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粵西遊日記六

作者:徐弘祖

十一日 飯後出東江門,渡浮橋,共一里,過嘉熙橋,問龍隱路。龍隱岩即在橋東之南崖,乃來時所過。夾路兩山,北為七星,南為龍隱,其岩洞俱西向臨江。七星之後穿山而東者,為曾公岩,其前有峰分岐,植立路北。隱龍之後逾嶺而南者,為隱真岩,其北有石端拱,俯瞰路南。此來時初入之隘,至是始得其詳也。從橋下南眺,龍隱與月牙並列東崖,第月牙稍北,度橋循山,有路可通;而龍隱稍南,須從橋下涉江而上;其大道則自端拱之石南逾嶺坳,循隱真而西,又從怡雲北轉始達,其間又迂迴里余矣。余欲並眺端拱石人,遂由橋東直趨嶺下,乃南上平瞻石人。又南下,即得一大塘。由塘北循山西轉,其崖石俱盤削飛突。崖有隱真岩,建閣祠。共里余,抵山之西南隅。其峰益嵯峨層疊,中空外聳,上若鵲橋懸空,心異之,知龍隱在下,始攀隙而登,上有台址,拂崖讀記,則怡雲亭之廢跡也。由其上轉罅梯空,穿石鍔上躋,其石片片懸綴,側者透峽,平者架橋,無不嵌空玲瓏。既而踞坐橋下,則上覆為龕,攀歷橋上,則下懸成閣,此真龍角之宮,蟾(口)之窟也。下至怡雲,其右即龍隱在焉。洞門西向,高穹廣衍,無奧隔之竅,而頂石平覆,若施幔布幄,有紋二縷,蜿蜒若龍,萃而為頭,則懸石下垂,水滴其端,若驪珠焉。此龍隱之所由其名也。其洞昔為釋迦寺,僧廬甚盛,宋人之刻多萃其間,後有《元崡黨人碑》,則其尤著者也。今已廢棄,寂無人居。豈釋教之盛衰,抑世變之滄桑也!洞右近口,復綰台垂柱,環為層龕,內矚重洞,外瞰深流,此為最勝。出岩,已過午矣。

仍從怡雲南麓,東北逾端嶺,過“拱石人”處。乃西轉循街共里余,將至花橋,令顧仆北炊於朝雲岩。即融止所棲處。共里余,余與靜聞南沿西麓,隨流歷磴半里,入月牙岩。其岩西向,與龍巖比肩而立,第此則疊石通磴,彼則斷壁削崖,路分通塞耳。其岩上環如玦而西缺其口,內不甚深而半圓半豁,形如上弦之狀,鉤簾垂幌,下映清泠,亦幽境也。既而仍由街北過七星,入壽佛寺。寺在七星觀北,其後即棲霞大洞。僧空生頗雅飭,因留客。時余急於朝雲之餐,遂辭。乃從其北而東躡磴,則朝雲之餐已熟,亟餐之,下午矣。

下山,北過葛老橋,東入一王孫之苑,中多果木,方建亭飭廡焉。地幽而制板,非余所欲觀也。時余欲覓屏風,而遍詢莫識,或有以黃金岩告者,謂去城東北五里,其道路吻合,疑即此山。及詢黃金,又多指朝雲下佛廬當之,謂內閹王公所建,此乃王公,非黃金也。求屏風而不得,並黃金而莫從,乃貿貿蒙昧不明焉望東北而趨。約三里,遇負擔而詢之,其指村北山曰:“此即是矣。”此中土人鮮知其名,乃從村右北趨,問之村人,仍不知也。中猶疑信參半,及抵山東麓,則削崖平展,列嶂危懸,所云屏風,庶幾也許不遠。已轉北麓,則洞門如峽,自下高穹,山頂兩崖,闊五丈,高十餘丈。初向南平入,十丈之內,忽少轉東南向,忽明穴天開,自下望之,層樓結蜃,高鏡懸空,即非屏風岩,亦異境也。從此遂高躋也,又十餘丈而出明穴之口。先,餘一入洞,即采嫩松拭兩崖,開蘚xiǎn植物名剔翳,而古刻露焉。字盡得松膏之潤,如摹拓者然,雖蝕亦漸可辨。右崖鐫“程公岩”三大字。西有記文一通,則是岩為鄱陽程公〔崇寧帥桂時〕所開,而程子鄰嗣為桂帥,大觀四年。屬侯彭老為記,梵仙趙岍書之者也。《志》言屏風岩一名程公,至此乃憬jǐng覺悟然無疑,而轉訝負擔指點之人所遇之奇也。乃更拭,其西又鐫《壺天觀銘序》,有“石湖居士名之曰空明之洞”之文,而後不著撰名,第復草書二行於後曰:“淳熙乙未(公元1175年)二十八日,酌別碧虛七人復過壺天觀。”姓字在棲霞,必即范公無疑,又不可無棲霞一番詳證矣。左崖鐫張安國詩題,其字甚放逸。其西又鐫《大宋磨崖碑》,為李彥弼大書深刻者。其書甚大而高,不及盡拭而讀之。遂西向登級,上登穴口,其內岩頂之石,層層下垂,若雲翼勢空,極其雄峻。將至穴口,其處少平。北奧有大石幢,盤疊至頂,圓若轉輪,累若覆蓮,色碧形幻,何造物之設奇若此也!是處當壺天觀故址,劫塵盪盡,靈穴當懸,更覺空明不夾。出穴而西,其外山回崖轉,石骨森森,下即盤峰成窩。窩底有洞北向,心頗異之。遂不及返觀前洞,竟從明穴之後覓徑西南下,及抵窩入洞,洞不甚深。乃即逾窩而西,有石峰駢枝並起,一為石工錘鑿垂盡,一猶亭亭獨立。從其東更南三里,已出葛老橋之西,於是循朝雲、七星西麓,西度花橋。時方日落,市人紛言流賊薄永城,省城戒嚴,城門已閉。亟馳一里,過浮橋,而門猶半啟,得返寓焉。

十二日 復二里,過初暘宗室,換得一石,令顧仆肩之,欲寄於都府街東裱工胡姓家。適大雨如注,共里余抵胡。胡亟來接,入手而石尖硜kēng然中斷,余無如之奈何,姑置其家。候雨少止,遂西過都府前,又西徑學宮,乃南行,共二里而出麗澤門。門外有巨塘匯水,〔水自西北城角馬留過脊處,南抵振武門北,入陽江,〕自北而南,有石樑跨之,〔曰涼水洞橋。〕其梁北塘中,蓮花盛開,幽香艷色,坐梁端樹下眺之,令人不能去。又西南行一里,已出隱山之外。從其西度西湖橋,溯陽江北岸而西,通侯山背;而大道猶在西南,當自振武門西度定西橋。時余欲覓中隱山,久詢不得,《志》言在城西南十里,乃轉而南向行。又一里抵振武門,於是越橋西行,一里,忽見路右有山森然,有洞岈然,即北趨其下。前有古寺,拭碑讀之,則西山也。

西山之勝,余以為與隱山、西湖相近,先是數詢之不獲,然亦不知有洞也。亟舍寺趨洞,洞門南向。其東又有裂石,自峰頂下跨成門。復舍洞趨之,則其門南北豁然,亦如雉山、象鼻之中空外跨,但彼則急流中貫,此則澄潭外繞耳。然其外跨之石,其上欹疊交錯,尤露奇炫異放。亦未遽入門中,先繞其東,遂抵山北,則北向亦有洞岈然。穿洞而南,橫透山腹,竟與南洞南北貫徹,第中有夾門,有垂柱,不若穿山中洞、風洞西岩一望皎然耳。然其內平整曲折,以小巧見奇,固居然一勝也。出南洞,望洞左有磴疊嵯峨中。循之北躋峰頂,則怪異之石,鍔簇鋒攢,〔中鏇為平凹,長若溝洫xù光滑特異。〕既下至南洞前,始東入〔石〕門。其門乃片石下攢,垂石上覆,中門高辟,眾竅旁通,內穹一室,外啟八窗,亦以小巧見奇,又一勝也。停憩久之,望其西峰,石亦聳列。從寺後西曆其上,由峰崿è山崖中歷級南下,出慶元伯祠。乃弘治時孝穆皇太后祠其父者。

西循大道行,又三里,由岐徑北趨木陵村。先是,求中隱不(得),至此有居人朱姓者。告余曰:“中隱、呂公,余俱未之聞,惟木陵村有佛子岩,其洞三層,道里相(同),或即此岩未可知。”余頷之,遂從此岐入。西北二里,望見石峰在侯山東麓,洞門高懸。乃令顧仆就炊村氓家,余同靜聞北抵岩下。其岩之東,先有二洞南向,余先入最東者,則洞敞而不深。稍西,則洞門側裂,外垂列乳,中橫一屏。屏後深峽下墜,屏東西俱有門可瞰而下,由峽中北入,其竅旁裂,漸隘而黑。乃復出,又西上入大洞。其洞南下北上。穹然高透,頗如程公岩。瞻右崖有題,亟以松枝磨拭之,則宋紹興甲戌七月望呂願忠題中隱山《呂公洞詩》也,〔後署云:〕“假守洛陽呂叔恭游中隱山無名洞,客有言:‘此洞自君題,當以呂公名之。’余未敢披襟,在坐者,旨曰:‘當甚。’因書五十六字鐫於壁。”余見之,更憬然喜,始知佛子岩之即呂公,呂公岩之即中隱也。於是北躋後穴,其內雲翼劈空,疊層倒騫,與洞俱上,不作逼隘之觀。而穴口高朗,更大於程公岩之後〔穴〕也。出口而北,有石磴二道,一東北下山麓,一西北躋山頂。余先從其下者,則北向之麓,皆崆峒如雲噓幔覆,外有倒石,界而為門,列而為窗,而內蜿蜒旁通,繞若行廊復道,此下洞之最幽奇者也。既而復上中洞後穴,從其左西北躋級而上,忽復得一洞。其洞北入南穹,擴然平朗,南向之中一石聳立如台,上有石佛,不知其自來,洞右有記,言此洞從前路塞莫上,一日有樵者入憩,忽睹此像,異而建之,此宋初也。佛子洞之名所由也。其前有巨石柱,如屏中峙,東西界為兩門:西竅大而正,自下遠眺,從竅直透北山,而東則隱焉;東竅狹而偏,其竅內東鏇一龕,中圓覆而外夾如門,門上龍虎交兩旁,有因而雕繢huì之者,及失天真,則真之宮也。竅外循崖東轉,又辟一門,下臨中洞之上,則關帝之座也。余得一佛子,而中隱、呂公岩諸跡種種畢現,誠意外之奇遇也。仍由洞北東下,穿中洞南出,再讀呂公五十六字題,識之以待歸錄。出中洞,復循山西行。又開一洞,南向與中洞並列,中存佛座、柱礎,則昔時梵宇也,而內不甚宏。

由其西攀磴而上,又有南向之洞,余時腹已枵xiāo空虛然,急下山,飯於木陵氓家。氓言:“西向侯山之下,尚有銅錢岩,可透出前山;北向趙家山,亦有洞可深入;南向茶庵之西,又有陳摶岩,頗奇。”餘思諸岩不能遍歷,而侯山為眾峰之冠,其岩不可交臂而過。遂由中隱舊路越小橋西,共一里,登侯山東麓。〔抵侯山廟,廟後山麓漫衍,蹈水披叢,〕茫不得洞。但見有級上躋,幾欲賈勇一登絕頂,而山前行者,高呼日暮不可登。第西南遙望大道之南,削峰東轉,有洞東北穹焉。不知為銅錢、為陳摶,姑望之而趨、交大道南去,共一里抵其下。洞門東北向,高倚山半,而前有瀦水,匯而成潭。從潭上拾級攀棘,遂入洞中。其洞亂石堆門,外高內深,歷石級西南下,直墜洞底,則水涯淵然。內望有一石橫突而出,若龍首騰空,下有仄崖嵌水,內有裂隙旁通。余抵龍首之下,畏仄崖峭滑,逡qūn巡未前,而從者高呼:“日暮,路險。此可莫入!”乃從之出,下山。循麓轉出東南,則此山之背,似復有門,前復匯水,豈所云銅錢岩可透前山者,乃即此耶?〔其處西峰駢聳,無侯山之高,而峭拔過之。〕日暮急馳,姑留以為後日之游。共二里,南出大道,回顧其西路南夾道之山,上有一竅東西透空,亦與佛子穿岩無異,俱留為後游,不暇執途人而問。時途中又紛言城門已閉,竭蹶東趨三里,過茶庵,又二里,過前木陵分岐處,已昏黑矣。度已不及入城,又三里抵振武門,猶未全掩也。側身而入,從容抵寓。

譯文

十一日飯後出了東江門,走過浮橋,共行一里,過了花橋,就打聽去龍隱岩的路。龍隱岩就在橋東南面的山崖上,是來桂林時路過的地方。兩座山夾路而立,北面的是七星山,南邊的是龍隱山,山上的岩洞都向西臨江。七星岩的後面穿過山往東去的,是曾公岩,洞前有座支峰,獨立在路北。龍隱岩的後方越過山嶺往南的,是隱真岩,洞北有塊岩石如正身拱手的人,俯瞰著路南。這是最初來桂林時走入的隘口,到這時才得以知道它的詳情了。從橋上向南眺望,龍隱岩與月牙岩並列在東面的山崖上,只是月牙岩稍偏北些,過了橋順著山走,有路可以通行;而龍隱岩稍偏南,必須從橋下涉過江爬上去;通往那裡的大道卻從如正身拱手的岩石旁往南越過嶺坳,沿隱真岩往西走,又從怡雲亭轉向北才能到達,這中間又迂迴了一里多路了。我想要一併眺望正身拱手的石人,便由橋東徑直趕到嶺下,於是向南上嶺平視石人。又向南下走,馬上見到一個大水塘。由水塘北岸沿著山向西轉,那裡的崖石全屈曲陡削,飛突而起。〔石崖上有隱真岩,建有樓閣祠廟。〕共一里多,到達山的西南隅。此處的山峰更加巍峨,層層疊疊,山腹中空,外形高聳,上面好像鵲橋懸在空中,心中很奇怪,明白龍隱岩就在下面,開始攀著石縫上登,上面有高台的基址,拂拭崖壁讀了碑記,原來是怡雲亭的廢址。由亭址上方轉到裂縫處,踏著空處,穿過劍刃般的岩石上登,那片片岩石懸綴著,那傾斜著的刺到峽谷對面,平臥著的架為橋樑,無不嵌入空中,玲瓏剔透。隨即盤腿坐在橋下,則上邊下覆著成為石完,攀援跋涉到橋上,則下邊懸空成為樓閣,這真是龍角星君的宮殿,月宮中的窟穴呀l下山來到怡雲亭址,它右邊便是龍隱洞在那裡。洞口向西,高處彎隆而起,寬處擴展開來,沒有幽深隔絕的洞穴,但洞頂的岩石平滑地下覆,有如鋪展開的帷慢,有兩條石紋,蜿蜿蜒蜒好像游龍一樣,聚集在一起成為龍頭,而懸石下垂,水滴從石端滴下來,好似寶珠一般。這就是龍隱岩得名的由來了。這個洞過去是釋邇寺,僧人和房舍十分興盛,宋代人的刻石大多會集在洞壁之間,後面有《元枯黨籍碑》,就是其中特別著名的碑刻。今天寺已廢棄,安安靜靜無人居住。真是佛教的盛衰,也同人世一樣滄桑巨變啊J洞右靠近洞口之處,又盤結為石台,垂掛著石柱,環繞成層層石會,向內看去是一重重洞穴,往外俯瞰是深深的江流,這是最優美的景致。出了岩洞,已過了中午了。

仍從怡雲亭南的山麓,往東北越過端嶺,經過“拱手石人”之處。於是轉向西順著街道共走一里多,將到花橋時,命令顧仆往北到朝雲岩去做飯。〔就是融止棲身的地方。〕共走一里多,我與靜聞向南沿著山的西麓,順江水經過石瞪行半里,走入月牙岩。這個岩洞向西,與龍隱岩並肩而立,只是這裡砌通了石瞪,那裡卻是斷壁削崖,道路分為通與不通罷了。這個岩洞上部呈環狀,在西邊缺了一個口子,如玉塊一樣,洞內不怎么深可半圓半缺,形狀如上弦月的樣子,似鉤著的帘子垂著的布慢,下邊映襯著清冷冷的水,也是一處幽靜的地方。不久仍由街北過七星岩,進入壽佛寺。寺院在七星觀北面,寺後就是棲霞大洞。僧人空生十分風雅謹慎,因而留客。此時我急著到朝雲岩吃飯,便辭謝了。於是從寺北往東登石瞪,朝雲岩的飯已經熟了,連忙吃了飯,已是下午了。

下山後,向北過葛老橋,往東走入一家王孫的園子,園中果樹很多,正在建造亭子修整廊龐。地點幽靜可形制呆板,不是我所想要觀覽的地方。此時我打算尋找屏風岩,但四處打聽無人認識,有人告訴我是黃金岩,說是在離城東北五里處,他說的路線吻合,懷疑就是這座山。到打聽黃金岩時,又有很多人指為朝雲岩下的佛寺,說是宦官王公建造的,這是王公岩,不是黃金岩了。尋找屏風岩找不到,一併連黃金岩也無從尋找,只好悶頭轉身望著東北方趕去。約走了三里,遇上挑擔子的人便向他打聽,他指著村北的山說:“這就是了。”這一帶的本地人極少有人知道它的名字,就從村右向北趕去,向村里人打聽屏風岩,仍舊不知道。途中還半信半疑,等來到山東麓時,就見陡峭的山崖平平地展開,眾多屏風似的山峰高高懸起,所說的屏風岩,大概差得不遠了。隨即轉到北麓,就見洞口好像峽谷,從下方高高彎隆而起,山頂兩側的崖壁,寬五丈,高十多丈。開始時向南平平地走進去,十丈之內,稍稍轉向東南方,突然一個明亮的洞穴在天上張開,從下望它,如層層高樓結成海市屋樓,如明鏡高懸在空中,即便不是屏風岩,也是奇異的勝境了。從這裡登高,又走十多丈便出了明亮洞穴的洞口。先前,我一進洞,馬上采來嫩松枝擦拭兩側的崖壁,剝開苔醉剔除蒙在上邊的東西,於是古老的碑刻露了出來。字全都有松煙墨的潤澤,好像摹拓過的一樣,雖然剝蝕了也慢慢地可以辨認出來。右邊崖壁上刻著“程公岩”三個大字。西側有記文一塊,原來這個岩洞是都陽人程公在崇寧年間任桂林地方長官時開闢出來的,而程子鄰繼任為桂林長官,〔大觀四年時。〕屬官侯彭老作了記文,是僧人趙妍寫的碑文。志書說屏風岩又叫程公岩,到此時才醒悟過來不再疑惑,轉而驚訝遇上挑擔子指點的人真是神奇。於是再拂拭崖壁,它西面又刻有《壺天觀銘序》,有“石湖居士把它起名叫空明之洞”的碑文,可後面不署撰寫人的名字,只是又用草書在後邊寫了兩行字,說:“淳熙乙未年二十八日,設酒宴辭別碧虛等七人又路過壺天觀。”姓名在棲霞洞,必定就是范成大先生無疑了,又不能不到棲霞洞去做一番詳細的考證了。左邊崖壁上刻有張安國的題,他的字非常奔放飄逸。它的西面又刻有《大宋磨崖碑》,是李彥弼寫的,大字深刻在壁上。他的字非常大而且很高,來不及全部擦拭出來讀它。於是向西登石階,上登到洞口,洞內岩洞頂上的岩石,一層層垂下來,好像雲中的飛鳥排空而來,極其雄壯險峻。將到洞口時,那地方稍稍平緩些。北邊深處有個大石幢,盤繞著直疊到頂,圓得好像轉動的車輪,累起來好似下覆的蓮花,顏色碧綠,形態奇幻,造物主是怎么創造出如此奇特的東西來的呢!此處應當是壺天觀的舊址,塵世的劫難把它滌盪淨盡,靈異的洞穴正中高懸,更覺得空曠明亮不感狹窄。出洞後往西走,洞外山回崖轉,石骨森森,下方就是山峰環繞成山窩。山窩底部有洞向著北方,心中感到很奇異,便來不及返回去觀看前洞,竟然從明亮洞穴的後邊找到小徑向西南下去,抵達山窩進洞後,洞不怎么深。於是立即越過山窩往西行,有石峰似驕拇指一樣並排聳起,一座快被採石工用錘子鑿子開採完了,一座仍獨自亭亭玉立。從山峰東邊再往南走三里,已走到葛老橋的西頭,於是沿著朝雲岩、七星岩的西麓,往西過了花橋。此時剛剛日落,市上的人紛紛傳言流賊逼近永州城,省城戒嚴,城門已經關閉。急忙快跑一里,過浮橋,城門還半開著,得以返回寓所。

十二日又是二里路,拜訪王族朱初腸,換到一塊石頭,命令顧仆扛著它,打算寄放在都府街東頭姓胡的裱工家。恰逢大雨如注,共走一里多到了胡家。姓胡的慌忙來接石頭,剛到手中石尖鏗的一聲斷了,我拿它不知怎么辦,姑且放在他家。等雨稍停後,就往西走過都指揮使司府衙前,又向西取道學宮,於是往南行,共二里便出了麗澤門。門外有個巨大的水塘積著水,塘水從城西北角馬留山延過的山脊處,往南流抵振武門北,流入陽江,自北往南,有石橋跨在水上,叫涼水洞橋。此橋北邊的池塘中,蓮花盛開,幽香艷色,坐在橋頭樹下眺望過去,令人不忍離去。又向西南行一里,已走出隱山之外。從這裡向西越過西湖橋,溯陽江北岸往西行,通到侯山背面;可大道還在西南方,應當從振武門向西越過定西橋。此時我想要尋找中隱山,打聽了很久找不到,志書說在城西南十里處,於是轉向南行。又走一里來到振武門,於是越過橋往西行,一里,忽然見路右有座山森然直立,有個洞十分深邃,馬上向北趕到山下。山前有座古寺,拂拭石碑讀了碑文,就是西山了。

西山的優美之處,我認為與隱山、西湖相近,在此之前幾次打聽它找不到,這樣也不知道有洞了。急忙放棄古寺趕去山洞,洞口向南。洞東邊又有迸裂的岩石,自峰頂下跨為石門。又放棄了山洞趕到那裡,就見這石門南北向豁然相通,也像難山、象鼻山一樣中間是空洞外側跨出去,但那兩處是急流從洞中穿流而過,此處卻是清澄的潭水環繞在外邊罷了。然而它那外跨的岩石,在洞上傾斜重疊交錯在一起,尤其顯露出奇特的光芒和異彩。也沒有馬上進入石門中,先繞到它的東面,便來到山北,北面也有山洞十分深邃。穿過洞往南走,橫穿山腹,竟然與南面的山洞南北貫通,只不過中間有狹窄的石門,有下垂的石柱,不像穿山的中洞、風洞西邊的岩洞那樣一眼望去皎潔明亮罷了。但是洞內平整曲折,以小巧見奇,固然也是一處勝境了。走出南洞,望見洞左有石瞪壘砌在巍峨的山間。順著石瞪向北登上峰頂,就見怪異之石,似刀刃劍鋒一樣成簇攢聚在一起,中部下鏇為平坦的凹地,長長的好像溝恤,特別光滑。下到南洞前,才向東進入石門。這石門是片狀的岩石往下聚集,下垂的岩石覆蓋在上面,中間門混高張,旁邊通著眾多小石洞,裡面隆起一個石室,外邊開有八個石窗,也是以小巧見奇,又是一處勝境。停下休息了很久,望見它的西峰,岩石也是高聳排列著。從寺後往西跋涉到峰上,從峰巒山崖之中經由石階向南下山,出到慶元伯祠。〔是弘治時期(1488-1505)孝穆皇太后祭祠她父親的祠堂。〕往西沿著大道行,又走三里,由岔開的小徑向北趕到木陵村。這以前,尋找中隱山找不到,來到此地有個姓朱的居民,告訴我說:“中隱山、呂公岩,我全沒有聽說過,只是木陵村有個佛子岩,那洞有三層,道路和里程相同,或許就是這個岩洞也未必可知。”我點頭同意他,於是從此處的岔路進去。往西北行二里,望見有石峰在侯山東麓,洞口高懸。於是叫顧仆到村民家去做飯,我與靜聞向北走到岩洞下。這個岩洞的東邊,先有兩個洞向著南方,我首先進入最東邊的一個,就見山洞寬敞卻不深。稍往西走,就見側邊裂開洞口,外面垂著許多鐘乳石,中間橫著一道屏風似的岩石。後面下墜成深峽,屏風石東西兩側都有洞口,可以俯瞰,往下走經由峽中向北進去,石竅在兩旁裂開,漸漸變窄變黑。於是重又出來,又向西往上進入大洞。此洞南低北高,彎然隆起,高大通透,頗像程公岩。抬頭望見右邊石崖上有題字,急忙用松枝磨擦石壁,原來是宋朝紹興甲戌年七月十五日呂願忠為中隱山題寫的《呂公洞詩》。後邊題寫道:“代理知府洛陽呂叔恭遊覽中隱山無名洞,賓客中有人說:‘此洞由大人題詞,應該用呂公來命名它。’我不敢冒然而動。在座的人都說:‘十分恰當。夕因此寫了五十六個字刻在壁上。”我見了這段話,醒悟過來,更加高興,這才明白佛子岩就是呂公岩,呂公岩就是中隱山了。於是往北登上後洞,洞內的岩石有如雲層中的飛鳥凌空而來,層層疊疊倒立高舉,與山洞一同向上,沒有顯出逼窄的景象來。而洞口高敞明亮,更比程公岩的後洞大了。出洞口往北去,有兩條石瞪,一條向東北下達山麓,一條往西北上登山頂。我先從那條向下的石瞪走,就到了向北的山麓,山麓全是空洞,像是雲氣噴出帷慢下覆,外邊有倒立的岩石,分隔成門,排列為窗,而裡面蜿蜿蜒蜒四通八達,繞著走好像走在迴廊與雙層通道之中,這是下洞中最幽深奇妙的地方了。隨即再上到中洞的後洞,從它左側往西北登石階上去,忽然又見到一洞。此洞北邊深入進去,南邊高高隆起,十分空曠、平坦、明亮,中央向南之處有一塊岩石聳立,好像高台,豐邊有尊石佛,不知它是從哪裡來的,〔洞右壁上有碑記,說此洞從前道路堵塞無法上去,一天有個樵夫進洞歇息,忽然間見到這尊佛的影像,十分驚異便建造了它,這是宋朝初年的事了。〕佛子洞的名字就是由此來的。石佛前有根巨大的石柱,如屏風樣屹立在中央,把東西兩面分隔成兩道石門:西邊的石竅又大又正,從下邊遠望去,從竅中一直看到北面的山,可東邊的卻隱而不見;東邊的石竅又狹又偏,此竅之內在東面鏇繞出一個石完,中間圓圓地覆蓋下來而外邊兩旁相夾如門,門上龍虎交立兩旁,有人因而把它們加以雕鑿彩繪,反而失去了天然的真趣,損害了真實。從石竅外沿著崖壁向東轉,又開有一個門洞,下臨中洞的上方,是關帝的神座。我找到一個佛子岩,隨即中隱山、呂公岩各處勝跡的種種奇觀全都出現了,真是意外的奇遇呀!仍從洞北向東下走,穿過中洞往南出來,再讀了呂公五十六個字的題詞,把它記住以便等回去後記錄下來。出了中洞,再沿著山往西行。又開有一個洞,朝向南方,與中洞並列,洞中殘存有佛座、柱礎,是往昔的佛寺,然而洞內不十分寬闊。由洞西攀石往上走,又有個向南的洞,我此時已肚內空空如也,急忙下山,在木陵村村民家吃飯。村民說:“向西走到侯山之下,還有個銅錢岩,可通到前山;向北到趙家山,也有洞可以深入;向南到茶庵的西邊,又有個陳傳岩,十分奇妙。”我考慮各處岩洞不能遍游,而侯山在群峰之中數第一,這個岩洞不可擦肩而過。於是由中隱山的原路越到小橋西頭,共走一里,登上侯山東麓,來到侯山廟。廟後的山麓上水流漫溢,踩著水分開草叢,茫然找不到洞。只見有石階上登,差一點想要鼓足勇氣一口氣登上絕頂,可山前走路的人高聲呼叫天晚了不可上登。只是向西南遙望大道的南面,有陡削的山峰往東轉去,有山洞面朝東北高高隆起,不知是銅錢岩還是陳傳岩,姑且望著它趕去。與大道相交向南走去,共一里抵達山下。洞口朝向東北,高高依傍在半山腰,而山前有積水,匯流成深潭。從水潭上沿石階抓住荊棘上登,就進人了洞中。這個山洞的洞口堆積著亂石,外高內深,沿石階向西南下去,一直墜到洞底,就到了水邊,潭水十分幽深。向內望去,有一塊岩石橫突而出,好似龍頭騰空,下方有道傾斜的石崖嵌入水中,裡面有條裂隙通往旁側。我來到龍頭之下,害怕傾斜的石崖太陡太滑,猶疑不前,而此時跟隨來的人高呼:“天黑了,此路危險。此處可莫要進去!'’只得跟隨他出來,下山。沿山麓轉到東南方,就是此山的山背後,似乎又有個洞口,洞前又有積水,莫不是所說的銅錢岩可以通到前山的地方,便就是此處了嗎?此處西面的山峰成雙聳立,沒有侯山那么高,可陡峭挺拔超過侯山。天晚了急忙趕路,暫且留著作為日後遊覽的地方。共行二里,往南走上大道,回頭望西面大路和在南邊夾住道路的山,上面有一個洞穴東西兩頭穿空,也與佛子岩兩頭穿通的岩洞無異,都留作以後遊覽之地,來不及進去。拉住路上的人問:“前面所進的北向的洞叫什麼名?”原來是架梯岩,又名石鼓洞。此時途中又紛紛傳說城門已關,竭力跌跌絆絆向東趕了三里路,路過茶庵,又趕了二里,經過先前到木陵村分岔的地方,天已經昏黑了,估計已來不及進城了。又行三里到達振武門,城門還沒有全掩上,側著身子進了城,從從容容來到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