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粵西遊日記四

作者:徐弘祖

初二日 晨餐後,與靜聞、顧仆裹蔬糧,攜臥具,東出浮橋門。渡浮橋,又東渡花橋,從橋東即北轉循山。花橋東涯有小石突臨橋端,修溪綴村,東往殊逗人心目。山峙花橋東北,其嵯峨之勢,反不若東南夾道之峰,而七星岩即峙焉,其去浮橋共里余耳。岩西向,其下有壽佛寺,即從寺左登山。先有亭翼然迎客,名曰摘星,則曹能始所構而書之。其上有崖橫騫,僅可置足,然俯瞰城堞西山,則甚暢也。其左即為佛廬,當岩之口,入其內不知其為岩也。詢寺僧岩所何在,僧推後扉導余入。歷級而上約三丈,洞口為廬掩黑暗,忽轉而西北,豁然中開,上穹下平,中多列筍懸柱,〔爽朗通漏〕,此上洞也,是為七星岩。從其右歷級下,又入下洞,是為棲霞洞。其洞宏朗雄拓,門亦西北向,仰眺崇赫。洞頂橫裂一隙,有〔石〕鯉魚從隙懸躍下向,首尾鱗腮,使琢石為之,不能酷肖乃爾。其旁盤結蟠蓋,五色燦爛。西北層台高疊,緣級而上,是為老君台。由台北向,洞若兩界,西行高〔台〕之上,東循深壑之中。由台上行,入一門,直北至黑暗處,上穹無際,下陷成潭,澒hòng洞tóng瀰漫無際峭裂,忽變夷為險。時余先覓導者,燃松明於洞底以入洞,不由台上,故不及從,而不知其處之亦不可明也。乃下台,仍至洞底。導者攜燈前趨,循台東壑中行,始見台〔壁〕攢裂繡錯,備諸靈幻,更記身之自上來也。直北入一天門,石楹垂立,僅度單人。既入,則復穹然高遠,其左有石欄橫列,下陷深黑,杳不見〔底〕,是為獺子潭。導者言其淵深通海,未必然也。蓋即老君台北向下墜處,至此則高深易位,叢辟交關,又成一境矣。其內又連進兩天門,路漸轉而東北,內有“花瓶插竹”、“撤網”、“弈棋”、“八仙”、“饅頭”諸石,兩旁善財童子,中有觀音諸像。導者行急,強留諦視,顧此失彼。然余所欲觀者,不在此也。又逾崖而上,其右有潭,淵黑一如獺子潭,而宏廣更過之,〔是名龍江,〕其蓋與獺子相通焉。又北行東轉,過紅氈、白氈,委裘垂毯,紋縷若織。又東過鳳凰戲水,始穿一門,陰風颼飀微風吹動的樣子,卷燈冽肌,蓋風自洞外入,至此則逼聚而勢愈大也。疊彩風洞亦熱。然疊彩昔無風洞之名,而今人稱之;此中昔有風洞,今無知者。出此,忽見白光一圓,內映深壑,空濛若天之欲曙。遂東出後洞,有水自洞北環流,南入洞中,〔想下為龍江者,〕小石樑跨其上,則宋相曾公布所為也。度橋,拂洞口右崖,則曾公之記在焉。始知是洞昔名冷水岩,曾公帥桂今桂林,搜奇置橋,始易名曾公岩,與棲霞蓋一洞潛通,兩門各擅耳。

余佇立橋上,見澗中有浣而汲者,余詢:“此水從東北來,可溯之以入否?”其人言:“由水穴之上可深入數里,其中名勝,較之外洞,路倍而奇亦倍之。若水穴則深淺莫測,惟冬月可涉,此非其時也。”余即覓其人為導。其人乃歸取松明,余隨之出洞而右,得慶林觀焉。以所負囊裹寄之,且托其炊黃粱以待。遂同導者入,仍由隘口東門,過鳳凰戲水,抵紅、白二氈,始由岐北向行。其中有弄球之獅,卷鼻之象,長頸盎背之駱駝,有土冢之祭,則豬鬣鵝掌羅列於前;有羅漢之燕,則金盞銀台排列於下。其高處有山神,長尺許,飛坐懸崖;其深處有佛像,僅七寸,端居半壁菩薩之側。禪榻一龕,正可趺跏而坐;觀音座之前,法藏一輪,若欲圓轉而行。深處復有淵黑,當橋澗上流。至此導者亦不敢入,曰:“挑燈引炬,即數日不能竟,但此從無入者,況當水漲之後,其可嘗不測乎?”乃返,循紅白二氈、鳳凰戲水而出。計前自棲霞達曾公岩,約徑過者共二里,後自曾公岩入而出,約盤鏇者共三里,然二洞之勝,幾一網無遺矣。

出洞,飯於慶林觀。望來時所見娘媳婦峰即在其東,從間道趨其下,則峰下西開一竅,種圃灌園者而聚廬焉。種金系草,為吃煙藥者。其北復有岩洞種種,蓋曾公岩之上下左右,不一而足也。於是循七星山之南麓,北向草莽中,連入三洞。計省春當在其北,可逾嶺而達,遂北望嶺坳行。始有微路,里半至山頂,石骨峻嶒céng高峻突兀,不容著足,而石隙少開處,則棘刺叢翳愈難躋;然石片之奇,峰瓣之異,遠望則掩映,而愈披愈出,令人心目俱眩。又里半,逾嶺而下,復得〔鑿〕石之級,下級而省春岩在矣。

其岩三洞排列,俱東北向。〔最西者騫雲上飛,〕內深入,有石如垂肺中懸。西入南轉,其洞漸黑,惜無居人,不能索炬以入,然聞內亦無奇,不必入也。洞右旁通一竅,以達中洞。居中者外深而中不能遠入,洞前亦有垂槎倒龍之石。洞右又透一門以達東洞。最東者垂石愈繁,洞亦旁裂,中有清泉下注成潭,寒碧可鑑。余令顧仆守己行囊於中洞,與靜聞由洞前循崖東行。洞上聳石如人,蹲石如獸。洞東則危石亘空,仰望如劈。其下清流瀠之,曰拖劍江,即癸水也。〔源發堯山,〕自東北而抵山之北麓,乃西出葛老橋而西入灕水焉。時余轉至山之東隅,仰見崖半裂竅層疊,若雲噓綃幕,連過三竅,意謂若竅內旁通,連三為一,正如疊蕊閣於中天,透瓊楞於雲表,此一奇也。然而未必可達,乃徘徊其下,披莽隙,梯懸崖,層累而上。既達一竅,則竅內果通中竅。第中竅卑伏,不能昂首,須從竅外橫度,若台榭然,不由中奧也。既達第三竅,穿隙而入,從後有一龕,前辟一窗,窗中有玉柱中懸,柱左又有龕一圓,上有圓頂,下有平座,結跏而坐,四體恰適,即刮琢不能若此之妙。其前正對玉柱,有小乳下垂,珠泉時時一滴。余與靜聞分踞柱前窗隙,下臨危崖。行道者望之,無不迴旋其下,有再三不能去者。已而有二村樵,仰眺久之,亦攀躋而登,謂余:“此處結廬甚便,余村近此,可以不時瞻仰也。”余謂:“此空中樓閣,第恨略淺而隘,若少宏深,便可停棲耳。”其人曰:“中竅之上尚有一洞甚宏。”欲為余攀躋而上,久之不能達。余乃下倚松陰,從二樵仰眺處,反眺二樵在上,攀枝覓級,終阻懸崖,無從上躋也。久之,仍西行入省春東洞內,穿入中洞,又從其西腋穿入西洞。洞多今人摩崖之刻。

出洞而西,又得一洞,洞門北向,約高五丈,內稍下,西轉雖漸昏黑,而崇宏之勢愈甚,以無炬莫入,此古洞也。左崖大書“五美四惡”章,乃張南軒筆,遒勁完美,惜無知者,並洞亦莫辨其名,或以為會仙岩,或以為彈丸岩。拂岩壁,宋莆田陳黼fǔ題,則清岩洞也,豈以洞在癸水之渚耶?洞西拖劍水目東北直逼崖下,崖愈穹削,高插霄而深嵌淵,甚雄壯也。石樑跨水西度,於是崖與水俱在路南矣。蓋七星山之東北隅也,是名彈丸山,自省春來共一里矣。

由其西南渡各老橋,以各鄉之老所建,故以為名。望崖巔有洞高懸穹,上下俱極峭削,以為即棲霞洞口也。而細諦其左,又有一崖展雲架廬,與七星洞後門有異。亟東向登山,山下先有一剎,蓋與壽佛寺、七星觀南北鼎峙山前者也。〔南為七星觀,東上即七星洞;中為壽佛寺,東上即棲霞洞;北為此剎,東上即朝雲岩也。〕仰面局膝攀蹬,直上者數百級,遂入朝雲岩,其岩西向,在棲霞之北,從各老橋又一里矣。洞口高懸,其內北轉,高穹愈甚,徽僧太虛疊磴駕閣於洞口,飛臨絕壁,下瞰江城,遠挹yì作揖西山,甚暢。第時當返照入壁,竭蹶而登,喘汗交迫。甫投體叩佛,忽一僧前呼,則融止也。先是,與融止一遇于衡山太古坪,再遇于衡州綠竹庵,融止先歸桂林,相期會於七星。比余至,逢人輒問,並無識者。過七星,謂已無從物色。至此忽外遇之,遂停宿其岩。因問其北上高岩之道,融止曰:“此岩雖高聳,雖近崖右,曾無可登之級。約其洞之南壁,與此洞之北底,相隔只丈許,若從洞內可鑿竇以通,洞以外更無懸栻yì小木樁梯之處也”。憑欄北眺,洞為石掩,反不能近矚,惟灑發抬頭遠望向西山,歷數其諸峰耳。西山自北而南:極北為虞〔山〕,再南為東鎮門山,再南為木龍風洞山,即桂山也,再南為伏波山。此城東一支也。虞山之西,極北為華景山,再南為馬留山,再南為隱山,再南為侯山、廣福王山。此城西一支也。伏波、隱山之中為獨秀,其南對而踞於水口者,為漓山、穿山。〔皆灕江以西,故曰西山雲。〕

初三日 留朝雲岩閣上,對西追錄數日遊記。薄暮乃別融止下山,南過壽佛寺、七星觀,共一里,西渡花橋,又西一里,渡浮橋,入東江門,南半里,至趙寓宿焉。

初四日 晨餐後,北一里,過靖江府東門,從東北角又一里,繞至北門。禮懺壇僧靈室,乃永州茶庵會源徒孫也,引余輩入藩城北門。門內即池水一灣,南繞獨秀山之北麓,是為月牙池。由池西南經獨秀西麓,有碑夾道。西為《太平岩記》,東為《大悲尊勝》兩咒。又南,獨秀之西,有洞曰西岩。即太平洞。對岩有重門東向,乃佛廬也。方扃jiōng關鎖諸優於內,出入甚嚴,蓋落場時恐其不淨耳。寺內為靈室師紺谷所主。有須,即永州茶庵會源之徒,藩府之禮懺扃優皆俾主之。靈室敲門引客入,即出赴懺壇。紺谷瀹茗獻客,為余言:“君欲登獨秀,須先啟稟告王,幸俟懺完,王撤宮後啟之。”時王登峰時看懺壇戲台,諸宮人隨之,故不便登。蓋靜聞先求之靈室,而靈室轉言師者。期以十一日啟,十二日登。乃復啟打開重門,送客出。出門即獨秀岩,乃西入岩焉。其岩南向,不甚高,岩內刻詩縷畫甚多。其西裂一隙,下墜有圓窪,亦不甚深,分兩重而已。岩左崖鐫《西岩記》,乃元至順間記順帝潛邸於此。手刻佛像,縷石布崖,俱極精巧,時字為苔掩,不能認也。洞上篆方石,大書“太平岩”三字。夾道西碑言:西岩自元順帝刻像,其內官鐫記,後即為本朝藩封。其洞久塞,重坦閉之。嘉靖間,王見獸入其隙,逐而開之,始抉其閉而表揚焉,命曰太平岩。岩右有路,可盤崖而登,時無導者,姑聽之異日。

乃仍從月池西而北,出藩城。於是又西半里,過分巡。其西有宗藩,收羅諸巧石,環置戶內外。余入觀之,擇其小者以定五枚,俟後日來取。乃從後按察司前南行大街一里,至樵樓。從樓北西向行半里,穿榕樹門。其門北向,大樹正跨其巔,巨本盤聳而上,虬根分跨而下,昔為唐、宋南門,元時拓城於外,其門久塞,嘉靖乙卯,總閫kǔn負責帶兵守門的官員周於德抉壅閉而通焉。由門南出,前即有水匯為大池。後即門頂,以巨石疊級分東西上,亦有兩大榕南向,東西夾之。上建關帝殿,南面臨池,甚為雄暢。殿西下,總閫建牙。路從總閫西循城而南,一里,西出武勝門,乃北溯西江行,一里而達隱山。

其山北倚馬留諸岫,西接侯山諸峰,東帶城垣,南臨西江,獨峙塢中,不高而中空,故曰隱山。山四面有六洞環列:〔東為朝陽洞,寺在其下。洞口東向,下層通水,上層北辟一門,就石刻老君像,今稱老君洞。山北麓下為北牖洞。洞東石池一方,水溢麓下,匯而不流,外竇卑伏,而內甚宏深。前有庵,由庵後披隙入,洞圓整危朗,後復上盤一龕,左有一窗西辟,石柱旁列,不通水竇。其北崖之上為白雀洞,在朝陽後洞西。門北向,入甚隘,前有線隙橫列,上徹天光,漸南漸下,直通水。又西為嘉蓮洞,亦北向,與白雀並列。洞分東西兩隙,俱南向下墜,洞內時開小穴,彼此相望,數丈輒合,內墜淵黑,亦抵水。又西過一石隙,西北有石,平庋錯萼中,絕勝瓊台。乃南轉為夕陽。洞西向,洞口飛石,中門為兩。門左一側壑匯水,由水竇東通於內,右有曲穴北轉,內甚淒暗,下墜深潭,蓋南北皆與水會焉。又南轉西南山麓,為南華洞。洞南向,勢漸下,匯水當門,可厲入。深入則六洞同流。五洞之底,皆交連中絡,惟北牖則另闢一水竇,初不由洞中通雲。聞昔〕唐宋時,西江之水東瀠榕樹門,其山匯於巨浸中,是名西湖。其諸紀游者,俱〔雲〕“乘舟載酒而入”。今則西江南下,湖變成田,滄桑之感有餘,蕩漾之觀不足矣。

余初至朝陽寺,為東洞僧月印導,由殿後入洞,穿老君之側上,出山北,乃西過白雀、嘉蓮,皆北隅之洞也。西南轉平石台,是日甫照不能停,乃南過夕陽,此西隅之洞也。又南轉而東,過南華,則南隅之洞雲。余欲從此涉水而入,月印言:“秋〔冬〕水涸蟲蟄,方可內涉;今水大,深處莫測,而蛇龍居焉,老僧不能導。請北游北牖,可炊焉。茲已逾午矣。”余從之,乃東過西湖神廟,又北轉過朝陽,別月印,逾〔隱山〕東北隅。其處石片分裂,薄若裂綃,聳若伸掌,石質之異,不可名言。有一石峰,即石池一方,下浸北麓,其內水時滴瀝,聲如宏鍾。西入北牖庵,令顧仆就炊於庵內,余與靜聞分踞北牖洞西窗上,外攬群峰,內闞洞府。久之出,飯庵前松蔭下。復由老君洞入,仍次第探焉。

南抵南華,遇一老叟曰:“此內水竇旁通,雖淺深不測,而余獨熟經其內。君欲入,明當引炬以佐前驅。”余欲強其即入,曰:“此時不及,且未松明。”及以詰旦明早為期。余乃南隨西江之東涯,仍一里,過武勝門,西門。又南循城西一里,過寧遠門。南門。由正街南渡橋,行半里,復東入岐。路循西江南分之派,行一里,抵漓山。山之東即灕江也,南有千手觀音庵。從山之西麓轉其北,則灕水自北,西江自西,俱直搗山下,山怒崖鵬騫,上騰下裂,以厄其沖,置磴上盤山腰,得雉岩寺。時已薄暮,遂停囊岩寺。遇庠友楊子正,方讀書其間,遂從其後躋石峽,同躡青蘿閣,謁玉皇像。余與子正倚閣暮談至昏黑,乃飯岩寺而就枕焉。

初五日 是為端陽節。晨起,雨大注,念令節佳節名山,何不暫憩,乃令顧仆入城市蔬酒。余方憑檻看山,忽楊君之窗友鄭君子英、朱君兄弟超凡、滌俱至,蓋俱讀書青蘿閣。上午雨止,下雉岩寺,略紀連日游轍;而攜飲者至,余讓之,出坐雉岩寺亭,楊、鄭四君復以柬來訂約定。當午,余就亭中,以蒲酒、雄黃自酬節意。下午,四君攜酒至,復就青蘿飲之。朱君有家樂,效吳腔,以為此中盛事,不知余之厭聞也。時方禁龍舟,舟人各以小艇私棹于山下,鼉tuó揚子鱷鼓雷殷,回波雪涌,殊方同俗,聊資憑弔,不覺再熱。〔既暮,〕復下山,西入一洞。洞〔在山足,〕門西向,高穹而中平,上鐫“樂盛洞”三字,古甚,不知何人題。前有道宮,亦就荒圮。出洞,復東循雉岩崖麓,沿江而東。其東隅有石,上自山巔,下插江中,中剜而透明,〔深二丈,高三丈,〕若辟而成戶,〔江流自北匯其中。涉其南透崖以上,即為千手大士庵。〕余因濯足弄水,抵暮乃上宿雉岩。

雉岩,《一統志》以為即漓山,在城南三里。〔陽水南支經其北,灕水南下經其東,東有石門嵌江,西有穹洞深入,南有千手大士庵,俱列其足。雉岩寺高懸山半,北迎兩江頹浪,飛檻綴崖,倒影澄碧。寺西為雉山亭,南為雉山洞。洞外即飛崖斗發,裂隙迸峽,直自巔下徹,旁有懸龍矯變,石色都異。前大石平涌為蓮台。台右根與後峽相接處,下透小穴入,西向台隙,摩崖登台,則懸龍架峽,正出其上。昔有閣曰青蘿,今移置台端,登之不知其為台也。然勝概麕jūn集,不以閣掩。是山正對城南,為城外第二重案山。北一里曰象鼻山水月洞,南三里曰崖頭淨瓶山荷葉洞,俱東逼灕江,而是山在中較高,《志》遂以此為漓山。〕范成大又以象鼻山水月洞為漓山,後人漫無適從。然二山形象頗相似。〔但雉岩石門,不若水月擴然巨觀,故游者舍彼趨此。然以予權之,瀕江午向南向三山,不特此二山相匹,崖頭西北山腳,石亦剜空嵌水,跨成小門,其離立江水沖合中,三山俱可名漓也。〕

譯文

初二日早餐後,與靜聞、顧仆包了蔬菜糧食,帶上臥具,往東出了浮橋門。走過浮橋,又往東過了花橋,從橋東立即轉向北順著山走。〔花橋東岸有座小石峰突起下臨橋頭,悠長的溪流點綴著村莊,往東去非常逗惹人心目。〕山聳峙在花橋東北方,它那巍峨的氣勢,反而不及東南方夾道而立的山峰,然而七星岩就聳立在那裡,它距浮橋共一里多路而已。岩洞向西,洞下有座壽佛寺,即刻從寺左登山。首先有座亭子飛檐凌空,如張臂迎客,名叫摘星亭,是曹能始建造的並題寫了亭名。亭子上方有石崖橫向高舉,僅能放腳,然而俯瞰城池西山,卻十分暢快。亭子左邊就是佛寺,正當岩洞的入口處,進入寺內不知寺中已是岩洞了。詢問寺里的僧人七星岩在何處,和尚推開後門領我進去。順著石階上登約有三丈,洞口被房屋遮住又黑又暗;忽然轉向西北,洞中豁然開闊起來,頂一L彎隆下面平坦,洞中排列著很多石筍和懸垂的石柱,高爽清朗,通風透亮,這是上洞,這就是七星岩。從洞右側沿石階下走,又進入下洞,這是棲霞洞。此洞宏大明朗,雄壯開闊,洞口也是向西北,仰面眺望高得嚇人。洞頂橫著裂開一條裂縫,有條石鯉魚從裂縫中向下懸躍,頭尾和鱗甲魚腮都有,即使是用石頭雕琢成的,也不會如此酷似。它旁邊盤結著蟠龍狀的傘蓋,五色燦爛。西北面層層平台高疊,沿石階上去,這是老君台。由台上向北去,洞好像被分成兩半,西邊行走在高台之上,東邊順著深壑之中走去。由台上走,進入一個石門,一直往北來到黑暗之處,上方彎隆無際,下邊陷成深潭,瀰漫無際,陡峭深裂,平坦忽然變為險阻。當時我事先找了個導遊的人,在洞底點燃松明以便進洞,導遊的人不從台上走,所以來不及跟隨他,卻不知道此處也是不能用松明照亮的。於是走下高台,仍來到洞底。導遊的人帶著燈走在前面,沿著高台東面的壑谷中走,這才看見高台的石壁聚集著的裂縫似錦繡的花紋一樣交錯在一起,具備了各種靈妙的變幻,更使人感到是從那上面來的。一直往北進入一道天門,石柱垂立,僅能通過一個人。進去之後,就見洞更彎隆高遠,左邊有石欄桿橫列,下邊陷入深黑之中,杳然不見底,這是獺子潭。導遊的人說這裡極深,通著大海,未必是這樣的。大概就是老君台向北下墜之處,到了這裡就高深變換位置,繁空相互交錯,又自成一境了。從裡面一連進兩道天門,路漸漸轉向東北,裡面有“花瓶插竹”、“撒網”、“弈棋”、“八仙”、“饅頭”諸種名稱的石頭,兩旁有善才童子,中間有觀音菩薩等眾神之像。導遊的人走得很急,強行留住他仔細觀看,顧此失彼。不過我所想要看的,不在這裡。又越過石崖上走,石崖右邊有個深潭,淵深漆黑全像獺子潭一樣,但大處寬處更超過它,這裡名叫龍江,它大概與獺子潭是相通的。又北走後轉向東,經過紅氈、白氈,似懸掛的裘衣下垂的毛毯,紋縷好像是織出來的。又向東路過鳳凰戲水,開始穿過一個門洞,陰風噢噢,吹卷燈火,冷刺肌膚,大概風是從洞外刮進來,到了這狹窄地方風勢就更大了。〔疊彩山的風洞也是這樣,不過疊彩山過去沒有風洞的名稱,而是現在的人這樣稱呼;此洞之中從前有風洞的名稱,今天沒有知道的人了。〕走出這裡,忽然見有圓圓的一股白光,映照在洞內的深壑中,迷迷茫茫好像天上將要露出的曙光。於是往東出了後洞,有水流在洞北環流,往南流入洞中,料想流下去就是龍江了,小石橋跨在水流上,是宋朝承相曾布公所修造的。越過橋,拂試洞口右側的石崖,就見有曾公作的碑記在壁上。這才得知此洞從前名叫冷水岩,曾公治理桂林時,搜尋奇景建了橋,才改名叫曾公岩。與棲霞洞大概是一個山洞潛流相通,兩個洞口各有特色罷了。我佇立在橋上,見山澗中有個洗衣極水的人,我問他:“此條澗水從東北流來,可不可以溯流進洞去?”那人說:“由水洞的上面可以深入進去幾里,洞中的名勝,與外洞相比較,路遠一倍但奇特的景致也多一倍。至於水洞則深淺莫測,唯有冬季的幾個月可以涉水進去,此時不是適當的季節。”我馬上找那人作嚮導。那人便回家去取松明,我跟隨他出洞後往右走,找到慶林觀。把背著的包裹寄放在觀中,並且拜託觀里人做好飯等著。於是同嚮導進洞,仍由隘口東面的石門,經過鳳凰戲水,到達紅、白二氈,這才由岔道向北行。其中有舞球的獅子,卷鼻的大象,長頸凸背的駱駝;有土墳丘前的祭壇,而豬鬃鵝掌羅列於前;有羅漢的宴飲,而金杯銀座排列於下。黔高處有山神,高一尺左右,飛坐在懸崖上;那深處有佛像,僅七寸高,端坐在半壁;菩薩的側邊,一個石完中有坐禪的禪床,正可以盤腿合十而坐;觀音法座之前,有一個圓形的法輪,好像要圓圓轉動的樣子。深處又有漆黑的深淵,位於那條有橋的山澗的上游。來到此處嚮導也不敢進去,說:“挑著燈籠火把引路,即使是幾天也不能走到頭,不過此處沒有人進去過,何況正當水漲之後,怎么能去嘗試這意想不到的危險呢?”只得返回來,沿著紅白二氈、鳳凰戲水出洞來。計算了一下,先前從棲霞洞到曾公岩,大約直線走過的路共二里,後邊一次從曾公岩進去又出來,大約繞來繞去的路共三里,然而兩個山洞中的優美景致,幾乎一覽無遺了。

出洞後,到慶林觀吃飯。望見來時見到的娘媳婦峰就在慶林觀東邊,從小路趕到峰下,則見峰下向西裂開一個洞,種圃灌園的人家聚居在那裡。〔種植金系草,是吃煙人的藥。〕它北邊又有種種形態的岩洞,原來曾公岩的上下左右都是岩洞,數也數不清。於是沿七星山的南麓,向北走入草莽之中,一連進了三個岩洞。估計省春岩應當在山北,可翻過山嶺走到,就望著北邊的嶺坳走。開始時有條小路,一里半上到山頂,石骨嶙峋,不容落腳,而且石縫中稍微分開一些的地方,卻有荊棘刺叢密蔽更難上登;然而石片的奇姿,花瓣狀石峰的異態,遠望過去則互相掩映,而且愈往前穿過去愈加層出不窮,令人心目都眩暈。又走一里半,越嶺而下,又找到開鑿出來的石階,下了石階便在省春岩了。

省春岩三個山洞排列,都朝向東北方。最西邊的一個洞前飛雲漫捲,深入進去,有塊岩石如下垂的肺葉懸在洞中。向西進去轉向南,此洞漸漸黑下來,可惜附近沒有居民,不能要火把進去,不過聽說裡面也沒有奇特之處,就不進去了。洞右側通著一個旁洞,可到達中洞。位於中間的山洞從外看很深,卻不能深入,洞前也有些如下垂的木筏倒卷的神龍樣的岩石。洞右又通著一個洞口可以到達東洞。最東的一個洞垂石愈加繁多,洞旁也有裂縫,洞中有清泉下注成潭,寒冷碧綠可照人影。我命令顧仆在中洞守行李,自己與靜聞由洞前沿著山崖往東走。洞上方聳立的岩石似人一樣,蹲著的岩石如野獸。洞東就有高石橫亘在高空,仰望如刀劈出來一般。高石下清流瀟繞,叫拖劍江,〔就是癸水了。〕發源於堯山,自東北方流抵七星山的北麓,於是向西流出葛老橋而後往西流入灕江。此時我轉到山的東隅,仰面望見崖壁半中間裂開的洞穴層層疊疊,好似噴吐出的雲霧和薄紗做成的篩幕,一連走過三個洞穴,心裡認為若是洞內四通八達,三個洞連為一體,正如疊蕊閣架在空中,玉圭刺穿雲天之外;這算是一個奇觀了。然而未必能夠到達,就徘徊在它下邊,在草叢中有一條縫隙,就攀著懸崖,逐層而上。到達一個洞穴後,就見洞果然通到中洞。只是中洞低伏,不能抬起頭,必須從洞外橫著走過去,好像台榭一樣,不經由洞中的深處走。來到第三個洞後,穿過裂縫進去,在後面有一個石完,前邊開了一道窗,窗洞中有玉一般的石柱懸吊在當中。石柱左側又有一個圓形的石完,上邊有圓頂,下邊有平平的座位,盤腿而坐,四肢恰好合適,既使是刀刮斧琢出來的也不能如此奇妙。座位前方正對著玉柱,有個小鐘乳石垂下來,珍珠般的泉水不時滴下一滴。我與靜聞分別坐在柱前的窗隙中,下臨險要的山崖。道上行走的人看見我們,無不在山崖下繞來繞去,有再三徘徊不肯離去的人。不久有兩個村中的樵夫,抬頭眺望了很久,也攀登上來,告訴我說:“在此處建蓋房屋十分方便,我們村子靠近這裡,可以不時前來瞻仰。”我告訴他們:“這裡是空中樓閣,遺憾的只是略微淺了點,窄了些,假如稍稍寬深一些,便可停下來棲身了。’哪兩人說:“中洞的上方,還有一個洞十分寬敞。”想要幫我攀登上去,花了很長時間不能到達。我於是下山靠在松蔭下,從兩個樵夫抬頭眺望的地方反過來眺望,兩個在山上的樵夫抓著枝條找台階,始終被懸崖阻擋住,無從上登了。很久,仍舊往西走進省春岩的東洞內,鑽入中洞,又從它的西側鑽入西洞。洞裡有許多當代人的摩崖石刻。

出洞後向西走、又見到一洞,洞口向北,約高五丈,洞內稍稍下窪,向西轉雖然慢慢昏黑下來,可更顯出高峻宏大的氣勢,因為沒有火把無法深入,這是個古洞。左邊崖壁上用大字刻著“五美四惡”的一段文章,是張南軒的手筆,遒勁完美,可惜無人知道,就連山洞也無人能知道它的名字,有人認為是會仙岩,有的認為是彈丸岩。拂拭洞壁,讀宋代莆田人陳肪的題記,卻叫諸岩洞,難道是因為洞在癸水江邊起的名嗎?洞西拖澗水自東北流來直逼到山崖下,山崖愈加彎隆陡削,高插雲霄並深嵌進深淵之中,非常雄壯。從石橋跨過江水往西走,於是山崖與江水都在路南邊了。大概這是七星山的東北隅,名叫彈丸山,自省春岩走來共一里路。

由彈丸山西南走過各老橋,〔因為是各鄉的父老修建的橋,因而以此作為橋名。〕望見山崖頂端有個洞高懸彎隆,上下都極其峻峭陡削,以為就是棲霞洞的洞口了。然而仔細審視它的左方,又有一座山崖,上有人在雲層中建有房屋,與七星洞的後洞口有不同之處,急忙向東登山。山下先有一座寺廟,大概是與壽佛寺、七星觀呈南北之勢鼎立在山前的寺廟。在南邊的是七星觀,往東上去就是七星洞;中間的是壽佛寺,往東上山就是棲霞洞;北面的就是這座寺廟,往東上去就是朝雲岩了。仰面曲膝攀登石瞪,一直上去幾百級,便進入了朝雲岩,這個岩洞向西,在棲霞洞北邊,從各老橋來又是一里了。洞口高懸,洞內向北轉,更顯高彎之勢,徽州僧人太虛壘砌了石階在洞口建了佛閣,飛臨絕壁,下瞰江流和城池,遠遠地向著西山作揖,十分痛快。但只是此時正當落日餘輝射入絕壁,竭盡全力跌跌撞撞地登上來,喘息汗水交加。剛剛倒身拜佛,忽然一個僧人在跟前呼叫,這是融止。這以前,與融止第一次相遇是在衡山的太古坪,再次相遇是在衡州綠竹庵,融止先一步返回桂林,互相約定在七星岩會面。等我到七星岩時,逢人就問,並沒有認識他的人。過了七星岩,認為已經無法尋找到了。來到此地忽然意外遇見了他,於是就留下來住在他的岩洞中。於是詢問融止向北上登高處岩洞的道路,融止說:“這個岩洞雖然高聳,雖然近在山崖右側,未曾有可以上登的台階。大約那個岩洞南面的洞壁,與此洞北邊的洞底,相隔只有一丈左右,如果從洞內可以鑿個孔通過去,洞以外再沒有可以懸掛木梯的地方了。”憑欄向北遠眺,岩洞被岩石擋住了,反而不能從近處觀察,唯有抬頭向西山遠望,歷數西山諸峰而已。〔西山自北往南:極北邊是虞山,再往南是東鎮門所在的山,再往南是木龍洞、風洞所在的山,即桂山,再往南是伏波山。這是在城東的一支山脈。虞山的西面,極北邊是華景山,再往南是馬留山,再往南是隱山,再往南是侯山、廣福王山。這是在城西的一支山脈。伏波山、隱山之中是獨秀峰,它南邊雄踞在江口相對峙的山,是漓山、穿山。都在灕江以西,所以稱為西山。〕

初三日留在朝雲岩佛閣,面對西山補記幾天來的遊記。傍晚時才告別融止下山,往南路過壽佛寺、七星觀,共一里,向西走過花橋,又向西行一里,過了浮橋,進入東江門,往南半里,到了趙家寓所住下來。

初四日早餐後,往北走一里,過了靖江王府的東門,從東北角又走一里,繞到北門。禮佛壇的和尚靈室,是永州茶庵會源的徒孫,領著我們幾個人進入王城的北門。門內就是一灣池水,南面繞著獨秀山的北麓,這是月牙池。由水池西南岸經過獨秀峰西麓,有石碑夾道。.〔西面的是《太平岩記》,東邊的是《大悲尊勝》的兩段經咒。〕又向南,獨秀峰的西面,有個洞叫西岩。〔就是太平洞。〕面對岩洞有重重大門向東,是佛寺。正把幾位演戲的藝人關在寺內,出入十分嚴格,大概是擔心收場時他們手腳不乾淨而已。寺內由靈室的師傅緝谷主持。〔有鬍鬚,就是永州茶庵會源的徒弟,王府的禮佛、關鎖藝人都由他管。〕靈室敲開門領客人進去後,立即出寺趕赴禮佛壇。給谷烹了茶獻給客人,對我說:“先生想要登獨秀峰,必須事先啟奏王爺,希望能等到懺禮完畢,王爺撤回宮後再察告他。”(當時靖江王不時登峰觀看禮佛壇和戲台,眾宮女尾隨著他,所以不便登峰。大概是靜聞先向靈室央求登峰的事,而靈室又轉告他師傅。〕約定在十一日啟奏,十二日登峰。於是重新打開了層層大門,送客人出寺。出門就是獨秀岩,就向西進入岩洞中。這個岩洞向南,不怎么高,岩洞內有很多刻雕畫。洞西裂開一條縫,下墜之處有個圓圓的窪洞,也不怎么深,分為兩層而已。岩洞左邊的崖壁上刻有《西岩記》,是記載元朝到頃年間順帝秘密居住於此的事。順帝親手刻的佛像,紋縷分布在崖壁上,都極為精巧,此時字被苔鮮掩蓋了,不能辨認。洞上方雕出一塊方石,寫著“太平岩”三個大字。〔夾在路旁西邊的石碑說:西岩自從元順帝刻了佛像,他的宦官刻寫了碑記,後來就成為本朝藩王的封地。此洞很久以前就堵塞起來了,用層層牆垣封閉了洞口。嘉靖年間(1522一1566),靖江王見有野獸進入牆縫中,追逐野獸才打開了牆壁,這才挖開了洞口的堵塞物並宣揚它,命名為太平岩。〕岩洞右邊有路,可以繞著山崖登上去,此時沒有嚮導,姑且聽任改日再登。

於是仍從月牙池西岸往北走,出了王城。從這裡又西行半里,路過分巡道衙門。衙門西側有家王府的族人,收集了各種各樣精巧的石頭,環繞在門內外放著。我進去觀賞石頭,選擇其中小點的講定了五塊,等後天來取。於是從後面走到按察使司前由大街向南行一里,來到誰樓。從誰樓北向西行半里,穿過榕樹門。城門向北,大榕樹正好跨越門頂,巨大的樹幹曲繞著聳向上,盤曲的樹根分兩權跨過下方,從前是唐、宋時朝的南門,元代向外擴城,此門便長期被堵塞起來了,嘉靖乙卯年(嘉靖三十四年,1555),總兵周於德挖開堵塞的封牆通行。由城門往南出來,門前就有水匯積成大水池。後面就是城門頂,用巨石分在東西兩邊砌成台階通上去,也有兩棵大榕樹朝向南方,分在東西夾住城門。門頂上建有關帝殿,向南面臨池水,極為雄壯舒展。殿西側的城牆下,總兵建了衙門。路從總兵府西面沿城牆往南走,一里,向西出了武勝門,於是向北溯西江行,一里路就到了隱山。

隱山北邊緊靠馬留山諸山,西邊連線侯山諸峰,東邊圍繞著城牆,南邊面臨西江,獨立在塢中,不高但中間卻是空的,所以叫隱山。山的四面環列著六個洞:東面的是朝陽洞,朝陽寺在洞下。洞口向東,下層通著水,上層北面裂開一個洞口,就著石壁雕刻了老君像,今天稱為老君洞。山北麓下的是北墉洞。洞東有一個方形石水池,池水溢到山麓下,積而不流,外洞低伏,可內洞卻十分深廣。洞前有座寺庵,由庵後鑽過縫隙進去,山洞圓整高朗,後方上部又盤踞著一個石完,左邊有一道窗戶開向西邊,四旁排列著石柱,不通水洞。它北面山崖上的是白雀洞,在朝陽洞後洞的西邊。洞口向北,進去非常狹窄,前邊有條線一樣的裂縫橫向展開,頂上透下天光,漸漸往南漸漸下走,直通到水‘再往西是嘉蓮洞,也是向北,與白雀洞並排。洞分為東西兩道裂隙,都向南下墜,洞內不時開有小穴,彼此相望,幾丈之後就合攏過來,裡邊墜入漆黑的深淵中,也通到水邊。又往西經過二條石縫,西北邊有塊岩石,平架在錯雜的花警狀的山崖之中,絕對勝過華美的樓台。於是往南轉是夕陽洞。洞向西,洞口有塊飛石,從中把洞口分為兩半。洞口左邊一側的壑谷中積著水,由水洞往東通到裡面,右邊有個彎彎的洞穴向北轉去,裡邊十分寒冷黑暗,下墜到深潭中,大概南北兩面都與水相通。又向南轉到西南山麓,是南華洞。洞向南,地勢漸漸低下去,積水擋在洞口,可涉水進去。深入進去則六個山洞是同一條水流。五個山洞的底部,都有網路般的水流互相連線著,唯有北確洞卻另外辟出一個水穴,開始時並不與洞中相通。聽說過去唐宋時期,西江的水在東邊瀟繞到榕樹門,這座山匯積在巨大的湖澤之中,這裡名叫西湖,許多記遊記的人都說“乘船載酒進去”。今天卻西江往南下移,湖泊變成農田,滄桑巨變的感慨有餘,而碧波蕩漾的景觀不足了。我初到朝陽寺時,是東洞的和尚月印導遊,由殿後入洞,穿過老君洞的側邊上去,來到山北,於是往西經過白雀洞、嘉蓮洞,都是山北隅的洞。往西南轉到平石台,此時烈日正好照射不能停,就向南經過夕陽洞,這是山西隅的洞。又向南轉到東,經過南華洞,便是山南隅的洞了。我打算從此涉水進洞,月印說:“秋冬時節水乾蟲子冬眠時,才能涉水進去;現在水大,深處無法揣測,而龍蛇居住在其中,老僧我不能領路。請到北邊遊覽北墉洞,可在那裡燒飯吃。現在已過了中午了。尹我聽從他的話,於是往東過了西湖神廟,又向北轉過朝陽洞,辭別了月印,越過隱山東北角。此處石片分裂,薄如剪開的薄紗,高聳如伸開的手掌,石質的奇特之處,無法說出名字來。有一座山峰,靠近一方形石池,下邊浸泡著石峰的北麓,池內水滴時常滴落下來,聲音如宏亮的鐘聲。往西進入北糖庵,命令顧仆在庵內燒飯,我與靜聞分別坐在北糖洞向西的視窗上,往外觀覽群峰,向內窺視神仙洞府。很久才出洞,在庵前的松蔭下吃了飯。再次由老君洞進去,仍舊依次探歷洞穴。

往南來到南華洞,遇上一個老漢說:“此洞裡邊的水洞四通八達,雖然深淺不測,可唯獨我經常經歷其中。君想入洞,明天應當舉著火把在前邊幫你領路。”我想強逼他當即進洞,他說:“此時來不及了,況且又沒有松明。”馬上約定明早相會。我便往南順著西江的東岸走,仍是一里,過了武勝門,〔就是西門。〕又向南沿城牆西側行一里獷經過寧遠門。〔就是南門。〕由正街向南過橋,行半里,再向東走上岔路。路沿著西江往南分出的支流走,行一里抵達漓山。漓山的東面就是灕江了,南邊有個千手觀音庵。從漓山的西麓轉到山北,就見灕江從北邊,西江自西邊,都徑直奔瀉到山下,山峰現出怒容,崖壁似大鵬鳥飛舉,上面騰空下部崩裂,扼守在兩江的要衝,有石瞪上繞到山腰,找到了難岩寺。此時已是傍晚,就停息在難岩寺。遇見了學友楊子正,正在寺中讀書,於是從寺後上登石峽,一同登上青蘿閣,拜褐了玉皇大帝像。我與子正憑靠在樓閣上在暮色中交談到昏黑,這才到難岩寺吃了飯就躺上床了。

初五日這一天是端午節。清晨起床,大雨如注,心裡想,當此佳節名山,何不暫時休息一下,便命令顧仆進城買酒菜。我正靠著欄桿觀看山景,忽然楊君的同窗好友鄭子英先生和朱超凡、朱超滌兄弟二位都一起到來,原來都是在青蘿閣讀書的。上午雨停了,下到難岩寺,簡略記了幾夭來的遊蹤;可來了些帶著酒食的人,我把地方讓給他們,出來坐在難岩寺亭中,楊、鄭四位先生又送請柬來預先約定。當天中午,我在亭中,獨自用營蒲酒、雄黃撫慰過節的心意。下午,四位先生帶著酒來到,再遷移到青蘿閣飲酒。朱君有自己家裡的樂師,模仿著唱吳地的曲調,以為是此地的盛事,卻不知我討厭聽到這個腔調。當時正好禁止賽龍舟,賽舟的人各自用小艇私自到山下劃,髦皮鼓似雷鳴般咚咚響,江水波濤迴旋雪花飛涌,地方不同風俗相同,姑且用來撫慰思鄉之情,不覺心頭再熱。黃昏以後,再次下山,向西走入一個山洞。洞在山腳,洞口向西,高高隆起而洞中平坦,上面刻有“樂盛洞”三個字,非常古樸,不知是何人所題。洞前有道觀,也將近荒蕪倒塌。出了洞,又向東順難岩的崖腳,沿江向東走。堆岩東隅有石崖,上邊起自山頂,下面插入江中,中部有個洞透出光亮來,深有二丈高三丈,好像是開闢而成的門戶,江流從北邊流來積在門中。涉水到它南面穿過石崖上去,就是千手觀音庵。我於是洗腳戲水,到天黑才上到難岩寺住下。難若,《一統志》認為就是漓山,在城南三里處。陽江往南的支流流經山的北面,灕江向南下流經山的東邊;東面有石門.嵌入錢中,西邊有彎隆的山洞深入進去,南面有千手觀音庵。都排列在山腳。堆岩寺高懸在半山腰,向北迎著兩條江流向下奔流的浪濤,飛空的欄桿點綴在崖壁上,倒影澄徹碧綠。寺西是難山亭,南邊是難山洞。洞外是飛崖聳立,裂隙迸成峽容飛一直從山頂下插到底,旁邊有崖石呈懸龍狀彎曲變化,石色都很奇異。前方巨石平地湧起成為蓮台。在蓮台右側根部與後面峽谷相連之處,往下穿過一個小洞進去,向酉經過平台的裂縫,手摸山崖登上平台,就見懸龍石架在峽上,正好在平台上。從前有座樓閣叫青蘿閣,今天移建在平台的前端,登上它還不知道它就是高台。然而勝景聚集在一起,不會被樓閣遮擋住。這座山正對著城南,是城外的第二重案山。北邊一里是象鼻山水月洞,南面三里是崖頭淨瓶山荷葉洞,全都朝東逼近灕江,而這座山在中間較高,志書便把此山作為漓山。范成大又把象鼻山水月洞當作漓山,後代人茫然無所適從。不過兩座山的形象十分相似。但是雛岩的石門,不如水月洞那樣寬闊巨大壯,所以遊玩的人都捨棄那裡選擇此山。不過讓我來權衡二,瀕江向南的三座山,不僅與這兩座山互相匹敵,而且崖頭西北面的山腳,石山也刻空嵌入水中,跨在江中成為小門,它們獨自並立於江水波濤中,三座山都可起名叫漓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