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粵西遊日記二十二

作者:徐弘祖

初十日 未明發舟,曉霞映江,從篷底窺之,如行紫絲步帳中,彩色繽紛,又是江行一異景也。隨西山南向溯流十里,外轉而東北行,迂曲者又十里,始轉而南又十里,望白石山亭峙東南,甚近。於是轉而西北,是為大灣。又西十里過牛欄村。轉而南,復轉而西,又十五里而暮。又乘月行五里,宿於鎮門。是夕月明如晝,共行六十里。

十一日 未曙而行。二十里,白沙,又五里登涯。由小路北行,一里得大路,稍折而東,渡雷沖橋。從橋東小岐北望石峰而行,涉一溪,行蒼莽中。四里抵小石峰下,復透一峰峽,又三里抵羅叢岩,岩門南向。邦人黎霄鸞,鄉貢進士,有記曰:“東南望白石洞天,西北接獅子、鳳巢之秀,艮案峙其前,太平擁其後。”既至,日猶未午,一面索炬同道者游,一面令具餐焉。蓋茲岩前有東西兩門,內有東西兩洞。西洞之內,倏夾倏開,倏穹而高盤,倏垂而下覆,頂平若幕,裂隙成紋;至石形之異,有疊蓮盤空,挺筍森立者,亦隨處點綴,不顓以乳柱見奇也。西洞既窮,道者復攜炬游東洞。〔計里許,北過一隘,西轉有峽,北透天光。〕其內夾而不寬,高而無岐,石紋水涌,流石形如劈翅,而蓮柱乳筍,亦復不汎一般。〔時數炬更盡,不復能由內洞返。北躋後洞出,穴北向,僅中匍匐出洞。已下北麓,循麓東行,過東北隅,道者指其上列竇曰:“此東洞後穴也。”予即欲從之人。道者曰:“無炬。須仍由前洞攜炬出。”從之,環其東麓。麓東一峰圓峙,高逾此山,竅穴離披。道者謂都無深入竇。然其北有石一枝離立起,不由此不得睹也。復入東前洞,縛炬內游。乳石奇變,與西內洞等,而深止得半,不若西屢轉愈擴也。東崖上穴駢迸,亟躋上,則有門三穴,聯翩北向,而下無階級台階。道者謂:“從其內西向躋暗夾中,有道可出,然愈上愈隘,不若仍出前洞也。”〕游畢,下洞底,循故道出。

飯於道者,復束炬為水洞、龍洞游。水洞在山西南隅,其門南向,中寬數畝,潭水四際,瀦而不流,其深不測,而淵碧如黛;其外淺處,紫碧浮映,想為日光所爍也。洞左右俱有重崖迴環潭上,可循行以入。及抵潭際,則崖插底而路旁絕,〔上無岐穴,不識水洞何所止。〕出洞,循西麓北轉而東,又得龍洞。洞在山西北隅,其門北向,中有水夾,其上片石東西交疊,成天生橋焉。〔五丈以內,又度一梁,篝火入,西穿石柱,夾漸大。〕南入約半里,〔路窮下黑,乃多燃火炬照耀之。〕亦有深潭一泓,瀦水莫測,大更逾於水洞,〔投石沉沉,亦止而不流,〕洵神龍之淵宅也。〔已而熄炬消焰,南望隔深,深處杳杳,光浮水面,道人神以為怪光使然。予謂穴影旁透。道人曰:“昔村人結筏窮之,至其處,輒不得穴,安所得倒影?”予曰:“此地深伏,雖去洞頂甚遙,然由門南出,計去水洞不遠,或水洞之光,由水中深映,浮筏者但從上矚,不及悟光從水出耳。若系靈怪,豈有自古不一息者哉?”乃復明炬〕出龍洞。

〔別道人,〕即西逾石樑,西南望山坳行。皆土山漫衍,三里,輒不得路。乃漫向西南升陟壟坂,五里始得路。乃隨向西南一里,度一石樑,又一里得村聚,是為厚祿,有公館焉。厚祿西南,乃往貴縣大道;厚祿之北為安祿營,乃潯州所從來者,余從間道出厚祿後山,已過安祿,而南欲趨平碣,尚三十里,中無人煙可以托宿。土人勸余返安祿宿鋪中,時日才下舂,余不能違也。安碌營有營兵數十家,以宿客為業。

羅叢岩西北有崇山橫亘,東北自潯之西山,西南自貴之北山,二山兩角高張,東西相距百四十里,中間峰巒橫亘,翠環雲繞,頗似大容。蓋大容為鬱江南條之山,界於繡、郁兩江之間;而此山為鬱江北條之山,界於黔、郁兩江之間。其脈自東南曲靖東山至泗城州界,經思恩、賓州之境,而東盡於潯。貴縣之倚北山,猶鬱林之於大容西嶺;潯州之倚西山,猶容縣之於大容東峰:皆東西突聳兩角,而中則橫亘焉。第大容〔東西八十里,〕較近,而中有北流縣界其間;茲山較遠,而別無縣治,惟安祿營為中界。安祿東有土山,脈由大山東北分支南下。第大山自西南趨東北,土山自東北轉西南,南抵潯、貴濱江諸山而止。其中夾成大塢,映帶甚遙,平疇廣溪,迤邐西南矣。

十二日 平明,自安祿西南行田塍間。四里,南越山岡,西下二里為飄村,聚落不及厚祿三之一,而西望大山之下,則村落累累焉。又西南四里,過一小橋,於是皆沮洳之境,兩旁茅草彌望,不復黍苗芃芃péng茂密矣。又一里,過臨征橋,乃南逾岡隴。又西南三里,有碑大書為“貴縣東界”。又西南漸向岡隴,而草虆léi,蔓生植物一望如故。又八里,直抵石山下,是為平碣營。先是,由飄村南望,右大山,左土嶺,兩界夾持,遙遙西南去,大山長後西突而起,土山短漸南殺焉。而兩界之中,有石山點點,青若綴螺,至是而道出其間。平碣亦在岡阜上,有營兵數家,墟舍一環。就飯於賣漿者,恐前路無人煙也。平碣之東,石峰峭方,曰大岩山,有岩甚巨,中容數千人。其南又突小山,低而長,上有橫架之石,若平橋高懸,其下透明。小山之西,平碣之南,為馬鞍山,亦峭聳而起,此皆平碣之近山也。南望有駢若筆架、銳若卓錐者,在數里之外。望之而趨,三里,度石樑,為石弄橋。又南十餘里,直抵南望諸峰之麓,有一第舍在路右突阜上,曰劈竹鋪。眺路左諸峰,分岐競異,執途人而問之,始知即貴縣之東山也。其西北大山盡處高峙而起者,即貴縣之北山也。按《志》,貴縣有東、西、南、北四山,而東山在縣東二十里,為二何隱處,《一統志》曰:唐時有何特進、履光二人隱此。《風土記》謂特進乃官銜,分履、光為二人,曰何履、何光。《西事珥》載,開元中,何履光以兵定南詔,取安寧,立銅柱。按此,則履光乃一人,其一名特進,非銜也。明秀挺拔。蓋四山惟北為崇巒峻脊,而東、西、南三山俱石峰森立。東山亞於南而軼超過於西。西北一峰如婦人搭帔披肩簪花,俗呼為新婦岩。中峰石頂分裂,如仙掌舒空,又如二人並立,今人即指為二何化名。然茲山聳撥自奇,何必摹形新婦,托跡化人也!其南支漸石化為土,峰化為岡,逶迤西南。循其右行,共九里,為黃嶺。其南面土岡盡處,始見村聚倚岡,室廬高列。其北隅平窪中,復立一小石峰,東望如屋脊橫列,兩端獨聳;西眺則擎芝偃蓋,怪狀紛錯。又西南一里。路右復突一石峰,高聳當關,如欲俯瞰行人者。從此東北,石峰遂盡,遙望南山數點,又青青前列矣。又二里,度一石樑,其水勢石狀與劈竹同。又五里,則路兩旁皆巨塘瀦水,漾山瀠郭。又一里,過接龍橋。疊石塘中,以通南北,乃堤而非橋也。於是居聚連絡。又西一里,由貴縣東門抵南門,則大江在其下矣。〔靜聞與顧仆所附舟,已先泊南門久。〕下午下舡,蒲暮放舟,乘月西行,十五里而泊。

十三日 未明而發。十里,西抵西山之南,轉向南行。五里,轉向東行,十里,是為宋村。由貴縣南至南山十里,由南山至宋村十里,而舟行屈曲,水路倍之。先,余擬一至貴縣,即往宿南山,留顧仆待舟,令其俟明晨發。及余至;而舟且泊南門久矣。余別欲覓舟南渡。舟人云:“舟且連夜發。”阻余毋往。余謂:“舟行屈曲,當由南山間道相待於前,不知何地為便?”舟人復辭不知,蓋恐遲速難期,先後有誤耳。及發舟,不過十餘里而泊。今過宋村,時猶上午,何不往宿南山,至此登舟也?至是,舟轉西南,掛帆十里,轉東南,仍纖十五里,復南掛帆行,五里,西轉,是為瓦亭堡。其北涯有石突江若蹲虎,其南涯之內,有山橫列焉。又十五里,則夾江兩山並起,舟溯之人。又五里而暮,乘月行十里,泊於香江驛。

十四日 五鼓掛帆行,晨過烏司堡,已一十里矣,是為橫州界。東風甚利,午過龍山灘,又四十里矣。灘上即烏蠻灘,有馬伏波廟。灘高溜急,石壩橫截,其上甚艱。既上,舟人獻神廟下,少泊後行。西北五里,為烏蠻驛。又南十里,則石山崢嶸立江右,為鳳凰山。自過貴縣西山,山俱變土,至是石峰復突而出。其雙崖壁立、南嵌江中者,即鳳凰岩也。又南二里為麻埠,日已西昃。余欲留宿其處為鳳凰游,而村氓皆不肯停客,徘徊久之而去。又西十里,其處有山高突江左,其上有洞曰道君岩,下有村曰謝村。日色已暮,而其山去江尚遠,亦不及停。又南五里,曰白沙堡,又乘月行五里而泊,是夜月明如晝。

烏蠻灘在橫州東六十里,上有烏蠻山、馬伏波廟。《志》謂:“昔有烏蠻人居此,故名。”余按:烏滸蠻在貴縣北,與此不相及。而廟前有碑,乃嘉靖二十九年知南寧郡王貞吉所立。謂:“烏蠻非可以瀆前古名賢之祠,易名起敬灘。”大碑深刻,禁人舊稱,而呼者如故。余遍觀廟中碑甚多,皆近時諸宦其地者;即王文成《上灘詩》亦不在。而廟外露立一碑,為宋慶曆丙戌1046年知橫州任粹所撰,張居正所書。碑古字遒。碑言:“粹初授官時,奉常二卿劉公以詩見送,有‘烏岩積翠貫州圖’之句。抵任即覓之,不得也。遍詢之父老,知者曰:‘今烏蠻山即烏岩山也,昔偽劉擅廣五代十國,劉隱在兩廣建立南漢權政,以諱易其稱,至今不改。’夫蠻乃一方醜彝,諱亦一時僭竊,遂令名賢千古廟貌,訛襲此名,亟宜改仍其舊。聞者皆曰:‘諾。’遂為之修廟建碑,以正其訛。”其意與王南寧同。而王之易為起敬,不若仍其舊更妙。

十五日 五鼓掛帆,十五里,清江。有江自江左入大江。又二十里,抵橫州南門,猶上午也。橫州城在大江東北岸,大江自西來,抵城而東南去,橫城臨其左。其瀕江二門,雖南面瞰之,而實西南向也。近城有南、北兩界山:北七里為古缽,在城西北隅;俗名娘娘山,以唐貞觀中,有婦陳氏買魚將烹,忽白衣人謂曰:“魚不可食,急擲水中,上山頂避之。”陳如其言。回望所居,己陷為池矣。其池今名龍池,山頂廟曰聖婆廟。南十五里曰寶華,在城東南隅。寶華山有壽佛詩,乃建文君遁跡之地。二山皆土山逶迤,而寶華最高,所謂“秀出城南”是也。宋守徐安國詩。時州守為吾郡諸楚余,名士翹。有寄書者,與鬱林道顧東曙家書俱置篋中,過衡州時為盜劫去。故前在郁,今過橫,俱得掉頭而去。若造物者故藉手此盜,以全余始終不見之義,非敢竊效殷洪喬也。

是日為中秋節。余以行李及二病人入南寧舟。余入城,飯於市,乃循城傍江而東,二里,抵下渡。橫州有三渡:極西者在州門外,為上渡;極東者在下流東轉處北極廟前,為下渡;而中渡在其中。渡南岸,〔為寶華山道,〕遂登山坡而入。其道甚大,共二里,透入嶺半,其內山環成峒。由峒東北行,有小徑,二十里可抵鳳凰山。已而復隨峽南行,共五里,乃由右岐南復登嶺。一里南下,又一里過蒙氏山莊,又一里,乃東向入山。又二里,過山下村居,予以為即寶華寺也。披叢入之,而後知寺尚在山半。渡澗拾級,又半里,得寺。日才下午,而寺僧閉門,扣久之,乃得入。其寺西向,寺門頗整,題額曰“萬山第一”。字甚古勁,初望之,余憶為建文君舊題,及趨視之,乃萬曆末年裡人施怡所立。蓋施恰建門而新其額,第書己名而並設建文之跡;後詢之僧,而知果建文手跡也。余謂“宜表章之。”僧“唯唯。”寺中無他遺蹟,惟一僧守戶,而鐘磬無聲。問所謂山後瀑布,僧云:“墜自後嶺,其高百丈。而峽為叢木所翳,行之無蹊,望之不見,惟從嶺而上,可聞其聲耳。”余乃令僧炊於寺,而獨曳杖上嶺,直造其頂。而風聲瀑聲,交吼不止,瀑終不見。〔嶺南下五十里,即靈山縣矣。〕乃下返寺。寺後岡上,見積磚累累。還問之,僧曰:“此里人楊姓者,將建建文帝廟,故庀pí備具材以待耳。”吁!施怡最新而掩其跡,此人追遠而創其祠,里閾之間,智愚之相去何霄壤哉!既而日落西陲,風吼不息,浮雲開合無定。頃之而雲痕忽破,皓魄當空。參一出所儲醞酒醉客,佐以黃蕉丹柚。空山寂靜,玉宇無塵,一客一僧,漫然相對,洵可稱群玉山頭,無負我一筇秋色矣。

十六日 早飯於寶華。下山五里,出大路,又五里,出峒前嶺。望東北鳳凰諸石峰在三十里外,令人神飛。而屢詢路遠,不及往返,南寧舟定於明日早發,遂下山。西五里抵州門,由上渡渡江入舟。

十七日 平明發舟,雨色淒淒,風時順時逆。舟西南行三十里,江口有小水自江南岸入,江名南江。舟轉北行,又十里抵陳步江,在江南岸,通小舟。內有陳步江寺,亦建文君所棲。〔欽州鹽俱從此出。〕泊於北岸。是日共行四十里。靜聞以病後成痢,堅守夙戒,恐污穢江流,任其積垢遍體,遺臭滿艙。不一烷濯,一舟交垢而不之顧。

十八日 晨餐始發舟。初猶雨色霏霏,上午乃霽。舟至是多西北行,而風亦轉逆。山至是皆土山繚繞,無復石峰嶙峋矣。〔蓋自入鬱江,惟鳳凰山石崖駢立瞰江,余皆壤阜耳。〕二十里,飛龍堡,又十里,東隴堡,又五里,泊於江之左岸。其處在火煙驛下流五里土山之上,有盤石平亘,若懸台中天,擎是向空,亦一奇也。是日行三十五里。

十九日 平明行。五里過火煙驛,是為永淳縣界。於是舟轉北行,歷十二磯焉。磯在江右涯,盤石斜疊,橫突江畔。蓋自橫以來,山石色皆赭黯,形俱盤突,無復玲瓏透削之狀矣。共十五里,綠村。舟轉東北,又十里,三洲頭。又五里,高村,轉而東南,乃掛帆焉。三里,復轉東北,又五里,轉而東。又二里,抵永淳之南門而泊。是日行四十五里。

永淳踞掛榜山而城。鬱江自西北來,直抵山下,始東折而南,仍環南門西去。當城之西,只一脊過脈,脊北則來江,脊環則去江,相距甚近。脊之東北,石崖圓亘,峙為掛榜山,而城冒覆蓋其上,江流四面環之,旁無餘地。

二十日 舟泊而候人,上午始行。乃北繞永淳之東,鏇西繞其北,幾環城之四隅,始西北行。十五里,鹿頸堡,已過午,始轉而西,乃掛帆焉。於是兩岸土山復出,江中有當流之石。五里,西南行。又十五里,伶俐水,有埠在江北岸,舟人泊而市薪。風雨驟至,迨暮而止。復行五里而泊。是日行四十里。

二十一日 雞再鳴即行,五里而曙。西南二十里,過大蟲港,有港口在江北岸。轉而南五里,又西五里,午過留人峒,有石聳立江右,宛若婦人招手留房者。石當山回水曲處,故曰峒,又北曲而西,五里,過蓑衣灘,又十里,轉而北行,則八尺江自西來人。〔江發源自欽州,通舟可抵上思州。〕八尺之北,大江之西,巡司名八尺,驛又名黃范。宿於左峰。

二十二日 平明,由黃范北行五里,上烏洴灘。江流至灘分一支西出八尺。舟上灘,始轉而西,漸復西南。二十里,有土山兀出北岸,是為清秀山,上有浮屠五級出青松間,乃南寧東南水口也:又西五里,為私鹽渡。又西五里,上一灘,頗長,有石突江西岸小山之上,下有尖座,上戴一頂如帽,是為豹子石。舟至是轉而北,又十里過白灣,山開天闊,夾江多聚落,始不似遐荒矣。轉而南三里,為坪南,江南岸村聚甚盛。又西三里,泊於亭子渡。

二十三日 昧爽行,五里,抵南寧之西南城下。

(自此至九月初八日紀俱缺。霞客自標簡端云:“莊雜剡包根內。”遍搜遺帙,並無雜剡。計其時俱在南寧。嗟嗟!南寧一郡之名勝,霞客匝月之遊蹤,悉隨斷簡銷沉。繕寫至此,安得起九原而問之!夢良記。)

九月初九日 西過鎮北橋關帝廟,西行三里,抵橫塘,東望望仙坡東西相距,於是西折行五里,望羅秀已在東北,路漸微。稍前始得一溪,溪水小於武江,而急流過之。渡溪始北行,二里,西去為申墟道,北去為羅賴村,已直逼西山東麓矣。返轉東北又二里,過赤土村之西,有小水自西而東瀠山麓,繞赤土下中墟。越澗登山,越小山一重,內成田峒。又越峒過小橋而上,其路復大。路左有寺,殿閣兩重甚整,望之無人,遂賈餘勇先直北躋嶺。嶺西有澗,重山自西高峰來,即馬退山夾而成者。一里,登越山坳,蓋大山西北自思恩來,東西環繞如城,迤邐自西南走東北,而西南最高者為馬退。又東,駢峰雜突,皆無與為並。而羅秀在其東,聯絡若一山,而峰岫錯落,路亦因之。路抵中峰,忽分為二:左向西北者,為武緣道;右走直北者,為下山間道。二道界一峰於中,則羅秀絕頂也。時余未識二道所從,坐松陰待行人,過下午而無一至者。以右道幽地,從之北出拗,而見其下嶺,乃謀返轅,念峰頂不可不一登,即從其處南向上。其頂西接馬退,東由黃范北走賓州。蓋其脈自曲靖東山而來,經永寧、泅城、思恩至此,東至於賓,乃南峙為貴縣北山,又東峙為潯州西山,而始盡焉,南寧之脈,自羅秀東分支南下,岡陀蜿蜒數里,結為望仙坡,郡城倚之。又東分支南下,結為青山,為一郡水口。青山與馬退東西對峙,後環為大圍,中得平壤,相距三十里,邊境開洋,曾無此空闊者。從頂四望,惟北面重峰叢突,萬瓣並簇,直連武緣,然皆土山雜沓,無一石峰界其間,故青山豹子遂為此巨擘。從頂西下武緣道,坳間北望,寥寂皆無可停宿處。乃還從岐約一里下,從路旁人羅秀寺,空無人,為之登眺徘徊。又一里,下至前田峒,由其左循大道,共二里,抵赤土村,宿於陸氏。

(是紀一則,於亂帙中偶得之,胡塗之甚,不知其紀何日,觀《獨登羅秀詩》,知為重陽日記。錄之以志此日之遊蹤。不與前後俱沒。若雲登高作賦,不負芳辰,則霞客無日非重九矣。夢良又記。)(以下九月初十日至二十一日游南寧日記缺。)

譯文

初十日天未明開船,朝霞映在江中,從船篷底下窺視江水,如同行走在紫色的絲織篩帳中,彩色繽紛,又是江中行船的一種奇異景色了。順著西山向南溯流行十里,向外轉向東北行,迂迴曲折地又行了十里,這才轉向南又行十里,望見白石山亭亭玉立在東南方,很近。於是轉向西北,這是大灣。又往西十里經過牛欄村。轉向南,再轉向西,又行十五里天黑下來。又乘月色行船五里,住宿在鎮門。這天夜晚月色如同白晝,共行船六十里。十一日天未露曙光便行船。二十里,到白沙,又行五里登上岸。由小路往北行,一里遇上大路,稍折向東,越過雷沖橋。從橋東岔出的小路向北面的石峰而行,涉過一溪,行走在蒼茫的原野中。四里後抵達小石峰下,再穿越過山峰下的峽谷,又走三里到達羅叢岩,洞口向南。〔本朝人黎霄鶯,是鄉貢進士,有碑記說:“東南與白石山的洞天相望,西北連線著獅子山、鳳巢山的秀色,良案山聳峙在它的前方,太平山擁立在它後面。,'j來到之後,日色還未到中午,一面找火把同道士游洞,一面命令備餐。此洞前邊有東西兩個洞口,洞內有東西兩個洞。西洞之內,忽而狹窄忽而開闊,忽而高高彎曲著彎隆而起,忽而低低下垂履蓋,洞頂平得如篩幕,裂縫形成花紋;至於岩石形態的異狀,有如重疊的蓮花盤結在空中,挺拔的石筍森然豎立的,也是隨處點綴著,不專門是以鐘乳石柱見奇。西洞走到頭後,道士又帶上火把游東洞。估計一里左右,向北走過一處隘口,向西轉有峽谷,北面透入天光。峽谷內窄而不寬,很高卻沒有岔洞,石紋如水浪翻湧,流線形的岩石形狀如張開的翅膀,而蓮花狀的石柱和鐘乳石筍,也又是不一般。此時幾束火把已換著燃盡,不再能由洞內返回。往北登上後洞出來,洞穴向北,僅能從中趴伏著出洞。不久下到北麓,沿山麓往東行,路過東北隅,道士指著山上裂開的洞穴說:“這是東洞的後洞。”我馬上想從這裡進去。道士說:“無火把。必須仍由前洞帶著火把出來。”聽從他的話,繞到山東麓。山麓東邊一座山峰圓圓地矗立著,高處超過此山,洞穴雜亂。道士說都沒有深入進去的洞。然而它北面有石峰一支並立而起,不經由此地是不能見到的。再次走入東面的前洞,捆了火把遊覽洞內。鐘乳石奇異變幻,與西洞內相同,可深處只有一半,不似西洞轉過多次後便越來越寬。東面石崖上有洞穴並排迸裂開,急忙登上去,就見有三個洞口,連在一起朝向北方,可下方沒有台階。道士說:“從那裡邊向西上登到黑暗的夾道中,有路可以出去,但是越上去越窄,不如仍從前洞出去。”游完,下到洞底,順原路出來。在道士那裡吃了飯,重又捆了火把去游水洞、龍洞。水洞在山的西南隅,洞口向南,洞中有幾畝寬,潭水漫到四周,積而不流,水深不可測,深碧如青黑色的顏料;那外邊淺的地方,紫綠色浮動映照,想來是被日光照射所致。洞左右都有重重山崖迴繞在深潭上,可以順著走進去。及來到水潭邊時,有石崖插到潭底而旁邊的路斷了,上方沒有岔洞,不知水洞在什麼地方到頭。出洞後,沿西麓往北轉向東,又找到龍洞。龍洞在山的西北隅,洞口向北,洞中有積水的峽谷,水上歹片在東西兩頭交疊,形成天生橋。五丈以內,又越過一座橋,點亮火進去,向西穿過石柱,峽谷漸漸變大。向南深入約半里,路斷了,下面漆黑,只得多點燃幾束火把照射洞中。也是有一池深潭,積水深不可測,大處更超過水洞,投石塊試探水聲沉悶,也是停而不流,實在是神龍的淵蔽呀!隨即火把熄滅火光消失,望南面潭水隔著的地方,深處杳渺無際,有亮光浮動在水面上,道士神奇地以為是神怪發光使得這樣。我認為是旁洞的光影射入。道士說:“從前村里人編了木筏去洞中窮根究底,到了哪裡,總找不到洞穴,哪裡能有倒射的光影?”我說:“此地深深地低伏著,雖然距洞頂十分遙遠,不過由洞口往南出去,估計離水洞不遠,或許是水洞中的光,由水中深處映照過來,浮在木筏上的人只往上面看,沒有領悟到光線是從水中反射出來的罷了。如果是山靈水怪,哪有自古以來不休息一下的呢?”於是重新點亮火把出了龍洞。

辭別道士,立即往西越過石橋,向西南望著山坳行。都是土山綿延,行三里,就找不到路了。於是漫無目的地向西南爬升在土隴山坡間,五里後才找到路。於是順著路向西南行一里,越過一座石橋,又走一里到了村落,這是厚祿,有客館在這裡。由厚祿向西南行,是通往貴縣的大道;厚祿的北面是安祿營,是從得州來的路。我從近道走到厚祿的後山,已過了安祿營,可想向南趕去平褐,還有三十里,中途沒有人煙可以投宿。當地人勸我返回安祿營住宿在店鋪中,此時太陽才西斜,我不能違拗了。〔安祿營有營兵幾十家,以招待旅客住宿作為職業。〕

羅叢岩西北有崇山峻岭橫亘著,東北自得州的西山,西南自貴縣的北山,兩座山如兩隻角高高張著,東西相距一百四十里,中間峰巒橫亘,翠色環繞,雲霧繚繞,很像大容山。大概大容山是鬱江南麵條形的山脈,隔在繡江、鬱江兩江之間;而此山是鬱江北麵條形的山脈,隔在黔江、鬱江兩江之間。〔此山山脈自東南從曲靖的東山延伸到灑城州境內,經過思恩府、賓州境內,而後往東在得州到了盡頭。〕貴縣背靠北山,就像鬱林州背靠大容山西嶺一樣;得州背靠西山,就如容縣背靠大容山東峰一樣:都是在東西兩頭突起聳出的兩隻角,而中間卻橫亘著山脈。只是大容山東西有八十里,較近些,而中間有北流縣隔在其中;此山較遠,而且沒有別的縣城,僅有安祿營作為中界。安祿營東面有土山,山脈由大山在東北分出支脈向南下延。只是大山自西南趨向東北,土山自東北轉向西南,〔向南抵達得州、貴縣濱江地帶的群山便終止了。〕兩列山之間夾成大山塢,互相襯托十分遙遠,平曠的田野,寬廣的溪流,道巡流向西南。十二日拂曉,自安祿營向西南行走在田野間。四里,向南越過山岡,往西下走二里是飄村,村落大小不及厚祿的三分之一,可向西望去的大山下,卻有村落層層疊疊的。又向西南行四里、走過一座小橋,從這裡起都是泥沼之地,兩旁茅草瀰漫無際,不再有茂盛的禾苗了。又走一里,過了臨征橋,於是向南越過土岡。又往西南行三里,有塊碑大寫著“貴縣東界”。又往西南漸漸走向山岡土隴之間,而荒草藤葛一眼望去依然如故。又行八里,徑直抵達石山下,這是平褐營、這之前,由飄村往南望去,右邊是大山,左邊為土嶺,兩列山相夾對峙,遠遠向西南延伸而去,大山綿長後面向西突起,土山短些漸漸往南降低。而兩列山之電,有石山點點,山色青青,好像螺蛔殼點綴著,走到這裡,道路經過這些石山之間。平竭營也是在土岡之上,有幾家營兵,一圈趕集用的房屋。到賣酒的人家吃了飯,是擔心前邊路上沒有人煙。平褐營的東面,石峰峭立,叫做大岩山,有個岩洞十分巨大,洞中可容納數千人。它南邊又突起一座小山,山勢又低又長,山上有塊橫架的岩石,如平坦的橋面高懸著,它下邊透出亮光。小山的西面,平褐營的南邊,是馬鞍山,也是陡峭地聳起,這些都是平褐營近處的山。向南望去,有座並立如筆架、尖得好像高高直立的錐子樣的山,在兒里之外。望著此山趕去,三里,越過石橋,是石弄橋。又向南走十多里,直達在南面相望群峰的山麓,有一座府第在路右突出的土山上,叫做劈竹鋪。眺望路左的群峰,分出支峰爭奇鬥異,拉住路上的人打聽,才知就是貴縣的東山了。它西北面大山到頭之處高聳而起的山,就是貴縣的北山了。據志書,貴縣有東、西、南、北四座山,而東山在縣城以東二十里,是兩個姓何的人隱居之處,〔《一統志》說:唐代有何特進、何履光二人隱居此地。《風土記》認為“特進”是官銜,把“履”、“光”分為兩個人,叫何履、何光。《西事餌》記載,開元年間,何履光率軍平定南詔,奪取安寧,立了銅柱。根據這條記載,那么何履光是一個人,他的另一個名字叫特進,不是官銜。〕明秀挺拔。大體上四座山唯有北山是高峻的岡巒和山脊,而東、西、南三座山全是森然聳立的石峰。東山低於南山卻超過西山。西北面一座山峰如女人搭著披肩頭插鮮花,一般人稱為新婦岩。中峰的石頂分裂開來,如仙人的手掌伸展在空中,又像兩個人並肩而立,今天的人們就指認為是兩個姓何的變化成的,並用二何來起名。然而此山高聳挺拔自成奇景,何必比擬成新媳婦的形狀,假託是人變成的呢!它南面的支脈岩石逐漸變為泥土,山峰變為岡巒,透巡延向西南。沿峰右行,共走九里,是黃嶺。它南面土岡到頭之處,這才見到村落靠著山岡,房屋高高地排列著。它北隅平坦的窪地中,又立著一座小石峰,往東望去如屋脊一樣橫列著,兩頭獨自聳起;向西眺望則如高舉的靈芝倒臥的傘蓋,怪模怪樣紛紛交錯。又向西南走一里,路右又突起一座石峰,高高聳立擋住關口,好似俯瞰行人的樣子。從此往東北去,石峰終於到了盡頭,遙望南山有幾點影子,又青青地排列在前方了。又行二里,走過一座石橋,這裡的水勢和岩石的形狀與劈竹鋪的相同。又走五里,就見路兩旁都是巨大的水塘蓄著水,蕩漾著山影瀟繞著城郭。又是一里,過了接龍橋。這是在水塘中堆砌的石塊,以便南北通行,是堤而不是橋。從這裡起居民聚居連線不斷。又向西一里,由貴縣東門走到南門,就見大江在城下了。靜聞與顧仆搭乘的船,已先一步停泊在南門很久了。下午下到船中,傍晚開船,乘著月光往西行,行船十五里便停泊下來。

十三日天未明便開船。十里,往西抵達西山的南面,轉向南行。五里後,轉向東行,十里,這是宋村。由貴縣向南到南山有十里,由南山到宋村有十里,但乘船行走彎彎曲曲,水路多走一倍。先前,我打算一到貴縣,立刻前往南山住宿,留顧仆等在船上,令他等到明早開船。等我到貴縣時,船已停泊在南門很久了。我打算另外找船往南渡,船夫說:“船將連夜行。”阻攔我不要去。我說:“乘船走曲曲彎彎,我將由南山的近路走在前邊相等,不知什麼地方方便?'’船夫又推辭不知道,大概是擔心快慢難以約定,先後到達相錯罷了。到開船時,不過走了十多里便停泊下來。今天路過宋村,時間還是上午,為何不去南山住宿,到此地再登船呢?到了這裡,船轉向西南,掛上帆行了十里,轉向東南,仍用縴繩拉著行了十五里,再掛上帆向南行,五里,向西轉,這是瓦亭堡。江北岸有塊岩石突向江中好像蹲著的猛虎,江南岸以內,有山橫向排列。又行十五里,就有兩座山夾住江流並排聳起,船溯流入山。又行五里天黑下來,乘著月色行船十里,停泊在香江繹。

十四日五更時掛上帆開船,清晨經過烏司堡,已走過十里路了,這裡是橫州境內。刮東風船十分順風,中午經過龍山灘,又是四十里了。河灘上就是烏蠻灘,有座馬伏波廟。灘高流急,有石壩橫截江流,上到上面非常艱難。上去之後,船夫在神廟下獻祭,稍作停泊之後便動身。往西北行五里,是烏蠻騷。又向南十里,就見有座石山崢嶸地矗立在江右,是鳳凰山。自從過了貴縣的西山,山全變成土山,到了這裡石峰再一次突立而出。那一雙石崖似牆壁樣矗立、在南邊嵌入江中的,就是鳳凰岩了。又向南二里是麻埠,日已西斜。我想留宿在此處準備去游鳳凰岩,可村民們都不肯留客,徘徊了很久才離開。又向西行十里,此處有山高突在江左,山上有個洞叫道君岩,山下有村莊叫謝村。天色已晚,但那座山離江還遠,也來不及停船。又向南五里,叫白沙堡,又乘月色行五里才停泊下來。這一夜月光明亮如白晝。

烏蠻灘在橫州東面六十里,上面有烏蠻山、馬伏波廟。志書說:“從前有烏蠻住在此地,所以起這個名字。”我考察,烏滸蠻在貴縣北部,與此不相干。可廟前有塊碑,是嘉靖二十九年(1550)南寧府知府王貞吉立的。說:“烏蠻之名是不能用來裹讀古代名賢祠堂的,改名叫起敬灘。”大碑深深地刻著,禁止人們使用舊稱,可稱呼的人依然如故。我遍觀廟中,碑刻很多,都是近代在此地為官的人題的;就是王文成的《上灘》也不在其中。而廟外露天裡立著一塊碑,是宋代慶曆丙戌年橫州知州任粹撰文,張居正書寫的。碑制古樸字跡遒勁。碑文說:“任粹起初被授予官職時,太常寺少卿劉公拿詩見贈,有‘烏岩積翠貫州圖’的句子。到任後就馬上尋找此地,找不到。向父老鄉親四處打聽,知道的人說:‘今天的烏蠻山就是烏岩山了,從前偽劉政權占據廣州時,因為避諱改了它的名,相沿至今。’蠻是一個地方醜惡的夷族,避諱也是一時之間非正統竊位之事,竟然讓名賢流傳千古的廟宇,錯誤地沿用此名,應當魚待改變仍用它的舊稱。聽話的人都說:‘對。’於是為它修廟樹碑,用來糾正這個錯誤、”他的意思與南寧王知府的相同。但王貞吉把它改為起敬灘,不如仍沿用它的舊稱更妙。

十五日五更掛帆起航,十五里,到清江。有條江自江左側流入大江。又行二十里,抵達橫州城南門,還是上午。橫州城在大江東北岸上,大江自西流來,到城下便向東南流去,橫州城濱臨江左岸。州城瀕江的兩道城門,雖在南面俯瞰江流,可實際上是面向西南方。城附近有南、北兩列山:北面七里是古缽山,在城西北角;〔俗名叫娘娘山,在唐代貞觀年間,有個婦人陳氏買魚來即將燒煮,忽然有個穿白衣的人對她說:“這魚不能吃,趕快扔進水中,上山頂去避水。”陳氏按他的話做了。回頭望她居住的地方,已經陷成水池了。那水池今天名叫龍池,山頂的廟叫聖婆廟。〕南面十五里的叫寶華山,在城東南角。〔寶華山有座壽佛寺,是建文帝隱居之地。〕兩座山靚是透巡而去的土山,而寶華山最高,所謂的“秀出城南”就是指它了。〔宋代知府徐安國的詩句。〕此時的州官是我們府的諸楚徐,〔名叫士翹。〕有寄給他的信,與鬱林道顧東曙的家信一同放在竹箱中,路過衡州時被強盜搶了去。所以先前在鬱林,今天路過橫州,都只得掉頭而去。好像是造物主假借這些強盜的手,以保全我始終不見長官的面的節義,不敢偷偷仿效殷洪喬。

這天是中秋節。我把行李及兩個病人送入去南寧的船二我進了城,在街中吃了飯,於是沿城牆緊靠江流往東走,二里,抵達下渡。〔橫州有三個渡口:最西邊的在州城門外,是上渡;最東邊的在下游往東轉之處北極廟前,是下渡;而中渡在兩者之間。〕渡到南岸,是去寶華山的路,於是登山坡入山。這條道十分寬大,共行二里,穿越進山嶺半山腰,嶺內山環繞成桐。由蛔往東北行,有條小徑,二十里路可到達鳳凰山。隨即又順著峽谷往南行,共五里,便由右邊的岔道向南再次登嶺。一里後往南下行,又走一里經過蒙氏山莊,又走一里,便向東進山。又行二里,路過山下的村莊,我以為就是寶華寺了。撥開草叢進到村里,然後才知寺廟還在半山腰。渡過山澗沿石階上登,又走半里,到了寺前。時光才是下午,但寺中的僧人關著門,敲了很久的門,才得以進去。這個寺院向西,寺門十分整齊,匾額上題寫著“萬山第一”。字跡十分古樸遒勁,最初望見它,我記起是建文帝從前的題字,到趕過去細看時,原來是萬曆末年本鄉人施怡所立的匾。大概是施怡修建寺門便把這塊匾額換成新的,只寫上自己的名字並一同放上建文帝的墨跡;後來向僧人詢問此事,了解到果然是建文帝的手跡。我說:“應宣揚一下它。”僧人說:“是是。”寺中沒有其他遺蹟,僅有一個僧人守門,而鍾罄都悄然無聲。詢問所謂的山後瀑布,僧人說:“瀑布自後嶺上下墜,高百丈。但峽谷被叢林遮住了,要走到那裡沒有路,遠望它又看不見,唯有從嶺上上去,可聽到瀑布聲而已。”我於是命令僧人在寺中做飯,便獨自一人拄著手杖上嶺,直達山頂。然而只聽到風聲瀑布聲,交相吼叫不停,始終看不見瀑布。從嶺南下行五十里,就是靈山縣了。只得下山返回寺中。寺後的山岡上,見有累纍堆積著的磚。回來問和尚,僧人說:“這是一個姓楊的本鄉人,要建建文帝廟,所以準備材料等待著。”唉!施怡最後翻新卻掩蓋了建文帝的遺蹟,此人追憶先代而創建他的祠堂,同一鄉里之間,智愚之間相差為什麼會有天地之別呢!不久日落西邊,狂風怒吼不停,浮雲開合不定。頃刻間雲層忽然破開,皎月當空。參一拿出儲藏著的美酒來給客人醉飲,用黃色的香蕉和紅色的袖子佐酒。空曠山野中寂靜無聲,瓊玉般的宇宙潔淨無塵,一個客人一個和尚,海闊天空地相對交談,真正可稱得上是群玉山頭,不辜負我一根笨竹手杖,這片秋色了。

十六日在寶華寺吃早飯。下山行五里,走上大路,又走五里,到了桐前的山嶺。遠望東北鳳凰山的諸石峰在三十里開外,令人神魂飛動。但屢次打聽都說路遠,來不及往返,去南寧的船定在明日絕早出發,只好下了山。向西五里抵達州城城門,由上渡渡江進了船。

十七日黎明開船,雨色淒淒,風時順時逆。船向西南行三十里,江口有條小江從江南岸流進江中,名叫南江。船轉向北行,又走十里到達陳步江,〔在江南岸,通小船。裡面有座陳步江寺,也是建文帝棲身之所。〕欽州的鹽全部是從這裡運出去的。船停泊在北岸。這一天共行船四十里。〔靜聞在病後拖成痢疾,堅守平素的戒律,擔心污穢物弄髒江水,聽任污物積得遍身,排泄的臭東西弄得滿船艙都是,不沖洗一下,滿船積垢也不理會。〕

十八日早餐後才開船。起初還雨勢霏霏,上午才晴開。船到這裡多半往西北行,而風也變為逆風。山到這裡都是繚繞的土山,不再有嶙峋的石峰了。大體上自從駛入鬱江,唯有鳳凰山是石崖並立俯瞰江流,其餘皆是土山了。行二十里,到飛龍堡,又是十里,到東隴堡,又五里,停泊在江的左岸。此處在火煙釋下游五里,土山之上有塊盤子狀的岩石,平平地橫亘著,好似高懸的平台,把這塊岩石高高舉向半天之中,也是一處奇觀。這一天行船三十五里。十九日黎明行船。五里後經過火煙驟,這裡是永淳縣的轄境。從這裡船轉向北行,經過十二磯。石磯在江右岸,盤踞的岩石斜著堆疊而起,橫突到江畔。大體上從橫州以來,山石的顏色都是褚紅色與深黑色,山勢全是呈盤子狀突起,不再有玲瓏剔透陡削的形狀了。共行十五里,到綠村。船轉向東北,又行十里,到三洲頭。又五里,到高村,轉向東南,於是掛上帆。三里,再次轉向東北,又行五里,轉向東。又行二里,抵達永淳縣城的南門便停泊下來。這一天行船四十五里。

永淳高踞在掛榜山上築城。鬱江自西北流來,直達山下,這才由東折向南流,仍環繞過南門往西流去。正當縣城的西面,只有一條山脊延伸而過的山脈,山脊北邊是流來的江水,山脊南面就是流去的江水,相距很近。山脊的東北方,石崖圓圓地盤亘著,聳立起來形成掛榜山,而城覆蓋在山頭上,江流四面環繞城池,四旁沒有空地。

二十日船停著等人,上午才出發。於是向北繞過永淳的東面,鏇即向西繞到城北,幾乎環繞過城的四角,這才往西北行。十五里,到鹿頸堡,已過了中午,開始轉向西行,於是掛上帆。從此地起兩岸土山再次出現,江中有迎著水流的岩石。五里,向西南行。又行十五里,到伶俐水,有碼頭在江北岸,船夫停船去買柴。風雨驟然來臨,到天黑才停。又行船五里才停泊。這一天行船四十里。二十一日雞鳴兩遍立即行船,五里後天才亮。往西南行二十里,經過大蟲港,有港口在江北岸。轉向南行五里,又向西五里,中午經過留人炯,有岩石聳立在江右,宛如女人招手留人住宿的模樣。岩石正當山回水曲之處,所以稱為酮。又往北彎向西行,五里,經過蓑衣灘。又行十里,轉向北行,就見八尺江從西面流來匯入鬱江。八尺江自欽州發源,船可通到上思州。八尺江的北面,大江的西邊,有巡檢司名叫八尺,釋站名又叫黃花釋。在左岸山峰下停宿。二十二日黎明,由黃花釋向北行五里,上行烏碰灘。江水流到此灘分出一條支流向西流到八尺。船上了河灘,開始轉向西行,漸漸又轉向西南。二十里,有土山突起在北岸,這是清秀山,山上有座五層高的佛塔在青松間露出來,是南寧東南方的河口。又向西五里,是私鹽渡。又向西五里,上一個河灘,很長,有岩石突立在江西岸的小山之上,下邊有個尖尖的底座,上方戴著頂蓋如像帽子,這是豹子石。船來到這裡轉向北,又行十里過了白灣,山開天闊,沿江兩岸村落很多,這才不似邊遠荒野了。轉向南行三里,是坪南,江南岸村莊集市十分繁榮。又向西三里,停泊在亭子渡。二十三日黎明行船,五里,到達南寧府城的西南城牆下。

九月初九日向西過了鎮北橋的關帝廟,往西行三里,抵達橫塘,向東望去望仙坡東西相隔。於是折向西行五里,望見羅秀山已在東北,路漸漸變小。稍前走才遇到一條溪流,溪水比武江小,可水流湍急超過它。渡過溪開始往北行,二里,向西去是到申墟的路,往北去是羅賴村,已直逼西山東麓了。反身轉向東北又走二里,路過赤土村的西邊,有小河自西流向東瀟繞著山麓,繞過赤土村下流到中墟。越過山澗登山,越過一重小山,山內形成田酮。又越過田炯走過小橋上行,這路又變大了。路左有寺廟,兩層殿閣十分整齊,望過去寺中無人,於是鼓足剩餘的勇氣先徑直向北登嶺。嶺西有條山洞,重重山峰自西高峰延伸而來,就是馬退山相夾形成的。一里,登越山坳。大略大山從西北的思恩府延伸而來,東西兩列環繞如城牆,道透巡迄自西南走向東北,而西南方的最高峰是馬退山。又向東行,驕立的山峰雜亂地突起,都沒有能與它相比的。而羅秀山在它東面,連線在一起好像一座山,但峰巒錯落,路也順著它走。路到達中峰,忽然分為兩條:左邊通向西北的,是去武緣縣的路;右邊走向正北的,是下山的近路。二條道中間隔著一座山峰,就是羅秀山的絕項了。此時我不知兩條道通往何處,坐在松樹樹蔭下等待過路人,過了下午卻無一人來到。以為右邊的路是幽深僻靜之地,順著它向北走出山坳,但見它下嶺去,只得考慮返回去。心想峰頂不可不登上去一次,立即從此處向南上登。峰頂西面連著馬退山,東面由黃花釋往北走向賓州。大概這裡的山脈是自曲靖東山延伸而來,經永寧州:灑城州、思恩府到此地,向東達於賓州,便在南面聳峙為貴縣的北山,又在東面聳峙為得州的西山,而後才到了盡頭。南寧府的山脈,從羅秀山東面分出支脈南下,岡巒蜿蜒數里,盤結為望仙坡,府城就靠著它。又在東面分出支脈南下,盤結為青山,是一府的河口。青山與馬退山東西對峙,後面環繞成一個大圓圈,中間有平地,相距三十里,邊界開闊,從來沒有如此空闊的地方。從峰頂四面望去,唯有北面重重山峰成叢突起,似萬千花瓣並列成簇,一直連到武緣,然而都是雜沓的土山,沒有一座石峰列在其間,所以青山的豹子石便成了此地的第一峰。從峰頂向西下到去武緣的路上,’從山坳間向北望去,空曠荒寂全無可停留住宿之處。於是返回來從岔道約下走一里,從路旁走入羅秀寺,空寂無人,為此登樓徘徊眺望。又走一里,下到先前走過的田桐,由它左側沿大道行,共走二里,到達赤土村,寄宿在姓陸的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