎與人竊議,窺窬萬一,謀執朝衡,自處伊、霍,猜忌大臣,皆欲夷戮。宜賜自盡,免其妻孥。”
中書令馬周攝吏部尚書,以四時選為勞,請復以十一月選,至三月畢;從之。
是歲,右親衛中郎將裴行方討茂州叛羌黃郎弄,大破之,窮其餘黨,西至乞習山,臨弱水而歸。

◎ 貞觀二十年丙午,公元六四六年

春,正月,辛未,夏州都督喬師望、右領軍大將軍執失思力等擊薛延陀,大破之,虜獲二千餘人。多彌可汗輕騎遁走,部內騷然矣。
丁丑,遣大理卿孫伏伽等二十二人以六條巡察四方,刺史、縣令以下多所貶黜,其人詣闕稱冤者,前後相屬。上令褚遂良類狀以聞,上親臨決,以能進擢者二十人,以罪死者七人,流以下除免者數百千人。
二月,乙未,上發并州。三月,己巳,車駕還京師。上謂李靖曰:“吾以天下之眾困於小夷,何也?”靖曰:“此道宗所解。”上顧問江夏王道宗,具陳在駐驊時乘虛取平壤之言。上悵然曰:“當時匆匆,吾不憶也。”
上疾未全平,欲專保養,庚午,詔軍國機務並委皇太子處決。於是太子間日聽政於東宮,既罷,則入侍藥膳,不離左右。上命太子暫出遊觀,太子辭不願出;上乃置別院於寢殿側,使太子居之。褚遂良請遣太子旬日一還東宮,與師傅講道義;從之。
上嘗幸未央宮,辟仗已過,忽於草中見一人帶橫刀,詰之,曰:“聞辟仗至,懼不敢出,辟仗者不見,遂伏不敢動。”上遽引還,顧謂太子:“茲事行之,則數人當死,汝於後速縱遣之。”又嘗乘腰輿,有三衛誤拂御衣,其人懼,色變。上曰:“此間無御史,吾不汝罪也。”
陝人常德玄告刑部尚書張亮養假子五百人,與術士公孫常語,雲“名應圖讖”,又問術士程公穎云:“吾臂有龍鱗起,欲舉大事,可乎?”上命馬周等按其事,亮辭不服。上曰:“亮有假子五百人,養此輩何為?正欲反耳!”命百官議其獄,皆言亮反,當誅。獨將作少匠李道裕言:“亮反形未具,罪不當死。”上遣長孫無忌、房玄齡就獄與亮訣曰:“法者天下之平,與公共之。公自不謹,與凶人往還,陷入於法,今將奈何!公好去。”己丑,亮與公穎俱斬西市,籍沒其家。
歲餘,刑部侍郎缺,上命執政妙擇其人,擬數人,皆不稱旨,既而曰:“朕得其人矣。往者李道裕議張亮獄雲‘反形未具’,此言當矣,朕雖不從,至今悔之。”遂以道裕為刑部侍郎。
閏月,癸巳朔,日有食之。
戊戌,罷遼州都督府及岩州。
夏,四月,甲子,太子太保蕭瑀解太保,乃同中書門下三品。
五月,甲寅,高麗王藏及莫離支蓋金遣使謝罪,並獻二美女,上還之。金,即蘇文也。
六月,丁卯,西突闕乙毘射匱可汗遣使入貢,且請婚;上許之,且使割龜茲、于闐、疏勒、硃俱波、蔥嶺五國以為聘禮。
薛延陀多彌可汗,性褊急,猜忌無恩,廢棄父時貴臣,專用己所親昵,國人不附。多彌多所誅殺,人不自安。回紇酋長吐迷度與仆骨、同羅共擊之,多彌大敗。乙亥,詔以江夏王道宗、左衛大將軍阿史那社爾為瀚海安撫大使;又遣右領衛大將軍執失思力將突厥兵,右驍衛大將軍契苾何力將涼州及胡兵,代州都督薛萬徹、營州都督張儉各將所部兵,分道並進,以擊薛延陀。
上遣校尉宇文法詣烏羅護、靺鞨,遇薛延陀阿波設之兵於東境,法帥靺鞨擊破之。薛延陀國中驚擾,曰:“唐兵至矣!”諸部大亂。多彌引數千騎奔阿史德時健部落,回紇攻而殺之,並其宗族殆盡,遂據其地。諸俟斤互相攻擊,爭遣使來歸命。
薛延陀餘眾西走,猶七萬餘口,共立真珠可汗兄子咄摩支為伊特勿失可汗,歸其故地。尋去可汗之號,遣使奉表,請居郁督軍山之北;使兵部尚書崔敦禮就安集之。
敕勒九姓酋長,以其部落素服薛延陀種,聞咄摩支來,皆恐懼,朝議恐其為磧北之患,乃更遣李世勣與九姓敕勒共圖之。上戒世勣曰:“降則撫之,叛則討之。”己丑,上手詔,以“薛延陀破滅,其敕勒諸部,或來降附,或未歸服,今不乘機,恐貽後悔,朕當自詣靈州招撫。其去歲征遼東兵,皆不調發。”
時太子當從行,少詹事張行成上疏,以為:“皇太子從幸靈州,不若使之監國,接對百寮,明習庶政,既為京師重鎮,且示四方盛德。宜割私愛,俯從公道。”上以為忠,進位銀青光祿大夫。
李世勣至郁督軍山,其酋長梯真達官帥眾來降。薛延陀咄摩支南奔荒谷,世勣遣通事舍人蕭嗣業往招慰,咄摩支詣嗣業降。其部落猶持兩端,世勣縱兵追擊,前後斬五千餘級,虜男女三萬餘人。秋,七月,咄摩支至京師,拜右武衛大將軍。
八月,甲子,立皇孫忠為陳王。
己巳,上行幸靈州。江夏王道宗兵既渡磧,遇薛延陀阿波達官眾數萬拒戰,道宗擊破之,斬首千餘級,追奔二百里。道宗與薛萬徹各遣使招諭敕勒諸部,其酋長皆喜,頓首請入朝。庚午,車駕至浮陽。回紇、拔野古、同羅、仆骨、多濫葛、思結、阿跌、契苾、跌結、渾、斛薛等十一姓各遣使入貢,稱:“薛延陀不事大國,暴虐無道,不能與奴等為主,自取敗死,部落鳥散,不知所之。奴等各有分地,不從薛延陀去,歸命天子。願賜哀憐,乞置官司,養育奴等。”上大喜。辛未,詔回紇等使者宴樂,頒賚拜官,賜其酋長璽書;遣右領軍中郎將安永壽報使。
壬申,上幸漢故甘泉宮,詔以“戎、狄與天地俱生,上皇並列,流殃構禍,乃自運初。朕聊命偏師,遂擒頡利;始弘廟略,已滅延陀。鐵勒百餘萬戶,散處北溟,遠遣使人,委身內屬,請同編列,並為州郡;混元以降,殊未前聞,宜備禮告廟,仍頒示普天。”
庚辰,至涇州;丙戌,逾隴山,至西瓦亭,觀馬牧。九月,上至靈州,敕勒諸部俟斤遣使相繼詣靈州者數千人,鹹云:“願得天至尊為奴等天可汗,子子孫孫常為天至尊奴,死無所恨。”甲辰,上為詩序其事曰:“雪恥酬百王,除凶報千古。”公卿請勒石於靈州;從之。
特進同中書門下三品宋公蕭瑀,性狷介,與同寮多不合,嘗言於上曰:“房玄齡與中書門下眾臣,朋黨不忠,執權膠固。陛下不詳知,但未反耳。”上曰:“卿言得無太甚!人君選賢才以為股肱心膂,當推誠任之。人不可以求備,必舍其所短,取其所長。朕雖不能聰明,何至頓迷臧否,乃至於是!”瑀內不自得,既數忤旨,上亦銜之,但以其忠直居多,未忍廢也。
上嘗謂張亮曰:“卿既事佛,何不出家?”瑀因自請出家。上曰:“亦知公雅好桑門,今不違公意。”瑀須臾復進曰:“臣適思之,不能出家。”上以瑀對群臣發言反覆,尤不能平;會稱足疾不朝,或至朝堂而不入見。上知瑀意終怏怏,冬,十月,手詔數其罪曰:“朕於佛教,非意所遵。求其道者未驗福於將來,修其教者翻受辜於既往。至若梁武窮心於釋氏,簡文銳意於法門,傾帑藏以給僧礻氐,殫人力以供塔廟。及乎三淮沸浪,五嶺騰煙,假餘息於熊蹯,引殘魂於雀鷇,子孫覆亡而不暇,社稷俄頃而為墟,報施之徵,何其謬也!瑀踐覆車之餘軌,襲亡國之遺風;棄公就私,未明隱顯之際;身俗口道,莫辨邪正之心。修累葉之殃源,祈一躬之福本,上以違忤君主,下則扇習浮華。自請出家,尋復違異。一回一惑,在乎瞬息之間;自可自否,變於帷扆之所。乖棟樑之體,豈具瞻之量乎!朕隱忍至今,瑀全無悛改。可商州刺史,仍除其封。”上自高麗還,蓋蘇文益驕恣,雖遣使奉表,其言率皆詭誕;又待唐使者倨慢,常窺伺邊隙。屢敕令勿攻新羅,而侵陵不止。壬申,詔勿受其朝貢,更議討之。
丙戌,車駕還京師。
冬,十月,己丑,上以幸靈州往還,冒寒疲頓,欲於歲前專事保攝。十一月,己丑,詔祭祀、表疏、胡客、兵馬、宿衛,行魚契給驛、授五品以上官及除解、決死罪皆以聞,餘並取皇太子處分。
十二月,己丑,群臣累請封禪;從之。詔造羽衛送洛陽宮。
戊寅,回紇俟利發吐迷度、仆骨俟利發歌濫拔延、多濫葛俟斤末、拔野古俟利發屈利失、同羅俟利發時健啜、思結酋長烏碎及渾、斛薛、奚結、阿跌、契苾、白酋長皆來朝。庚辰,上賜宴於芳蘭殿,命有司厚加給待,每五日一會。
癸未,上謂長孫無忌等曰:“今日吾生日,世俗皆為樂,在朕翻成傷感。今君臨天下,富有四海,而承歡膝下,永不可得,此子路所以有負米之恨也。《詩》云:‘哀哀父母,生我劬勞。’奈何以劬勞之日更為宴樂乎!”因泣數行下,左右皆悲。
房玄齡嘗以微譴歸第,褚遂良上疏,以為:“玄齡自義旗之始翼贊聖功,武德之季冒死決策,貞觀之初選賢立政,人臣之勤,玄齡為最。自非有罪在不赦,搢紳同尤,不可遐棄。陛下若以其衰老,亦當諷諭使之致仕,退之以禮;不可以淺鮮之過,棄數十年之勛舊。”上遽召出之。頃之,玄齡復避位還家。久之,上幸芙蓉園,玄齡敕子弟汛掃門庭,曰:“乘輿且至!”有頃,上果幸其第,因載玄齡還宮。

◎ 貞觀二十一年丁未,公元六四七年

春,正月,開府儀同三司申文獻公高士廉疾篤;辛卯,上幸其第,流涕與訣;壬辰,薨。上將往哭之,房玄齡以上疾新愈,固諫,上曰:“高公非徒君臣,兼以故舊姻戚,豈得聞其喪不往哭乎?公勿復言!”帥左右自興安門出。長孫無忌在士廉喪所,聞上將至,輟哭,迎諫於馬首曰:“陛下餌金石,於方不得臨喪,奈何不為宗廟蒼生自重!且臣舅臨終遺言,深不欲以北首、夷衾,輒屈鑾駕。”上不聽。無忌中道伏臥,流涕固諫,上乃還入東苑,南望而哭,涕下如雨。及柩出橫橋,上登長安故城西北樓,望之慟哭。
丙申,詔以回紇部為瀚海府,仆骨為金微府,多濫葛為燕然府,拔野古為幽陵府,同羅為龜林府,思結為盧山府,渾為皋蘭州,斛薛為高闕州,奚結為雞鹿州,阿跌為雞田州,契苾為榆溪州,思結別部為蹛林州,白為置顏州;各以其酋長為都督、刺史,各賜金銀繒帛及錦袍。敕勒大喜,捧戴歡呼拜舞,宛轉塵中。及還,上御天成殿宴,設十部樂而遣之。諸酋長奏稱:“臣等既為唐民,往來天至尊所,如詣父母,請於回紇以南、突厥以北開一道,謂之參天可汗道,置六十八驛,各有馬及酒肉以供過使,歲貢貂皮以充租賦,仍請能屬文人,使為表疏。”上皆許之。於是北荒悉平,然回紇吐迷度已私自稱可汗,官號皆如突厥故事。
丁酉,詔以明年仲春有事泰山,禪社首;餘並依十五年議。
二月,丁丑,太子釋奠於國學。
上將復伐高麗,朝議以為:“高麗依山為城,攻之不可猝拔。前大駕親征,國人不得耕種,所克之城,悉收其谷,繼以旱災,民太半乏食。今若數遣偏師,更迭擾其疆場,使彼疲於奔命,釋耒入堡,數年之間,千里蕭條,則人心自離,鴨綠之北,可不戰而取矣。”上從之。三月,以左武衛大將軍牛進達為青丘道行軍大總管,右武候將軍李海岸副之,發兵萬餘人,乘樓船自萊州泛海而入。又以太子詹事李世勣為遼東道行軍大總管,右武衛將軍孫貳朗等副之,將兵三千人,因營州都督府兵自新城道入。兩軍皆選習水善戰者配之。
辛卯,上曰:“朕於戎、狄所以能取古人所不能取,臣古人所不能臣者,皆順眾人之所欲故也。昔禹帥九州之民,鑿山槎木,疏百川注之海,其勞甚矣,而民不怨者,因人之心,順地之勢,與民同利故也。”
是月,上得風疾,苦京師盛暑,夏,四月,乙丑,命修終南山太和廢宮為翠微宮。
丙寅,置燕然都護府,統瀚海等六都督、皋蘭等七州,以揚州都督府司馬李素立為之。素立撫以恩信,夷落懷之,共率馬牛為獻;素立唯受其酒一杯,餘悉還之。
五月,戊子,上幸翠微宮。冀州進士張昌齡獻《翠微宮頌》,上愛其文,命於通事舍人里供奉。
初,昌齡與進士王公治皆善屬文,名振京師,考功員外郎王師旦知貢舉,黜之,舉朝莫曉其故。及奏第,上怪無二人名,詰之。師旦對曰:“二人雖有辭華,然其體輕薄,終不成令器。若置之高第,恐後進效之,傷陛下雅道。”上善其言。
壬辰,詔百司依舊啟事皇太子。
庚辰,上御翠微殿,問侍臣曰:“自古帝王雖平定中夏,不能服戎、狄。朕才不逮古人而成功過之,自不諭其故,諸公各率意以實言之。”群臣皆稱:“陛下功德如天地,萬物不得而名言。”上曰:“不然。朕所以能及此者,止由五事耳。自古帝王多疾勝己者,朕見人之善,若己有之。人之行能,不能兼備,朕常棄其所短,取其所長。人主往往進賢則欲置諸懷,退不肖則欲推諸壑,朕見賢者則敬之,不肖者則憐之,賢不肖各得其所。人主多惡正直,陰誅顯戮,無代無之,朕踐祚以來,正直之士,比肩於朝,未嘗黜責一人。自古皆貴中華,賤夷、狄,朕獨愛之如一,故其種落皆依朕如父母。此五者,朕所以成今日之功也。”顧謂褚遂良曰:“公嘗為史官,如朕言,得其實乎?”對曰:“陛下盛德不可勝載,獨以此五者自與,蓋謙謙之志耳。”
李世勣軍既渡遼,歷南蘇等數城,高麗多背城拒戰,世勣擊破其兵,焚其羅郭而還。
六月,癸亥,以司徒長孫無忌領揚州都督,實不之任。
丁丑,詔以“隋末喪亂,邊民多為戎、狄所掠,今鐵勒歸化,宜遣使詣燕然等州,與都督相知,訪求沒落之人,贖以貨財,給糧遞還本貫;其室韋、烏羅護、靺鞨三部人為薛延陀所掠者,亦令贖還。”
癸未,以司農卿李緯為戶部尚書。時房玄齡留守京師,有自京師來者,上問:“玄齡何言?”對曰:“玄齡聞李緯拜尚書,但云李緯美髭鬢。”帝遽改除緯洛州刺史。
秋,七月,牛進達、李海岸入高麗境,凡百餘戰,無不捷。攻石城,拔之。進至積利城下,高麗兵萬餘人出戰,海岸擊破之,斬首二千級。
上以翠微宮險隘,不能容百官,庚子,詔更營玉華宮於宜春之鳳皇谷。庚戌,車駕還宮。
八月,壬戌,詔以薛延陀新降,土功屢興,加以河北水災,停明年封禪。
辛未,骨利幹遣使入貢;丙戌,以骨利幹為玄闕州,拜其俟斤為刺史。骨利幹於鐵勒諸部為最遠,晝長夜短,日沒後,天色正曛,煮羊脾適熟,日已復出矣。
己丑,齊州人段志衝上封事,請上致政於皇太子;太子聞之,憂形於色,發言流涕。長孫無忌等請誅志沖。上手詔曰:“五嶽陵霄,四海亘地,納污藏疾,無損高深。志沖欲以匹夫解位天子,朕若有罪,是其直也;若其無罪,是其狂也。譬如尺霧障天,不虧於大;寸雲點日,何損於明!”
丁酉,立皇子明為曹王。明母楊氏,巢剌王之妃也,有寵於上;文德皇后之崩也,欲立為皇后。魏徵諫曰:“陛下方比德唐、虞,奈何以辰嬴自累!”乃止。尋以明繼元吉後。
戊戌,敕宋州刺史王波利等發江南十二州工人造大船數百艘,欲以征高麗。
冬,十月,庚辰,奴剌啜匐俟友帥其所部萬餘人內附。
十一月,突厥車鼻可汗遣使入貢。車鼻名斛勃,本突厥同族,世為小可汗。頡利之敗,突厥餘眾欲奉以為大可汗,時薛延陀方強,車鼻不敢當,帥其眾歸之。或說薛延陀:“車鼻貴種,有勇略,為眾所附,恐為後患,不如殺之。”車鼻知之,逃去。薛延陀遣數千騎追之,車鼻勒兵與戰,大破之,乃建牙於金山之北,自稱乙注車鼻可汗,突厥餘眾稍稍歸之,數年間勝兵三萬人,時出抄掠薛延陀。及薛延陀敗,車鼻勢益張,遣其子沙缽羅特勒入見,又請身自入朝。詔遣將軍郭廣敬征之。車鼻特為好言,初無來意,竟不至。
癸卯,徙順陽王泰為濮王。
壬子,上疾愈,三日一視朝。
十二月,壬申,西趙酋長趙磨帥萬餘戶內附,以其地為明州。
龜茲王伐疊卒,弟訶黎布失畢立,浸失臣禮,侵漁鄰國。上怒,戍寅,詔使持節、昆丘道行軍大總管、左驍衛大將軍阿史那社爾、副大總管、右驍衛大將軍契苾何力、安西都護郭孝恪等將兵擊之,仍命鐵勒十三州、突厥、吐蕃、吐谷渾連兵進討。
高麗王使其子莫離支任武入謝罪,上許之。

◎ 貞觀二十二年戊申,公元六四八年

春,正月,己丑,上作《帝范》十二篇以賜太子,曰《君體》、《建親》、《求賢》、《審官》、《納諫》、《去讒》、《戒盈》、《崇儉》、《賞罰》、《務農》、《閱武》、《崇文》;且曰:“修身治國,備在其中。一旦不諱,更無所言矣。”又曰:“汝當更求古之哲王以為師,如吾,不足法也。夫取法於上,僅得其中;取法於中,不免為下。吾居位已來,不善多矣,錦繡珠玉不絕於前,宮室台榭屢有興作,犬馬鷹隼無遠不致,行游四方,供頓煩勞,此皆吾之深過,勿以為是而法之。顧我弘濟蒼生,其益多;肇造區夏,其功大。益多損少,故人不怨;功大過微,故業不墮;然比之盡美盡善,固多愧矣。汝無我之功或而承我之富貴,竭力為善,則國家僅安;驕惰奢縱,則一身不保。且成遲敗速者,國也;失易得難者,位也;可不惜哉!可不惜哉!”
中書令兼右庶子馬周病,上親為調藥,使太子臨問;庚寅,薨。
戊戌,上幸驪山溫湯。
己亥,以中書舍人崔仁師為中書侍郎,參知機務。
新羅王金善德卒,以善德妹真德為柱國,封樂浪郡王,遣使冊命。
丙午,詔以右武衛大將軍薛萬徹為青丘道行軍大總管,右衛將軍裴行方副之,將兵三萬餘人及樓船戰艦自萊州泛海以擊高麗。
長孫無忌檢校中書令、知尚書門下省事。
戊申,上還宮。結骨自古未通中國,聞鐵勒諸部皆服,二月,其俟利發失缽屈阿棧入朝。其國人皆長大,赤發綠睛,有黑髮者以為不祥。上宴之於天成殿,謂侍臣曰:“昔渭橋斬三突厥首,自謂功多,今斯人在席,更不以為怪邪!”失缽屈阿棧請除一官,“執笏而歸,誠百世之幸。”戊午,以結骨為堅昆都督府,以失缽屈阿棧為右屯衛大將軍、堅昆都督,隸燕然都護。又以阿史德時健俟斤部落置祁連州,隸靈州都督。
是時四夷大小君長爭遣使入獻見,道路不絕,每元正朝賀,常數百千人。辛酉,上引見諸胡使者,謂侍臣曰:“漢武帝窮兵三十餘年,疲弊中國,所獲無幾;豈如今日綏之以德,使窮髮之地盡為編戶乎!”
上營玉華宮,務令儉約,惟所居殿覆以瓦,餘皆茅茨;然備設太子宮、百司,苞山絡野,所費已巨億計。乙亥,上行幸玉華宮;己卯,畋於華原。
中書侍郎崔仁師坐有伏閣自訴者,仁師不奏,除名,流連州。
三月,己丑,分瀚海都督俱羅勃部置燭龍州。
甲午,上謂侍臣曰:“朕少長兵間,頗能料敵;今昆丘行師,處月、處密二部及龜茲用事者羯獵顛、那利每懷首鼠,必先授首,弩失畢其次也。”
庚子,隋蕭後卒。詔復其位號,謚曰愍;使三品護葬,備鹵簿儀衛,送至江都,與煬帝合葬。
充容長城徐惠以上東征高麗,西討龜茲,翠微、玉華,營繕相繼,又服玩頗華靡,上疏諫,其略曰:“以有盡之農功,填無窮之巨浪;圖未獲之他眾,喪已成之我軍。昔秦皇併吞六國,反速危亡之基,晉武奄有三方,翻成覆敗之業;豈非矜功恃大,棄德輕邦,圖利忘危,肆情縱慾之所致乎!是知地廣非常安之術,人勞乃易亂之源也。”又曰:“雖復茅茨示約,猶興木石之疲,和雇取人,不無煩擾之弊。”又曰:“珍玩伎巧,乃喪國之斧斤;珠玉錦繡,實迷心之鴆毒。”又曰:“作法於儉,猶恐其奢;作法於奢,何以制後!”上善其言,甚禮重之。

段譯

太宗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下之上貞觀十九年(乙巳、645)
唐紀十四唐太宗貞觀十九年(乙巳,公元645年)
[1]六月,丁酉,李世攻白岩城西南,上臨其西北。城主孫代音潛遣腹心請降,臨城,投刀鉞為信,且曰:“奴願,城中有不從者。”上以唐幟與其使,曰:“必降者,宜建之城上。”代音建幟,城中人以為唐兵已登城,皆從之。
[1]六月,丁酉(初一),李世攻打白岩城西南,太宗親臨城西北。城主孫代音暗中派遣心腹請求投降,約定唐兵臨近城池,投刀斧為信號,而且說道:“我本人願意投降,只怕城中有不投降的。”太宗將唐朝的旗幟交與來使,說道:“如決定投降的話,你可將此旗豎在城牆上。”孫代音如約豎旗,城中人以為唐朝軍隊已經登上城樓,於是都跟從孫代音投降。
上之克遼東也,白岩城請降,既而中悔。上怒其反覆,令軍中曰:“得城當悉以人物賞戰士。”李世見上將受其降,帥甲士數十人請曰:“士卒所以爭冒矢石,不顧其死者,貪虜獲耳;今城垂拔,柰何更受其降,孤戰士之心!”上下馬謝曰:“將軍言是也。然縱兵殺人而虜其妻孥,朕所不忍。將軍麾下有功者,朕以庫物賞之,庶因將軍贖此一城。”世乃退。得城中男女萬餘口,上臨水設幄受其降,仍賜之食,八十以上賜帛有差。他城之兵在白岩者悉慰諭,給糧仗,任其所之。
唐朝軍隊攻克遼東城後,白岩城守軍請求投降,中途又有反悔。太宗惱怒其反覆無常,對唐軍說:“得到這座城,便將城中男女及財物賞賜給士兵們。”李世見太宗將要接受對方投降,便帶領幾十名身穿鎧甲的士兵請戰說:“士兵們之所以不怕飛矢流石的襲擊,不顧生死,正是貪圖俘獲其男女財物;如今城池垂手可得,為什麼要接受他們投降,而辜負士兵們的殺敵決心呢?”太宗下馬答謝世,說道:“將軍所言極是。然而放縱士兵殺人,虜其妻小,朕實在不忍心。將軍手下有功的將士,朕會用府庫里的資財封賞他們,這樣可以從將軍手中贖得一座完整的城。”李世於是退下。唐軍共得到城中男女一萬多人,太宗靠水邊設御賬接受對方投降,仍然賜給他們食物,八十歲以上的老人賞賜給多少不等的絹帛。其他城堡的士兵駐紮在白岩城的,都予以撫慰,供給糧草,聽任他們去留。
先是,遼東城長史為部下所殺,其省事奉妻子奔白岩。上憐其有義,賜帛五匹;為長史造靈輿,歸之平壤。以白岩城為岩州,以孫代音為刺史。
先前,遼東城長史被部下殺死,他的手下吏員省事護送長史的妻子兒女們投奔白岩城。太宗憐憫省事有義節,賜給他五匹帛;又為長史造靈車,將棺槨送回平壤。改白岩城為岩州,任命孫代音為刺史。
契何力瘡重,上自為傅藥,推求得刺何力者高突勃,付何力使自殺之。何和奏稱:“彼為其主冒白刃刺臣,乃忠勇之士也,與之初不相識,非有怨讎。”遂舍之。
契何力傷口嚴重,太宗親自為他敷藥,並查出刺傷何力的人叫高突勃,將他交付給何力,讓何力親自殺掉他。何力上奏稱:“他為了他的君主冒著生命危險刺中我,此乃忠誠勇猛之人,我與他毫不相識,並沒有一絲怨仇。”於是將他放掉。
初,莫離支遣加屍城七百人戍蓋牟城,李世盡虜之,其人請從軍自效,上曰:“汝家皆在加屍,汝為我戰,莫離支必殺汝妻子,得一之力而滅一家,吾不忍也。”戊戌,皆廩賜遣之。
起初,莫離支征派加屍城的七百人去戍守蓋牟城,李世將他們全部俘獲,他們請求跟從唐軍效力,太宗說:“你們的家都在加屍城,你們為我征戰,莫離支必然要殺掉你們的妻子兒女,得一人的幫助卻毀滅他的一家,朕不忍心這樣。”戊戌(初二),這七百人都得到賞賜,並被遣放回去。
己亥,以蓋牟城為蓋州。
己亥(初三),改蓋牟城為蓋州。
丁未,車駕發遼東,丙辰,至安市城,進兵攻之。丁巳,高麗北部耨薩延壽、惠真帥高麗、兵十五萬救安市。上謂侍臣曰:“今為延壽策有三:引兵直前,連安市城為壘,據高山之險,食城中之粟,縱掠吾牛馬,攻之不可猝下,欲歸則泥潦為阻,坐困吾軍,上策也。拔城中之眾,與之宵遁,中策也。不度智慧型,來與吾戰,下策也。卿曹觀之,必出下策,成擒在吾目中矣!”
丁未(十一日),太宗車駕從遼東出發,丙辰(二十日),到達安市城下,縱兵攻城。丁巳(二十一日),高麗北部酋長高延壽、高惠真率領高麗、兵十五萬人援救安市。太宗對身邊大臣說:“如今延壽有三種策略:帶引兵馬直至前沿,與安市城連為保壘,占據高山的險惡地勢,坐吃城內的糧食,讓騎兵搶掠我們的牛馬,使我們久攻不下,想要退兵又有泥沼阻隔,以此困住我軍,這是上策。與城中的軍民一道,乘夜全部逃遁,這是中策。不自量力,來與我方交戰,這是下策。你們看著,他們必然出此下策,在我們的眼皮底下成為俘虜。”
高麗有對盧,年老習事,謂延壽曰:“秦王內芟群雄,外服戎狄,獨立為帝,此命世之材,今舉海內之眾而來,不可敵也。可吾計者,莫若頓兵不戰,曠日持久,分遣奇兵斷其運道,糧食既盡,求戰不得,欲歸無路,乃可勝也。”延壽不從,引軍直進,去安市城四十里。上猶恐其低徊不至,命左衛大將軍阿史那社爾將突厥千騎以誘之,兵始交而偽走。高麗相謂曰:“易與耳!”競進乘之,至安市城東南八里,依山而陳。
高麗有一位官居對盧的人,年老熟悉吏事,對高延壽說:“秦王李世民對內剷平各路豪傑,對外使四方臣服,以己之力,自玄為帝,此乃天降命世之人,如今傾唐朝軍隊前來攻打我們,萬萬不可對抗呀。為我們考慮,不如按兵不動,這樣曠日持久,分別派遣奇兵斷其運糧通道,他們糧食用光,而又求戰不成,想要回去又無路可走,這樣我們才能取勝。”延壽不聽,領兵繼續前行,直至離安市城四十里。太宗擔心他們俳徊不向前進兵,命左衛大將軍阿史那社爾率一千多名突厥騎兵引誘他們,士兵剛一交戰即假裝敗退。高麗士兵相互說道:“打唐朝軍隊太容易了。”競相上前出擊,到達安市城東南八里的地方,依山布下陣形。
上悉召諸將問計,長孫無忌對曰:“臣聞臨敵將戰,必先觀士卒之情。臣適行經諸營,見士卒聞高麗至,皆拔刀結旆,喜形於色,此必勝之兵也。陛下未冠,身親行陣,凡出奇制勝,皆上稟聖謀,諸將奉成算而已。今日之事,乞陛下指蹤!”上笑曰:“諸公以此見讓,朕當為諸公商度。”乃與無忌等從數百騎乘高望之,觀山川形勢,可以伏兵及出入之所。高麗、合兵為陳,長四十里。江夏王道宗曰:“高麗傾國以拒王師,平壤之守必弱,願假臣精卒五千,覆其本根,則數十萬之眾可不戰而降。”上不應。遣使紿延壽曰:“我以爾國強臣弒其主,故來問罪;至於交戰,非吾本心。入爾境,芻栗不給,故取爾數城,俟爾國修臣禮,則所失必復矣。”延壽信之,不復設備。
太宗召集全體將領詢問破敵計謀,長孫無忌答道:“我聽說臨敵將要戰鬥時,必要先觀察一下士兵的情緒。我剛才經過各處營房,看見士兵們聽說高麗兵到了,都拔刀扎旗,喜形於色,此乃必勝的士兵。陛下年輕的時候,親自指揮戰陣,當年大唐凡是出奇制勝打敗對方,都是陛下上呈高祖的計謀,眾位將領只是按著預定謀略行事。今天這一仗,還望陛下指示。”太宗笑著說:“諸位這樣謙讓,朕當為你們謀劃。”於是和長孫無忌等人帶領幾百騎兵登高眺望,觀察地形,看好可以埋伏兵力以及出入的地點。高麗、合兵為戰陣,長四十里。江夏王李道宗說:“高麗傾盡本國的兵力來抗拒我大唐軍隊,平壤的守軍必然虛弱,希望能給我五千精兵,直搗其京城,則幾十萬的兵馬可以不戰而降。”太宗沒有答允。派使者欺哄高延壽說:“我因為你們國的強臣殺死你們的國王,所以前來興師問罪;至於兩軍交戰,並非我的本意。但進入你們的境內,糧食供應不上,所以才攻下了幾座城,等到你們重修臣國的禮節,就將那幾座城歸還。”延壽相信了太宗說過的話,不再防備。
上夜召文武計事,命李世將步騎萬五千陳於西嶺;長孫無忌將精兵萬一千為奇兵,自山北出於狹谷以沖其後;上自將步騎四千,挾鼓角,偃旗幟,登北山上;敕諸軍聞鼓角齊出奮擊。因命有司張受降幕於朝堂之側。戊午,延壽等獨見李世布陳,勒兵欲戰。上望見無忌軍塵起,命作鼓角,舉旗幟,諸軍鼓譟並進,延壽等大懼,欲分御之,而其陳已亂。會有雷電,龍門人薛仁貴著奇服,大呼陷陳,所向無敵;高麗兵披靡,大軍乘之,高麗兵大潰,斬首二萬餘級。上望見仁貴,召拜游擊將軍。仁貴,安都之六世孫,名禮,以字行。
太宗當夜召集文武大臣商議戰事,命令李世率領一萬五千名步騎兵在西嶺布陣;長孫無忌率領一萬一千名精銳士兵做為奇兵,從山的北面穿越峽谷以衝擊高麗軍隊的後尾;太宗親自帶領四千步騎兵,挾帶鼓和號角,放倒旗幟,登上北山;又敕令各路軍聽見鼓和號角聲一齊出兵進擊。又命有關部門在朝堂邊上大張接受投降的帷幕。戊午(二十二日),延壽等人只見李世在布陣,便勒令士兵欲迎戰。太宗望見長孫無忌的部隊塵土飛揚,便令擂鼓、吹號角,高舉大旗,各路兵馬鼓譟吶喊著一同進攻,高延壽等大為驚慌,想要分兵幾路擊退唐軍,然而高麗軍的陣形已經亂了。正趕上天降大雨,雷電交加,龍門人薛仁貴身穿奇異服裝,大聲呼喊著衝鋒陷陣,所向無敵。高麗士兵紛紛逃竄,唐朝大軍乘勝追擊,高麗兵大潰敗,二萬多人被殺。太宗看見薛仁貴,便召見他並拜為游擊將軍。仁貴是薛安都的六世孫,名禮,以字稱呼。
延壽等將餘眾依山自固,上命諸軍圍之,長孫無忌悉撤橋樑,斷其歸路。己未,延壽、惠真帥其眾三萬六千八百人請降,入軍門,膝行而前,拜伏請命。上語之曰:“東夷少年,跳梁海曲,至於摧堅決勝,故當不及老人,自今復敢與天子戰乎?”皆伏地不能對。上簡耨薩以下酋長三千五百人,授以戎秩,遷之內地,餘皆縱之,使還平壤;皆雙舉手以顙頓地,歡呼聞數十里外。收三千三百人,悉坑之,獲馬五萬匹,牛五萬頭,鐵甲萬領,他器械稱是。高麗舉國大駭,後黃城、銀城皆自拔遁去,數百里無復人煙。
高延壽等人帶領殘餘士兵依山固守,太宗命令各路兵馬合圍,長孫無忌將所有橋樑撤掉,以斷絕其歸路。己未(二十三日),延壽、惠真率領高麗士兵三萬六千八百人請求投降,走到軍門,跪下用膝蓋前行,磕頭請罪。太宗對他們說:“東夷少年,可以在僻壤海隅橫行,至於摧毀堅固堡壘決戰取勝,肯定趕不上一位老年人,今後還敢與大唐天子交戰嗎?”延壽等人都趴在地上不敢答話。太宗挑出耨薩以下酋長三千五百人,給他們軍服職位,將他們遷居內地,其餘將士都放了,讓他們返回平壤;眾人都高舉雙手以頭撞地,歡呼聲聞幾十里外。太宗將被俘的三千三百名士兵全部活埋,總共獲得五萬匹馬,五萬頭牛,一萬領鐵甲,各種器械上萬。高麗全國震驚,後黃城、銀城百姓都空城逃走,幾百里內不再有人煙。
上驛書報太子,仍與高士廉等書曰:“朕為將如此,何如?”更名所幸山曰駐驊山。
太宗傳驛書通報給太子,又寫信問高士廉等人說:“朕做為帶兵的將領怎么樣?”將所途經的山改名為駐驊山。
秋,七月,辛未,上徙營安市城東嶺。己卯,詔標識戰死者屍,俟軍還與之俱歸。戊子,以高延壽為鴻臚卿,高惠真為司農卿。
秋季,七月,辛未(初五),太宗將營帳遷到安市城東嶺。己卯(十三日),太宗詔令將戰死的將士屍首標識姓名,等到回師返朝時一同帶回。戊子(二十二日),任命高延壽為鴻臚寺卿,高惠真為司農寺卿。
張亮軍過建安城下,壁壘未固,士卒多出樵牧,高麗兵奄至,軍中駭擾。亮素怯,踞胡床,直視不言,將士見之,更以為勇。總管張金樹等鳴鼓勒兵擊高麗,破之。
張亮的部隊經過建安城下,尚未堅固壁壘,士兵們便大多出外割柴草打野物,高麗兵突然趕到,軍中大亂。張亮平時就膽小,蹲坐在胡床上,眼睛直愣愣地看著前方說不出話來,將士們見此情景,反倒認為張亮勇敢。總管張金樹等人敲鼓聚集兵馬反擊高麗兵,將其擊退。
八月,甲辰,候騎獲莫離支諜者高竹離,反接詣軍門,上召見,解縛問曰:“何瘦之甚?”對曰:“竊道間行,不食數日矣。”命賜之食,謂曰:“爾為諜,宜速反命。為我寄語莫離支:欲知軍中訊息,可遣人徑詣吾所,何必間行辛苦也!”竹離徒跣,上賜而遣之。
八月,甲辰(初八),巡衛騎兵抓住了莫離支手下的間諜高竹離,將其反綁雙手押送到軍營,太宗親自召見他,為他鬆綁問道:“你怎么這么瘦呢?”答道:“我偷偷地走小道,已經有幾天沒吃東西了。”太宗命人賜給他食物,對他說:“你身為間諜,應當迅速回去復命。你替我告訴莫離支:想要知道我方軍中情形,可以派人直接到我們的營地,何必偷偷摸摸地這么辛苦呢?”高竹離光著腳,太宗賜給他草鞋打發他回去。
丙午,徙營於安市城南。上在遼外,凡置營,但明斥候,不為塹壘,雖逼其城,高麗終不敢出為寇抄,軍士單行野宿如中國焉。
丙午(初十),唐朝軍隊將營帳遷到安市城南。太宗在遼東一帶,凡是設定軍營,只是在明處設定崗哨,而不設溝塹堡壘,即使逼近高麗城堡,高麗軍隊也不敢出兵騷擾,唐朝士兵們單人行路野外露宿便如同在中原時一樣。
上之伐高麗也,薛延陀遣使入貢,上謂之曰:“語爾可汗,今我父子東征高麗,汝能為寇,宜亟來!”真珠可汗惶恐,遣使致謝,且請發兵助軍;上不許。及高麗敗於駐驊山,莫離支使說真珠,啖以厚利,真珠懾服不敢動。九月,壬申,真珠卒,上為之發哀。
太宗將要討伐高麗時,正好薛延陀派使者到朝中進獻貢品,太宗對來使說:“告訴你們的可汗,如今我們父子二人要親自帶兵東征高麗,你們想要侵犯,就立刻來!”真珠可汗聽此言極為恐惶,忙派使者前來謝罪,並且請求派薛延陀兵前來協助攻打高麗;太宗沒有答應,等到高麗軍隊在駐驊山被打得大敗,莫離支便讓人勸說真珠可汗,以豐富的利益加以引誘,真珠可汗懾服於唐朝的力量而未敢有所舉動。九月,壬申(初七),真珠可汗死去,太宗為他舉哀發喪。
初,真珠請以其庶長子曳莽為突利失可汁,居東方,統雜種;嫡子拔灼為肆葉護可汗,居西方,統薛延陀;詔許之,皆以禮冊命。曳莽性躁擾,輕用兵,與拔灼不協。真珠卒,來會喪。既葬,曳莽恐拔灼圖己,先還所部,拔灼追襲殺之,自立為頡利俱利薛沙多彌可汗。
起初,真珠可汗請求讓他庶出的長子曳莽做突利失可汗,居住在東部,統率各部族;讓其嫡生子拔灼為肆葉護可汗,居住在西部,統領薛延陀本部;太宗下詔答應其請求,並都按照禮儀予以冊封。曳莽性情暴躁好動,輕易用兵,與拔灼不和。真珠可汗死後,二人齊聚薛延陀牙帳奔喪。安葬真珠可汗之後,曳莽擔心拔灼圖謀害己,便提前回本部,拔灼派人追上將其殺死,自立為頡利俱利薛沙多彌可汗。
[2]上之克白岩也,謂李世曰:“吾聞安市城險而兵精,其城主材勇,莫離支之亂,城守不服,莫離支擊之不能下,因而與之。建安兵弱而糧少,若出其不意,攻之必克。公可先攻建安,建安下,則安市在吾腹中,此兵法所謂‘城有所不攻’者也。”對曰:“建安在南,安市在北,吾軍糧皆在遼東;今逾安市而攻建安,若賊斷吾運道,將若之何?不如先攻安市,安市下,則鼓行而取建安耳。上曰:“以公為將,安得不用公策。勿誤吾事!”世遂攻安市。
[2]太宗領兵攻克高麗白岩城後,對李世說:“我聽說安市城地勢險要、士兵精良,其城主智勇雙全,當初莫離支叛亂時,城主不服命,莫離支久攻不能取勝,因而便仍由他管理此城。建安城兵力微弱、糧食稀少,如果出其不意進攻它,必然能夠取勝。你可帶兵先去攻建安,建安城攻下後,則安市城便如在我胸腹中,這正是孫子兵法所說的‘城有所不攻’的道理。”李世答道:“建安在南面,安市在北面,我方軍糧都在遼東城;如今我們越過安市去進攻建安,假如敵人切斷我方運糧通道,那將怎么辦呢?倒不如先去攻打安市,攻下安市,則可以一鼓作氣輕取建安。”太宗說:“你是統軍將領,怎么能不用你的策略。但不要延誤了我的軍機大事。”李世於是領兵進攻安市。
安市人望見上旗蓋,輒乘城鼓譟,上怒,世請克城之日,男女皆坑之,安市人聞之,益堅守,攻久不下。高延壽、高惠真請於上曰:“奴既委身大國,不敢不獻其誠,欲天子早成大功,奴得與妻子相見。安市人顧惜其家,人自為戰,未易猝拔。今奴以高麗十餘萬眾,望旗沮潰,國人膽破,烏骨城耨薩老耄,不能堅守,移兵臨之,朝至夕克。其餘當道小城,必望風奔潰。然後收其資糧,鼓行而前,平壤必不守矣。”群臣亦言:“張亮兵在沙城,召之信宿可至,乘高麗凶懼,並力拔烏骨城,渡鴨綠水,直取平壤,在此舉矣。”上將從之,獨長孫無忌以為:“天子親征,異於諸將,不可乘危徼幸。今建安、新城之虜,眾猶十萬,若向烏骨,皆躡吾後,不如先破安市,取建安,然後長驅而進,此萬全之策也。”上乃止。
安市人遠無望見太宗的旗幟傘蓋,總是登上城樓一起敲鼓吶喊,太宗大怒,李世請求攻下城池當天,將城中男女全部活埋,安市人聽說後,更是頑強守城,唐軍久攻不下。高延壽、高惠真向太宗請求道:“我們既然委身於大唐帝國,便不敢不獻上一份忠誠,這樣可以讓大唐天子早成大功,我們也得與妻兒老小相見。安市人顧惜自己的家庭,人人各自為戰,不容易立即攻克。如今我等以高麗兵十多萬,望見旌旗即遭潰敗,高麗人聞風喪膽,烏骨城首領多老邁無用,很難堅守城池,如果唐軍移師臨近該城,早晨到晚上即可攻克,其餘中途擋道的小城,必定望風潰逃。然後廣收他們物資糧草,一鼓作氣,平壤必定堅守不住。”眾位大臣們也都說:“張亮的部隊在沙城,如果徵召他們二個晚上即可到達,乘著高麗驚恐的時候,合力拿下烏骨城,渡過鴨綠江,直取平壤,就在於這次行動了。”太宗想要聽從這個意見,惟獨長孫無忌認為:“天子親自征戰,與一般將領統兵不同,不可以冒著危險僥倖取勝。如今建安、新城的敵兵還有十萬人,如果我們移師烏骨城,他們都會追襲我軍的後路,倒不如先攻下安市,占取建安,然後再長驅直入,這才是萬全之策。”太宗於是停止移師烏骨的計畫。
諸軍急攻安市,上聞城中雞聲,謂了世曰:“圍城積久,城中煙火日微,今雞甚喧,此必饗士,欲夜出襲我,宜嚴兵備之。”是夜,高麗數百人縋城而下。上聞之,自至城下,召兵急擊,斬首數十級,高麗退走。
各路大軍緊急攻打安市城,太宗聽見了城中雞和豬的鳴叫聲,對李世說:“圍城的時間很長,城中炊煙日見稀少,如今雞和豬叫得厲害,這一定是在犒勞士兵,想要夜間出來偷襲我們,應當嚴加防範。”當夜,高麗幾百人順著繩索爬出城外。太宗聽說後,親自到了城下,召集士兵緊急圍攻,殺死幾十人,其餘高麗兵逃回城中。
江夏王道宗督眾築土山於城東南隅,浸逼其城,城中亦增高其城以拒之。士卒分番交戰,日六、七合,衝車炮石,壞其樓堞,城中隨立木柵以塞其缺。道宗傷足,上親為之針。築山晝夜不息,凡六旬,用功五十萬,山頂去城數丈,下臨城中,道宗使果毅傅伏愛將兵屯山頂以備敵。山頹,壓城,城崩;會伏愛私離所部,高麗數百人從城缺出戰,遂奪據土山,塹而守之。上怒,斬伏愛以徇,命諸將攻之,三日不能克。道宗徒跣詣旗下請罪,上曰:“汝罪當死,但朕以漢武殺王恢,不如秦穆用孟明,且有破蓋牟、遼東之功,故特赦汝耳。”
江夏王李道宗率領部下在城東南角築土山,漸漸逼近城牆,城裡也不斷增高城牆與城外對抗。士兵們輪番攻戰,每天有六七個回合,唐軍用衝車和發射石塊,撞開城牆垛,城中隨即立木柵欄以堵塞缺口。李道宗腳部受傷,太宗親自為他針炙。唐軍晝夜不停地築土山,總共用了六十天,用去勞力五十萬人次,山頂離城只有幾丈,可以向下俯瞰城中,李道宗讓果毅都尉傅伏愛領兵駐守在山頂以防備高麗兵。土山坍毀,壓向城牆,城牆崩塌;正趕上傅伏愛私自離開營所,高麗幾百名士兵從城牆缺口處出來迎戰,於是便奪下占據了土山,挖溝塹守護。太宗大怒,將傅伏愛斬首示眾,命令眾位將領攻城,卻三天都未攻下來。李道宗光著腳到太宗的麾旗下請罪,太宗說:“你的罪過該當處死,但是朕想到漢武帝殺死大將王恢,倒不如秦穆公二次重用孟明,又念你攻破蓋牟、遼東有功,所以特赦你不死。”
上以遼左早寒,草枯水凍,士馬難久留,且糧食將盡,癸未,敕班師。先拔遼、蓋二州戶口渡遼,乃耀兵於安市城下而鏇,城中皆屏跡不出。城主登城拜辭,上嘉其固守,賜縑百匹,以勵事君。命李世、江夏王道宗將步騎四萬為殿。
太宗認為遼東一帶早寒,草木乾枯水結冰,士兵馬匹都不宜久留,而且糧食快要用光了,癸未(十八日),便敕令班師還朝。先讓遼東、蓋牟二城的百姓舉家渡過遼水,於是在安市城下顯耀兵力,而後凱鏇,城中高麗人都藏身不出。城主登上城樓答禮為唐軍送行,太宗稱讚他能夠堅守城池,賜給城主綢段一百匹,用來鼓勵他事奉高麗國王。命令李世與江夏王李道宗領步騎兵四萬人殿後。
乙酉,至遼東。丙戌,渡遼水。遼澤泥潦,車馬不通,命長孫無忌將萬人,剪草填道,水深處以車為梁,上自系薪於馬鞘以助役。冬,十月,丙申朔,上至蒲溝駐馬,督填道諸軍渡渤錯水,暴風雪,士卒沾濕多死者,敕然火於道以待之。
乙酉(二十日),唐軍到達遼東城。丙戌(二十一月),渡過遼水。遼澤一帶道路泥濘,車馬難以通行,太宗命長孫無忌率領一萬人割草填道,水深的地方用車做橋樑,太宗親自將薪木等拴在馬鞍後幫助鋪路。冬季,十月,丙申朔(初一),太宗到達蒲溝停下,督促填道鋪路的各路軍渡過渤錯水,趕上天降暴風雪,士兵們衣濕多被凍死,太宗敕令在道上點上火堆,以等侯士兵烤火。
凡征高麗,拔玄菟、橫山、蓋牟、磨米、遼東、白岩、卑沙、麥谷、銀山、後黃十城,徙遼、蓋、岩三州戶口入中國者七萬人。新城、建安、駐驊三大戰,斬首四萬餘級,戰士死者幾二千人,戰馬死者什七、八。上以不能成功,深悔之,嘆曰:“魏徵若在,不使我有是行也!”命馳驛祀征以少牢,復立所制碑,召其妻子詣行在,勞賜之。
此次征伐高麗,總共攻克玄菟、橫山、蓋牟、磨米、白岩、遼東、卑沙、麥谷、銀山、後黃十座城,遷徙遼、蓋、岩三州戶口加入唐朝戶籍共七萬人。新城、建安、駐驊三次較大的戰役,殺死高麗兵四萬多人,唐朝將士死近二千人,戰馬損失十分七八。太宗認為未能最後取勝,深自懊悔,感嘆道:“如果魏徵在的話,不會讓我此番出兵的!”命人乘驛馬晝夜兼程到京城,用豬和羊祭祀魏徵,重新豎立貞觀十七年曾毀壞的石碑,徵召他妻子兒女到太宗所在行宮,親自慰問賞賜。
丙午,至營州。詔遼東戰亡士卒骸骨並集柳城東南,命有司設太牢,上自作文以祭之,臨哭盡哀。其父母聞之,曰:“吾兒死而天子哭之,死何所恨!”上謂薛仁貴曰:“朕諸將皆老,思得新進驍勇者將之,無如卿者,朕不喜得遼東,喜得卿也。”
丙午(十一日),唐軍回到營州。太宗下詔令將在遼東陣亡的士兵的屍骨一併匯集在柳城東南,命令有關部門擺設牛羊豬祭祀,太宗親自寫文祭奠亡靈,並親臨靈堂痛哭,十分悲哀。死者的父母們聽說此事後,都說:“我們的兒子死了,皇上親自為他們哭靈,死還有什麼遺憾!”太宗對薛仁貴說:“朕手下的各位將領都已經老了,考慮能得到驍勇善戰的後起之秀為統兵將領,沒有人能趕得上你了,朕對於得到遼東並不高興,高興的是得到了你。”
丙辰,上聞太子奉迎將至,從飛騎三千人馳入臨渝關,道逢太子。上之發定州也,指所御褐袍謂太子曰:“俟見汝,乃易此袍耳。”在遼左,雖盛暑流汗,弗之易。及秋,穿敗,左右請易之,上曰:“軍士衣多弊,吾獨御新衣,可乎?”至是,太子進新衣,乃易之。
丙辰(二十一日),太宗聽說皇太子出迎回朝大軍即將趕到,便帶領護衛飛騎三千人飛奔進入臨渝關,途中與太子相逢。太宗從定州出發時,曾指著身上穿的褐色戰袍對太子說:“等再見到你時,我才可以換下此身戰袍。”在遼左,即使盛夏酷暑汗流浹背,也不換下這套衣服。到了秋天,穿著露風,身邊的人請求太宗換掉衣服,太宗說:“戰士們的衣服多是破敗的衣服,惟獨我穿上新衣服,這樣行嗎?”至此時,太子遞上新衣服,太宗才換下舊衣服。
諸軍所虜高麗民萬四千口,先集幽州,將以賞軍士,上愍其父子夫婦離散,命有司平其直,悉以錢布贖為民,歡呼之聲,三日不息。十一月,辛未,車駕至幽州,高麗民迎於城東,拜舞呼號,宛轉於地,塵埃彌望。
各路軍馬所俘虜的高麗百姓有一萬四千多人,先是集中在幽州,準備用來賞給將士們做奴隸,太宗憐憫他們父子、夫妻離散,命令有關官署按照他們的價格,全用朝廷府庫的錢、布贖為平民,歡呼之聲三天不絕。十一月,辛未(初七),太宗車駕到達幽州,高麗老百姓在城東歡迎,手舞足蹈,歡呼拜伏,展轉於地,塵埃瀰漫。
庚辰,過易州境,司馬陳元使民於地室蓄火種蔬而進之;上惡其諂,免元官。
庚辰(十六日),太宗經過易州境內,易州司馬陳元讓當地百姓在地下用火燒增溫來種蔬菜,此時進獻給太宗;太宗討厭他過於諂媚,罷免了陳元的官職。
丙戌,車駕至定州。
丙戌(二十二日),太宗車駕到達定州。
丁亥,吏部尚書楊師道坐所署用多非其才,左遷工部尚書。
丁亥(二十三日),吏部尚書楊師道因任用官吏大多不稱職而獲罪,降職為工部尚書。
壬辰,車駕發定州。十二月,辛丑,上病癰,御步輦而行。戊申,至并州,太子為上吮癰,扶輦步從者數日。辛亥,上疾瘳,百官皆賀。
壬辰(二十八日),太宗車駕從定州出發。十二月,辛丑(初七),太宗背上長癰,坐著轎子前行。戊申(十四日),到達并州,太子李治為太宗吸吮癰毒,扶著轎子步行幾日。辛亥(十七日),太宗背上毒癰漸好,文武百官齊聲恭賀。
上之徵高麗也,使右領軍大將軍執失思力將突厥屯夏州之北以備薛延陀。薛延陀多彌可汗既立,以上出征未還,引兵寇河南,上遣左武候中郎將長安田仁會與思力合兵擊之。思力羸形偽退,誘之深入,及夏州之境,整陳以待之。薛延陀大敗,追奔六百餘里,耀威磧北而還。多彌復發兵寇夏州,己未,敕禮部尚書江夏王道宗,發朔、並、汾、箕、嵐、代、忻、蔚、雲九州兵鎮勝州;右衛大將軍代州都督薛萬徹,左驍衛大將軍阿史那社爾,發勝、夏、銀、綏、丹、延、、坊、石、隰十州兵鎮勝州;勝州都督宋君明,左武候將軍薛孤吳,發、靈、原、寧、鹽、慶五州兵鎮靈州;又令執失思力發靈、勝二州突厥兵,與道宗等相應。薛延陀至塞下,知有備,不敢進。
太宗征伐高麗時,讓右領軍大將軍執失思力統領厥兵駐紮在夏州以北,以防備薛延陀的進攻。薛延陀多彌可汗即位後,乘著太宗出征高麗未歸之機,領兵侵犯北河以南一帶,太宗派左武侯中郎將長安人田仁會與執失思力合兵進擊。思力假裝抵禦不住後退,誘敵深入,到了夏州境內,嚴陣以待薛延陀兵。薛延陀被打得大敗,唐軍乘勝追擊六百多里,在沙漠以北耀武揚威之後凱鏇。多彌可汗再次發兵進犯夏州,己未(二十五日),太宗敕令禮部尚書、江夏王李道宗,徵發朔、並、汾、箕、嵐、代、忻、蔚、雲九州兵馬鎮守朔州;右衛大將軍、代州都督薛萬徹,左驍衛大將軍阿史那社爾,徵發勝、夏、銀、綏、丹、延、、坊、石、隰十州兵馬鎮守勝州;勝州都督宋君明,左武侯將軍薛孤吳,徵發靈、原、寧、鹽、慶五州兵馬鎮守靈州;又命令執失思力徵發靈、勝二州的突厥兵,與李道宗等人相互呼應。薛延陀兵到了塞下,知悉唐軍有所防備,不敢貿然進犯。
[3]初,上留侍中劉洎輔皇太子於定州,仍兼左庶子、檢校民部尚書,總吏、禮、戶部三尚書事。上將行,謂洎曰:“我今遠征,爾輔太子,安危所寄,宜深識我意。”對曰:“願陛下無憂,大臣有罪者,臣謹即行誅。”上以其言妄發,頗怪之,戒曰:“卿性疏而太健,必以此敗,深宜慎之!”及上不豫,洎從內出,色甚悲懼,謂同列曰:“疾勢如此,聖躬可憂!”或譖於上曰:“洎言國家事不足憂,但當輔幼主行伊、霍故事,大臣有異志者誅之,自定矣。”上以為然,庚申,下詔稱:“洎與人竊議,窺窬萬一,謀執朝衡,自處伊、霍,猜忌大臣,皆欲夷戮。宜賜自盡,免其妻孥。”
[3]起初,太宗留下侍中劉洎在定州輔佐皇太子,仍然兼任左庶子、檢校民部尚書,總理吏、禮、戶三部尚書事。太宗將要出發前,對劉洎說:“朕如今帶兵遠征,你輔佐太子,國家的安危都寄托在你身上,望你深深體會朕的心思。”劉洎答道:“望陛下不必憂慮,大臣有罪,我當立即予以誅罰。”太宗認為他出言妄自發論,頗為奇怪,告誡他說:“你的性情疏闊又剛直,必會因此而遭禍,應當慎重行事。”等到太宗有病了,劉洎從內室出來,面容非常悲哀,對同僚說:“病得如此厲害,皇上的身體值得憂慮。”有人對太宗進言道:“劉洎說朝延大事不足憂慮,只是應當依循伊尹、霍光的故事,輔佐年幼的太子,大臣中有二心的殺掉他,自己也就安定了。”太宗也認為是這樣,庚申(二十六日),太宗下詔稱:“利洎與人私下議論,窺探朕有不幸時,陰謀執掌朝政,自比於伊尹、霍光,無端猜忌大臣,想要將他們全部殺戮。理應賜他自盡,赦免他妻子兒女。”
中書令馬周攝吏部尚書,以四時選為勞,請復以十一月選,至三月畢;從之。
中書令馬周代理吏部尚書,認為四時選官過於勞累,請求恢復十一月選官,到次年三月完畢;太宗依從其意見。
[4]是歲,右親衛中郎將裴行方討茂州叛羌黃郎弄,大破之,窮其餘黨,西至乞習山,臨弱水而歸。
[4]這一年,右親衛中郎將裴行方領兵討伐茂州反叛的羌族人黃郎弄,將其打得大敗,追擊其殘餘勢力,向西直到乞習山,臨近弱水而後還朝。
二十年(丙午、646)
二十年(丙午,公元646年)
[1]春,正月,辛未,夏州都督喬師望、右領軍大將軍執失思力等擊薛延陀,大破之,虜獲二千餘人。多彌可汗輕騎遁去,部內騷然矣。
[1]春,正月,辛未,(初八),夏州都督喬師望、右領軍大將軍執失思力等人進攻薛延陀,將其打得大敗,俘虜二千多人。多彌可汗乘輕騎逃走,薛延陀內部騷亂。
[2]丁丑,遣大理卿孫伏伽等二十二人以六條巡察四方,刺史、縣令以下多所貶黜,其人詣闕稱冤者,前後相屬。上令褚遂良類狀以聞,上親臨決,以能進擢者二十人,以罪死者七人,流以下除免者數百千人。
[2]丁丑(十四日),太宗派大理寺卿孫伏伽等二十二人以漢朝考察官員的六條詔書巡察全國各地,刺史、縣令以下的官吏多被罷職貶官,這些人到朝中喊冤的前後不斷。太宗令褚遂良按類寫明情況上呈,太宗親自裁決,確定其中能夠提拔的有二十人,論罪當死的七人,流放以下免除官職的有成百上千人。
[3]二月,乙未,上發并州。三月,己巳。車駕還京師。上謂李靖曰:“吾以天下之眾困於小夷,何也?”靖曰:“此道宗所解。”上顧問江夏王道宗,具陳在駐驊時乘虛取平壤之言。上悵然曰:“當時匆匆,吾不憶也。”
[3]二月,乙未(初二),太宗從并州出發。三月,己巳(初七),太宗車駕回到了京城長安。太宗對李靖說:“我傾全國兵力卻受困於小小的高麗,這是什麼緣故?”李靖說:“這一點李道宗能夠解釋。”太宗又問江夏王李道宗,李道宗詳細陳述在駐驊山時曾提出過乘機攻取平壤的話。太宗悵然若失,說道:“當時匆匆忙忙,我已經記不起來了。”
[4]上疾未全平,欲專保養,庚午,詔軍國機務並委皇太子決外。於是太子間日聽政於東宮,既罷,則入侍藥膳,不離左右。上命太子暫出遊觀,太子辭不願出;上乃置別院於寢殿側,使太子居之。褚遂良請遣太子旬日一還東宮,與師傅講道義;從之。
[4]太宗的病並未完全好,想要專心保養一段時間,庚午(初八),詔令朝中軍國大事一併委託皇太子李治處理。於是太子每隔一日便在東宮處理政務,事情一畢就進入皇宮侍侯太宗服藥用飯,不離身邊左右。太宗命令太子暫時出外遊玩,太子辭謝不願出宮;太宗便在寢殿旁設定別院,讓太子居住。褚遂良請求太子每十天回東宮一次,與太師太傅們講論道義,太宗依準。
上嘗幸未央宮,辟仗已過,忽於草中見一人帶橫刀,詰之,曰:“聞辟仗至,懼不敢出,辟仗者不見,遂仗不敢勸。”上遽引還,顧謂太子:茲事行之,則數人當死,汝於後速縱遣之。”又嘗乘腰輿,有三衛誤拂御衣,其人懼,色變。上曰:“此間無御史,吾不汝罪也。”
太宗曾游幸未央宮,清道的衛士已經走過去了,忽然在路邊草叢裡看見一人掖下帶刀,便質問此人,答道:“我聽見清道的衛士經過,因為害怕,不敢走出來,清道衛士們沒有看見我,於是就潛伏著不敢動。”太宗便帶著他回到宮中,對太子說:“這件事嚴格執行起來,則當有幾名衛士因失職被處死,你從後面立即將此人放走。”太宗又曾乘坐轎,親衛、勛衛、翊衛人員中有個人無意間碰著太宗的衣服,那人十分害怕,臉色都變了。太宗說:“這裡沒有御史,我不怪罪你。”
[5]陝人常德玄告刑部尚書張亮養假子五百人,與術士公孫常語,雲“名應圖”,又問術士程公穎曰:“吾臂有龍鱗起,欲舉大事,可乎?”上命馬周等按其事,亮辭不服。上曰:“亮有假子五百人,養此輩何為?正欲反耳!”命百官議其獄,皆言亮反,當誅。獨將作少匠李道裕言:“亮反形未具,罪不當死。”上遣長孫無忌、房玄齡就獄與亮訣曰:“法者天下之平,與公共之。公自不謹,與凶人往還,陷入於法,今將奈何!公好去。”己丑,亮與公穎俱斬西市,籍沒其家。
[5]陝州人常德玄告發刑部尚書張亮豢養義子五百人,曾對方術之士公孫常說:“我的名字正與圖應驗。”又問方術之士程公穎:“我的手臂上長有龍鱗,想要舉事造反,可以嗎?”太宗命令馬周等人按察其事,張亮堅決不服。太宗說:“張亮養有義子五百人,養這么多人做什麼?不正是要謀反嗎?”命文武百官議定其罪行,眾人都說張亮謀反,應當處死。惟獨將作少監李道裕說:“張亮謀反證據不足,不應當判死罪。”太宗派長孫無忌、房玄齡到獄中與張亮訣別說:“法令是天下公平之物,朕與你共同遵守。你自己不謹慎,與惡人往來,深陷於法,如今已毫無辦法挽回。你好好地去吧。”己丑(二十七日),張亮與程公穎一同在西市被處斬,家產被抄。
歲余,刑部侍郎缺,上命執政妙擇其人,擬數人,皆不稱旨,既而曰:“朕得其人矣。往者李道裕議張亮獄雲‘反形未具’,此言當矣,朕雖不從,至今悔之。”遂以道裕為刑部侍郎。
一年多後,刑部侍郎空缺,太宗命宰相們遴選人選,擬定了幾個人,都不稱太宗的心意,過後太宗說道:“朕得到這個人了。前一段李道裕曾議論張亮的獄案說‘謀反證據不足’,這話有道理,朕雖然沒有聽從,至今仍在後悔。”於是任命李道裕為刑部侍郎。
[6]閏月,癸巳朔,日有食之。
[6]閏三月,癸巳朔(初一),出現日食。
[7]戊戌,罷遼州都督府及岩州。
[7]戊戌(初六),唐朝罷除遼州都督府及岩州建置。
[8]夏,四月,甲子,太子太保蕭解太保,乃同中書門下三品。
[8]夏季,四月,甲子(初三),解除蕭太子太保職務,仍然為同中書門下三品。
[9]五月,甲寅,高麗王藏及莫離支蓋金遣使謝罪;並獻二美女,上還之。金,即蘇文也。
[9]五月,甲寅(二十三日),高麗國王高藏以及莫離支蓋金派使者前來謝罪;並獻兩個美女,太宗讓其回國。蓋金即是蓋蘇文。
[10]六月,丁卯,西突厥乙毗射匱可汗遣使入貢,且請婚;上許之,且使割龜茲、于闐、疏勒、朱俱波、蔥嶺五國以為聘禮。
[10]六月,丁卯(初七),西突厥乙毗射匱可汗派使者到唐朝進獻貢品,並且請求通婚;太宗答應其請求,並且讓西突厥割讓龜茲、于闐、疏勒、朱俱波、蔥嶺五國做為聘禮。
[11]薛延陀多彌可汗,性褊急,猜忌無恩,廢棄父時貴臣,專用己所親昵,國人不附;多彌多所誅殺,人不自安。回紇酋長吐迷度與仆骨、同羅共擊之,多彌大敗。乙亥,詔以江夏王道宗、左衛大將軍阿史那社爾為瀚海安撫大使;又遣右領衛大將軍執失思力將突厥兵,右驍衛大將軍契何力將涼州及胡兵,代州都督薛萬徹、營州都督張儉各將所部兵,分道並進,以擊薛延陀。
[11]薛延陀多彌可汗,性情急躁,對臣下猜忌,少施恩惠,廢掉了父親在位時的貴族大臣,專門重用自己的親信,國中百姓不順服;又大肆殺戮,人心不安定。回紇酋長吐迷度與仆骨、同羅聯合進攻他,多彌大敗。乙亥(十五日),太宗下詔任命江夏王李道宗、左衛大將軍阿史那社爾為瀚海安撫大使;又派右領衛大將軍執失思力統率突厥兵,右驍衛大將軍契何力統領涼州以及胡族兵,代州都督薛萬徹、營州都督張儉各統率本部兵馬,分兵幾路,齊頭並進,進攻薛延陀。
上遣校尉宇文法詣烏羅護、,遇薛延陀阿波設之兵於東境,法帥擊破之。薛延陀國中驚擾,曰:“唐兵至矣!”諸部大亂。多彌引數千騎奔阿史德時健部落,回紇攻而殺之,並其宗族殆盡,遂據其地。諸俟斤互相攻擊,爭遣使來歸命。
太宗派校尉宇文法到烏羅護、,在薛延陀東部邊境與薛延陀阿波設的兵馬遭遇,宇文法統率兵將其擊敗。薛延陀國內震動,紛紛言道:“唐朝大兵到了!”各部落大亂。多彌帶領幾千騎兵投奔阿史德時健部落,回紇進攻該部落,並殺死多彌可汗,他的宗族也幾乎被兼併,於是占據該地。敕勒各部首領相互攻擊,爭著派使者請求歸附唐朝。
薛延陀餘眾西走,猶七萬餘口,共立真珠可汗兄子咄摩支為伊特勿失可汗,歸其故地。尋去可汗之號,遣使奉表,請居郁督軍山之北;使兵部尚書崔敦禮就安集之。
薛延陀殘餘部隊向西潰逃,還有七萬多人,他們共同擁立真珠可汗的侄子咄摩支為伊特勿失可汗,回到了故地。不久又去掉了可汗稱號,派使者上表,請求居住在郁督軍山北麓;太宗讓兵部尚書崔敦禮去郁督軍山將他們就地安置。
敕勒九姓酋長,以其部落素服薛延陀種,聞咄摩支來,皆恐懼,朝議恐其為磧北之患,乃更遣李世與九姓敕勒共圖之。上戒世曰:“降則撫之,叛則討之。”己丑,上手詔,以“薛延陀破滅,其敕勒諸部,或來降附,或未歸服,今不乘機,恐貽後悔,朕當自詣靈州招撫。其去歲征遼東兵,皆不調發。”
敕勒九個部落首領,由於一直歸附薛延陀,聽說咄摩支要到郁督軍山北面居住,都非常害怕。唐朝大臣議論,擔心咄摩支會成為漠北的禍患,於是又派李世與九個敕勒部落共同圖謀對付咄摩支。太宗告誡李世說:“咄摩支如降服就安撫他們,反叛就討伐他們。”己丑(二十九日),太宗手書詔令,認為:“薛延陀被消滅後,其敕勒各部落,有的前來歸降,有的並未歸順,如今要是不乘機圖謀,恐怕將來會後悔,朕應當親自去靈州招撫各部落。去年出征遼東的士兵,此次都不做徵調。”
時太子當從行,少詹事張行成上疏,以為:“皇太子從幸靈州,不若使之監國,接對百寮,明習庶政,既為京師重鎮,且示四方盛德。宜割私愛,俯從公道。”上以為忠,進位銀青光祿大夫。
當時太子理應跟隨太宗一同去,少詹事張行成上奏疏稱:“皇太子跟陛下巡幸靈州,倒不如留下來監國,接待百官商議朝政,熟習朝廷事務,這樣既可安定京師重鎮,而且又可向四方顯示太子的聖德。望陛下暫時割捨私情,依從朝廷公道。”太宗認為張行成十分忠誠,進官位為銀青光祿大夫。
[12]李世至郁督軍山,其酋長梯真達官帥眾來降。薛延陀咄摩支南奔荒谷,世遣通事舍人蕭嗣業往招慰,咄摩支詣嗣業降。其部落猶持兩端,世縱兵追擊,前後斬五千餘級,虜男女三萬餘人。秋,七月,咄摩支至京師,拜右武衛大將軍。
[12]李世到了郁督軍山,薛延陀部落首領梯真達官率領兵眾前來降附。薛延陀咄摩支向南投奔荒谷,李世派通事舍人蕭嗣業前去招撫,咄摩支投降嗣業。他的部落仍然猶豫不定,李世帶兵追擊,共殺死五千多人,俘虜男女三萬多人。秋季,七月,咄摩支到達京城。官拜右武衛大將軍。
[13]八月,甲子,立皇孫忠為陳王。
[13]八月,甲子(初五),太宗立皇孫李忠為陳王。
[14]己巳,上行幸靈州。
[14]己巳(初十),太宗行幸靈州。
[15]江夏王道宗兵既渡磧,遇薛延陀阿波達官眾數萬拒戰,道宗擊破之,斬首千餘級,追奔二百里。道宗與薛萬徹各遣使招諭敕勒諸部,其酋長皆喜,頓首請入朝。庚午,車駕至浮陽。回紇、拔野古、同羅、仆骨、多濫葛、思結、阿跌、契跌結、渾、斛薛等十一姓各遣使入貢,稱:“薛延陀不事大國,暴虐無道,不能與奴等為主,自取敗死,部落鳥散,不知所之。奴等各有分地,不從薛延陀去,歸命天子。願賜哀憐,乞置官司,養育奴等。”上大喜。辛未,詔回紇等使者宴樂,頒齎拜官,賜其酋長璽書,遣右領軍中郎將安永壽報使。
[15]江夏王李道宗的兵馬既已渡過沙漠,遇見薛延陀阿波達官兵眾數萬人抵抗,李道宗將其擊敗,殺死一千多人,乘勝追擊二百里。李道宗與薛萬徹各自派遣使者招撫敕勒各部,他們的首領都十分高興,磕頭拜謝請求入京朝見。庚午(十一日),太宗車駕到浮陽。回紇、拔野古、同羅、仆骨、多濫葛、思結、阿跌、契、跌結、渾、斛薛等十一姓部落各自派使者入朝進貢,紛紛言道:“薛延陀可汗不事奉大國,暴虐無道,不能做為我們的主子,自取滅亡,各部落作鳥獸散,不知何去何從。我們各有自己的分地,不再跟薛延陀去,我們要歸順大唐天子。希望可憐我們這些人,特設一部門,養育我們。”太宗聽後大為高興。辛未(十二日),太宗詔令宴請回紇等族使者,賞賜拜官,賜給他們首領璽書,派右領軍中郎將安永壽前往傳達旨意。
壬申,上幸漢故甘泉宮,詔以“戎、狄與天地俱生,上皇並列,流殃構禍,乃自運初。朕聊命偏師,遂擒頡利;始弘廟略,已滅延陀。鐵勒百餘萬戶,散處北溟,遠遣使人,委身內屬,請同編列,並為州郡;混元降,殊未前聞,宜備禮告廟,仍頒示普天。”
壬申(十三日),太宗行幸漢朝舊甘泉宮,頒布詔令稱:“戎、狄等族與天地一同生存,與上古帝王伏羲並列稱雄,他們製造禍端,是從大唐興國之初才開始的。朕隨意任命偏師進擊,就生擒頡利;剛剛施展朝遷謀略,就已經滅掉了薛延陀。鐵勒族一百多萬戶,散處在北部,萬里迢迢派遣使者,要求委身歸附於內地,請求同為編戶齊民,一併改為州郡建置;開天闢地以來,前所未聞,應當預備禮儀上告祖廟,並且頒示給普天之下的百姓。”
庚辰,至涇州;丙戎,逾隴山,至西瓦亭,觀馬牧。九月,上至靈州;敕勒諸部俟斤遣使相繼詣靈州者數千人,鹹云:“願得天至尊為奴等天可汗,子子孫孫常為天至尊奴,死無所恨。”甲辰,上為序其事曰:“雪恥酬百王,除凶報千古。”公卿請勒石於靈州;從之。
庚辰(二十一日),太宗車駕到達涇州;丙戌(二十七日),穿越隴山,到達西瓦亭,觀看放牧。九月,太宗到達靈州,敕勒各部落首領相繼派使者到靈州拜謁太宗,共有幾千人,都說:“非常希望大唐至尊天子做我們的天可汗,我們子子孫孫做您的奴隸,至死也不遣憾。”甲辰(十五日),太宗親自做記敘此事說:“雪恥酬百王,除凶報千古。”公卿大臣們請求在靈州刻石碑記事,太宗依從。
[16]特進同中書門下三品宋公蕭性狷介,與同寮多不合,嘗言於上曰:“房玄齡與中書門下眾臣,朋黨不忠,執權膠固,陛下不詳知,但未反耳。”上曰:“卿言得無太甚!人君選賢才以為股肱心膂,當推誠任之。人不可以求備,必舍其所短,取其所長。朕雖不能聰明,何至頓迷臧否,乃至於是!”內不自得,既數忤旨,上亦銜之,但以其忠直居多,未忍廢也。
[16]特進同中書門下三品、宋公蕭,性情耿介狷狂,與同僚們多不合,曾對太宗言道:“房玄齡與中書、門下省眾位大臣,私結朋黨對皇上不忠,操持權柄固執己見,陛下並不知道詳情,只是尚未謀反罷了。”太宗說:“你講得過分了!君王選擇有才能的做為股肱心腹之人,應當推誠置腹予以重任。人不可以求全責備,應當捨棄其短處,取其所長。朕雖然不能做到耳聰目明,也不至於一下子糊塗到好壞不分這個程度。”蕭內心很不自在,既已多次忤犯聖意,太宗也心中很不高興,只是念其忠直之處居多,不忍心將其廢棄。
上嘗謂張亮曰:“卿既事佛,何不出家?”因自請出家。上曰:“亦知公雅好桑門,今不違公意。”須臾復進曰:“臣適思之,不能出家。”上以對群臣發言反覆,尤不能平;會稱足疾不朝,或至朝黨而不入見。上知意終怏怏,冬,十月,手詔數其罪曰:“朕於佛教,非意所遵。求其道者未驗福於將來,修其教者翻受辜於既往。至若梁武窮心於釋氏,簡文銳意於法門,傾帑藏以給僧祗,殫人力以供塔廟。及乎三淮沸浪。五嶺騰煙,假余息於熊蹯,引殘魂於雀,子孫覆亡而不暇,社稷俄頃而為墟,報施之徵,何其謬也!踐覆車之餘軌,襲亡國之遺風;棄公就私,未明隱顯之際;身俗口道,莫辨邪正之心。修累葉之殃源,祈一躬之福本,上以違忤君主,下則扇習浮華。自請
出家,尋復違異。一回一惑,在乎瞬息之間;自可自否,變於帷之所。乖棟樑之體,豈具瞻之量乎!朕隱忍至今,全無悛改。可商州刺史,仍除其封。”
太宗曾對張亮說:“你既然敬事佛祖,為什麼不出家呢?”蕭於是請求出家做和尚。太宗說:“朕也知道你素來喜好佛門,現在不違背你的意思。”過了一會兒蕭又進言說:“我剛剛考慮過了,不能出家。”太宗認為蕭當著大臣們講話反覆無常,心中憤憤不平;又趕上蕭聲稱有腳病不上朝,或者到了朝堂而不進去面見太宗,太宗知道他心情不快。冬季,十月,手書詔令數落其罪過說:“朕對佛教,無意遵從。那此求佛的人並未能驗證將來福祉,卻反而在過去受盡苦罪。至於象梁武帝潛心於佛教,梁簡文帝執意於法門,傾盡府庫所藏財物供給僧寺,耗費人力修築塔廟。直至造成三淮五嶺,到處發生變亂,最終結局象戰國時楚成王和趙武靈王那樣悲慘,子孫滅亡而無暇顧及,江山社稷傾刻間化為廢墟,佛教報答施恩的徵兆,是何等的荒謬!蕭重蹈梁朝的覆轍,承襲亡國者的遺風;拋棄公義曲就私情,不懂得揚名隱世的道理;身在俗世口誦佛語,不能分辨邪惡正義。想修去累世孽源,祈求一己的福根,對上違犯君王。對下則煽動浮華風氣。自己請求出家,不久又有反覆。瞬息之間反覆變化無常;自我肯定與否定,都是在天子與群臣議政之處。如此深乖國家棟樑的體面,這難道是宰相之才的度量嗎?朕一直隱忍到今天,蕭全無悔改之意。將他降為商州刺史,免除他的封爵。”
[17]上自高麗還,蓋蘇文益驕恣,雖遣使奉表,其言率皆詭誕;又待唐使者倨慢,常窺伺邊隙。屢敕令勿攻新羅,而侵陵不止。壬申,詔勿受其朝貢,更議討之。
[17]太宗從高麗班師還朝後,蓋蘇文更加傲慢胡作非為,雖然也曾派使者上表,但其言語多怪誕詭秘;而且對待唐朝使者十分傲慢,經常窺測等待騷擾邊界的時機。太宗從次敕令讓他不要進攻新羅,他反而不停地侵擾。壬申(十四日),太宗詔令不接受高麗的朝貢,再次商議討伐的事。
[18]丙戌,車駕還京師。
[18]丙戌(二十八日),太宗車駕回到京城。
冬,十月,己丑,上以幸靈州往還,冒寒疲頓,欲於歲前專事保攝。十一月,己丑,詔祭祀、表疏、胡客、兵馬、宿衛,行魚契給驛、授五品以上官及除解、決死罪皆以聞,餘並取皇太子處分。
冬季,十月,己丑(疑誤),太宗認為行幸靈州一去一還,冒著嚴寒,旅途疲勞,想要在年前專事保養。十一月,己丑(初一),詔令祭祀郊廟社稷明堂、大臣及四方上表疏、四方朝貢客人、徵調與宿衛換防、發放魚符傳符、任命五品以上官員以及拜官解職、處決死罪等,都上奏皇帝知悉,其餘事務一併交由皇太子處理。
[19]十二月,己丑,群臣累請封禪;從之。詔造羽衛送洛陽宮。
[19]十二月,己丑(疑誤),眾位大臣多次請求行封禪禮;太宗依從。詔令製作封禪儀仗送到洛宮太子處。
[20]戊寅,回紇俟利發吐迷度、仆骨俟利發歌濫拔延、多濫葛俟斤末、拔野古俟利發屈利失、同羅俟利發時健啜、思結酋長烏碎及渾、斛薛、奚結、阿跌、契、白酋長,皆來朝。庚辰,上賜宴於芳蘭殿,命有司□□□□每五日一會。
[20]戊寅(二十日),回紇首領吐迷度、仆骨首領歌濫拔延、多濫葛首領末、拔野古首領屈利失、同羅首領時健啜、思結首領烏碎,以及渾、斛薛、奚結、阿跌、契、白首領,一起來京朝見。庚辰(二十二日),太宗在芳蘭殿大擺酒宴,命令有關部門優厚禮遇,每五天一次宴會。
[21]癸未,上謂長孫無忌等曰:“今日吾生日,世欲皆為樂,在朕翻成傷感。今君臨天下,富有四海,而承歡膝下,永不可得,此子路所以有負米之恨也。《詩》云:‘哀哀父母,生我劬勞。’奈何以劬勞之日更為宴樂乎!”因泣數行下,左右皆悲。
[21]癸未(二十五日),太宗對長孫無忌等人說:“今日是朕的生日,對世俗人們這是個歡宴作樂的日子,在朕這裡反成了傷感的事。如今治理天下,四海之內皆為我大唐所有,然而承歡在父母膝下,卻永遠不可得到了,所以子路有在雙親死後無法再為他們背米的遺憾之情。《詩經》說:‘可憐父母,生我辛勞。’為什麼還要在父母辛勞的日子裡飲宴作樂呢?”說完淚珠雙流,身邊的人都很悲哀。
[22]房玄齡嘗以微譴歸第,褚遂良上疏,以為:“玄齡自義旗之始翼贊聖攻,武德之季冒死決策,貞觀之初選賢立政,人臣之勤,玄齡為最。自非有罪在不赦,縉紳同尤,不可遐棄。陛下若以其衰老,亦當諷諭使之致仕,退之以禮;不可以淺鮮之過,棄數十年之勛舊。”上遽召出之,頃之,玄齡復避位還家。久之,上幸芙蓉園,玄齡敕子弟汛掃門庭,曰:“乘輿且至!”有頃,上果幸其第,因載玄齡還宮。
[22]房玄齡曾因太宗小有譴責令回家中,褚遂良上奏疏稱:“房玄齡從高祖舉義旗反隋時就有輔佐之功,武德九年又冒死罪建議陛下在玄武門發動政變,貞觀初年選拔賢才、執掌朝政,大臣中以玄齡最為辛勞。如果不是罪不可赦,被士大夫所共同反對,則不應把他遠遠拋棄而不用。陛下如果認為他老邁無用,也應當勸告他讓他退休回家,以禮節辭退;不可以其小小的過失,就拋棄他幾十年的舊功績。”太宗聽後急忙召房玄齡回朝。過了不久,房玄齡又離開職位回到家中。過了幾天,太宗巡幸芙蓉園,房玄齡讓晚輩們立即灑掃門庭,說道:“皇上的乘輦就要到了。”過了一會兒,太宗果然臨幸他的宅第,於是用車馬載著玄齡一同返回宮中。
二十一年(丁未、647)
二十一年(丁未,公元647年
[1]春,正月,開府儀同三司申文獻公高士廉疾篤;辛卯,上幸其第,流涕與訣;壬辰,薨。上將往哭之,房玄齡以上疾新愈,固諫,上曰:“高公非徒君臣,兼以故舊姻戚,豈得聞其喪不住哭乎!公勿復言!”帥左右自興安門出,長孫無忌在士廉喪所,聞上將至,輟哭,迎諫於馬首曰:“陛下餌金石,於方不得臨喪,奈何不為宗廟蒼生自重!且臣舅臨終遺言,深不欲以北首、夷衾,輒屈鑾駕。”上不聽。無忌中道伏臥,流涕固諫,上乃還入東苑,南望而哭,涕下如雨。及柩出橫橋,上登長安故城西北樓,望之慟哭。
[1]春季,正月,開府儀同三司、申文獻公高士廉病情加重;辛卯(初四),太宗親臨他的家中,流著淚與他告別;壬辰(初五),高士廉去世。太宗想要前往高宅哭靈,房玄齡以太宗的病剛好,執意諫阻,太宗說:“高公與我並非只是君臣關係,還兼有故舊姻親的親系,豈有聽說他的噩耗而不去哭靈呢?你不必再多說了!”說完帶領身邊的人從興安門出宮,長孫無忌正在高士廉住所靈堂,聽說太宗將要到來,停止哭泣,出門攔住御馬勸諫道:“陛下正在吃長生藥,按照方藥說法不能哭喪,為什麼不為宗廟社稷考慮而自珍自重呢!而且我舅舅臨終有遺言,非常不願意因自己的死,而讓陛下屈駕前來。”太宗不聽其勸告。長孫無忌橫臥在道中間,流著眼淚執意諫阻,太宗這才返回東苑,望著南面痛哭,淚如雨下。等到靈柩走出橫橋,太宗登上長安舊城西北樓,遙望靈柩失聲慟哭。
[2]丙申,詔以回紇部為瀚海府,仆骨為金微府,多濫葛為燕然府,拔野古為幽陵府,同羅為龜林府,思結為盧山府,渾為皋蘭州,斛薛為高闕州,奚結為雞鹿州,阿跌為雞田州,契為榆溪州,思結別部為林州,白為置顏州;各以其酋長為都督、刺史,各賜金銀繒帛及錦袍。敕勒大喜,捧戴歡呼拜舞,宛轉塵中。及還,上御天成殿宴,設十部樂而遣之。諸酋長奏稱:“臣等既為唐民,往來天至尊所,如詣父母,請於回紇以南、突厥以北開一道,謂之參天可汗道,置六十八驛,各有馬及酒肉以供過使,歲貢貂皮以充租賦,仍請能屬文人,使為表疏。”上皆許之。於是北荒悉平,然回紇吐迷度已私自稱可汗,官號皆如突厥故事。
[2]丙申(初九),太宗詔令以回紇部為瀚海府,仆骨為金微府,多濫葛為燕然府,拔野古為幽陵府,同羅為龜林府,思結部為盧山府,渾為皋蘭州,斛薛為高闕州,奚結為雞鹿府,阿跌為雞田州,契為榆溪州,思結別部為林州,白為顏州;各以其本部落首領為都督、刺史,各自賜予金銀絹帛以及錦袍若干。敕勒族大為高興,相互歡呼跳躍,拜謝朝廷,展轉塵土之中。等到各部首領要回本部時,太宗親臨天成殿擺下酒宴,設十部樂隊招待,而後讓他們回本部。各位首領都稱:“我等既然做為大唐順民,往來到京城皇宮,便如同拜望父母一樣,請求在回紇南部與突厥以北地區開闢一條通道,起名為參天可汗道,設定六十八驛,各有馬匹及酒肉以供過路人享用,我們每年進貢貂皮以充作租賦,仍然延請能做文章的人,讓他們寫上表奏疏。”太宗一併答應其請求。從此北部邊疆全部安定,然而只有紇吐迷度已經私自稱可汗,官號皆與過去的突厥相同。
[3]丁酉,詔以明年仲春有事泰山,禪社首;余並依十五年議。
[3]丁酉(初十),太宗詔令明年仲春將要行幸泰山,封禪社首山;其餘事項都按照貞觀十五年議定的辦理。
[4]二月,丁丑,太子釋奠於國學。
[4]二月,丁丑(二十日),皇太子李治到國子學行釋奠禮。
[5]上將復伐高麗,朝議以為:“高麗依山為城,攻之不可猝拔。前大駕親征,國人不得耕種,所克之城,悉收其谷,繼以旱災,民太半乏食。今若數遣偏師,更迭擾其疆易,使彼疲於奔命,釋耒入堡,數年之間,千里蕭條,則人心自離,鴨綠之北,可不戰而取矣。”上從之。三月,以左武衛大將軍牛進達為青丘道行軍大總管,右武候將軍李海岸副之,發兵萬餘人,乘樓船自萊州泛海而入。又以太子詹事李世為遼東道行軍大總管,右武衛將軍孫貳朗等副之,將兵三千人。因營州都督府兵自新城道入。兩軍皆選習水善戰者配之。
[5]太宗準備再次討伐高麗,朝臣們議論認為:“高麗傍山為城堡,很難短時間攻克。上次大駕親征,國中百姓不能夠耕種,所攻克的城,都要全部沒收其糧食,再加上遇著早災,百姓們有一多半缺乏糧食。如今若是再多派偏師深入,輪番騷擾其疆土,使得高麗百姓們疲於奔命,放下農活躲入城中,幾年之內,必會造成千里蕭條,則人心自然離異,鴨綠江以北地區,可以不戰而輕易取得。”太宗聽他們建議。三月,任命左武衛大將軍牛進達為青丘道行軍大總管,右武候將軍李海岸為副總管,徵發一萬多兵力,乘著樓船從萊州渡海進入高麗境內。又任命太子詹事李世為遼東道行軍大總管,右武衛將軍孫貳朗等為副總管,領兵三千人,與營州都督府兵會合從新城道進入高麗。兩支軍隊都是選配的習水性善於水戰的士兵。
[6]辛卯,上曰:“朕於戎、狄所以能取古人所不能取,臣古人所不能臣者,皆順眾人之所欲故也。昔禹帥九州之民,鑿山槎木,疏百川注之海,其勞甚矣,而民不怨者,因人之心,順地之勢,與民同利故也。”
[6]辛卯(初五),太宗說:“朕對於北方戎、狄所以能夠取得古人所不能取得的勝利,並做到古人難以做到的讓他們臣服於大唐,都是因為順應眾人願望的結果。過去大禹率領九州的百姓,開山砍伐樹木,疏導條條河流歸入大海,夠疲勞的了,然而百姓並無怨言,就是因為順應民心,利用地勢,與民同利的緣故。”
[7]是月,上得風疾,苦京師盛暑,夏,四月,乙丑,命修終南山太和廢宮為翠微宮。
[7]這一月,太宗染風寒,苦於京城炎熱酷暑,夏季,四月,乙丑(初九),命人修繕終南山廢棄的太和宮,改名為翠微宮。
[8]丙寅,置燕然都護府,統瀚海等六都督、皋蘭等七州,以揚州都督府司馬李素立為之。素立撫以恩信,夷落懷之,共率馬牛為獻;素立唯受其酒一杯,余悉還之。
[8]丙寅(初士),唐政府設定燕然都護府,統轄瀚海等六都督府、皋蘭等七個州,任命揚州都督府司馬李素立為都護。李素立以恩信安撫當地民眾,各族人都歸順他,紛紛進獻牛馬;素立只接受一杯酒,其餘一概退還。
[9]五月,戊子,上幸翠微宮。冀州進士張昌齡獻《翠微宮頌》,上愛其文,命於通事舍人里供奉。
[9]五月,戊子(初三),太宗臨幸翠微宮。冀州進士張昌齡進獻《翠微宮頌》,太宗喜歡他的文字,命他供奉在通事舍人班子裡。
初,昌齡與進士王公治皆善屬文,名振京師,考功員外郎王師旦知貢舉,黜之,舉朝莫曉其故。及奏第,上怪無二人名,詰之。師旦對曰:“二人雖有辭華,然其體輕薄,終不成令器。若置之高第,恐後進效之,傷陛下雅道。”上善其言。
起初,張昌齡與進士王公治都擅長做文章,在京城有名聲,考功員外郎王師旦掌管貢舉事,沒取中他們,朝內外都不明白是何緣故。等到上奏給太宗進士及第名單,太宗奇怪沒有這二人名字,便質問王師旦,師旦答道:“此二人雖然文辭華麗,然而其文體輕薄,終究成不了大器。如果讓他們中高第,恐怕後來的人一意效法,有傷陛下的雅正之道。”太宗讚許他的回答。
[10]壬辰,詔百司依舊啟事皇太子。
[10]壬辰(初七),太宗詔令文武百官上奏疏仍舊給皇太子。
[11]庚辰,上御翠微殿,問侍臣曰:“自古帝王雖平定中夏,不能服戎、狄。朕才不逮古人而成功過之,自不諭其故,諸公各率意以實言之。”群臣皆稱:“陛下功德如天地,萬物不得而名言。”上曰:“不然。朕所以能及此者,止由五事耳。自古帝王多疾勝己者,朕見人之善,若己有之。人之行能,不能兼備,朕常棄其所短,取其所長。人主往往進賢則欲置諸懷,退不肖則欲推諸壑,朕見賢者則敬之,不肖者則憐之,賢不肖各得其所。人主多惡正直,陰誅顯戮,無代無之,朕踐以來,正直之士,比肩於朝,未嘗黜責一人。自古皆貴中華,賤夷、狄,朕獨愛之如一,故其種落皆依朕如父母。此五者,朕所以成今日之功也。”顧謂褚遂良曰:“公嘗為史官,如朕言,得其實乎?”對曰:“陛下盛德不可勝載,獨以此五者自與,蓋謙謙之志耳。”
[11]庚辰(疑誤),太宗親臨翠微殿,問身邊大臣:“自古以來帝王雖然能夠平定中原,卻不能制服北方各部族。朕的才能遠不及古代帝王而取得成果卻比他們大,我自己不明說其原因,你們各位當直率地如實說說。”眾大臣齊聲說道:“陛下的功德與天地等量齊觀,難以一語言明。”太宗說:“不是這樣。朕所以能做到這一點,只是因為五點緣由:自古以來帝王大多嫉妒能力超過自己的,朕看見別人的長處,便如同看見自己的一樣;人不可能全知全能,朕對人常常要揚長避短;君王們往往引進有才能的人便想著放置在自己懷抱,摒棄無能之輩則恨不能落井下石,朕看見有才能的人則非常敬重,遇見無能者亦加以憐憫,有才能與無才能的人都能各得其所;君王們大多討厭正直之人,明誅暗罰,沒有一個朝代不存在,朕自即位以來,正直的大臣在朝中比肩接踵,未曾貶黜斥責一人;自古以來帝王都尊貴中原,賤視夷、狄族,惟獨朕愛護他們始終如一,所以他們各個部落都象對待父母一樣依賴朕。這五點,是朕成就今日功績的原因。”又對褚遂良等人說:“你曾做過史官,象朕說的這番話,符合歷史事實嗎?”答道:“陛下的盛德不可勝載,僅僅以這五點定論,表明陛下過於謙虛了。”
[12]李世軍既渡遼,歷南蘇等數城,高麗多背城拒戰,世擊破其兵,焚其羅郭而還。
[12]李世的部隊已渡過遼水,途經南蘇等幾座城,高麗兵多背靠城牆拼戰,李世將他們打敗,並焚燒其外城後回師。
[13]六月,癸亥,以司徒長孫無忌領揚州都督,實不之任。
[13]六月,癸亥(初八),任命司徒長孫無忌兼領揚州都督,實際上並未赴任。
[14]丁丑,詔以“隋末喪亂,邊民多為戎、狄所掠,今鐵勒歸比,宜遣使詣燕然等州,與都督相知,訪求沒落之人,贖以貨財,給糧遞還本貫;其室韋、烏羅護、三部人為薛延陀所掠者,亦令贖還。”
[14]丁丑(二十二日),太宗下詔稱:“隋朝末年天下動盪不安,邊境居民多被北方部族劫掠,如今鐵勒歸順我大唐,應當派使者到燕然等州,與都督一道,訪求被掠奪的人,用財物贖回,供給糧食讓其回到原籍;其中室韋、烏羅護、三部百姓被薛延陀掠去的,也將他們贖回。”
[15]癸未,以司農卿李緯為戶部尚書。時房玄齡留守京師,有自京師來者,上問:“玄齡何言?”對曰:“玄齡聞李緯拜尚書,但云李緯美髭鬢。”帝遽改除緯洛州刺史。
[15]癸未(二十八日),任命司農寺卿李緯為戶部尚書。當時房玄齡留守京城,有人從京城前來太宗處,太宗問道:“房玄齡講些什麼?”答道:“玄齡聽說陛下拜李緯為戶部尚書,只是說李緯是個美髯公。”太宗即刻改任李緯為洛州刺史。
[16]秋,七月,牛進達、李海岸入高麗境,凡百餘戰,無不捷,攻石城,拔之。進至積利城下,高麗兵萬餘人出戰,海岸擊破之,斬首二千級。
[16]秋季,七月,牛進達、李海岸的部隊進入高麗境內,大小經歷一百多次戰鬥,戰無不勝,又攻克石城。進軍到積利城下,高麗兵一萬多人出城迎戰,李海岸將其擊敗,殺死二千多人。
[17]上以翠微宮險隘,不能容百官,庚子,詔更營玉華宮於宜春之鳳皇谷。庚戌,車駕還宮。
[17]太宗認為翠微宮地勢險要狹窄,容納不下百官,庚子(十六日),詔令在宜春縣的鳳凰谷再營造玉華宮。庚戌(二十六日),太宗車駕回到皇宮。
[18]八月,壬戌,詔以薛延陀新降,土功屢興,加以河北水災,停明年封禪。
[18]八月,壬戌(初八),詔令因薛延新近投降,屢興土木工程,加上河北地區遭受水災,停止明年封禪泰山事。
[19]辛未,骨利遣使入貢;丙戌,以骨利為玄闕州,拜其俟斤為刺史。骨利於鐵勒諸部為最遠,晝長夜短,日沒後,天色正曛,煮羊脾適熟,日已復出矣。
[19]辛未(十七日),骨利派使者前來進貢;九月,丙戌(初三),唐朝廷將骨利改為玄闕州,其首領官拜刺史。骨利是鐵勒各部中地處最為遙遠的一個,白天長夜間短,太陽落山後,尚有餘暉,煮羊脾剛熟,太陽已經又出地平線了。
[20]己丑,齊州人段志衝上封事,請上致政於皇太子;太子聞之,憂形於色,發言流涕。長孫無忌等請誅志沖。上手詔曰:“五嶽陵霄,四海亘地,納污藏疾,無損高深。志沖欲以匹夫解位天子,朕若有罪,是其直也;若其無罪,是其狂也。譬如尺霧障天,不虧於大;寸雲點日,何損於明!”
[20]己丑(初五),齊州人段志衝上書議事,請求太宗將朝政交由皇太子處理;太子聽說後,滿臉憂容,說著話直流淚水。長孫無忌等請求處死段志沖。太宗手書詔令說:“五嶽超越霄漢,四海延亘大地,藏污納垢,無損於山高水深。志沖想要以一個匹夫身份使朕解除皇位,朕如果真有罪過,則表明他的正直;如果沒有罪過,也只說明他的狂妄。這如同一尺長的雲霧想遮住天空,無虧於天之廣大;一寸雲彩玷污太陽,無損於太陽的光明!”
[21]丁酉,立皇子明為曹王。明母楊氏,巢剌王之妃也,有寵於上,文德皇后之崩也,欲立為皇后。魏徵諫曰:“陛下方比德唐、虞,奈何以辰嬴自累!”乃止。尋以明繼元吉後。
[21]丁酉(十四日),立皇子李明為曹王。李明的母親楊氏,原先是巢剌王李元吉的妃子,受太宗的寵愛;文德皇后死後,太宗想要立她為皇后,魏徽曾勸諫道:“陛下正以德行比之於唐堯、虞舜,為什麼反倒效法春秋時的晉文公娶辰嬴以自累呢?”於是太宗停止立後。不久又以李明為李元吉繼嗣。
[22]戊戌,敕宋州刺史王波利等發江南十二州工人造大船數百艘,欲以征高麗。
[22]戊戌(十五日),太宗敕令宋州刺史王波利等人徵發江南十二州的工匠修造大船幾百艘,想要用這些船征伐高麗。
[23]冬,十月,庚辰,奴刺啜匐俟友帥其所部萬餘人內附。
[23]冬季,十月,庚辰(二十七日),奴刺部落的啜匐俟友率領所部一萬多人歸附朝廷。
[24]十一月,突厥車鼻可汗遣使入貢。車鼻名斛勃,本突厥同族,世為小可汗。頡利之敗,突厥餘眾欲奉以為大可汗,時薛延陀方強,車鼻不敢當,帥其眾歸之。或說薛延陀:“車鼻貴種,有勇略,為眾所附,恐為後患,不如殺之。”車鼻知之,逃去。薛延陀遣數千騎追之,車鼻勒兵與戰,大破之,乃建牙於金山之北,自稱乙注車鼻可汗,突厥餘眾稍稍歸之,數年間勝兵三萬人,時出抄掠薛延陀,及薛延陀敗,車鼻勢益張,遣其子沙缽羅特勒入見,又請身自入朝。詔遣將軍郭廣敬征之。車鼻特為好言,初無來意,竟不至。
[24]十一月,突厥車鼻可汗派使者進獻貢品。車鼻名斛勃,本來與突厥同族,世代為小可汗。頡利可汗敗亡後,突厥剩餘勢力想要奉他做大河汗,當時薛延陀正值強盛時期,車鼻不敢承擔可汗大位,率領部眾歸附薛延陀。有人對薛延陀說:“車鼻是貴族血統,有勇有謀,為眾人所依附,恐怕會成為後患,不如殺掉他。”車鼻知道後,急忙逃走。薛延陀派數千騎兵追趕他。車鼻勒兵與之戰鬥,大敗薛延陀兵,在金山北麓建立牙帳,自稱為乙注車鼻可汗,突厥剩餘力量漸漸歸附於他,幾年之間擁兵三萬人,時常出兵掠奪薛延陀。等到薛延陀敗亡,車鼻勢力更加強大,派他的兒子沙缽羅特勒入朝面見太宗,又請求允許自己入朝。太宗派將軍郭廣敬徵召他入朝。車鼻不過是說好聽的話,實際上並無入朝之意,最後竟沒有來。
[25]癸卯,徙順陽王泰為濮王。
[25]癸卯(二十一日),改封順陽王李泰為濮王。
[26]壬子,上疾愈,三日一視朝。
[26]壬子(三十日),太宗病痊癒,三天一上朝。
[27]十二月,壬申,西趙酋長趙磨帥萬餘戶內附,以其地為明州。
[27]十二月,壬申(二十日),西趙蠻族首領趙磨率領一萬多戶歸附唐朝,唐朝將其所居地改為明州。
[28]龜茲王伐疊卒,弟訶黎布失畢立,浸失臣禮,侵漁鄰國。上怒,戊寅,詔使持節·昆丘道行軍大總管。左驍衛大將軍阿史那社爾、副大總管·右驍衛大將軍契何力、安西都護郭孝恪等將兵擊之,仍命鐵勒十三州、突厥、吐藩、吐谷渾連兵進討。
[28]龜茲國王伐疊死後,他的弟弟訶黎布失畢即位,逐漸失卻臣屬國的禮節,侵擾鄰近國家。太宗大怒,戊寅(二十六日),詔令使持節、任命昆丘道行軍大總管、左驍衛大將軍阿史那社爾,副大總管、右驍衛大將軍契何力;安西都護郭孝恪等人領兵進攻龜茲,仍然命令鐵勒族十三州、突厥、吐藩、吐谷渾聯合進軍討伐。
[29]高麗王使其子莫離支任武入謝罪,上許之。
[29]高麗王讓他的兒子莫離支任武入朝謝罪,太宗依準。
二十二年(戊申、648)
二十二年(戊申,公元648年)
[1]春,正月,己丑,上作帝范十二篇以賜太子,曰《君體》、《建親》、《求賢》、《審官》、《納諫》、《去讒》、《戒盈》、《崇儉》、《賞罰》、《務農》、《閱武》、《崇文》;且曰:“修身治國,備在其中。一旦不諱,更無所言矣。”又曰:“汝當更求古之哲王以為師,如吾,不足法也。夫取法於上,僅得其中;取法於中,不免為下。吾居位已來,不善多矣,錦繡珠玉不絕於前,宮室台榭屢有興作,犬馬鷹隼無遠不致,行游四方,供頓煩勞,此皆吾之深過,勿以為是而法之。顧我弘濟蒼生,其益多;肇造區夏,其功大。益多損少,故人不怨;功大過微,故業不墮;然比之盡美盡善,固多愧矣。汝無我之功勤而承我之富貴,竭力為善,則國家僅安;驕惰奢縱,則一身不保。且成遲敗速者,國也;失易得難者,位也;可不惜哉!可不慎域!”
[1]春季,正月,己丑(初八),太宗寫成《帝范》十二篇賜給太子,各篇名是《君體》、《建親》、《求賢》、《審官》、《納諫》、《去讒》、《戒盈》、《崇儉》、《賞罰》、《務農》、《閱武》、《崇文》。太宗說道:“修身治理國家的道理,都在這十二篇之中了。我一旦逝去,就沒有別的話可說了。”又說:“你應當以古代的先哲聖王為師,象我,則不足效法。古人說效法上等的,僅得其中,效法中等的,不免得其下。我即位以來,過失之處不少,錦繡珠玉不斷於身前,又不停地修築宮室台榭,犬馬鷹鶻無論多遠也要羅致來,游幸四方,使各地供給煩勞,這些都是我的大過失,千萬不要認為正確而效法。回顧起來我普濟蒼生效益多,創建大唐基業功勞大。好處多損害少,所以百姓沒有怨言;功勞大過失小,所以王業穩固;然而若是要求盡善盡美,實在是多有慚愧。你沒有我這些功勞勤苦而承繼我的富貴,竭力行善舉,則國家僅得安定;如果驕奢懶惰,則自身都難保。而且成功來之不易,敗亡卻可迅速招致,是指國家而言;失去容易得之較難,是指皇位;能不珍惜嗎?能不謹慎嗎!”
[2]中書令兼右庶子馬周病,上親為調藥;使太子臨問;庚寅,薨。
[2]中書令兼右庶子馬周得病,太宗親自為他調製藥物,又讓太子前去詢問病情。庚寅(初九),馬周去世。
[3]戊戌,上幸驪山溫湯。
[3]戊戌(十七日),太宗巡幸驪山溫泉。
[4]己亥,以中書舍人崔仁師為中書侍郎,參知機務。
[4]己亥(十八日),任命中書舍人崔仁師為中書侍郎,參知機務。
[5]新羅王金善德卒,以善德妹真德為柱國,封樂浪郡王,遣使冊命。
[5]新羅國王金善德去世,唐朝任命善德的妹妹真德為柱國,封為樂浪郡王,並派使者前去冊封。
[6]丙午,詔以右武衛大將軍薛萬徹為青丘道行軍大總管,右衛將軍裴行方副之,將兵三萬餘人及樓船戰艦自萊州泛海以擊高麗。
[6]丙午(二十五日),太宗下詔任命右武衛大將軍薛萬徹為青丘道行軍大總管,右衛將軍裴行方為副總管,領兵三萬多人以及樓船戰艦,從萊州渡海進攻高麗。
[7]長孫無忌檢校中書令、知尚書·門下省事。
[7]長孫無忌代理中書令,掌管尚書省、門下省事宜。
[8]戊申,上還宮。
[8]戊申(二十七日),太宗回到宮中。
[9]結骨自古未通中國,聞鐵勒諸部皆服,二月,其俟利發失缽屈阿棧入朝。其國人皆長大,赤發綠睛,有黑髮者以為不祥。上宴之於天成殿,謂侍臣曰:“昔渭橋斬三突厥首,自謂功多,今斯人在席,更不以為怪邪!”失缽屈阿棧請除一官,“執笏而歸,誠百世之幸。”戊午,以結骨為堅昆都督府,以失缽屈阿棧為右屯衛大將軍、堅昆都督,隸燕然都護。又以阿史德時健俟斤部置祁連州,隸營州都督。
[9]結骨自古以來從未與中原王朝建立過聯繫,聽說鐵勒各部都已歸服唐朝,二月,其首領失缽屈阿棧到唐朝。結骨國人身材都很高大,紅頭髮綠眼睛,長黑頭髮便被認為不吉祥。太宗在天成殿宴請結骨首領,對身邊大臣說:“當年武德九年時我在渭橋斬殺三名突厥首領,自以為功勞大,如今有這個人在宴席上,更不會認為奇怪了吧!”失缽屈阿棧請求封他一個官職,“手執王笏歸國,實在是百代的榮幸。”戊午(初七),以結骨所在地為堅昆都督府,任命失缽屈阿棧為右屯衛大將軍、堅昆都督,隸屬於燕然都護。又在阿史德時健部落所在地設定祁連州,隸屬於營州都督。
是時四夷大小君長爭遣使入獻見,道路不絕,每元正朝賀,常數百千人。辛酉,上引見諸胡使者。謂侍臣曰:“漢武帝窮兵三十餘年,疲弊中國,所獲無幾;豈如今日綏之以德,使窮髮之地盡為編戶乎!”
當時四方大小國的君主首領爭先恐後派使者進貢朝見,往來不絕,每年正月初一前來朝賀的人數成百上千。辛酉(初十),太宗召見各國各族使者,對身邊的大臣們說:“漢武帝窮兵黷武三十多年,使得中原疲弊,所獲卻很少;豈能與今日以德服遠、使不毛之地都成為大唐編戶相比!”
[10]上營玉華宮,務令儉約,惟所居殿覆以瓦,余皆茅茨;然備設太子宮、百司,苞山絡野,所費已巨億計。乙亥,上行幸玉華宮;己卯,畋於華原。
[10]太宗營造玉華宮,命令務必節儉,只將居住的殿宇用瓦覆蓋,其餘均用茅茨壓頂;然而太子宮、百官衙署要設定齊全,滿山遍野的建築,耗費銀兩巨大,可以億計。乙亥(二十四日),太宗行幸玉華宮;己卯(二十八日),在華原圍獵。
[11]中書侍郎崔仁師坐有伏閣自訴者,仁師不奏,除名,流連州。
[11]中書侍郎崔仁師因有人伏在衙署門前抗訴,他並未上奏,被除掉名籍,流放到連州。
[12]三月,己丑,分瀚海都督俱羅勃部置燭龍州。
[12]三月,己丑(初九),唐政府將瀚海都督俱羅勃部劃出,設定燭龍州。
[13]甲午,上謂侍臣曰:“朕少長兵間,頗能料敵;今昆丘行師,處月、處密二部及龜龜茲用事者羯獵顛、那利生懷首鼠,必先授首。弩失畢其次也。”
[13]甲午(十四日),太宗對身邊的大臣說:“朕年輕時在軍中長大,頗能料敵制勝;如今出兵昆丘道,處月、處密二部落以及龜茲執政者羯獵顛、那利每每懷有二心,一定會先被消滅,接著就是布失畢。”
[14]庚子,隋蕭後卒,詔復其位號,謚曰愍;使三品護葬,備鹵簿儀衛,送至江都,與煬帝合葬。
[14]庚子(二十日),隋朝蕭皇后去世,詔令恢復其皇后稱號,諡號為愍;讓三品以上官員治葬,為其配備儀仗,護送到江都,與隋煬帝合葬一處。
[15]充容長城徐惠以上東征高麗,西討龜茲,翠微、玉華,營繕相繼,又服玩頗華靡,上疏諫,其略曰:“以有盡之農功,填無窮之巨浪;圖未獲之他眾,喪已成之我軍,昔秦皇併吞六國,反速危亡之基,晉武奄有三方,翻成覆敗之業;豈非矜功恃大,棄德輕邦,圖利忘危,肆情縱慾之所致乎!是知地廣非常安之術,人勞乃易亂之源也。”又曰:“雖復茅茨示約,猶興木石之疲,和雇取人,不無煩擾之弊。”又曰:“珍玩伎巧,乃喪國之斧斤;珠玉錦繡,實迷心之鴆毒。”又曰:“作法於儉,猶恐其奢;作法於奢,何以制後!”上善其言,甚禮重之。
[15]宮中九嬪之一的充容、長城縣人徐惠,認為太宗東征高麗,西討龜茲,又相繼營造翠微、玉華二宮,而且穿用頗為華麗奢靡,便上奏疏勸諫,大略說道:“陛下以有限的農業收成,去填充無窮盡的欲望;圖謀那些還未歸附的他國部眾,卻損失已具規模的大唐軍隊。從前秦始皇吞併六國,反而加速動搖其已危亡的基礎,晉武帝統一三國,反而成了覆敗的基業;難道不是自誇有功自恃強大,放棄德行輕視國家,貪圖小利忘記安危,肆情縱慾所造成的嗎?由此可知地域遼闊並非長久安定的謀略,百姓勞苦才是容易動亂的根源。”又說道:“即使將殿宇覆蓋上茅草以示儉約,卻還是大興土木;名義是合理雇用,按價取值,實際仍然會有煩擾百姓的弊病。”又說:“各種珍玩、奇技淫巧,乃是喪國殃民的武器,珠寶綢緞,實為迷亂心靈的毒藥。”又說:“制定法令節儉,還擔心民風奢侈;如果法令本身就主張奢侈,怎么可能做為後人的榜樣呢?”太宗非常欣賞她的話,待她十分有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