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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游日記九

作者:徐弘祖

二十四日街鼓未絕,唐君令人至,言早起觀天色,見陰雲釀雨,風寒襲人,乞再遲一日,候稍霽乃行。余謝之曰:“行不容遲,雖雨不為阻也,”及起,風雨淒其,令人有黯然魂消意。令庖人速作飯,余出別唐大來。時余欲從海口、安寧返省,完省西南隅諸勝,從西北富民觀螳螂川下流,而取道武定,以往雞足,乃以行李之重者,托大來令人另齎往省,而余得輕具西行焉。方抵大來宅,報晉寧公已至下道,亟同大來及黃氏昆玉還道中。晉寧公復具酌於道,秣馬於門。時天色復朗,遂舉大觥gòng酒器,登騎就道。

從西門三里,度四通橋。

從大道直西行,半里,上坡,從其西峽轉而西南上,一里半,直躡望鶴嶺西坳。又西下涉一澗,稍北,即瀕滇池之涯。共五里,循南山北麓而西,有石聳起峰頭,北向指滇池,有操戈介冑之狀,是為石將軍,亦石峰之特為巉峭者。其西有廟北向,是為石魚廟。其西南又有山西突起,亞於將軍者,即石魚山也。又西二里,海水中石突叢叢,是為牛戀石。涯上村與鄉,俱以牛戀名。

謂昔有眾牛飲于海子,戀而不去,遂成石雲。

於是又循峽而南,二里,逾平坡南下,有水一塘,直浸南山之足,是為三尖塘。塘南山巒高列,塘北度脊平衍,脊之北,即滇池牛戀。塘水不北泄而東破山腋,始知望鶴之脈自西來,不自南來也。從塘北西向溯塢入,其塢自西而東,即塘水之上流也。三里,塢西盡處,有三峰排列其南:最高者即南山之再起者也;其中一峰,則自南峰之西繞峽而北,峙為中峰焉;北峰則瀕滇池,而東度為石將軍、望鶴山之脈矣。

中峰之東,有村落當塢,是為三尖村,晉寧村落止此。西沿中峰而上,一里,與南峰對峽之中,復阻水為塘,不能如東塘之大,而地則高矣。又平上而西,一里,逾中峰之脊。從脊上西南直行,為新興道;逾脊西北下,即濱池南涯,是為昆陽道;而晉寧、昆陽以是脊為界焉。於是昆陽新舊州治,俱在一望。直下半里,沿滇池南山隴半西行,二里余,有村在北崖之下,滇池之水環其前,是曰赤峒里,亦池濱聚落之大者,而田則不能成壑焉。

又西由村後逾嶺南上,即西下,三里,有村倚南山北麓。盤其嘴而西,於是西峽中開,自南而北,與西界山對夾成塢。其脊南自新興界分支北下,西一支直走而為新舊州治,而北盡於舊寨村;東一支即赤峒里之後山,濱池而止。東界短,西界長,中開平塢為田,一小水貫其中,亦自南而北入滇池,即《志》所稱渠濫川也。

按《隋書》,史萬歲為行軍總管,自蜻蛉川至渠濫川,破三十餘部,當即指此。由東嘴截塢而西,正與新城相對,而大道必折而南,盤東界之嘴以入,三里始西涉塢。徑塢三里,又隨西界之麓北出,一里半,是為昆陽新城,又北一里半,為昆陽舊城,於是當滇池西南轉折處矣。舊城有街衢闤堵而無城郭,新城有樓櫓雉堞而無民廬,乃三四年前,舊治經寇,故卜築新邑,而市舍猶仍舊貫也。舊治街自南而北,西倚山坡,東瞰湖涘。至已日西昃日偏西,亟飯於市。此州有天酒泉、普照寺,以無奇不及停屐,遂北行。

四里,稍上,逾一東突之坳。其山自西界橫突而出,東懸滇海中。路逾其坳中北下,其北滇海復嵌塢西入。其突出之峰,遠眺若中浮水面,而其西實連綴於西界者也。乃西轉涉一塢,共四里,又北向循滇池西崖山麓行。五里,又有小峰傍麓東突,南北皆湖山環抱之,數十家倚峰而居,是為舊寨村。由村北過一塢,其塢始自西而東;塢北有山一派,亦自西而東,直瞰滇海中。北二里,抵山下。直躡山北上,一里余,從崩崖始轉東向山半行。又里余,從東嶺盤而北,其嶺南北東三面,俱懸滇海中,正東與羅藏隔湖相對。此地杳僻隔絕,行者為畏途焉。嶺北又有山一支,從水涯之北,亦自西而東,直瞰滇海中,與此嶺南北遙對成峽,滇海驅納其中,外若環窩,中駢束戶,是為海口南嶺。北下之處,峻削殊甚,余慮日暮,驅馬直下。二里,復循塢西入,二里,西逾一坳。山坳西下,山塢環開,中為平疇,滇池之流,出海就峽,中貫成河,是為螳螂川焉。二里,有村傍塢中南山下,過之。行平疇間,西北四里,直抵川上。有聚落成衢街道,濱川之南,是曰茶埠墩,即所謂海口街也,有公館正焉,監察御史案臨,必躬詣其地,為一省水利所系耳。先是唐晉寧謂余,海口無宿處,可往柴廠莫土官鹽肆中宿;蓋唐以候代巡,常宿其家也。余問其處尚相去六七里,而日色已暮,且所謂海門龍王廟者,已反在其東二里,又聞阮玉灣言,有石城之勝,亦在斯地,將留訪焉,遂不復前,覓逆旅投宿。

二十五日令二騎返晉寧。余飯而躡屩juē草鞋北抵川上,望川北石崖矗空,川流直齧其下。問所謂石城者,土人皆莫之知,惟東指龍王堂在盈盈一水間。乃溯川南岸,東向從之。二里,南岸山亦突而臨川,水反舍北而逼南,南岸崩嵌盤沓,而北崖則開繞而受民舍焉,是為海門村。與南崖相隔一水,不半里,中有洲浮其吭間,東向滇海,極吞吐之勢;峙其上者,為龍王堂。時渡舟在村北岸,呼之莫應。余攀南岸水窟,與水石相為容與,忘其身之所如也。久之,北崖村人以舟至,遂渡登龍王堂。堂當川流之中,東臨海面,時有賽祭祀神者浮舟而至,而中無廟祝;後有重樓,則阮祥吾所構也。廟中碑頗多,皆化、治以後,撫按相度水利、開濬jùnn同“浚”,疏通海口免於泛濫,以成瀕海諸良田者,故巡方者以此為首務雲。

出廟渡北岸,居廬頗集。其北向所倚之山有二重。第一重橫突而西,多石,而西垂最高,即矗削而瀕於川之北岸者;第二重橫突而東,多土,而東繞最遠,即錯出而盡為池之北圩者。二重層疊於村後,蓋北自觀音山盤礴而盡於此。村氓俱阮氏莊佃。余向詢阮玉灣新置石城之勝,土人莫解,謂阮氏有墳在東岸,誤指至此,村人始有言石城在里仁村。其村乃儸儸寨,正與茶埠墩對,從此有小徑,向山後峽中西行,三里可至。余乃不東向阮墳,而西覓里仁焉。即由村後北逾第一重石峰之脊,北向下,路旁多錯立之石,北亦開塢,而中無細流。一里,隨塢西轉,已在川北岸矗削石峰之後;蓋峰南漱逼川流,故取道於峰北耳。

其內桃樹萬株,被隴連壑,想其蒸霞煥彩時,令人笑武陵、天台為爝火jué小火把。此句意即桃樹繁盛,桃花開放之時,武陵人尋覓到的桃花源與之相比太微不足道了矣。西一里,過桃林,則西塢大開,始見田疇交塍,溪流霍霍,村落西懸北山之下,知其即為里仁村矣。

蓋其塢正南矗立石山,西盡於此,塢瀕於川,亦有一村臨之,是為海口村,與茶埠墩隔川相對,有渡舟焉。

其塢之東北逾坡,塢之西北循峽,皆有路,凡六十里而抵省會。而里仁村當塢中北山下,半里抵村之東,見流泉交道,山崖間樹木叢蔭,上有神宇,蓋龍泉出其下也,東塢以無泉,故皆成旱地;西塢以有泉,故廣辟良疇。由村西盤山而北,西塢甚深,其塢自北峽而出,直南而抵海口村焉。村西所循之山,其上多蹲突之石,下多崆峒之崖,有一竅二門西向而出者。余覺其異,詢之土人,石城尚在塢西嶺上,其下亦有龍泉,可遵之而上。

共北半里,乃西下截塢而度,有一溪亦自北而南,中乾無流。涉溪西上,共半里,聞水聲虢虢guó水流聲,則龍泉溢西山樹根下,瀦為小潭,分瀉東南去。由潭西上嶺,半里,則嶺頭峰石湧起,有若卓錐者,有若夾門者,有若芝擎而為台,有若雲臥而成郭者。

於是循石之隙,盤坡而上,墜壑而下。

其頂中窪,石皆環成外郭,東面者巑岏森透,西面者穹覆壁立,南向則余之逾脊而下者,北面則有石窟曲折,若離若合間,一石墜空當關,下覆成門,而出入由之,圍壑之中,底平而無水,可以結廬,是所謂石城也。透北門而出,其石更分枝簇萼、石皆青質黑章花紋,廉利棱削,與他山迥異。有牧童二人,引余循崖東轉,復入一石隊中,又得圍崖一區,惟東面受客如門,其中有趺座之龕,架板之床,皆天成者。出門稍南,回顧門側,有洞岈然,亟轉身披之。其峒透空而入,復出於圍崖之內,始覺由門入,不若由洞入更奇也。計圍崖之後,即由石城中望所謂東面巑岏處矣。出洞,仰眺洞上石峰層沓,高聳無比,復有一老儸儸披獸皮前來,引余相與攀躋。

其上如眾台錯立,環中窪而峙其東,東眺海門,明鏡漾空,西俯窪底,翠瓣可數,而隔崖西峰穹覆之上,攢擁尤高。乃下峰,復度南脊,轉造西峰,則穹覆上崖,復有後層分列,其中開峽,東墜危坑而下,其後則土山高擁,負扆於上,聳立之石,或上覆平板,或中剖斜欞。崖脅有二小穴如鼻孔,群蜂出入其中,蜜漬淋漓其下,乃崖蜂所巢也。兩牧童言:“三月前土人以火熏蜂而取蜜,蜂已久去,今乃復成巢矣。”童子競以草塞孔,蜂輒嗡嗡然作銅鼓聲。憑覽久之,乃循墜坑之北,東向懸崖而下。

經東石門之外,猶令人一步一回首也。

先是從里仁村望此山,峰頂聳石一叢,不及晉寧將軍峰之偉傑,及抵其處而闔辟曲折,層沓玲瓏,幻化莫測,鍾秀獨異,信乎靈境之不可以外象求也。

蓋是峰西倚大山,此其一支東竄,峰頂中坳,石骨內露,不比他山之以表暴見奇者;第其上無飛流涵瑩之波,中鮮剪棘梯崖之道,不免為兔狐所窟耳。老儸儸言:“此石隙土最宜茶,茶味迥出他處。

今阢氏已買得之,將造庵結廬,招淨侶以開勝壤。豈君即其人耶?“余不應去。

信乎買山而居,無過此者。

下山,仍過塢東,一里,經里仁村。東南一里,抵螳螂川之北,西望海口,有渡可往茶埠,而東眺瀕川,石崖聳削。

先從茶埠隔川北望,於巑岏嵌突中,見白垣一方,若有新茅架其上者;今雖崖石掩映,不露其影,而水石交錯,高深嵌空,其中當有奇勝,遂東向從之。抵崖下,崖根插水,亂石瀠洄,遂攀躋水石間。沿崖南再東,忽見石上有痕,躡崖直上,勢甚峻,掛石懸崖之跡,俱倒影水中。方下見為奇,又忽聞謦咳qǐng咳嗽聲落頭上,雖仰望不可見,知新茅所建不遠矣。

再穿下覆之石,則白垣正在其上。

一道者方鑿崖填路,迎餘人坐茅中。其茅僅逾方丈,明窗淨壁,中無供像,亦無爂具,蓋初落成而猶未棲息其間者。道人吳姓,即西村海口人,向以賈游於外,今歸而結淨於此,可謂得所託矣。

坐茅中,上下左右,皆危崖綴影,而澄川漾碧於前,遠峰環翠於外;隔川茶埠,村廬繚繞,煙樹堤花,若獻影鏡中;而川中鳧舫賈帆,魚罾zēng即罾網渡艇,出沒波紋間,棹影躍浮嵐,櫓聲搖半壁,恍然如坐畫屏之上也。

既下,仍西半里,問渡于海口村。南度茶埠街,入飯於主家,已過午矣。茶埠有舟,隨流十里,往柴廠載鹽渡滇池。

余不能待,遂從村西遵川堤而行。其堤自茶埠西達平定,隨川南涯而築之。

蓋川水北依北岸大山而西,其南岸山勢層疊,中多小塢,故築堤障川。堤之南,屢有小水自南峽出,亦隨堤下注。從堤上西行,川形漸狹,川流漸迅。七里,有村廬倚堤,北下臨川,堤間有亭有碑,即所謂柴廠也;按舊碑謂之漢廠,莫土官鹽肆在焉。至此川迅石多,漸不容舟,川漸隨山西北轉矣,堤隨之。又西北七里,水北向逼山入峽,路西向度塢登坡。又二里,數家踞坡上,曰平定哨。時日色尚高,以土人言前途無宿店,遂止。

譯文

二十四日街上打更的聲音還沒停止,唐元鶴君派人前來,說早早起來觀察天色,看到陰雲正逐漸形成雨,冷風襲人,請我再推遲一天,等稍稍晴開後才出發。我對來人辭謝道:“啟程的日期不能再推遲了,即使下雨也不能被阻擋。”等到起床時,風寒雨涼,不禁令人情緒低落,精神不振。讓廚師趕快做飯,我出門去和唐大來告別。當時我打算經過海口、安寧州返回省城,游完省城西南邊的各處名勝,然後從西北出到富民縣觀看蝗螂川下游,並取道武定府,前往雞足山。於是把重的行李,托大來讓人單另送到省城,我從這裡輕裝西行。剛到大來家,有人來報晉寧公唐元鶴已經去到下道,我趕快和大來以及黃氏兄弟一齊返回道中。晉寧公又在道中備下酒宴,在城門口餵飽馬。這時天色又晴開了,於是舉杯告別,騎馬上路。

從晉寧州西門出去三里,過四通橋。順著大路一直往西走,半里,上坡,從晉寧州西邊的峽谷中轉朝西南上,一里半,直接登上望鶴嶺西坳。又往西下山,越過一道溝澗,稍微往北走,就到了滇池岸邊。一共五里,順著滇池南部山峰北麓往西走,山峰頂上聳著一塊巨石,朝北指向滇池,有手持兵器、披甲戴盔的形狀,這是石將軍,也是特別高險陡峭的石峰。石將軍西邊有座朝北的廟,這是石魚廟。石魚廟西南邊又有山朝西面聳起,此峰低於石將軍,是石魚山。又往西走二里,滇池水中有一叢叢的石頭露出水面,這就是牛戀石。岸邊的鄉和村,都用牛戀命名。〔傳說從前有很多牛到滇池中飲水,因留戀滇池而不願離去,於是變成了這些石頭。〕從牛戀石又順著峽谷往南走,二里,越過平緩的山坡往南下,有一塘水,一直滲透到南山腳,這是三尖塘。塘南山巒高高聳列,塘北我所越過的山樑平坦寬闊,山樑北面,就是滇池牛戀石。塘里的水不往北流,卻往東從山側面穿過,才知道望鶴山的山脈是從西邊延伸過來,而不是從南邊延伸過來。從三尖塘北面往西溯流走進山塢,其塢從西往東走向,塢中的水是三尖塘的上游。三里,山塢西部盡頭處,有三座山峰排列:南邊最高的就是南山又聳起的山峰;中間的一峰,是從南峰西側繞著峽谷往北延伸,到這裡聳立為中峰;北峰則是瀕臨滇池,往東延伸成為石將軍、望鶴山的山脈。中峰的東邊,有個村落位於山塢中,這是三尖村,晉寧州管轄的村落到此為止。往西沿著中峰而上,一里,與南峰相對的峽谷中,又攔水形成一個水塘,這個水塘比不上東邊的三尖塘大,但地勢則比三尖塘高。又平緩地往西而上,一里,翻越中峰山樑。從山樑上一直往西南走,是去新興州的路;越過山樑往西北下去,是滇池南岸,是去昆陽州的路;因而晉寧州、昆陽州以這道山樑為界。從這裡看昆陽州的新舊州治,都能一眼看到。直直地下半里,沿著滇池南部山的半山坡往西走,二里多,有一個村子在北邊的山崖下,滇池水環繞在村前,這是赤蛔里,也是滇池岸邊比較大的村落,但村裡的田地則沒有溝渠環繞。又往西從赤桐里後面越嶺南上,不一會往西下,三里,有個村子坐落在南山北麓。繞著南山口往西走,於是西峽谷從中分開,從南往北走向,與西部山對夾形成山塢。其脊南端起自新興州境內往北延伸的分支山脈,往西延伸的一支脈一直到昆陽新、舊州治,再往北延伸到舊寨村結束,往東延伸的一支脈就是赤酮里背靠的山,延伸到滇池岸邊為止。山脊東部短,西部長,中間開闊平坦的山塢布滿良田,一條小河從塢中穿過,也是從南往北流入滇池,是志書中記載的渠濫川。〔考閱《隋書》記載,史萬歲擔任行軍總管,從蜻嶺川到渠濫川,打敗三十餘部,應當就是指的此地。〕從東部山口橫穿山塢往西走,正好和昆陽州新城相對,而走大路必須折向南,繞著東部山口往南進山,三里後才往西穿塢。取道塢中走三里,又順著西部山麓往北走出去,一里半,走到昆陽州新城。又往北走一里半,到昆陽州舊城,這裡位於滇池西南的轉折處。昆陽州舊城有街道集市卻沒有城牆,新城有門樓城牆卻沒有民房,是因為三四年前,舊州治被入侵,所以選擇地點建築新城,而集市、房舍仍在原地。舊城的街道從南到北,西靠著山坡,東俯瞰滇池。到達時太陽已經偏西、急忙在街上吃飯。昆陽州有天酒泉、普照寺,因為沒有奇特之處而顧不.上停留,於是往北行。

走了四里,逐漸上坡,越過一道向東突出的山坳。這座山從滇池西部橫聳著伸出去,東端懸空在滇池中。道路穿越山坳往北伸下去,山北面的滇池海岸線又往西嵌入山塢。那向東突出的山峰,遠遠地看像懸空浮在水面上,而山峰西端其實和西部山相連。於是往西轉穿越一道山塢,一共走了四里,又往北順著滇池西崖的山麓行。五里,又有小山峰傍靠著山麓往東突出去,,J“山峰南面、北面都是湖山環抱,數十家人靠著小山峰居住,這是舊寨村。從舊寨村往北走,經過一道山塢,其塢開始從西往東走向,塢北邊有一座山,也是從西往東走向,從這裡能直視到滇池正中。往北走二里,抵達山下。直接登山朝北上,一里多,才順著崩塌的山崖轉向東往山腰上走。又走了一里多,順著東嶺往北繞,其嶺的南、北、東三面都懸空在滇池中,東面正正地和羅藏山隔著滇池相對。這裡寂靜偏僻,與世隔絕,行人視為畏途。嶺北又有一支脈,順著滇池岸邊往北延伸,也是從西向東走向,從這裡可直視滇池正中,租這座山嶺南北遠遠相對,其間形成峽谷,滇池水長驅直入峽谷中,其外滇池像轉彎一樣,其內對峙的山峰像門一樣束住滇池水流,這座山嶺是海口南嶺。往北下去的地方,非常險峻陡峭,我考慮太陽已落山,驅趕馬直接下山。二里,又順著山塢往西進去,二里,往西翻越一座山坳。順山坳往西下,環形的山塢很闊,塢中部是平坦的田地,滇池水流出後注入峽谷,到塢中形成縱貫的河流,就叫蝗螂川。二里,有個村莊依傍在塢中南山腳,從村莊經過。在平坦的田地間行走,往西北走四里,直接來到蝗螂川邊。這裡有村落、街道,瀕臨蝗螂川南岸,叫茶埠墩,就是所謂的海口街,海口街上有公館,監察御史到雲南省考查,一定親自到海口,因為這裡關係到一個省的水利情況、在這之前唐元鶴知州對我說,海口沒有住處,可以去柴廠莫土官的鹽肆中住;原來唐元鶴以訪問的名義來巡視,經常住在他家;我詢問柴廠距離海口還有六七里,而且太陽已經落山,所說的海門龍王廟,反而在這裡以東二里處,又聽阮玉灣說過,有石城風景名勝,也在海口,打算住在這裡游訪,於是不再往前走,尋找旅店投宿。

二十五日讓兩匹馬返回晉寧州。我吃過飯就穿上草鞋往北去到蝗螂川邊,看到蝗螂川北岸石崖凌空矗立,川流直接沖咬著石崖腳。詢問所聽到的石城名勝,當地人都不知道。只是往東指著包圍在清澈湖水之中的龍王堂。於是沿著蝗螂川南岸,往東朝著河流上遊走。二里,南岸的山也臨川突起,河流反而離開北岸而逼近南岸,南岸山像崩塌一樣嵌入水中、彎曲重疊,而北岸則山崖繞開來容納民舍,這就是海門村,和南岸山崖僅相隔一水,距離不到半里,有沙洲浮在這咽喉一樣的河道中間,沙洲往東朝向滇池,極盡吞吐滇池的氣勢;屹立在沙洲上的就是龍王堂。這時渡船在北岸村里,呼叫渡船而沒有人答應。我攀爬南岸崖上的水洞,在湖水、山石中怡然自得,忘記了自己是在什麼地方。很久,北岸海門村的人划船過來,於是乘船過河登龍王堂。龍王堂位於蝗螂川流正中,東臨海面,這時有還願的人乘船而到,但龍王堂里卻沒有管香火的人;後面有重疊的樓房,是阮祥吾建造的。廟裡有很多石碑,都是成化、弘治以後立的,巡撫、按察使視察、計畫水利工程,疏通海口避免滇池水泛濫,從而形成滇池沿岸眾多良田的情況都記在碑上,所以來雲南視察的官員都首先到這裡來。

從龍王堂出來過河到蝗螂川北岸,這裡住家比較集中。其北面背靠的山有兩層。第一層橫列著往西邊聳起,山上石頭多,而西端最高,就是矗立在蝗螂川北岸的峭壁;第二層橫列著往東邊聳起,山上泥土多,而東邊繞伸出去最遠,就是錯落聳出而盡頭形成滇池北堤的山。兩層山重疊在海門村背後,大概北起觀音山,氣勢磅礴地延伸到這裡為止。海門村村民都是阮家田莊的佃戶。我先前詢問阮玉灣新近構置的石城勝景,當地人誰也不知道,說阮家有墳地在東岸,我被錯誤地指引到了這裡,才有村人說石城在里仁村。其村是鑼鑼寨,和茶埠墩正對,從這裡有小路去,朝山背後的峽谷中往西行,三里可以到達。我於是不往東去阮家墳地,而往西走去找里仁村。就從村後翻過第一層石峰的山樑,朝北往下走,路旁有很多交錯聳立的石頭,北面也是開闊的山塢,但塢中沒有小溪。一里,隨著山塢往西轉,已經到了蝗螂川北岸矗立的峭壁後面,原來這座山峰的南面緊接蝗螂川水,所以道路從山峰北面走。塢中有成千上萬棵桃樹,復蓋山岡、布滿壑谷,想像著這些桃樹萬紫千紅、映紅彩霞時的情景,令人嗤笑武陵、天台的桃花不過像一束小火把而已了。往西走一里,穿過桃林,則西邊的山塢十分開闊,才看到耕地田埂交錯,溪水嘩嘩流淌,西邊有個村子坐落在北山下,知道這就是里仁村了。原來這座山塢的正南部石山矗立,西部到里仁村為止,山塢瀕臨蝗螂川之處,也有一個村子緊靠川水,這是海口村,和茶埠墩隔川相對,村裡有渡船。這座山塢的東北面翻過山坡,西北面順著峽谷,都有路,一共六十里就到省會了。而里仁村位於塢中北山下,走半里來到村子東邊,看到泉水從路上流過,山崖間草木叢生、綠樹成蔭,山上有神廟,大概龍潭水從廟下面流出。東塢沒有泉水,所以都是旱地;西塢因為有泉水,所以廣泛地開闢良田。從里仁村西邊繞著山往北走,西塢很深,這座山塢從北邊的峽谷中伸出來,一直往南伸到海口村。從村西繞著走的山上有很多枷同人蹲臥、站立般的石頭,山下有很多有洞的石崖,有一個洞兩道門都朝西邊開出去。我感到這裡很奇特,向當地人詢問,知道石城還在山塢西邊的嶺上,石城下面也有泉水,可以順著水流而上。一共往北走了半里,就往西下山橫穿山塢,塢中也有一條水溝從北往南伸去,只是溝中乾涸無水。過水溝往西上,一共半里,聽到嘩嘩的流水聲,是泉水從西山上樹根下湧出,積聚成小水潭,潭裡的水往東邊、南邊分流出去。從水潭西邊上嶺,半里,就看到嶺頭石峰石塊湧起,有的像錐子尖聳,有的像門戶夾道,有的像靈芝擎起而形成石台,有的像雲朵臥地而形成牆壁。於是順著石頭之間的縫隙,繞著山坡往上走,墜著壑溝而下。頂上中部低洼,石頭都環繞窪地形成外牆,東面陡峭的石塊如同森林,西南面彎形覆蓋下來的石壁聳立,南面就是我翻過山樑而下的地方,北面則有曲折的石洞,若離若合之間,一塊石頭從空中墜下來擋在關口,下面覆蓋成門樣的空間,而出入都從這裡。被石壁圍著的窪地之中,底部平坦而沒有水,可以蓋房子,這就是所說的石城。穿過北面的石門出去,那裡的石頭更像樹木分枝、花尊簇擁,石頭都是青色質地黑色紋彩,稜角分明,邊緣鋒利,和其他山上的石頭完全不一樣。有兩個牧童,領著我順山崖往東轉,再次走入一列石頭隊伍之中,又看到石壁包圍的一片地區,這片地區只有東面像門一樣地容納客人進出,中間有僧徒打坐的石屋,架好床板的床,都是天然生成的。從石圍出去逐漸往南走,回頭看石門旁邊,有個深遠的石洞,急忙轉身回來鑽洞。從石洞中穿進去,出來又是石圍之中,才覺得從石門進入石圍,不如從石洞進入更奇妙。估計石圍的背後,就是石城中往東看去有如同森林般的陡峭石塊所在地。從石洞中出來,抬頭眺望石洞上面,石峰層層疊疊,高聳無比。又有一位老年鑼鑼披著獸皮走過來,帶著我和他一起攀登。登上去的地方如同眾多的高台錯落而立,環繞’著中窪地而峙立在石城東部。往東眺望海門村,天空像明鏡一樣光亮,往西俯視窪地底部,青綠色的石塊瓣瓣可數,而隔著山崖看西峰如彎隆覆蓋顯得更高。於是下峰,又越過南面的山樑,繞到西面的山峰,就看到彎形崖壁之上,還有後層山峰分開聳列,中間是敞開的峽谷。往東墜入陡坑而下,其後則土山高擁,上面背靠屏風般的山峰,聳立的石頭,有的頂上覆蓋著石板,有的從中剖成傾斜的窗格。石崖側壁上有兩個鼻孔一樣的小洞,群峰從洞露出時隱時現,有蜂蜜淋在石洞下面,小洞是崖蜂的蜂巢。兩個牧童說:“三個月以前當地人用火煙燻蜂子取蜂蜜,蜂子離開小洞已經很長時間了,到如今才又成為蜂巢。”兩個牧童爭著用草去塞小洞,洞裡的蜂子就發出像銅鼓一樣的嗡嗡聲。登高觀覽了很久,才從陡坑的北面,往東順著懸崖而下。經過石圍東面的石門外,其景致仍然讓人一步一回首,不忍離去。在登臨之前從里仁村看這座山,峰頂上聳立著一叢石頭,趕不上晉寧州石將軍峰的雄偉壯麗,等到達後才知道這裡山石閉合曲折,層次豐富,造形玲瓏,變化莫測,集秀美於一身而獨具奇異,仙境的確不能只憑外表去尋求。原來這座山峰西靠大山,是大山往東伸出的一支脈,峰頂中部低洼,稜角分明的石頭暴露在窪地之內,不像其它山那樣因為暴露在外表而顯得奇妙;只是山峰上沒有飛瀑沖流的晶瑩水波,山峰中沒有披刑斬棘的攀壁梯道,不免成為野兔狐狸的巢穴。老鑼鑼說:“這些石頭間隙中的土地最適宜種茶,種出的茶葉味道超出其他地方。現在阮氏已經買下這山,準備建造廟宇、建蓋房屋,招集淨侶來開闢這片美麗的土地。您難道就是招來的人嗎?'’我沒有回答而離開了。確實,買山建屋居住,沒有一處能夠超過這裡。

下山後,仍然穿過山塢往東走,一里,過里仁村。往東南走一里,來到蝗螂川北岸,向西邊海口看去,有渡船,能夠去茶埠墩,而向東眺望蝗螂川邊,石崖高聳峻峭。先前從茶埠墩隔著蝗螂川向北看,在高低錯落的峭石中,看得見一堵白牆,牆內好像有新茅屋;現在雖然被崖石遮擋,看不見白牆的影子,但河水山石交錯,很高的山峰插向空中,其中應當有奇特的美景,於是往東順著走過去。來到山崖下,山腳直插水中,亂石繞在周圍,於是從水石中間攀越。沿著山崖南面再往東,忽然看見石頭上有跡印,順著山崖直直上去,形勢十分陡峻,懸掛在山崖上的跡印與山崖的倒影,都映在水中。正為往下看到的景色感到驚奇,又忽然聽到咳嗽聲從頭頂上傳下來,雖然抬頭仰望看不見人影,卻知道距離所建造的新茅屋不遠了。又穿過向下覆蓋的石頭,白牆正好在穿過的石頭上面。一個道士正在鑿崖填路,迎接我進茅屋中坐。這間茅屋每邊的長不過一丈多一點,窗子明亮,牆壁潔淨,屋中沒有供奉塑像,也沒有燒火做飯的器具,大概是剛剛蓋好,人還沒有住進來。道士姓吳,就是西邊海口村人,從前在外面經商,現在返回家鄉,因而在這裡建造潔淨的房舍,可以稱得上找到託身之處了。坐在茅屋中,上下左右,都是陡峭的石崖和身影相連。清澈的蝗螂川水在前方碧波蕩漾,遠方翠綠的群山環繞在外圍;蝗螂川對岸的茶埠墩村,房舍繚繞,樹影煙雲,堤壩浪花,仿佛是鏡中呈現出的美景;而川中揚著帆的商船像野鴨浮游,張著魚網的打魚船在波浪間出沒,船隻的影子跳躍在飄浮的雲霧中,划槳的聲音傳出半邊山,令人覺得仿佛置身在畫屏中一樣。

下山後,仍然往西走,半里,在海口村上了渡船。往南渡到茶埠墩街上,在主人家吃飯後,已經過了中午。茶埠墩有船,順著蝗螂川行十里,到柴廠運鹽渡滇池。我不能等,就從茶埠墩往西沿著蝗螂川的堤壩走。這條堤壩從茶埠墩往西到達平定哨,沿蝗螂川南岸而修築。因為川水北邊靠著北岸的大山往西流,而南岸山勢層層疊疊,中間有很多小山塢,所以要修築堤壩堵住川水。堤壩的南邊,常有小溪從南部的峽谷中流出,溪水也順著堤壩往下流。從堤壩上往西走,蝗螂川的河道逐漸狹窄,川流逐漸迅速。走了七里,有個村子緊靠堤壩,往北伸到蝗螂川邊,堤壩中間有亭子、有石碑,就是所說的柴廠;按照碑刻舊名叫做漢廠,莫土官的鹽鋪就在這裡。到這裡川流急,石頭多,逐漸不能行船,蝗螂川漸漸地隨著山往西北轉,堤壩跟著河流轉。又往西北走了七里,河流往北緊靠著山注入峽谷,道路朝西越過山塢上坡。又走了二里,有幾家人住在坡上,名平定哨。這時太陽還高,因當地人說前面途中沒有旅店,於是停留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