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粵西遊日記十二

作者:徐弘祖

初十日 早覓擔夫,晨餐即行。出振武門,〔取柳州道。〕五里,西過茶庵,令顧仆同行李先趨蘇橋,余拉靜聞由茶庵南小徑經演武場,西南二里,至琴潭岩。岩東有村,土人俱訛為陳摶。其西北大道,又有平塘街。余前游中隱山,即詢而趨之,以晚不及,然第知為陳摶,不知即琴潭也。後得《桂勝》,知方信孺孚若〔記雲〕:“最後得清秀、玉乳、琴潭、荔枝四岩。”故初四西出,即首索清秀,幾及而復失之。以下三洞,更無知者。然余已心疑陳摶之即琴潭,姑俟西行時並及之。及今抵其村,覓導者,皆以為水深不可入。已得一人,許余為導,而復欲入市,訂餘下午方得前驅。余頷之,聞其東南又有七寶岩,姑先趨焉。乃東南行,度一嶺,共三里,又度一橋,橋下水自西而東。又南為李家村。村之南有石峰西向巉突,有庵三楹綴其下,前有軒,已圮,而中無居者。其岩不深而峭,其地蓋在南溪山白龍洞之正西,即向游白龍洞時西望群山回曲處也。時靜聞病甚,憩不能行,強之還陳摶村,一步一息,三里之程逾於數里。及抵村,其人已歸,余強老嫗煮茶啖餌為入岩計,而令靜聞臥其家待之。已而導者負松明並梯至,遂西趨小山之南,曰:“請先觀一水洞,然不可入也。”余從之。其門南向,水匯其內,上浸洞口,而下甚滿黑,深洞中寬衍,四旁皆為水際。其左深入,嵌空崡岈,洞前左崖瀕水之趾,有刻書焉,即方孚若筆也。因出洞前遍征之,又得“琴潭”二大字,始信“陳摶”之果為音訛,而琴潭之終不以俗沒矣。洞左復開一旁門,後與洞通,其不甚異。余既得琴潭之徵,意所謂荔枝者當不遠。導者篝火執炬,請游幽洞。余征幽洞何名,則荔枝岩也。問:“有水否?”則曰:“無之。”然後知土人以為水深不可入者,指琴潭言;導者以為梯樓可深入者,指荔枝言。此中岩洞繁多,隨人意所指,跡其語似多矛盾,循其實各有條理也。

出琴潭岩,沿山左瀦塘而行。繞塘北轉而西,洞門東向琴潭西麓者,荔枝岩也。門不甚高,既入稍下,西向進數丈,循洞底右竅入其下穴。其內不高而寬平,有方池,長丈余,闊五、六尺,而深及丈,四旁甚峻,瀦水甚冽。再東南轉,平入數十丈,兩轉度低隘,右崖之半有竅,闊二尺,高一尺,內有洞,上穹下平,瀦水平竅。以首入竅東望,其水廣邃,中有石蜿蜒,若龍之浮游水中。穴內南崖,有石盆一方,長二尺,闊一尺,高六七寸,平度水面,若引繩度矩,而弗之爽者。〔不能以身入也〕仍出至洞底,少西進,又循一右竅入其上峽。其內忽庋為兩層:下穴如隊,少西轉,輒止;上穴如樓,以梯上躋,內複列柱分楞。穿楞少西,遂下南峽中。平入數十丈,又南鏇成龕,龕外洞頂有石痕二縷,分絡夭矯,而交其端。仍出,度梯下至洞底,又循一左竅入其上峽,則層壁累垂。懸蓮嵌柱,紛綴壁間,可披痕蹈瓣而登也。大抵此洞以幽嬙見奇,而深入在右。水竅之側,有小石塊如彈丸,而痕多磊落,其色玄黃,形如荔枝,洞名以此,正似九疑之楊梅,不足異也。

出洞,由琴潭之北共一里,仍至其村,已下午矣。攜靜聞西北山由間道共二里,抵平塘街。其西石峰峭甚,夾立如門,南峰山頂忽有竅透腹,明若展鏡。余向從中隱尋銅錢岩不得,晚趨西門,曾過而神飛,茲再經其下,不勝躍躍。問之,皆雲無路可登。會恰好靜聞病不能前,有賣漿者在路旁,亦向從中隱來,曾與之詢穿岩之勝者。其人曰:“有岐路在道旁打油坊後,可捫而入,東南轉至一古廟,可登山而上也。”余乃以行李掛其桁héng樑上的橫木間,並令靜聞臥茅下以待,曳杖遂行。過打油者家問之,則仍雲岩無可登,其居旁亦無徑可入。余回眺其後,有蛇道伏草間,遂披籬穿隙,隨山麓東行。轉而南向,將抵古廟,見有路西上,遂從之。始捫級,既乃梯崖。崖之削者,有石紋鋒利,履足不脫,拈指不滑;崖之覺者,有枝虬倒垂,足可躡藤,指可攀杪。惟崖窮踄bó踩踏峽,棘蔓填擁,沒頂牽足,鉤距紛紛,如蹈弱水,如蹈重圍,淬不能出。乃置傘插杖於石穴,而純用力於指足,久之,抵叢石崖下。其上回獅舞象,翥zhù向上飛鳳騰龍,分形萃怪,排列繽紛。計透明之穴已與比肩,乃橫涉而北,逾轉逾出峰頭,俯瞰嵌崖削窟,反在其下,而下亦有高呼路誤,指餘下踐之級者。余感其意,隨之下,竟不得所置傘杖處。呼者乃二牧翁,疑余不得下而憐之者,餘下謝之。其人指登崖之道尚在古廟南,蓋其岩當從崖後轉入,不能從崖東入也。余言傘置崖間,復循上時道覓之。未幾,聞平塘街小兒呼噪聲,已而有數十人呼山下者,聲甚急,余初不知其為余,迨獲傘下面後知之。下至古廟側,則其人俱執槍挾矢,疑余為伏莽潛匿的盜匪而詢之者。余告以游岩之故,皆不之信。乃解衣示之,且曰:“余有囊寄路口賣漿者茅中,汝可往而簡檢查也。”眾乃漸散。余仍從古廟南歷磴披棘上。遂西南轉出山後坳間,眺其南,一峰枝起,頂豎一石,高數丈。〔予所見石峰綴立,雁岩翔鸞,龜峰靈芝,及此地筍石駢發,未有靈怪至此者。〕度已出岩後,而遙瞻石壁之下,猶未見洞門。忽下有童子,復高聲呼誤,言不及登者。時日已墜西峰,而棘蔓當前,度不可及,且靜聞在茅店,其主人將去,恐無投宿,乃亟隨之下,則此童已颺而去,不知其為憐為疑,將何屬者。乃仍轉北麓,出打油坊後,則賣漿主人將負所鋪張為返家計。余取桁間掛物,隨其人東趨平塘街求托宿處。其人言:“家隘不能容。”為余轉覓鄰居以下榻,而躬為執爂,且覓其宗人,令明晨導遊焉。是暮,蘊悶熱隆雷聲出極,而靜聞病甚,顧仆乍分,迨晚餐後,出坐當衢明月下,而清風徐來,洒然眾峰間,聽諸村婦蠻歌對歌謔浪開玩笑,亦是群玉峰頭一異境也。

十一日 晨起,靜聞猶臥,余令主宿者炊飯,即先過賣漿者家,同其宗人南抵古廟南登山。導者揚鑣斬棘,共一里,抵山西南坳。從石隙再登一二步,即望見洞門西南向。又攀石崖數十步,即入洞焉。蓋其門前向東北,後向西南,中則直透,無屈曲崚嶒之掩隔。導者謂茲洞曰榜岩洞,茲山曰楓木山。下山,仍過古廟,遂南由田塍中渡西來小澗,〔水自兩路口西塘迤邐東穿山麓,即南溪發源也。〕共東南一里,入石岩洞。其門西北向,後門東北向,其中幽朗曲折,後門右崖,有架虛之台,盤空之蓋,皆窗楞旁透,可憩可讀。由後洞出,北一里,仍抵平塘街。街北有石峰巑岏若屏,東隅有岩東向,是為社岩。外淺而不深,土人奉社神於中。導者又指其西北,有石峰中立,山下南北俱有匯塘,北塘之上,岩口高列,南塘之側,穴門下伏其內洞腹潛通,水道中貫,是名架梯岩,又名石鼓洞,蓋即予前覓銅錢岩不得而南入之者。導者言之,而不知余之已游;余昔游之,而不知洞之何名。今得聞所未聞,更勝見所未見矣。

於是還飯於宿處,強靜聞力疾行。西二里,經兩山之峽。峽北山則巍然負扆,下為廣福王廟;峽南山則森然北拱,其東有岩焉。門東向,當門有石塔,甚整而虛其中,塔後不甚崇宏。由其右穴入,漸入漸隘而黑,有狼兵數人調守於此,就岩爂寢焉。岩門外,右有舊鐫磨崖,泐不可讀。乃下,西出峽門,是為兩路口。市肆夾路。西北循山,為義寧道;西南循山,為永福道。余就西南行,不一里,靜聞從而後,俟之不至。望路東有岩西向,撥棘探之,岩不深而門異。下瞰靜聞,猶然不見其過;欲返覓,又恐前行。姑急追之,又遲待之,執前後至者詢焉,俱茫然無指,實為欲前欲卻。久之,又西行四里,路右有小峰,如佛掌高擎,下合而上岐,下束而上展,於眾峰中尤示靈怪。其南又駢峙兩山,束而成峽,路由其中。峽南之峰,其東層裂兩岩,轉盼間,覺上岩透明。亟南向趨之,只下岩可入,而上岩懸疊莫登,乃入下岩。岩中列柱牽帷,界而為峽,剖而為窗,曲折明朗,轉透其後,則亦橫貫山腹者也。以為由後竅西出,可反躋上岩透處,而後竅上下俱削,旁無可攀。乃仍東出洞前,見東北隅石頗坎坷,姑攀隙而登,遂達上層。〔則前後二門,俱與下岩並列;門內乳幄蓮柱,左右環轉以達後門,數丈之內,紆折無竟。前門一台,正對東北佛掌峰。憑後龕牖,〕遙瞰近視,岩外之收攬既奇,岩內之綰結亦異,誠勝境也。〔予所見粵中重樓之勝,此為第一。〕

既而下山,不知靜聞之或前或後,姑西向行。又見大路之左,復有岩北向,登之亦淺而不深,此亦峽南之山也。其在峽北者,西向亦有二洞層列,洞門上下,所懸亦無幾,而俱石色赭黃,若獨為之標異者。一出峽門,則匯水直浸兩峽之西,中疊石為堤,以亘水面,旁皆巨浸,無從渡水一登赭岩。〔既又聞有八字岩,亦不能至。〕遂由石道西向行匯水中。又望其西峰之東崖壁高亘,上懸三洞,相去各二十餘丈,俱東向駢列,分南、北、中焉。〔其山在匯水西南,與東峽南峰東西夾塘成匯。〕遙睇崖端,俱有微痕,自南而北,可以上躋,惟北洞則嶄然懸絕,若不可階焉。途中行人見余趨岩,皆佇呼莫前,姑緩行堤間。俟前後行人少間,視堤西草徑,循水遵南麓而行,雖靜聞之前後,俱不暇計。已而抵南洞之下,仰睇無級。仍以攀崖梯隙之法,猿升猱躍而上,遂入南洞,則洞門甚崇,其內崆峒宏峻,規模迥異。稍下,一岐由右入,轉而西南,漸覺昏黑,莫究厥底;一岐由左入,不五丈,忽一門西透山後,返照炳焉;一門北通中洞,曲景穿焉。於是先西向披後岩,〔洞門高與東埒liè,〕上下俱懸崖陟絕,可瞰而不可下。遙望西南對山,有洞亦若覆梁,而門廣中遂,〔曰牛洞,〕東向暗黑而不知其涯。仍入內,鏇北向上中洞,洞內北轉而東透。先探其北,轉至洞門,有石內庋,架為兩層,上疊為閣,倒向洞內,下裂為門,直嵌壁間,蓋即所望之北洞矣。至此則茲洞之旁通曲達,既極崇宏,復多曲折,既饒曠達,復備幽奇,余所觀旁穿之勝,此為最矣。仍入中洞之內,東臨洞門,〔門愈高穹,下〕則其外路絕崖轟,遂仍返其中,循南洞而出焉。始知是三洞者,外則分門,內俱連竅,南洞其門戶也,北洞其奧窟也,中洞則左右逢原,內外共貫,何岩洞之靈異,出人意表如此!

於是仍由舊級下,共一里,北出大道,亟西行。循南山北麓而西,三里,越一平坡,〔其南北岩洞甚多,不暇詳步。〕歧而南為通城墟。墟房累累,小若鴿戶,列若蜂房,虛而無人,以俟趁墟者。從墟又南一里,是為上岩〔後洞。〕余循西路登岩,門北向,前臨深塘。入其內,擴然崇宏,〔峽分左右。〕右峽下墜,已浚為淵,水瀦其底,石壁東西夾之,峻不可下。〔其底南眺沉沉,壁西之崖,回覆淵上,予所駐足下瞰者;壁東則絕壁之下,駢通二穴,若環橋連亘,水通其中,不知所往;北則石壁自洞頂下插淵底,壁半裂柱成隙,泉淙淙隙端下注。出右峽,由〕左峽上入,蹲石當門,中聳為台,台上一頂柱直掛洞頂。路從兩旁入,其西復有石崖,由洞北突而南,若塞門焉。與洞之南壁夾而成罅。路循崖西出,轉繞崖後,〔外穹為門,門下橫閾,而上多垂檐。〕踞門閾而坐,〔門外峽復峭峙,兩旁多倒懸下攫之石,若龍爪猿臂,紛拿其門,〕俯仰雙絕。出洞,循其東麓,復開一門,東向內窪,〔下滴水空聲,轉南漸黑,當即通後洞環橋水穴者。〕而下洞門之南,則〔上岩村〕村居萃焉。村後疊石開徑,曲折而上,是為上岩〔前洞〕。其門東向,〔高齊後洞肩,深折不及。〕前有神廬,側有台址。有村學究聚群蒙méng正接受啟蒙教育的兒童於台上。〔由台直躋洞後,進竇成龕,垂石如距:有垂至地下離一線者,有中懸四旁忽卷者,有柱立輪囷qūn高大的樣子其中者,有爪攫分出其岐者。其東南對山有泉源,曰龍泉雲。〕

下台端,〔仍出後洞塘北,〕西北行一里,入東來大道。又二里,為高橋,石樑頗整。越橋西南,石山漸開,北眺遙山連線,自西而東,則古田、義寧西來老龍矣。又七里為山蚤鋪,其四旁雖間出土阜,而石峰尤屼突焉。又西南八里,為馬嶺墟。其日當市,余至已下午,墟既散,而紛然俱就飲啜漿矣。始於墟間及靜聞,復與之飯。又西南二里,至繚江橋,越橋為繚江鋪,於是山俱連阜回岡,無復石峰崢崢矣。又南八里為焉石鋪,乃西入山塢。二里轉而西南,又十里為蘇橋,〔為洛青江上流,水始舍桂入柳去,予遂與桂山別。〕橋西是為蘇橋之堡,入東門,抵南門,時顧仆已先抵此一日,臥南門內逆旅中。是晚蘊隆之極,與二病人俱殊益悶悶。幸已得舟,無妨明日行計也。

譯文

初十日清早找到挑夫,早餐後立即動身。出了振武門,走上去柳州的路。五里,往西經過茶庵,叫顧仆同行李先趕到蘇橋,我拉著靜聞由茶庵南邊的小徑途經演武場,向西南二里,來到琴潭岩。岩洞東邊有個村莊,當地人都錯讀為“陳傳”。它西北面的大道,又有個平塘街。我以前游中隱山時,就打聽這個地方而後趕去那裡,由於天晚來不及走到,然而只知道是陳傳岩,不知道就是琴潭岩了。後來得到了《桂勝》,知道方信孺孚若的題記說:“最後見到清秀、玉乳、琴潭、荔枝四岩。”所以初四那天往西出遊時,便首先尋找清秀岩,幾乎走到卻又錯過了.以下三個洞,更沒有知道的人。不過我已疑心陳拎岩就是琴潭岩,姑且等到西行時一併到那裡。至今天來到這個村子時,尋找嚮導,都認為水深不能進去。隨後找到一個人,答應為我作嚮導,可又打算進城去,與我約定下午才能領路。我點頭同意了他,聽說這裡的東南方又有處七寶岩,姑且先趕去那裡。於是向東南行,越過一座嶺,共三里,又越過一座橋,橋下的水自西往東流。又往南是李家村。村子的南邊有座石峰,面向西方,高峻突兀,有三間寺庵點綴在峰下,前邊有軒,已坍塌,而庵中無人居住。這裡的岩洞不深但很陡峭,此地大概在南溪山白龍洞的正西,就是從前游白龍洞時望見西面群山曲繞之處了。此時靜聞病得厲害,坐下歇息不能行走,強逼他返回陳傳村,走一步歇一歇,三里的路程勝過走幾里。到村里時,那人已經回來,我強逼老婦人煮茶吃點心為進洞做準備,並叫靜聞躺在她家等我。不久嚮導扛著松明與梯子到來,就向西趕到小山的南麓,嚮導說:“請先去觀看一個水洞,但是不能進去。”我聽從他。水洞洞口向南,水積在洞內,上邊浸到洞口,而下邊十分溢滿深黑,深洞之中寬敞低平,四旁都臨水。由洞左深入進去,嵌入空中十分深邃,洞前左側瀕水的石崖根部,有刻寫的字,是方孚若的手筆。於是出到洞前遍處察看,又找到“琴潭”兩個大字,才相信了“陳傳”果然是音讀錯所致,但琴潭到底沒有因為世俗而湮沒。洞左又開有一個旁洞口,後邊與此洞相通,其中沒什麼特點。我得到琴潭的證據後,料想所謂的荔枝岩的地方應當不遠了。嚮導點燃火執著火把,請求去游深洞。我追間此深洞叫什麼名字,就是荔枝岩了。間道:“有水沒有?”卻答道:“無水。”這樣之後明白了當地人認為水深不能進去的洞,說的是琴潭岩;嚮導認為用樓梯可以深入的洞,說的是荔枝岩。這一帶的岩洞繁多,隨人意所指,追究他們的話似乎矛盾很多,考察岩洞的實情卻都各有千秋。

走出琴潭岩,沿著山左的積水塘走。繞過水塘北邊轉向西,洞口向東朝著琴潭岩西麓的,是荔枝岩。洞口不十分高,進去後略略向下傾,向西前進數丈,沿洞底右側的石竅進入它的下洞。那裡面不高卻寬闊平坦,有個方形水池,長一丈多,寬五六尺,而深處達一丈,四旁十分陡峻,積水非常涼。再向東南轉去,平緩地進去幾十丈,兩次轉過低矮的隘口,右邊崖壁的半中腰有個石竅,寬二尺,高一尺,裡邊有洞,上邊隆起下面平坦,積水與石竅口平齊。把頭探入石竅中向東望,那積水廣闊深遠,當中有岩石蜿蜿蜒蜒,好似龍浮游在水中。洞穴內南面的石崖,有一個方形石盆,長二尺,寬一尺,高六七寸,平地量一量水面,好像是用墨線直尺製成,毫釐不差。身體不能進去。仍出到洞底,略往西進去,又沿著一個右側的石竅進到它上面的峽谷。峽內忽然架成兩層:下面的洞穴如佇列,稍向西轉,便到了頭;上邊的洞穴像樓閣,用梯子爬上去,裡面又排列著石柱分成石窗。穿過石窗稍往西走,便下到南面的峽中。水平深入數十丈,又在南邊鏇成一個石盒,石完外的洞頂有兩條石痕,分別纏繞屈伸,而它們的頂端交織在一起。仍舊出來,爬梯子下到洞底,又沿著一個左邊的石竅進到它上面的峽谷,就見層層石壁疊累下垂,懸垂的蓮花,嵌空的石柱,紛紛點綴在壁間,可以分開石痕踩著蓮瓣上登。大體上此洞以幽深隱秘見奇而且深邃,在右邊貯水石竅的側邊,有些小石塊如同彈丸,而且石痕眾多雜沓,石色玄黃,形狀如像荔枝,洞名是由此得來的,正好像九疑山的楊梅洞一樣,不值得驚異。

出洞後,從琴潭岩的北邊共走一里,仍來到那個村子,已是下午了。帶著靜聞向西北由近道共行二里,來到平塘街。此地西面石峰非常陡峭,夾立如門,南峰的山頂忽然有洞穴穿透山腹,明亮得好像平展的鏡子。我先前在中隱山找銅錢岩找不到,晚上趕去西門,曾經路過而神魂飛舞,此番再次經過它下邊,禁不住躍躍欲試。向路人打聽,都說無路可登。恰巧靜聞病得不能前走,在路旁有個賣水的人,也是從前從中隱山來,曾向他打聽過穿岩勝景的人。那人說:“有岔路在大道旁打油坊的後面,可以摸著進去,往東南轉到一座古廟,就可登山上去了。”我於是把行李掛在擦子上,並叫靜聞躺在茅屋下等著,我拄著手杖便走。路過打油人的家,向他打聽,卻仍是說岩洞無路可登,他的住處旁也無小徑可以入山。我回頭眺望屋後,有條蛇形小道伏在草叢間,就分開籬笆鑽出籬笆縫,順著山麓往東行。轉而向南走,將到古廟時,見有路向西上去,便沿著這條路走。開始時摸著石階爬,隨後踏著石崖登。石崖陡峭之處,有鋒利的石紋,腳踩上去不會脫,手抓住不會滑;石崖高大豎立之處,有枝條盤曲倒垂,腳可以踩著藤條,手可以攀住樹梢。唯有石崖走盡涉過峽谷,荊棘蔓草填塞抱成團,沒過頭頂扯住腳下,似鉤子劍戟一樣亂紛紛,如踩在弱水之上,像蹈進重圍之中,始終不能出來。只得放下雨傘把手杖插在石穴中,而把全部力量用在手腳上,很長時間,抵達成叢的石崖下。石崖上岩石如獅子回頭,大象舞動,鳳凰飛翔,神龍升騰,分為不同形態,薈萃著各種怪獸,繽紛排列。估計透亮的洞穴已與我並肩而立,便橫嚮往北跋涉,轉過去越到峰頭,俯瞰深嵌的山崖和陡削的石窟,反而在腳下,而且下邊也有人高呼路走錯了,給我指點下山的台階。我感激他們的好意,順著他們指點的路下來,竟然找不到放雨傘和手杖的地方。呼叫的人是兩位放牧的老翁,是懷疑我不能下山而同情我的人,我下來後謝過了他們。那兩人指點說登上山崖的路還在古廟南邊,原來那個岩洞應當從山崖後轉進去,不能從山崖東面進去。我說傘放在石崖之間,又沿著上山時的路去找傘。不多時,聽見平塘街小孩的呼叫喧譁聲,隨即有數十人在山下呼叫,聲音十分急切,我開始不知他們是為了我,及拿到傘下山之後才知道。下到古廟側邊,就見那些人都握著刀槍帶著弓箭,懷疑我是伏在草叢中的強盜而來訊間我。我把游岩洞的緣故相告,都不信我的話。只好解開衣服給他們查看,並說:“我有行李寄放在路口賣水人的茅屋中,你們可前去檢查一下。”眾人這才漸漸散去。.我仍從古廟南經由石瞪分開荊棘上山。於是往西南轉出到山後的山坳間,眺望它的南邊,一座石峰岔出,頂上豎著一塊岩石,高數丈。我所見過的綴立的石峰,雁岩的翔鶯峰,龜峰的靈芝峰,以及此地竹筍狀並列開放的石峰,沒有奇妙怪異如像這般的。估計已到了岩洞後方,可遙望石壁之下,仍不見洞口。忽然山下有個兒童,又高聲呼叫路錯了,說來不及登上去了。此時太陽已墜入西峰,而荊棘蔓草擋在前面,估計不能登到了,況且靜聞在那茅草店鋪中,店主人即將離開,恐怕無處投宿,只好聽他的話連忙下山,卻見這個兒童已揚長而去,不知他是同情還是懷疑,究竟屬於何者?於是仍轉到北麓,出到打油坊的後邊,就見賣水的店主人正要背著他擺設的東西作回家的打算。我取了凜子上掛著的物品,跟隨那人向東趕到平塘街尋找投宿之處。那人說:“家窄不能容納。”替我轉尋鄰居家住下,並親自為我燒火做飯,而且找來他的族人,叫明早領我遊覽。這天傍晚,悶熱到極點,雷聲隆隆,而靜聞病得十分嚴重,顧仆突然分手。到晚餐後,出門坐在當街的明月之下,而清風徐徐吹來,瀟瀟灑灑身在群峰之間,聽著眾村姑唱山歌對開玩笑,也是在這群玉峰頭的一個奇異境遇。

十一日清晨起床,靜聞還躺著,我叫寄宿的這家主人燒飯,馬上先去拜訪賣水人的家,同他的族人向南來到古廟南登山。嚮導揚起飛鏢斬斷荊棘,共走一里,到達山西南的山坳。從石縫中再登一兩步,立即望見洞口朝向西南。又攀著石崖走了幾十步,馬上進入了洞中。大體上前洞口朝向東北,後洞口朝向西南,中間則徑直穿透,沒有曲折突起之處的遮擋和阻隔。嚮導告訴說此洞叫榜岩洞,此山叫楓木山。下山,仍走過古廟,於是向南由田野中渡過西面流來的小澗,澗水自兩路口西邊的水塘透逃往東穿過山麓,就是南溪的源頭了。共往東南行一里,進入石岩洞。洞口向西北,後洞口向東北,洞中幽靜明朗,曲曲折折,後洞口右邊的山崖上,有架空的平台,盤鏇在空中的頂蓋,旁邊都通有窗權,可以歇息可以讀書。由後洞出來,向北走一里,仍抵達平塘街。街北有座石峰突兀好像屏風,東隅有岩洞向東,這是社岩。外邊淺而不深,當地人在洞中供奉土地神。嚮導又指著它的西北方,有座石峰當中而立,山下南北都有積水塘,北邊水塘的上方,岩洞口高列,南面水塘的側邊,洞穴口低伏,它們裡面山洞暗中相通,水道從中流貫而過,這裡名叫架梯岩,又叫石鼓洞,原來就是我前次尋找銅錢岩未找到卻向南走進去的洞。嚮導介紹著它,卻不知我已遊覽過它;我從前遊覽它時,卻不知洞叫什麼名字。今天得以聞所未聞,更勝於見所未見了。於是返回住宿處吃飯,靜聞盡力帶病上路。向西二里,經過兩座山之間的峽谷。峽谷北面的山巍然而立似屏風,下邊是廣福王廟;峽谷南面的山森然向北拱立,它東邊有個岩洞。洞口向東,正當洞口有座石塔,十分整齊而塔中是空的,塔後面不怎么高大宏偉。由塔右的洞穴進去,逐漸進去慢慢變得又窄又黑,有幾個土司兵調守在此地,就著岩洞在裡邊煮飯睡覺。岩洞口之外,右邊有舊時刻的摩崖,剝落不可讀。於是下去,向西走出峽口,這裡是兩路口。街市中店鋪夾路。往西北沿著山走,是去義寧縣的路;向西南順著山走,是通永福縣的路。我踏上往西南的路,不到一里,靜聞在後面就跟不上了。望見路東有個岩洞向西,撥開荊棘去探洞,洞不深可洞口很奇特。下瞰靜聞,仍然不見他走過;想要返回去找,又擔心他走到了前邊。姑且急忙去追趕他,又等了他很長時間,拉著前後來到的人打聽,都茫然不知所指,實在是又想前進又想後退。許久,又往西行四里,路右邊有座小峰,如佛掌高高舉起,下部合攏而上面分岔,下面緊束而上邊舒展,在群峰中尤其顯得神奇怪異。它南邊又並立著兩座山,束攏來形成峽谷,路經由峽中。峽南面的山峰,它的東邊分層裂開兩個岩洞,轉眼間,覺得在上的洞透出亮光。急忙向南趕到那裡,只有下洞可以進去,而上洞層層疊疊懸在高處無法上登,只好進入下洞。洞中排著石柱掛著石篩慢,分隔為峽谷,剖成石窗,曲折明朗,鑽進去轉到洞的後邊,卻也是橫貫山腹的洞。以為由後洞向西出去,可以返回來登到上洞穿通之處,可後洞上下都如刀削,旁邊無處可攀。於是仍向東出到洞前,見東北隅的岩石坑坑窪窪,姑且攀著石縫上登,竟然到達了上層。就見前後兩個洞口,都與下洞並列;洞口內篩慢狀的鐘乳石,蓮花狀的石柱,分在左右環繞著直達後洞口,幾丈之內,曲曲折折沒有盡頭。前洞口有一平台,正對東北方佛掌樣的山峰。憑靠在後洞口石兔石窗間,遠瞰近視,洞外收入眼底的景色既己奇異,洞內盤結著的鐘乳石也很奇特,真正是勝境。我在粵中所見過的重樓勝境,這裡算第一。

不久下山,不知靜聞是在前還是在後,姑且向西走。又見大路在左邊,又有岩洞朝向北方,登上洞也是淺而不深,這也是峽谷南面的山。那在峽谷北面的山,向西處也有兩個洞分層排列,洞口一上一下,懸隔之處也不多遠,但岩石的顏色全是褚黃色,好像單獨為它們標新立異的模樣。一走出峽口,就有積水直浸到兩側峽谷的西邊,當中壘石築成堤壩,以便橫截水面,旁邊都是巨大的水澤,無從渡水去登一次赫黃色的岩洞。隨即又聽說有個八字岩,也不能去到。於是經由石頭路向西行走在積水中。又望見水西山峰的東崖高高橫亘著,壁上懸著三個洞,相距各有二十餘丈,都向東並列,分為南、北、中。那座山在積水的西南,與東面山峽的南峰東西相夾形成積水塘。遙視崖頂,都有微小的石痕,自南往北,可以上登,唯有北洞卻在特別高峻的懸崖絕壁上,似乎不能登上去。途中的行人見我向岩洞趕去,都站下高呼不要前去,暫且在堤上慢慢走。等到前後行人少些蝴旬隙,看著堤西邊草叢中的小徑,順著水邊沿南麓走,即使靜聞是在前還是在後,全都無暇顧及。不久抵達南洞之下,仰視沒有台階。仍然用攀石崖踏裂隙的方法,似猿猴上登猴子跳躍一樣往上爬,終於進入南洞。洞口十分高大,洞內空曠宏大十分險峻,規模迥然不同。稍稍下走,一個岔洞由右邊進去,轉向西南,漸漸覺得昏黑,無法窮究洞底;一個岔洞向左邊進去,不足五丈,忽見一個洞口向西通到山後,光線反照進來,十分明亮;一個洞口往北通到中洞,曲射的光影穿透到那裡。於是先向西鑽入後洞,洞口高處與東洞相等,上下都是懸崖,上登的路斷了,可以俯瞰卻不能下去。遙望西南方對面的山,有個洞也像下覆的橋樑,而洞口寬闊洞中深邃,叫做牛洞,朝向東方,黑暗得不知洞底。仍進到洞內,隨即向北上到中洞,洞內往北轉去穿透東面。先探它的北面,轉到洞口,有岩石在內架著,分成兩層,上面疊架成樓閣,倒向洞內,下邊裂成門洞,直直地鑲嵌在崖壁上,原來就是望見的北洞了。到了這裡就見到彎彎曲曲四通八達的旁洞,既極其高大,又多環繞曲折,既空曠豁達,又幽雅奇絕,我所觀賞過的旁通的勝景,這裡是最好的了。仍進入中洞之內,東臨洞口,洞口愈加高高隆起,下邊洞外則是路斷崖崩,只得仍返回洞中,沿著南洞出來。這才知道這三個洞,外面雖分幾個洞口,裡面的洞穴都連著,南洞是它的門戶,北洞是它深處的洞窟,中洞則左右逢源,內外連貫在一起,為何岩洞的神奇怪異如此出乎人的意料之外!

於是仍由來時的台階下山,共走一里,向北出到大道上,急忙往西行。沿南山的北麓往西走,三里,越過一個平坡,平坡南北兩面的岩洞非常多,無暇四處走到。沿岔路往南走是通城墟。墟上房屋層層疊疊,小得像鴿籠,好似蜂房排列著,空而無人,以等待趕集的人。從墟上又向南走一里,這是上岩後洞。我沿著西邊的路登上岩洞,洞口向北,前臨深塘。進入洞內,空曠高大,分為左右兩個峽谷。右邊的峽谷向下深墜,已經疏浚為深潭,水積在峽底,石壁在東西兩面夾著它,高得無法下去。向南眺望,峽底黑沉沉的,石壁西面的山崖,環繞著下覆在深淵之上,這是我所停腳下瞰的地方;石壁東面卻在絕壁之下,雙雙通著兩個洞穴,好像環形的橋相連橫亘著,水通到洞穴中,不知流往哪裡;北面便是石壁自洞頂下插到深潭底部,石壁半中腰石柱裂開一條縫,泉水塗塗地從縫隙下端往下流注。出了右峽,由左峽往上進去,洞口蹲著一塊岩石擋住去路,中央聳成高台,高台上方一根頂柱垂直掛在洞頂。路從兩旁進去,它西側又有石崖,由洞北突向洞南,好像要堵住洞口一樣,與洞的南壁夾成一條裂縫。路沿著石崖向西出去,轉彎繞到石崖後,外邊隆起成為洞口,洞下岩石橫著如門檻,而上方岩石下垂如飛檐。盤腿坐在石檻上,洞口外的峽谷重又峻峭聳峙,兩旁多有倒懸下垂的岩石,好似龍爪猿臂,紛紜雜亂地擋住洞口,一俯一仰都雙雙絕妙。出洞來,順著山的東麓走,又見一個洞口張著,朝向東方,洞內下窪,向下滴水發出空蕩蕩的聲音,轉向南漸漸黑下來,應當就是通往後洞環形橋樣水洞的地方。而下洞洞口的南邊,就是上岩村的村莊房屋聚集在那裡了。村後壘砌石塊開了一條小徑,曲折向上,這是上岩前洞。洞口向東,高處與後洞平肩相等,深處和曲折之處趕不上。洞前有神廟,側邊有處台基。有個鄉村的讀書人聚了一群蒙童在台上。由高台一直上登到洞後,洞穴進裂成石完,下垂的岩石似雞爪:有下垂到地下相離僅有一線的,有中央懸垂四旁忽然上卷的,有柱子狀高大地立在洞中的,有爪子樣下分出腳趾的。它東南方相對的山上有泉水,叫做龍泉。

下了高台的前端,仍然出到後洞水塘的北邊,向西北行一里,走上東來的大道。又走二里,是高橋,石橋十分整齊。越過橋往西南行,石山漸漸退開,往北眺望,遠山連線,自西往東延伸,就是古田所、義寧縣往西來的主脈了。又行七里是山蚤鋪,它的四旁雖然間或出現土山,而石峰更加突兀了。又向西南走八里,是馬嶺墟。這天正當趕集,我到時已是下午,集市已經散了,而人們都紛紛就著店鋪飲茶喝酒。這才在集市上趕上靜聞,再與他吃了飯。又向西南行二里,來到繚江橋,過了橋是繚江鋪,到了這裡,山全是土山,山岡相連迴繞,不再有崢嶸的石峰了。又向南八里是焉石鋪,於是往西走入山塢。二里後轉向西南,又行十里是蘇橋,是洛青江的上游,水流開始離開桂林流入柳州府去,我於是與桂林的群山告別了。橋西是蘇橋的城堡。走入東門,來到南門,此時顧仆已先一天到達此地,躺在南門內的旅店中。這天晚上極其悶熱,雷聲隆隆,我與兩個病人都覺得特別鬱悶。幸好已找到船,不妨礙明天動身的計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