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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談叢失實

作者:洪邁

後山陳無己著《談叢》六卷,高簡有筆力,然所載國朝事,失於不考究,多爽其實,漫析數端於此。

其一云:“呂許公惡韓、富、范三公,欲廢之而不能,及西軍罷,盡用三公及宋莒公、夏英公於二府,皆其仇也。呂既老,大事猶問,遂請出大臣行三邊,既建議,乃數出道者院宿,范公奉使陝西,宿此院,相見云云。”按呂公罷相,詔有同議大事之旨,公辭,乃慶曆三年三月,至九月致仕矣。四年七月,富、范始奉使,又三公入二府時,莒公自在外,英公拜樞密使而中輟,後二年莒方復入,安有五人同時之事?

其二云:“杜正獻、丁文簡為河東宣撫,任布之子上書歷詆執政,至雲至於臣父,亦出遭逢,謂其非德選也。杜戲丁曰:‘賢郎亦要牢籠。’丁深銜之。其後二公同在政府,蘇子美進奏事作,杜避嫌不預,丁論以深文,子美坐廢為民,杜亦罷去。一言之謔,貽禍如此。”按杜公以執政使河東時,丁以學士為副。慶曆四年十一月進奏獄起,杜在相位,五年正月罷,至五月,丁公方從翰林參知政事,安有深文論子美之說?且杜公重厚,當無以人父子為謔之理,丁公長者也,肯追仇一言陷賢士大夫哉?

其三云:“張乖崖自成都召為參知政事,既至而腦疽作,求補外,乃知杭州而疾愈。上使中人往伺之,言且將召也。丁晉公以白金賂使者,還言如故,乃不召。”按張兩知成都,其初還朝為戶部使、中丞,始知杭州。是時,丁方在侍從;其後自蜀知癉州,丁為三司使,豈有如前所書之事?

其四云:“乖崖在陳,聞晉公逐萊公,知禍必及己,乃延三大戶與之博,出彩骰子勝其一坐,乃買田宅為歸計以自污,晉公聞之,亦不害也。”按張公以祥符六年知陳州,八年卒,後五年當天禧四年,寇公方罷相,鏇坐貶,豈有所謂乖崖自污之事?

茲四者所系不細,乃誕漫如此。蓋前輩不家藏國史,好事者肆意飾說為美聽,疑若可信,故誤人紀述。後山之書,必傳於後世,懼詒千載之惑,予是以辨之。

譯文

人陳師道,字無己,號後士居士,著有《 談叢》 六卷,文字高超簡潔有力,然而他所記載本朝的大事,失誤在於不考證核實,大多不合事實,在這裡可以隨便分析幾條。

第一條說:“許國公呂夷簡厭惡韓琦、富弼,范仲淹三公,想要罷他們的官而不能夠。等到對西夏的戰爭結束,朝廷在樞密院(專掌軍政,稱西府)和中書門下(政事堂,掌管政務,稱東府)全都任用三公及莒國公宋庫、英國公夏妹,這都是呂許公的二政敵。呂已經老了,朝廷大事還徵求他的意見。他就請求朝廷派出大臣宣撫河北、河東、陝西等邊界。建議被批准後,朝廷就按次序令赴邊的大臣在樞密院宿夜。范公奉派出使陝西,夜宿此院,與其他四人相見。”按呂公罷相後,雖然皇上下詔令他與在位大臣同議大事,他卻推辭了,那是仁宗慶曆三年三月間.到九月他就退休了。到慶曆四年七月,富、范才奉派為宣撫使。再說三公進入東西二府掌政時,莒公自在外地,英公雖曾授樞密使卻中止未成,兩年後才重新進入西府,哪裡有五個人同時在二府之事呢?

第二條是:“杜衍(諡號正獻)、丁度(諡號文簡)任河東宣撫使時,任布的兒子上書朝廷一一詆毀歷屆執政大臣,甚至說至於臣父,也是出於機遇被朝廷重用,意思是說連他父親也不是靠德才被選拔上去的。聽到這件事,杜對丁開玩笑說:“你對令郎也要好好籠絡(意思是免得他上書朝廷說毀你無德無才)。”丁就特別恨他。以後杜、丁二公同在朝廷執政,杜衍的女婿蘇舜欽(字子美)當時任集賢殿校理、監進奏院。他遭人誣陷的事件發生後,杜為避開嫌疑,不參預此事的處理,丁卻儘量苛刻地引用法律條文,給蘇定罪。結果,子美因此罷官為民,杜也因此罷官。一句玩笑,留下這么大的災禍。按杜公以執政大臣身份為河東宣撫使時,丁以學士身份為副使;慶曆四年十一月進奏院事件興起大獄,杜尚在相位上,到慶曆五年正月罷官,直到五月,丁公才從翰林學士提拔為參知政事,執掌大權,哪能有深文論子美一說?再說杜公為人穩重、敦厚.應當沒有拿別人父子開玩笑之理。丁公也是位長者,哪肯為一句話記仇來陷害朝廷中的正人賢臣呢?

第三條是:“張泳(號乖崖)自成都被召回朝中任參知政事.到京都後腦瘡發病。他就要求到外地做官,於是在做杭州的長官時病好了。皇上派宮中內侍去探訪他,還說將要召他回京。晉國公丁謂用白金賄賂這個使者,使者回到宮中,對皇上謊說張腦瘡如故,皇上就不召他了。”按張兩次做成都長官,第一次回朝任戶部使、中垂後,才做杭州長官。這時,丁正擔任侍從;以後,張從四川調任異州(今南京市)長官時,丁正任三司使,豈能發生前面所記述的那種事?

第四條是說:“張乖崖在陳州為官時,聽說晉國公丁謂將萊國公寇準從朝廷中排擠出去,知道災禍肯定要波及自己,於是就將當地三個殷實大戶召來一起賭搏,他用彩散子一具贏了在座所有釣人以後,便用底的錢買房置地,作為歸老林下的打算,實際上是以這件不光彩的事給自己抹灰。丁晉公聽說這件字,也就不害他了。”按張公在真宗大中祥符六年任陳州〔 今河南省淮陽市)長官,祥符八年去世。五年後正當真宗天禧四年,寇公才罷相,立即因事被貶,豈能有所謂乖崖自污之事?

這四條所關係的事情不小,卻荒誕隨意到這種地步。原因在於前輩們不可能家藏國家修的正史.喜歡多事的人便任意添油加醋編成故事,使人當成可信的真事、所以給記述的人造成失誤。後山的書,必定會流傳後世,恐怕這種記述會留下千載的疑惑,我因此作了辨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