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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三·別通篇

作者:王充

富人之宅,以一丈之地為內。內中所有,柙匱所〔贏〕,縑布絲〔帛〕也。貧人之宅,亦以一丈為內。內中空虛,徒四壁立,故名曰貧。夫通人猶富人,不通者猶貧人也。俱以七尺為形,通人胸中懷百家之言,不通者空腹無一牒之誦。貧人之內,徒四所壁立也。慕料貧富不相如,則夫通與不通不相及也。世人慕富不榮通,羞貧,不賤不賢,不推類以況之也。夫富人可慕者,貨財多則饒裕,故人慕之。夫富人不如儒生,儒生不如通人。通人積文,十篋以上,聖人之言,賢者之語,上自黃帝,下至秦、漢,治國肥家之術,刺世譏俗之言,備矣。使人通明博見,其為可榮,非徒縑布絲〔帛〕也。蕭何入秦,收拾文書,漢所以能制九州者,文書之力也。以文書御天下,天下之富,孰與家人之財?

人目不見青黃曰盲,耳不聞宮商曰聾,鼻不知香臭曰癰。癰聾與盲,不成人者也。人不博覽者,不聞古今,不見事類,不知然否,猶目盲、耳聾、鼻癰者也。儒生不覽,猶為閉暗,況庸人無篇章之業,不知是非,其為閉暗,甚矣!此則土木之人,耳目俱足,無聞見也。涉淺水者見蝦,其頗深者察魚鱉,其尤甚者觀蛟龍。足行跡殊,故所見之物異也。入道淺深,其猶此也,淺者則見傳記諧文,深者入聖室觀秘書。故入道彌深,所見彌大。人之游也,必欲入都,都多奇觀也。入都必欲見市,市多異貨也。百家之言,古今行事,其為奇異,非徒都邑大市也。游於都邑者心厭,觀於大市者意飽,況游於道藝之際哉?污大川旱不枯者,多所疏也。潢污兼日不雨,泥輒見者,無所通也。是故大川相間,小川相屬,東流歸海,故海大也。海不通於百川,安得巨大之名?夫人含百家之言,猶海懷百川之流也,不謂之大者,是謂海小於百川也。夫海大於百川也,人皆知之,通者明於不通,莫之能別也。潤下作鹹,水之滋味也。東海水鹹,流廣大也;西州鹽井,源泉深也。人或無井而食,或穿井不得泉,有鹽井之利乎?不與賢聖通業,望有高世之名,難哉!法令之家,不見行事,議罪不審。章句之生,不覽古今,論事不實。或以說一經為〔足〕,何須博覽。夫孔子之門,講習《五經》。《五經》皆習,庶幾之才也。

顏淵曰:“博我以文。”才智高者,能為博矣。顏淵之曰博者,豈徒一經哉?我不能博《五經》,又不能博眾事,守信一學,不好廣觀,無溫故知新之明,而有守愚不覽之暗。其謂一經〔足〕者,其宜也。開戶內日之光,日光不能照幽,鑿窗啟牖,以助戶明也。夫一經之說,猶日明也,助以傳書,猶窗牖也。百家之言令人曉明,非徒窗牖之開日光之照也。是故日光照室內,道術明胸中。開戶內光,坐高堂之上,眇升樓台,窺四鄰之廷,人之所願也。閉戶幽坐,向冥冥之內,穿壙穴臥,造黃泉之際,人之所惡也。夫閉心塞意,不高瞻覽者,死人之徒也哉!孝武皇帝時,燕王旦在明光宮,欲入所臥,戶三盡閉,使侍者二十人開戶,戶不開,其後旦坐謀反自殺。夫戶閉,燕王旦死之狀也。死者,凶事也,故以閉塞為占。齊慶封不通,六國大夫會而賦詩,慶封不曉,其後果有楚靈之禍也。夫不開通於學者,屍尚能行者也。亡國之社,屋其上、柴其下者,示絕於天地。《春秋》薄社,周以為城。夫經藝傳書,人當覽之,猶社當通氣於天地也。故人之不通覽者,薄社之類也。是故氣不通者,強壯之人死,榮華之物枯。

東海之中,可食之物,集糅非一,以其大也。夫水精氣渥盛,故其生物也眾多奇異。故夫大人之胸懷非一,才高知大,故其於道術無所不包。學士同門高業之生,眾共宗之。何則?知經指深,曉師言多也。夫古今之事,百家之言,其為深,多也,豈徒師門高業之生哉?甘酒醴不酤飴蜜,未為能知味也。耕夫多殖嘉穀,謂之上農夫;其少者,謂之下農夫。學士之才,農夫之力,一也。能多種穀,謂之上農,能博學問,〔不〕謂之上儒,是稱牛之服重,不譽馬速也。譽手毀足,孰謂之慧矣!縣道不通於野,野路不達於邑,騎馬乘舟者,必不由也。故血脈不通,人以甚病。夫不通者,惡事也,故其禍變致不善。是故盜賊宿於穢草,邪心生於無道,無道者,無道術也。醫能治一病謂之巧,能治百病謂之良。是故良醫服百病之方,治百人之疾;大才懷百家之言,故能治百族之亂。扁鵲之眾方,孰若巧〔醫〕之一伎?子貢曰:“不得其門而入,不見宗廟之美,百官之富。”蓋以宗廟百官喻孔子道也。孔子道美,故譬以宗廟,眾多非一,故喻以百官。由此言之,道達廣博者,孔子之徒也。

殷、周之地,極五千里,荒服、要服,勤能牧之。漢氏廓土,牧萬里之外,要荒之地,褒衣博帶。夫德不優者,不能懷遠,才不大者,不能博見。故多聞博識,無頑鄙之訾;深知道術,無淺暗之毀也。人好觀圖畫者,圖上所畫,古之列人也。見列人之面,孰與觀其言行?置之空壁,形容具存,人不激勸者,不見言行也。古賢之遺文,竹帛之所載粲然,豈徒牆壁之畫哉?空器在廚,金銀塗飾,其中無物益於飢,人不顧也。餚膳甘醢,土釜之盛,入者鄉之。古賢文之美善可甘,非徒器中之物也,讀觀有益,非徒膳食有補也。故器空無實,飢者不顧,胸虛無懷,朝廷不御也。劍伎之家,鬥戰必勝者,得曲城、越女之學也。兩敵相遭,一巧一拙,其必勝者,有術之家也。孔、墨之業,賢聖之書,非徒曲城、越女之功也。成人之操,益人之知,非徒戰鬥必勝之策也。故劍伎之術,有必勝之名;賢聖之書,有必尊之聲。縣邑之吏,召諸治下,將相問以政化,曉慧之吏,陳所聞見,將相覺悟,得以改政右文。聖賢言行,竹帛所傳,練人之心,聰人之知,非徒縣邑之吏對向之語也。

禹、益並治洪水,禹主治水,益主記異物,海外山表,無遠不至,以所聞見作《山海經》。非禹、益不能行遠,《山海》不造。然則《山海》之造,見物博也。董仲舒睹重常之鳥,劉子政曉貳負之屍,皆見《山海經》,故能立二事之說。使禹、益行地不遠,不能作《山海經》;董、劉不讀《山海經》,不能定二疑。實沉、台台,子產博物,故能言之;龍見絳郊,蔡墨曉占,故能御之。父兄在千里之外,且死,遺教戒之書,子弟賢者,求索觀讀,服臆不捨,重先敬長,謹慎之也;不肖者輕慢佚忽,無原察之意。古聖先賢,遺後人文字,其重非徒父兄之書也,或觀讀採取,或棄捐不錄,二者之相高下也,行路之人,皆能論之,況辯照然否者不能別之乎?孔子病,商瞿卜期日中,孔子曰:“取書來,比至日中何事乎?”聖人之好學也,且死不休,念在經書,不以臨死之故,棄忘道藝,其為百世之聖,師法祖修,蓋不虛矣!自孔子以下,至漢之際,有才能之稱者,非有飽食終日無所用心也,不說《五經》則讀書傳。書傳文大,難以備之。卜卦占射凶吉,皆文、武之道。昔有商瞿能占爻卦;末有東方朔、翼少君,能達占射覆。道雖小,亦聖人之術也。曾又不知人生稟五常之性,好道樂學,故辨於物。今則不然,飽食快飲,慮深求臥,腹為飯坑,腸為酒襄,是則物也。倮蟲三百,人為之長,“天地之性人為貴,貴其識知也。今閉暗脂塞,無所好欲,與三百倮蟲何以異?而謂之為長而貴之乎!

諸夏之人所以貴於夷狄者,以其通仁義之文,知古今之學也。如徒〔任〕其胸中之知以取衣食,經厲年月,白首沒齒,終無曉知,夷狄之次也。觀夫蜘蛛之經絲以罔飛蟲也,人之用作,安能過之?任胸中之知,舞權利之詐,以取富壽之樂,無古今之學,蜘蛛之類也。含血之蟲,無餓死之患,皆能以知求索飲食也。人不通者,亦能自供,仕官為吏,亦得高官,將相長吏,猶吾大夫高子也,安能別之?隨時積功,以命得官,不曉古今,以位為賢,與文〔人〕異術,安得識別通人,俟以不次乎?將相長吏不得若右扶風蔡伯偕、鬱林太守張孟嘗、東萊太守李季公之徒,心自通明,覽達古今,故其敬通人也如見大賓。燕昭為鄒衍擁彗,彼獨受何性哉?東成令董仲綬知為儒梟,海內稱通,故其接人,能別奇〔偉〕。是以鍾離產公以編戶之民,受圭璧之敬,知之明也。故夫能知之也,凡石生光氣;不知之也,金玉無潤色。自武帝以至今朝,數舉賢良,令人射策甲乙之科,若董仲舒、唐子高、穀子雲、丁伯玉,策既中實,文說美善,博覽膏腴之所生也。使四者經徒能摘,筆徒能記疏,不見古今之書,安能建美善於聖王之庭乎?孝明之時,讀《蘇武傳》,見武官名曰《栘中監》,以問百官,百官莫知。夫《倉頡》之章,國小之書,文字備具,至於無能對聖國之問者,是皆美命隨牒之人多在官也。“木”旁“多”文字且不能知,其欲及若董仲舒之知重常,劉子政之知貳負,難哉!或曰:“通人之官,蘭台令史,職校書定字,比夫太史、太柷,職在文書,無典民之用,不可施設。是以蘭台之史,班固、賈逵、楊終、傅毅之徒,名香文美,委積不泄,大用於世。”曰:此不繼。周世通覽之人,鄒衍之徒,孫卿之輩,受時王之寵,尊顯於世。董仲舒雖無鼎足之位,知在公卿之上。周監二代,漢監周、秦然則蘭台之官,國所監得失也。以心如丸卵,為體內藏;眸子如豆,為身光明。令史雖微,典國道藏,通人所由進,猶博士之官,儒生所由興也。委積不紲,豈聖國微遇之哉,殆以書未定而職未畢也。

譯文

富人的住宅,用一平方丈的地做內室。內室中所有的箱子柜子都裝滿了縑布絲綿。窮人的住宅,也用一平方丈的地做內室。內室中空空只有四牆壁立在那裡,所以叫做窮。通人就像富人一樣,不博通的人就像窮人一樣。他們都七尺身體,通人胸中懷著各家學說,不博通的人腹中空空連一片木簡也沒有讀過,就像窮人的內室,只有四面牆壁立在那裡。能看出窮人不如富人,那么就應該知道通人與不通的人不相等。世人羨慕富人而不以通人為榮耀,看不起窮人而不以賢人為低賤,這是不懂得用類推的方法來比較。當然,富人可以羨慕,錢財貨物多而富裕,所以人們羨慕他們。其實富人不如儒生,儒生不如通人。通人積累的書有十箱以上,書上聖人的話,賢人的話,上自黃帝,下至秦、漢時代,治國治家的方法,刺譏世上庸俗的言論,全都具備。假使一個人通達事理,見識廣博,那么他能夠引以為榮耀的,就不僅僅是縑、布、絲、綿一類的財物了。蕭何進入秦都鹹陽,收集了有關的公文檔案和地圖,漢所以能控制全國,是這些文書的作用。用文書能統治天下,國家的財富,與一家人的財富哪一個多呢?

人的眼睛看不見顏色叫盲,耳朵聽不到聲音叫聾,鼻子不知道香臭叫癰。有癰、聾和盲,就成不了健全的人。人不博覽群書,不通古今,不能識別各種事物,不懂得是非,就像眼瞎、耳聾、鼻癰的人一樣。儒生不博覽群書,尚且是閉塞不明,何況俗人沒有讀過書,不知道是非,他們就更是閉塞不明了!這就是些泥塑木雕的人,耳朵眼睛都齊全,就是聽不見看不見。淌過淺水的人能看見蝦子,淌過稍微深水的人能看見魚鱉,到過深淵的人能看見蛟龍。腳走的地方不同,所以見到的東西也不一樣。人掌握先王之道的深淺,那更是這樣。淺薄的人就看些傳記小說一類的東西;深厚的人就要進到聖人室內讀罕見的書籍,因此掌握的先王之道更加深刻,見聞更加廣博。人去遊玩,肯定想去都市,因為都市有很多新奇的東西看。進都市一定想去看市場,因為市場上有很多不同的貨物。各家的學說,是些古往今來的事情,它們非同一般,不只是都市大市場可比。游都市的人心裡感到滿足,逛大市場的人心裡感到滿意,何況是博覽、鑽研經書的時候呢!

大河遇旱而不涸,是由於很多幹流與它相通。淺水坑連日不下雨,泥土就會現出來,是由於沒有水流與它相通。所以大河互相隔著,有小河相互連結,一齊向東流去歸大海,因此大海廣闊。大海不與河流相通,怎么會有大海的名稱呢?人胸懷各家的學說,就像大海擁有河流的流水一樣,如果不能認為這樣的人淵博,那就是認為大海比河流小了。大海比河流廣闊,這是人人都知道的,通人比不通的人高明,卻沒有人能夠識別它。水向下浸潤就產生了鹹味,這是水有滋味的緣故。東海里的水鹹,是流水太多的緣故;四川一帶的鹽井,水源太深。人們有的沒有井鹽可吃,有的打井得不到鹽水,這樣能得到鹽井的好處嗎?不跟聖賢弄通學業,想在世上有崇高的名聲,困難啊!司法的官吏,不了解以往的判例,論罪就不可能恰當。只懂一家章句的儒生,不通古今,評論事情就不會符合實際情況。

有人以為能解說一種經書就夠了,為什麼需要博覽群書呢?孔子學派,要學習五經,五經都學習好了,就接近聖人的才能。顏淵說:“用文獻知識來豐富我。”才能智慧高的人,才能做到博覽古今。顏淵說“博”的意思,難道只指一種經書嗎?不能通曉五經,又不懂得民眾的事,只墨守和相信一家學派,不喜歡廣泛閱讀,沒有複習舊知識獲得新體會的聰明,並且具有保守愚蠢不博覽的愚昧,這樣的人認為只解說一種經書就夠了,那是理所當然的。開門讓陽光進屋,陽光不能照到陰暗的地方,就開個窗戶,以便幫助門使屋子更明亮。對一種經書的解說,就像太陽從門照亮屋子一樣;用傳書來幫助學習,就像有了窗戶一樣。各家的學說,能使人通曉道義明白事理,不只是開個窗,讓陽光照進屋可比。所以陽光照進屋內,就像道義學術照亮了胸中。打開門讓陽光進屋,坐在高大的堂屋裡,登上樓台的最高處,看周圍人家的庭院,這是人們所希望的。閉門靜坐,面向黑暗深處,挖個墓穴睡下,去到黃泉的深處,這是人們所厭惡的。閉塞視聽,思想僵化,不能高瞻遠矚博覽古今,那就是死人之類!

漢武帝時,燕王劉旦在明光宮,想去臥室,三道門都自動關上,叫侍從二十個人去開門,門打不開。那以後,劉旦因為謀反而自殺。門會自動關上,是燕王劉旦要死的徵兆。死,是件不吉利的事情,所以關閉堵塞是預兆。齊國慶封沒有學問,六國大夫會盟賦,慶封不會,所以他後來果然有被楚靈王殺死的災禍。可見,沒有弄通學問的人,跟行屍走肉一樣。亡國的社,上面蓋了屋頂,下面堵住了出口,表示與天地隔絕。《春秋》上說薄社是“亡國之社”,周朝以它作為借鑑。經書傳書,人們應當經常看它,就像社應該與天地通氣一樣。所以人沒有通曉博覽經傳,就像薄社之類一樣。因此不跟天地通氣,健康強壯的人會死,正在開花的植物要枯萎。

東海中,可吃的東西,混雜不只一種,因此它們很多。海水的精氣濃厚旺盛,所以它產生的東西很多都不一般。因此通人胸中具有的學問不只一種,由於才智高超,所以他們在道義學問上沒有不包括的。學生在一個老師門下學習,學業好的學生,大家都尊敬他。為什麼呢?因為他們了解經書的意旨深刻,通曉老師的學說多。但對古今的事情,各家的學說,通人了解得又多又深,難道他們僅僅是老師門下的優秀學生可比嗎!只知道甜酒甜,而不知道調入蜜糖更甜,不能算懂得味道。農夫能多種好穀子,稱作上等農夫;那種得少的,稱作下等農夫。讀書人的才能,跟農夫的能力,是一樣的。能多種穀子,稱作上等農夫,能有廣博學問,不稱作鴻儒,這是只稱讚牛能負重,而不讚揚馬跑得快。要是有人稱讚自己的手,卻詆毀自己的腳,誰會說他聰明呢?

縣城的路不通往農村,農村的路不到城鎮,騎馬坐船的人,一定不經過它們。所以血脈不通,人們認為是重病。看來,不通達,是件壞事,因為它向壞的方面變化會導致不好的後果。所以盜賊藏在雜草叢中,邪惡的心出自無道。無道的意思,就是沒有道義學術。醫師能治療一種病稱作巧醫,能治療各種各樣的病稱作良醫。所以良醫掌握了治各種病的藥方,能治各種人的疾病;才能大的人胸懷各家學說,所以能治理各家族、宗族的變亂。以扁鵲能治各種病的本領,要是跟巧醫只治一種病的本領相比,誰高明呢?子貢說:“如果找不到那道門走進去,就看不見宗廟的威嚴壯麗,各種房舍建築的多樣。”這大概是拿宗廟和各種房舍來比喻孔子的學術思想。孔子的學術思想精深,所以拿宗廟的威嚴壯麗來比喻;它博大不是一種,所以拿各種房舍建築的多樣來比喻。這樣說來,學術思想達到廣博的人,都是孔子的學生了。

殷、周地域,最遠五千里,荒服、要服的邊遠地區,僅僅能控制它們。

漢朝擴充疆域,控制到萬里以外,就連要服、荒服的邊遠地區,人們穿衣也寬袍大帶。恩德不優容不能安撫邊遠地方的人,才智不高的人不會有廣博的見識。所以聽聞多見識廣,就不會受到愚昧無知的指責;深刻了解道義與學術,就不會受到淺薄愚昧的詆毀。人們喜歡看圖畫,是由於圖上畫的是古代有名氣的人。觀看古代名人的畫像,怎么能比得上親自觀察他們的言論和行動呢?把他們的像掛在空白牆上,形體和容貌全在,而人們不被它激勵和勸勉的原因,是因為沒有見到他們的言論和行為。古代聖賢留下來的文章,在竹簡帛書上已經記載得明明白白了,難道他們僅僅是牆壁上的圖畫可比嗎!空空的器皿放在廚房裡,即使塗上金銀作裝飾,而其中沒有食物對消除飢餓有好處,人們是不會理睬的。好菜好飯好肉,即使用沙鍋裝著,看到它的人也會嚮往。古代聖賢的文章內容形式都很好,能適合讀者的口味,不只是餐具中的食物可比;對讀者有益處,不只是飯食對身體有滋補可比。所以餐具空空沒有食物,飢餓的人不會理睬;胸中容虛不具備學問的人,朝廷是不會任用的。

擅長擊劍的人,爭鬥打仗一定勝利的原因,是學到了曲成侯、越女的劍術。兩敵相遇,一個靈巧一個笨拙,其中一定勝利的,是有本領的人。孔子和墨子的學業、聖賢的書籍,不僅是曲成侯和越女的作用可比。培養人們的德操,增加人們的知識,不僅是打仗一定勝利的刺殺技術可比。所以擊劍的技術,有必定勝利的名聲,聖賢的書籍,有必受尊崇的名聲。城鎮的官吏,把他們調來當自己的部下,地方長官就拿政治和教化的事問他們,聰明點的官吏,就要求他們陳述所看見的所聽見的東西,如果地方長官有所覺悟,就會用來改善政事尊崇經傳。聖賢的言論和行為,古書流傳,能使人的心受到感化,使人的智慧變得聰明,這不只是與城鎮官吏對答的話可比。

禹和伯益共同治理洪水,禹主持治水,伯益負責記與一般不同的東西,海外山外,沒有遠的地方沒到過,就把所見所聞寫成了《山海經》。不是禹和伯益就不能走那么遠,《山海經》也就寫不出來了,這樣看來,《山海經》能寫出來,是伯益見過的東西廣博的緣故。董仲舒認識重常鳥,劉子政知道貳負的屍骨,都是他們看過《山海經》,所以才能立刻說出這二件事來。假使禹和伯益走的地方不遠,就不能夠寫出《山海經》;假使董仲舒和劉子政沒有讀過《山海經》,也不能解決這二個疑難問題。實沉與臺台,由於子產知道的東西多,所以能回答是參宿神與汾水神。龍出現在絳的野外,蔡墨通曉占卜,所以說能飼養它。父親和兄長在千里以外,快要死了,留下教誨的遺書。兒子賢的,就會要來讀,並存在胸中,不肯忘記,尊重先人敬重兄長,所以把它看得非常鄭重其事;兒子不賢的,就會隨隨便便,漫不經心,沒有體會了解父兄遺囑的心思。古代聖賢遺留給後人的文字,它們的重要不只是父親兄長的遺囑可比。有的人能夠認真閱讀並領會遺囑的內容,但卻有人拋在一邊,不予接受,二者之間的好歹,路上的行人,都能評論出來,何況那些能分清是非的人,還不能區別它們嗎?

孔子病重,商瞿占卜死期是中午。孔子說:“拿書來,不然到中午有什麼事情可乾呢?”聖人好學,快要死了都不休息,還惦念著經書,沒有因為快死的緣故,而捨棄忘掉經學,他真算得上世世代代的聖人,被大家效法和學習,大概不假。從孔子以下,到漢朝的時候,有才能值得稱頌的人,沒有一個是整天吃飽了而不用心幹事的,不是在講說五經就是在閱讀各種書籍。各種書籍內容龐大,很難全面掌握。用卜卦占卜來推測凶吉,都是周文王、周武王用過的辦法,從前有商瞿能算卦,後代有東方朔、翼少君能通曉占卜射覆。這種辦法雖是小伎,但也是聖人的方術,現在人卻連這個都不懂。

人生來就承受了仁、義、禮、智、信五常本性,喜愛道義樂於學習,所以區別於其他動物,現在卻不是這樣,要吃得飽,喝得痛快,稍用心思就想睡覺,肚子成了飯坑,腸子成了酒袋,這就成了一般動物。沒有羽毛鱗甲的三百六十種動物,人是它們的首領。天地間有生命的東西,人最為寶貴,寶貴在人懂得求知。如今愚昧無知,對學習沒有一點愛好和要求,跟三百六十種沒有羽毛鱗甲的動物有什麼區別呢?能說他們是無羽毛鱗甲動物的首領而尊貴他們嗎?

中原地區的人所以比邊遠地區的人尊貴,是因為他們懂得仁義的規矩,知道古今的學問。如果僅僅憑藉他們自身先天的智慧來謀取衣食,經過若干歲月,白頭終生,最後沒有了智慧,就和邊遠地區的人同類。看了蜘蛛織網來捕捉飛蟲,那么人使用的欺騙手段怎么能超過它呢?憑藉自身先天的智慧,玩弄權利去欺騙,以得到富貴長壽的快樂,沒有古今的學問,這跟蜘蛛同類,有血動物,沒有餓死的憂慮,都能用自身的智慧來尋找到食物。

不通的人,也能自己供養自己,做官也能得到高官。地方長官就像齊大夫高子樣昏庸,怎么能識別他們呢?他們靠時運積下了些功績,因為天命當了官,不通古今,由於地位高而被看成賢人,他們與通人當官的手段不一樣,怎么才能識別通人並以破格提拔來對待他們呢?地方長官沒有像右扶風蔡伯偕、鬱林太守張孟嘗、東萊太守李季公之類人,心中本身通達明白,博覽古今,所以他們尊重通人就會見尊貴的客人一樣。燕昭王為鄒衍掃地,那他唯獨承受的是什麼天性呢?東城令董仲綬知識稱得上是儒家最傑出的人,海內外都稱他是通人,所以他待人時能識別出特別突出的人,因此鍾離的產公能以一個普通百姓而受到高度尊重,這是由於董仲綬對產公了解得很清楚。這樣看來,能被了解,普通石頭也會發光冒氣;不被了解,即使是金玉也沒有光澤。

從漢武帝到本朝,多次舉賢良,讓人們通過“射策”考試,分甲乙科錄取。像董仲舒、唐子高、穀子雲、丁伯玉等,竹簡上的題目他們全部能準確地回答出來,而且文章內容完善形式優美,這是他們廣泛閱讀內容豐富的書籍得來的。假使他們四人讀經只能摘錄句子,動筆只能給經書作法,沒有看過古今的其他書籍,怎么能在聖王的朝庭中寫出好文章來呢?漢明帝的時候,他讀《漢書·蘇武傳》,看見武職中有名叫“栘中監”的,以此詢問各位官吏,他們沒有一個人知道。其實《倉頡》是本文字學的書,上面文字都齊備,至於各位官吏不能回答國君提出的問題,這都是因為憑命好和升官簿升遷的人多在朝廷做官的緣故。“木”旁一個“多”字尚且不知道,他們要想達到像董仲舒知道重常鳥,劉子政知道貳負屍,那太難啊!

有人說:“通人做官,不過蘭台令史,其職校勘書籍刪定文字,同太史、太祝一樣,職務只在掌握文書,沒有治理百姓的才能,不能任用他們。所以蘭台令史:班固、賈逵、楊終、傅毅一些人,名香文美,但都停留原職不能升官,不被當世重用。“我說:這不一定。周代的通人,鄒衍、荀況他們,就受到當時君主的寵幸,在社會上有顯赫地位。董仲舒雖然沒有三公那樣的地位,但知識卻在三公九卿之上。周代借鑑夏、商二代的事跡,漢代借要借鑑周、秦的事跡。然而蘭台令史是國家要借鑑前代得失的關鍵。因為心像丸卵那么小,卻是人體主要的內臟器官;瞳仁如豆那么小,卻能使人見到光明。蘭台令史雖然地位低微,卻掌管著國家的珍貴圖書資料,通人就由此進身做官,像博士這樣的官,儒生就是由這裡開始做起的。可見有的道人停留原職沒有升官,哪裡是朝廷冷遇他們,而大概是因為書還沒有校訂好,任務還沒有完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