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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書·張顧諸葛步傳

作者:陳壽

張昭字子布,彭城人也。少好學,善隸書,從白侯子安受《左氏春秋》,博覽眾書,與琅邪趙昱、東海王朗俱發名友善。弱冠察孝廉,不就。與朗共論舊君諱事,州里才士陳琳等皆稱善之。刺史陶謙舉茂才,不應,謙以為輕己,遂見拘執。昱傾身營救,方以得免。漢末大亂,徐方士民多避難揚土,昭皆南渡江。孫策創業,命昭為長史、撫軍中郎將,升堂拜母,如比肩之舊,文武之事,一以委昭。昭每得北方士大夫書疏,專歸美於昭,昭欲嘿而不宣則懼有私,宣之則恐非宜,進退不安。策聞之,歡笑曰:“昔管仲相齊,一則仲父,二則仲父,而桓公為霸者宗。今子布賢,我能用之,其功名獨不在我乎!”,策臨亡,以弟權托昭,昭率群僚立而輔之。上表漢室,下移屬城,中外將校,各令奉職,權悲感未視事,昭謂權曰:“夫為人後者,貴能負荷先軌,克昌堂構,以成勳業也。方今天下鼎沸,群盜滿山,孝廉何得寢伏哀戚,肆匹夫之情哉?”乃身自扶權上馬,陳兵而出,然後眾心知有所歸。昭復為權長史,授任如前。後劉備表權行車騎將軍,昭為軍師。權每田獵,常乘馬射虎,虎常突前攀持馬鞍。昭變色而前曰:“將軍何有當爾?

夫為人君者,謂能駕御英雄,驅使群賢,豈謂馳逐於原野,校勇於猛獸者乎?如有一旦之患,奈天下笑何?“權謝昭曰:”年少慮事不遠,以此慚君。“然猶不能已,乃作射虎車,為方目,間不置蓋,一人為御,自於中射之。時有逸群之獸,輒復犯車,而權每手擊以為樂。昭雖諫爭,常笑而不答。魏黃初二年,遣使者邢貞拜權為吳王。貞入門,不下車。昭謂貞曰:”夫禮無不敬,故法無不行。而君敢自尊大,豈以江南寡弱,無方寸之刃故乎!“貞即遽下車。拜昭為綏遠將軍,封由拳侯。權於武昌,臨釣台,飲酒大醉。權使人以水灑群臣曰:”今日酣飲,惟醉墮台中,乃當止耳。“昭正色不言,出外車中坐。權遣人呼昭還,謂曰:”為共作樂耳,公何為怒乎?“昭對曰:”昔紂為糟丘酒池長夜之飲,當時亦以為樂,不以為惡也。“權默然。有慚色,遂罷酒。

初,權當置丞相,眾議歸昭。權曰:“方今多事,職統者責重,非所以優之也。”

後孫邵卒,百寮復舉昭,權曰:“孤豈為子布有愛乎?領丞相事煩,而此公性剛,所言不從,怨咎將興,非所以益之也。”乃用顧雍。

權既稱尊號,昭以老病,上還官位及所統領。更拜輔吳將軍,班亞三司,改封婁侯,食邑萬戶。在里宅無事,乃著《春秋左氏傳》解及《論語》注。權嘗問衛尉嚴畯:“寧念小時所暗書不?”畯因誦《孝經》“仲尼居”。昭曰:“嚴畯鄙生,臣請為陛下誦之。”乃誦“君子之事上”,鹹以昭為知所誦。

昭每朝見,辭氣壯厲,義形於色,曾以直言逆旨,中不進見。後蜀使來,稱蜀德美,而群臣莫拒,權嘆曰:“使張公在坐,彼不折則廢,安復自誇乎?”明日,遣中使勞問,因請見昭。昭避席謝,權跪止之。昭坐定,仰曰:“昔太后、桓王不以老臣屬陛下,而以陛下屬老臣,是以思盡臣節,以報厚恩。使泯沒之後,有可稱述,而意慮淺短,違逆盛旨,自分幽淪,長棄溝壑,不圖復蒙引見,得奉帷幄。然臣愚心所以事國,志在忠益,畢命而已。若乃變心易慮,以偷榮取容,此臣所不能也。”權辭謝焉。

權以公孫淵稱藩,遣張彌、許晏至遼東拜淵為燕王。昭諫曰:“淵背魏懼討,遠來求援,非本志也。若淵改圖,欲自明於魏,兩使不反,不亦取笑於天下乎?”權與相反覆,昭意彌切。權不能堪,案刀而怒曰:“吳國士人入宮則拜孤,出宮則拜君,孤之敬君,亦為至矣,而數於眾中折孤,孤嘗恐失計。”昭熟視權曰:“臣雖知言不用,每竭愚忠者,誠以太后臨崩,呼老臣於床下,遺詔顧命之言故在耳。”因涕泣橫流。權擲刀致地,與昭對泣。然卒遣彌、晏往。昭忿言之不用,稱疾不朝。權恨之,土塞其門,昭又於內以土封之。淵果殺彌,晏。權數慰謝昭,昭固不起,權因出過其門呼昭,昭辭疾篤。權燒其門,欲以恐之,昭更閉門戶。權使人滅火,住門良久,昭諸子共扶昭起,權載以還宮,深自克責。昭不得已,然後朝會。

昭容貌矜嚴,有威風,權常曰:“孤與張公言,不敢妄也。”舉邦憚之。年八十一,嘉禾五年卒。遺令幅巾素棺,斂以時服。權素服臨吊,謚曰文侯。長子承已自封侯,少子休襲爵。

昭弟子奮年二十,造作攻城大攻車,為步騭所薦。昭不願曰:“妝年尚少,何為自委于軍旅乎?”奮對曰:“昔童汪死難,子奇治阿,奮實不才耳,於年不為少也。”遂領兵為將軍,連有功效,至(平州)都督,封樂鄉亭侯。

承字仲嗣,少以才學知名,與諸葛瑾、步騭、嚴畯相友善。權為驃騎將軍,辟西曹掾,出為長沙西部都尉。討平山寇,得精兵萬五千人。後為濡須都督、奮威將軍,封都鄉侯,領部曲五千人。承為人壯毅忠讜,能甄識人物,拔彭城蔡款、南陽謝景於孤微童幼,後並為國士,款至衛尉,景豫章太守。又諸葛恪年少時,眾人奇其英才。承言終敗諸葛氏者,元遜也。勤於長進,篤於物類,凡在庶幾之流,無不造門,年六十七,赤烏七年卒,謚曰定侯。子震嗣。初,承喪妻,昭欲為索諸葛瑾女,承以相與有好,難之,權聞而勸焉,遂為婿。生女,權為子和納之。權數令和修敬於承,執子婿之禮。震諸葛恪誅時亦死。

休字叔嗣,弱冠與諸葛恪、顧譚等懼為太子登僚友,以《漢書》授登。從中庶子轉為右弼都尉。權常遊獵,迨幕乃歸,休上疏諫戒,權大善之,以示於昭。及登卒後,為侍中,拜羽林都督,平三典軍事,遷揚武將軍。為魯王霸友黨所譖,與顧譚、承俱以芍陂論功事,休、承與典軍陳恂通情,詐增其伐,並徙交州。中書令孫弘佞偽險詖,休素所忿,弘因是譖訴,下詔書賜休死,時年四十一。

顧雍字元嘆,吳郡吳人也。蔡伯喈從朔方還,嘗避怨於吳,雍從學琴書。州郡表薦,弱冠為合肥長,後轉在婁、曲阿、上虞,皆有治跡。孫權領會稽太守,不之郡,以雍為丞,行太守事,討除寇賊,郡界寧靜,吏民歸服,數年,入為左司馬。權為吳王,累遷大理、奉常,領尚書令,封陽遂鄉侯,拜侯還寺,而家人不知,後聞乃驚。

黃武四年,迎母於吳。既至,權臨賀之,親拜其母於庭,公卿大臣畢會,後太子又往慶焉。雍為人不飲酒,寡言語,舉動時當。權嘗嘆曰:“顧君不言,言必有中。”至飲宴歡樂之際,左右恐有酒失而雍必見之,是以不敢肆情。權亦曰:“顧公在坐,使人不樂。”其見憚如此。是歲,改為太常。進封醴陵侯,代孫邵為丞相,平尚書事。其所選用文武將吏各隨能所任,心無適莫。時訪逮民間,及政職所宜,輒密以聞。若見納用,則歸之於上,不用,終不宣洩。權以此重之,然於公朝有所陳及,辭色雖順而所執者正。

權嘗咨問得失,張昭因陳聽采聞,頗以法令太稠,刑罰微重,宜有所蠲損。權默然,顧問雍曰:“君以為何如?”雍對曰:“臣之所聞,亦如昭所陳。”於是權乃議獄輕刑。

久之,呂壹、秦博為中書,典校諸官府及州郡文書。壹等因此漸作威福,遂造作榷酤障管之利,舉罪糾奸,纖介必聞,重以深案醜誣,毀短大臣,排陷無辜,雍等皆見舉白,用被譴讓。後壹奸罪發露,收系延尉。雍往斷獄。壹以囚見,雍和顏色,問其辭狀,臨出,又謂壹曰:“君意得無欲有所道?”壹叩頭無言。時尚書郎懷敘面詈辱壹,雍責敘曰:“官有正法,何至於此!”

雍為相十九年,年七十六,赤烏六年卒。初疾微時,權令醫趙泉視之。拜其少子濟為騎都尉。雍聞,悲曰:“泉善別生死,吾必不起,故上欲及吾目見濟拜也。”權素服臨吊,謚曰肅侯。長子邵早卒,次子裕有篤疾,少子濟嗣,無後,絕。永安元年,詔曰:“故丞相雍,至德忠賢,輔國以禮,而侯統廢絕。朕甚愍之。其以雍次子裕襲爵為醴陵候,以明著舊勛。”

邵字孝則,博覽書傳,好樂人倫。少與舅陸績齊名,而陸遜、張敦、卜靜等皆亞焉。

自州郡庶幾及四方人士,往來相見,或言議而去,或結厚而別,風聲流聞,遠近稱之。

權妻以策女。年二十七,起家為豫章太守。下車祀先賢徐孺子之墓。優待其後。禁其淫祀非禮之祭者。小吏資質佳者,輒令就學,擇其先進,擢置右職,舉善以教,風化大行。

初,錢唐丁諝出於役伍,陽羨張秉生於庶民。烏程吳粲、雲陽殷禮起乎微賤,邵皆拔而友之,為立聲譽。秉遭大喪,親為制服結絰。邵當之豫章,發在近路,值秉疾病,時送者百數。邵辭賓客曰:“張仲節有疾,苦不能來別,恨不見之,暫還與訣,諸君少時相待。”其留心下士,惟善所在,皆此類也。諝至典軍中郎,秉雲陽太守,禮零陵太守,粲太子少傅。世以邵為知人。在郡五年,卒官,子譚、承雲。

譚字子默,弱冠與諸葛恪等為太子四友,從中庶子轉輔正都尉。赤烏中,代恪為左節度。每省簿書,未嘗下籌,徒屈指心計,盡發疑謬,下吏以此服之。加奉車都尉。薛綜為選曹尚書,固讓譚曰:“譚心精體密,貫道達微,才照人物,德允眾望,誠非愚臣所可越先。”後遂代綜。祖父雍卒數月,拜太常,代雍平尚書事。是時魯王霸有盛寵,與太子和齊衡,譚上疏曰:“臣聞有國有家者,必明嫡庶之端,異尊卑之禮,使高下有差,階級逾邈,如此則骨肉之恩生,覬覦之望絕。昔賈誼陳治安之計,論諸侯之勢,以為勢重,雖親必有逆節之累,勢輕,雖疏必有保全之祚。故淮南親弟,不終饗國,失之於勢重也。吳芮疏臣,傳祚長沙,得之於勢輕也。昔漢文帝使慎夫人與皇后同席,袁盎退夫人之座,帝有怒色。及盎辨上下之儀,陳人彘之戒,帝既悅怪,夫人亦悟。今臣所陳,非有所偏,誠欲以安太子而便魯王也。”由是霸與譚有隙。時長公主婿衛將軍全琮子寄為霸賓客,寄素傾邪,譚所不納。先是,譚弟承與張休俱北征壽春,全琮時為大都督,與魏將王淩戰於芍陂,軍不利,魏兵乘勝陷沒五營將(秦兒),軍,休、承奮擊之。

遂駐魏師。時琮群子緒、端亦並為將,因敵既住,乃進擊之。淩軍用退。時論功行賞。

以為功駐敵之功大,退敵之功小。休、承並為雜號將軍,緒、端偏裨而已。寄父子益恨,共構會譚。譚坐徙交州,幽而發憤,著《新言》仁十篇。其《知難篇》蓋以自悼傷也。

見流二年,年四十二,卒於交址.承字子直,嘉禾中與舅陸瑁俱以禮征。權賜丞相雍書曰:“貴孫子直,令問休休,至與相見,過於所聞,為君嘉之。”拜騎都尉,領羽林兵。後為吳郡西部都尉,與諸葛恪等共平山越,別得精兵八千人,還屯軍章阬,拜昭義中郎將,入為侍中。芍陂之役,拜奮威將軍,出領京下督。數年,與兄譚,張休等懼徙交州,年三十七卒。

諸葛瑾字子瑜,琅邪陽都人也。漢末避亂江東。值孫策卒,孫權姊婿曲阿弘咨見而異之,薦之於權,與魯肅等並見賓待。後為權長史,轉中司馬。建安二十年,權遣瑾使蜀通好劉備,與其弟亮俱公會相見,退無私面。

與權談說諫喻,未嘗切愕,微見風彩,粗陳指歸。如有未合,則舍而及他,徐復託事造端,以物類相求,於是權意往往而釋。吳郡太守朱治,權舉將也,權曾有以望之,而素加敬,難自詰讓,忿忿不解。瑾揣知其故,而不敢顯陳,乃乞以意私自問,遂於權前為書,泛論物理,因以己心遙往忖度之。畢,以呈權,權喜,笑曰:“孤意解矣。顏氏之德,使人加親,豈謂此耶?”權又怪校尉殷模,罪至不測。群下多為之言,權怒益甚,與相反覆,推瑾默然。權曰:“子瑜何獨不言?”瑾避席曰:“瑾與殷模等遭本州傾覆,生類殄盡。棄墳墓,攜老弱,披草萊,歸聖化,在流隸之中,蒙生成之福,不能躬相督厲。陳答萬一,至令模孤負恩惠,自陷罪戾。臣謝過不暇,誠不敢有言。”權聞之愴然,乃曰:“特為君赦之。”

後從討關羽,封宣城侯,以綏南將軍代呂蒙領南郡太守,住公安。劉備東伐吳,吳王求和,瑾與備箋曰:“奄聞旗鼓來至白帝,或恐議臣以吳王侵取此州,危害關羽,怨深禍大,不宜答和,此用心於小,末留意於大者也。試為陛下論其輕重,及其大小。陛下若抑威損忿,暫省瑾言者,計可立決,不復咨之於群後也。陛下以關羽之親何如先帝?

荊州大小孰與海內?俱應仇疾,誰當先後?若審此數,易於反掌。時或言瑾別遣親人與備相聞,權曰:“孤與子瑜有死生不易之誓,子瑜之不負孤,猶孤之不負子瑜也。”黃武元年,遷左將軍,督公安,假節,封宛陵侯。

虞翻以狂直流徙,惟瑾屢為之說。翻與所親書曰:“諸葛敦仁,則天活物,比蒙清論,有以保分。惡積罪深,見忌殷重,雖有祁老之救,德無羊舌,解釋難冀也。”

瑾為人有容貌思度,於時服其弘雅。權亦重之,大事咨訪。又別咨瑾曰:“近得伯言表,以為曹丕已死,毒亂之民,當望旌瓦解,而更靜然。聞皆選用忠良,寬刑罰,布恩惠,薄賦省役,以悅民心,其患更深於操時。孤以為不然。操之所行,其惟殺伐小為過差,及離間人骨肉,以為酷耳。至於御將,自古少有。丕之於操,萬不及也。今睿之不如丕,猶丕不如操也。其所以務祟小惠,必以其父新死,自度衰微,恐困苦之民一朝崩沮,故強屈曲以求民心,欲以自安住耳,寧是興隆之漸邪!聞任陳長文、曹子丹輩,或文人諸生,或宗室戚臣,寧能御雄才虎將以制天下乎?夫威柄不專,則其事乖錯。如昔張耳、陳餘,非不敦睦。至於秉勢,自還相賊,乃事理使然也。又長文之徒,昔所以能善守者,以操笮其頭,畏操威嚴,故竭心盡意,不敢為非耳。逮丕繼業,年已長大,承操之後,以恩情加之,用能感義。今睿幼弱,隨人東西,此曹等輩,必當因此弄巧行態,阿黨比周,各助所附。如此之日,奸讒並起,更相陷懟,轉成嫌貳。一爾已往,群下爭利,主幼不御。其為敗也焉得久乎?所以知其然者,自古至今,安有四五人把持刑柄,而不離刺轉相蹄齧者也!強當陵弱,弱當求援,此亂亡之道也。子瑜,卿但側耳聽之,伯言常長於計校,恐此一事小短也。”

權稱尊號,拜大將軍、左都護,領豫州牧。及呂壹誅,權又有詔切磋瑾等,語在《權傳》。瑾輒因事以答,辭順理正。瑾子恪,名盛當世,權深器異之;然瑾常嫌之,謂非保家之子,每以憂戚。赤烏四年,年六十八卒,遣命令素棺斂以時服,事從省約。

恪已自封侯,故弟融襲爵。攝兵業駐公安,部曲吏士親附之。疆外無事,秋冬則射獵講武,春夏則延賓高會,休吏假卒,或不遠千里而造焉。每會輒歷問賓客,各言其能,乃合榻促席,量敵選對,或有博弈,或有摴蒱,投壺弓彈,部別類分,於是甘果繼進,清酒徐行,融周流觀覽,終日不倦。融父兄質素,雖在軍旅,身無采飾;而融錦罽文繡,獨為奢綺。孫權薨,徙奮威將軍。後恪征淮南,假融節,令引軍入沔,以擊西兵。恪既誅,遺無難督施寬就將軍施績、孫壹、全熙等取融。融卒聞兵士至,惶懼猶豫,不能決計,兵到圍城,飲藥而死,三子皆伏誅。

步騭字子山,臨淮淮陰人也。世亂,避難江東,單身窮困。與廣陵衛旌同年相善,俱以種瓜自給,晝勤四體,夜誦經傳。

會稽焦征羌,郡之豪族,人客放縱。騭與旌求食其地,懼為所侵。乃共修刺奉瓜,以獻征羌。征羌方在內臥,駐之移時,旌欲委去。騭止之曰:“本所以來,畏其強也。

而今捨去,欲以為高,只結怨耳。“良久,征羌開牖見之,身隱几坐帳中,設席致地,坐騭、旌於牖外,旌愈恥之,騭辭色自若。征羌作食,身享大案,殽膳重沓,以小盤飯與騭、旌,惟菜茹而已。旌不能食,騭極飯致飽乃辭出。旌怒騭曰:”何能忍此?“騭曰:”吾等貧賤,是以主人以貧賤遇之,固其宜也,當何所恥?“

孫權為討虜將軍,召騭為主記。除海鹽長,還辟車騎將軍東曹掾。建安十五年,出領鄱陽太守。歲中,徙交州刺史、立武中郎將。領武射吏千人,便道南行。明年,追拜使持節、征南中郎將。劉表所置蒼梧太守吳巨陰懷異心,外附內違。騭降意懷誘,請與相見,因斬徇之,威聲大震。士燮兄弟,相率供命,南土之賓,自此始也。益州大姓雍闓等殺蜀所署太守正昂,與燮相聞,求欲內附。騭因承制遣使宣恩撫納,由是加拜平戎將軍,封廣信侯。

延康元年,權遣呂岱代騭,騭將交州義士萬人出長沙。會劉備東下,武陵蠻夷蠢動,權遂命騭上益陽。備既敗績,而零、桂諸郡猶相驚擾,處處阻兵,騭周鏇征討,皆平之。

黃武二年,遷右將軍、左護軍,改封臨湘侯。五年,假節,徙屯漚口。

權稱尊號,拜驃騎將軍,領冀州牧。是歲,都督西陵。代陸遜撫二境,頃以冀州在蜀分,解牧職。時權太子登駐武昌,愛人好善,與騭書曰:“夫賢人君子,所以興隆大化,佐理時務者也。受性暗蔽,不達道數,雖實區區欲盡心於明德,歸分於君子,至於遠近士人,先後之宜,猶或緬焉,未之能詳。《傳》曰:”愛之能勿勞乎?忠焉能勿誨乎?‘斯其義也,豈非所望於君子哉!“騭於是條於時事業在荊州界者,諸葛瑾、陸遜、朱然、程普、潘浚,斐玄、夏侯承,衛旌,李肅、周條、石乾十一人。甄別行狀,因上疏獎勸曰:”臣聞人君不親小事,百官有司各任其職。故舜命九賢,則無所用心,彈五弦之琴,詠南風之詩,不下堂廟而天下治也。齊桓用管仲,被發載車,齊國既治,又致匡合。近漢高祖攬三傑以興帝業,西楚失雄俊以喪成功,汲黯在朝,淮南寢謀。郅都守邊,匈奴竄跡。故賢人所在,折衝萬里,信國家之利器,祟替之所由也。方今王化未被於漢北,河、洛之濱尚有僭逆之醜,誠攬英雄拔俊任賢之時也。願明太子重以經意,則天下幸甚。“

後中書呂壹典校文書,多所糾舉,騭上疏曰:“伏聞諸典校擿抉細微,吹毛求瑕,重案深誣,輒欲陷人以成威福。無罪無辜,橫受大刑,是以使民局天蹐地,誰不戰慄?

昔之獄官,惟賢是任,故皋陶作士,呂侯贖刑,張、於廷尉,民無冤枉,休泰之祚,實由此興。今之小臣,動與古異,獄以賄成,輕忽人命,歸咎於上,為國速怨,夫一人吁嗟,王道為虧,甚可仇疾。明德慎罰,哲人惟刑,書傳所美。自今蔽獄,都下則宜諮顧雍,武昌則陸遜、潘浚,平心專意,務在得情,騭黨神明,受罪何恨?“又曰:”天子父天母地,故宮室百官,動法列宿。若施政令,欽順時節,官得其人,則陰陽和平,七曜循度。至於今日,官寮多闕,雖有大臣,復不信任,如此天地焉得無變?故頻年枯旱,亢陽之應也。

又嘉禾六年五月十四日,赤烏二年正月一日及二十七日,地皆震動。地陰類,臣之象,陰氣盛故動,臣下專政之故也。夫天地見異,所以警悟人主,可不深思其意哉!“

又曰:“丞相顧雍。上大將軍陸遜、太常潘浚,憂深責重,志在竭誠,夙夜兢兢,寢食不寧,念欲安國利民,建久長之計,可謂心膂股肱,社稷之臣矣。宜各委任,不使他官監其所司,責其成效,課其負殿。此三臣者,思慮不到則已,豈敢專擅威福欺負所天乎?”又曰:“懸賞以顯善,設刑以威奸,任賢而使能,審明於法術,則何功而不成,何事而不辨,何聽而不聞,何視而不睹哉?若今郡守百里,皆各得其人,共相經緯,如是,庶政豈不康哉!竊聞諸縣並有備吏,吏多民煩,俗以之弊。但小人因緣銜命,不務奉公而作威福,無益視聽,更為民害,愚以為可一切罷省。”權亦覺悟,遂誅呂壹。騭前後薦達屈滯,救解患難,書數十上。權雖不能悉納,然時采其言,多蒙濟賴。

赤烏九年,代陸遜為丞相,猶誨育門生,手不釋書。被服居處有如儒生。然門內妻妾服飾奢綺,頗以此見譏。在西陵二十年,鄰敵敬其威信。性寬弘得眾,喜怒不形於聲色,而外內肅然。

十(一)年卒,子協嗣,統騭所領,加撫軍將軍。協卒,子璣嗣侯。協弟闡,繼業為西陵督,加昭武將軍,封西亭侯,鳳皇元年,召為繞帳督。闡累世在西陵,卒被征命,自以失職,又懼有讒禍,於是據城降晉,遣璣與弟璿詣洛陽為任,晉以闡為都督西陵諸軍事、衛將軍、儀同三司,加侍中,假節領交州牧,封宜都公。璣監江陵諸軍事、左將軍。加散騎常侍,領廬陵太守,改封江陵侯;璿給事中、宣威將軍,封都鄉侯。命車騎將軍羊祜、荊州刺吏楊肇往赴救闡。孫皓使陸抗西行,祜等遁退。抗陷城,斬闡等,步氏泯滅,惟璿紹祀。

潁川周昭著書稱步騭及嚴畯等曰:“古今賢士大夫所以失名喪身傾家害國者,其由非一也,然要其大歸,總其常患,四者而已。急論議一也,爭名勢二也,重朋黨三也,務欲速四也。急論議則傷人,爭名勢則敗友,重朋黨則蔽主,務欲速則失德,此四者不除,未有能全也。當世君子能不然者,亦比有之,豈獨古人乎!然論其絕異,未若顧豫章、諸葛使君、步丞相、嚴衛尉、張奮威之為美也。《論語》言‘夫子恂恂然善誘人’,又曰‘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豫章有之矣。‘望之儼然,即之也溫,聽其言也厲’,使君體之矣。‘恭而安,威而不猛’,丞相履之矣。學不求祿,心無苟得,衛尉,奮威蹈之矣。此五君者,雖德實有差,輕重不同,至於趣舍大檢,不犯四者,懼一揆也。昔丁諝出於孤家,吾粲由於牧堅,豫章揚其善,以並陸、全之列,是以人無幽滯而風俗厚焉。使君、丞相、衛尉三君,昔以布衣俱相友善,諸論者因各敘其優劣。

初,先衛尉,次丞相,而後有使君也。其後並事明主,經營世務,出處之才有不同,先後之名須反其初,此世常人所決勤薄也。至於三君分好,卒無虧損,豈非古人交哉!

又魯橫江昔杖萬兵,屯據陸口,當世之美業也,能與不能,孰不願焉?而橫江既亡,衛尉應其選,自以才非將帥,深辭固讓,終於不就。後徙九列,遷典八座,榮不足以自曜,祿不足以自奉。至於二君,皆位為上將,窮富極貴。衛尉既無求欲,二君又不稱薦,各守所志。保其名好。孔子曰:“君子矜而不爭,群而不黨。‘斯有風矣。又奮威之名,亦三君之次也,當一方之戍,受上將之任,與使君、丞相不異也。然歷國事,論功勞,實有先後;故爵位之榮殊焉。而奮威將處此,決能明其部分,心無失道之欲,事無充詘之求。每升朝堂,循禮而動,辭氣謇謇,罔不惟忠。叔嗣雖親貴,言憂其敗,蔡文至雖疏賤,談稱其賢。女配太子,受禮若吊,慷愾之趨,惟篤人物,成敗得失,皆如所慮,可謂守道見機,好古之士也。若乃經國家,當軍旅,於馳騖之際,立霸王之功,此五者未為過人。至其純粹履道,求不苟得,升降當世,保全名行,邈然絕俗,實有所師。故粗論其事,以示後之君子。周昭者字恭遠,與韋曜、薛瑩、華核並述《吳書》,後為中書郎,坐事下獄,核表救之,孫休不聽,遂伏法雲。

評曰:張昭受遺輔佐,功勳克舉,忠謇方直,動不為己。而以嚴見憚,以高見外,既不處宰相,又不登師保,從容閭巷,養老而已,以此明權之不及策也。顧雍依杖素業,而將之智局,故能究極榮位。諸葛瑾、步騭並以德度規檢見器當世,張承,顧邵虛心長者,好尚人物,周昭之論,稱之甚美,故詳錄焉。譚獻納在公,有忠貞之節。休、承修志,鹹庶為善。愛惡相攻,流播南裔,哀哉!

譯文

(張昭傳、顧雍傳、諸葛瑾傳、步騭傳)

張昭傳,張昭,字子布,彭城人。他年少好學,擅長隸書,跟白侯子安學習《左氏春秋》,博覽群書,與琅王牙人趙昱、東海人王朗一道出名互為友好。成年後被舉薦過孝廉,但他推辭未就,與王朗一起討論以往君王避諱之事,州里的才士陳琳等對他頗為稱賞。刺史陶謙舉薦他為茂才,他不應召,陶謙認為這是張昭輕視自己,於是將他抓起來。趙昱竭盡全力解救,才使他得以脫身。漢末天下大亂,徐州一帶士民大多避難到揚州地區,張昭亦南渡長江。孫策創建東吳基業,任命張昭為長史、撫軍中郎將,同他一道登堂拜見母親,如同輩的密友,國家軍政大事,全部託付給張昭。張昭每每得到北方士大夫的來信來函,他們都將功勞歸於張昭一人。張昭想匿而不宣,又擔心有私情之嫌,呈報上去則考慮到恐有不妥,進退兩難,內不自安。孫策聽到這種情況後,高興地笑著說:“古代管仲為齊國國相,人家開口仲父、閉口仲父,而齊桓公則稱霸諸侯為天下所尊崇。如今子布甚賢,我能重用,他的功名難道不為我所有嗎?”孫策臨終前,把弟弟孫權託付給張昭,張昭率領百官擁立孫權並輔佐他。向漢朝廷上奏章,給各屬縣發公文,對朝中內外將校則令他們各守其職。

孫權因為悲傷而沒有過問政事,張昭就對他說:“作為國家繼承人,重要的是能繼承先輩遺業,使之昌大興隆,以建成偉大的功業。如今天下動盪不安,盜賊占山蜂起,孝廉您怎么能臥床哀傷,與常人那樣去放縱個人的感情呢?”於是他親自將孫權扶上馬,侍衛隨後列隊而出,這才使眾人心裡感到有所歸靠。張昭又成為孫權的長史,與從前接受同樣的職任。後來劉備上表任命孫權兼為車騎將軍,張昭為軍師。孫權每次打獵,常乘馬射虎,老虎曾猛撲上前抓住他所坐的馬鞍。張昭神色大變上前對孫權說:“將軍您何須這樣做。為人君者,是說要能駕馭英雄,驅使群賢,豈是說在原野賓士追逐,與猛獸比武較量!如果萬一有個好歹而受天下取笑該怎么辦?”孫權向張昭表示歉意:“我年輕考慮問題不深遠,此事有愧於您。”然而孫權並不放棄圍獵的癖好,於是做了一輛射虎車,車上開有方孔,孔洞上並沒有板蓋,由一人為他駕馭,他自己坐在車中從方孔向外射獵。常常有脫群的猛獸,動輒沖犯他的車子,而孫權卻常以用手擊打野獸為樂。張昭雖說竭力勸諫,他卻常常笑笑而已。紅潮網

魏黃初二年(221),魏國派遣使者邢貞任命孫權為吳王。邢貞進宮門後不下車。張昭對邢貞說:“禮節沒有不恭敬這一條,故此法律也沒有不施行這一點。而你膽敢妄自尊大,難道是認為江南人寡勢弱,連一把用來執法行刑的小刀子也沒有嗎?”邢貞趕緊下車。又任命張昭為綏遠將軍,封爵由拳侯。孫權到武昌時,登臨釣台,飲酒大醉。他讓人用水潑灑大臣們說:“今日痛飲,只有醉倒在台上,才能罷休。”張昭神情嚴肅不發一言,起身走到外面的車中坐著。孫權派人喊他進來,對他說:“只是為了大家在一起高興高興而已,您為什麼發火呢?”張昭回答說:“從前商紂王作酒糟山、美酒池而長飲通宵達旦,當時他也認為是作樂,而不以為是在做壞事啊!”孫權沉默無言面露愧色,於是宣布停止宴飲。當初,孫權決定設定丞相,大家都認為張昭適合。孫權說:“如今天下多亂,執掌總統工作的人責任重大,其職位並非用作優待人的東西。”後來孫邵去世,百官又共同推舉張昭,孫權說:“孤人豈是對子布吝嗇呢,只是考慮到丞相的事務繁雜,而他性情剛烈,他的話要是沒有被聽從採納,就會產生怨忿詰難,這對他並無益處。”於是起用顧雍。孫權登基稱帝,張昭因為年老多病,即把官職及所統的軍隊奉上歸還。孫權改任他為輔吳將軍,地位僅次於三公,改封為婁侯,食邑一萬戶。張昭居家無事,於是著述《春秋左氏傳解》和《論語注》。孫權曾經問衛尉嚴..說:“你記得小時候熟讀過的書嗎?”嚴..由是背誦了《孝經》中“仲尼居”一節。張昭說:“嚴..乃淺陋書生,臣下我請為陛下背誦。”於是背誦“君子之事上”一段,大家都認為張昭明白該在皇上面前背誦什麼。張昭每次上朝,言談吐辭雄壯嚴厲,義形於色,曾經因為直言而忤逆孫權的意旨,中斷一段時間的入朝覲見。後來蜀國的使者來到東吳,稱頌蜀國大臣的德行高尚,東吳群臣中無人出面應對,孫權嘆息說:“如果張公在坐,此人不待別人使他折服就會喪氣,哪裡還敢自吹自擂呢?”第二天,他就派宮中使臣前往慰勞張昭,並乘機請張昭進見。張昭離席向孫權賠罪致歉,孫權跪下阻止了他。

張昭坐定後,抬頭說:“過去太后、桓王不把老臣託付給陛下,而將陛下託付給老臣,故此老臣想盡臣子的節操,來報答這般厚恩,使自己在死之後,有可為人稱道之處。但我見識思慮淺短,違逆陛下聖明的意旨,自己認為死後必將屍骸永遠丟棄在溝壑中,不料又蒙召見,得以報效陛下於朝廷。然而我這顆愚暗的心用來服事國家,志在忠貞不移,死而後已。假如說要我改變思想,以求得世間的尊榮和陛下的歡心,這一點為臣是絕對做不到的!”孫權向他深表歉意。孫權因為公孫淵派人前來稱藩,就派張彌、許晏前往遼東任命公孫淵為燕王,張昭勸諫說:“公孫淵背叛魏國,害怕受到征討,才遠道前來求援,這並非他的本意。如果公孫淵改變意圖,想向魏國表明心跡,我們的兩位使者就回不來了,這不是要讓天下人所取笑嗎?”孫權與他反覆爭辯,但張昭更加堅持自己的觀點。孫權實難忍受,按刀在手憤怒地說:“吳國的官員士人進宮則向我拜謁,出宮則向您致禮。孤人對您的敬重,也算到了頂,而您卻屢次在大庭廣眾中反駁孤人,孤人真擔心自己會做出失策的事。”張昭久久地注視著孫權說:“為臣雖說知道自己的話不會被採用,而每每竭盡愚忠,確是因為太后臨終之時,將老臣叫到床前,遺詔顧命的話語總在我的耳邊啊!”說著涕泣交流。孫權把刀扔在地上,與張昭相對而泣。然而孫權最終還是派張彌、許晏去了遼東。張昭忿恨自己的忠言未被採納,就聲稱有病不再上朝。

孫權對此很惱恨,用土堵塞住張昭家的大門,張昭又在裡面用土把門封死。公孫淵果然殺害了張彌、許晏。孫權多次派人慰問張昭並賠不是,張昭堅決不起床,孫權因故路過張昭家門喊他出來相見,張昭以病重相推辭。孫權放火燒他家的大門,想以此把他嚇出來,而張昭反而又把內室的門窗關嚴。孫權讓人熄滅了火,在門外站立很長一段時間,張昭的幾個兒子一起把張昭攙扶起來,孫權用車把他帶進宮中,自我作了深深的譴責。張昭不得已,自是又恢復朝見。張昭容貌莊嚴端重,有威風。孫權常說:“孤人與張公談話,不敢隨便信口而言。”整個國家的人都敬畏他。

他八十一歲,即嘉禾五年(236)去世。留下遺囑,要求對他用縑布束髮,用不上漆色的棺材,以平常的穿著裝殮。孫權親自素服弔唁,追謚他為“文侯”。張昭長子張承已被封侯,故由小兒子張休繼承爵位。

顧雍傳,(附顧邵等傳)顧雍,字元嘆,吳郡吳縣人。蔡伯喈從朔方返回後,曾到吳縣躲避仇人,顧雍跟著他學琴習書。州郡都上表舉薦他,成年後即任合肥縣縣長,後轉任婁縣、曲阿、上虞,每處都有政績。孫權兼任會稽太守,不在郡府就任,以顧雍為郡丞,代理太守職任,討除賊寇,郡內安定平靜,官民都歸服他。幾年後,他入朝任左司馬。孫權為吳王時,顧雍逐步升任為大理奉常,兼任尚書令,封爵陽遂鄉侯,封侯後回到官邸。而家中人尚不知道,後來聽說才感到驚奇。

黃武四年(225),顧雍到吳郡迎來母親。母親來到後,孫權親自前往慶賀,並在廳堂上向他母親行拜禮。公卿大臣們全來聚會,後來太子又前往慶賀。顧雍為人從不飲酒,沉默寡言,舉止得當。孫權曾感嘆地說:“顧君不言,言必在理。”到飲宴歡樂之時,左右的人都怕酒後言行有失而被顧雍見怪,故此不敢放縱盡情。孫權又說:“顧公在座,人不敢樂。”他就是這樣的讓人敬畏。這一年,顧雍被改任為太常,晉封醴陵侯,替代孫邵為丞相,兼管尚書事。他所選擇任用的文武官吏都能各盡所能,心無不適之意。他常到民間察訪徵詢,遇上有政務上應採用的地方,就當即秘密呈報。如能被採納施行,則歸功於主上,如果未被採納,則永遠不泄露其中情況。孫權由此十分敬重他。然而他在朝廷上有所陳述與建議,言辭表情雖然恭順,但所堅持的原則正直不屈。孫權曾諮詢朝政得失,張昭趁時將自己收集到的意見陳述出來,頗以為法令太嚴,刑罰過重,應該有所減損。孫權聽了不作聲。他回頭問顧雍:“您認為怎樣?”顧雍回答說:“我所聽到的情況,也像張昭說的那樣。”於是孫權才討論訟獄減輕刑罰。過了一個時期,呂壹、秦博為中書,主管審核各官府及州郡上報的文書。呂壹等因此逐漸作威作福,於是開始建置機構賣酒、關隘徵稅牟取暴利,檢舉他人罪過,細微的小事也上報朝廷,再加重案情進行誣陷,毀謗大臣,排斥陷害無辜之人,顧雍等人都曾受到他們的舉報告發,並因此遭到譴責。後來呂壹邪惡罪行暴露,收押在廷尉府中。顧雍前往審理此案,呂壹以囚犯身份見顧雍,顧雍和顏悅色,問他訴訟言辭。臨走時,又對呂壹說:“你心裡還有什麼想說的嗎?”呂壹只是叩頭無話可說。當時尚書郎懷敘當面斥罵羞辱呂壹,顧雍批評他說:“官府有明確的法令,何必如此呢?”顧雍任丞相十九年,享年七十六歲,赤烏六年(243)去世。

起初起病輕微時,孫權命令醫官趙泉前往診視,任命他的小兒子顧濟為騎都尉。顧雍聽到這個任命,悲傷地說:“趙泉善於診別生死,我的病一定好不了,故此皇上想讓我親眼看到顧濟受命任職。”孫權身穿喪服親臨弔唁,諡號為“肅侯”。顧雍長子顧邵早死,次子顧裕身患頑疾,少子顧濟承襲爵位。顧濟無後,故絕嗣。

永安元年(258),孫休下詔說:“已故丞相顧雍,品德最為高尚,忠誠賢能,以禮儀輔佐國政。但他的侯爵後繼無嗣,朕極為憐憫,現以他的次子顧裕襲爵為醴陵侯,以表彰顧雍生前的功勳。”顧邵,守孝則,博覽經傳,喜論人物。他年少時與舅舅陸績齊名,而陸遜、張敦、卜靜等都次於他們。自州郡賢士到四方俊傑,都與他相見來往,有的與他言談議論而去,有的與他結下深交而別,聲名流播,遠近稱揚。孫權將孫策的女兒許給他為妻。顧邵二十七歲時,離家出任豫章郡太守。他來到豫章一下車就去祭祀前代賢士徐孺子的墳墓,優待徐家後人;同時禁止那些不合禮儀胡亂奉祀的祭奠。手下小官吏中凡資質良好者,就令他們去就學讀書,從中擇選成績突出者,提拔安排在更高的重要職位上,以此揚善推廣教化,使民風民俗大為改進。其初,錢塘人丁訁胥出身於行伍,陽羨人張秉生長於庶民,烏程人吳粲、雲陽人殷禮來自低賤階層,顧邵都予以提拔並與他們親近,給他們樹聲揚名。張秉遇到父母大喪,顧邵親自穿著喪服束上麻帶去弔唁。顧邵將往豫章,已經要上路進發,正值張秉生病,當時送行的人數以百計,顧邵向賓客解釋說:“張仲節有病,苦於不能來與我告別,我也遺憾不能見到他,暫且讓我回去與他辭行,各位稍待少時。”他關心下面賢士,以善相待,都像這樣。丁訁胥官至典軍中郎,張秉官至雲陽太守,殷禮官為零陵太守,吳粲官任太子少傅。世人都認為顧邵能知人。他在郡任職五年,死在任上,他的兒子顧譚、顧承。顧譚,字子默,成年後與諸葛恪等為太子四友,從中庶子轉任輔正都尉。赤烏年間,他替代諸葛恪為左節度。每次審閱賬簿,未曾下籌計算,只靠屈指心計,就能全部找出其中錯謬之處,手下官員們由此很佩服他。加任奉車都尉。薛綜為選曹尚書時,堅持讓位給顧譚,說:“顧譚思慮精細行事慎密,通貫道義,曉達微情,才華照人,德孚眾望,這些確實不是我趕得上的。”後來顧譚終於替代了薛綜。祖父顧雍去世幾個月後,顧譚被任為太常,接替顧雍兼理尚書事。

當時魯王孫霸深受恩寵,與太子孫和齊名抗衡,顧譚上疏說:“為臣聽說有國有家者,必須明確嫡庶的區分,區別尊卑的禮節,使高下有別,等級有隔。這樣則骨肉之間的恩情相生,非分的企圖絕斷。從前賈誼陳說治國安邦的大計,評論諸侯的勢力,認為他們的權勢重大,雖是親屬之間也一定有逆犯名節的弊端;權勢輕弱,雖是疏遠之人也一定有保全自身的福祥。故此淮南王是漢文帝的親弟,不能永享封國,就失在權勢過重;吳芮是外姓臣子,卻將長沙王位傳給子孫,就得在權勢輕微。從前漢文帝讓慎夫人與皇后同坐一席,袁盎撤去慎夫人座位,文帝面顯怒色,及至袁盎明辨尊卑的禮儀,說明戚夫人成為‘人彘’的教訓,文帝當下怒氣即消,慎夫人也醒悟過來。現在為臣說明這些,並非有什麼偏心偏愛,確實是想讓太子安定其位而魯王有所得益!”由是孫霸與顧譚有了嫌隙。當時長公主的丈夫衛將軍全琮之子全寄正為孫霸的賓客,全寄一向行為不端,為顧譚所不容之人。在此之前,顧譚的弟弟顧承與張休都北征壽春,全琮當時為大都督,與魏國將領王凌大戰於芍陂,戰事不利,魏兵乘勝消滅了五營將秦晃的部隊,張休、顧承奮力抗擊,終於制止住魏軍的進攻。當時全琮的兒子們全緒、全端也同樣為軍中將領,他們乘敵軍被制止住後就出兵攻擊,王凌軍隊因此退卻。當時論功行賞,認為使敵軍停止進攻的功勞大,使敵軍撤退的功勞小,故張休、顧承一道被升為雜號將軍,全緒、全端只升為偏將而已。全寄父子更為忌恨,共同構陷顧譚。顧譚由此獲罪被流放到交州,他幽居發憤,撰作《新言》二十篇。其中《知難篇》即用來自我哀傷。他被流放兩年,於四十二歲時,在交阯去世。

顧承,字子直。嘉禾年間與舅舅陸瑁都被禮儀徵召。孫權賜予顧雍丞相信中說:“您的孫兒顧子直,有寬容樂善之名聲,及至與他相見,才知比傳聞還要強得多,我真為您感到高興並加以表彰。”於是任命他為騎都尉,統率羽林軍。後來顧承為吳郡西部都尉,與諸葛恪等共同平定山越,各得精兵八千人,還軍駐屯章阝亢,被任為昭義中郎將,入朝為侍中。芍陂戰役,被升為奮威將軍,外出兼任京下督。幾年後,與哥哥顧譚、張休等一道流放到交州,三十七歲時去世。

諸葛瑾傳,(附諸葛融傳)諸葛瑾,字子瑜,琅王牙郡陽都人。漢朝末年他避亂江東。正值孫策去世,孫權的姐夫曲阿人弘咨見諸葛瑾非同一般人,將他推薦給孫權,與魯肅等一同被作賓客禮待,諸葛瑾後來為孫權的長史,轉任中司馬。

建安二十年(215),孫權派遣諸葛瑾出使蜀國與劉備結好,諸葛瑾與弟弟諸葛亮都以公事相見,公事之後沒有任何私人的會見。諸葛瑾同孫權無論談話、勸諫,從不急迫直言,只是稍微表示出自己的傾向,大略道出自己的意圖,點到為止。如有與孫權心意不合時,他便放棄正在進行的內容而轉向其他的話題,漸漸地再借其他事情從頭開始,以對同類事情的看法求得孫權的贊同,於是孫權的思想也往往得到開通。吳郡太守朱治,是舉薦孫權為孝廉的將領,孫權曾對他有怨望的地方,只因平時對他很敬重,難於親自啟齒責備他,故而心內忿怨無法排解。諸葛瑾揣摩到其中的緣故,又不敢公開明白地說出口。於是自求用孫權的意思來自問,這樣他就在孫權面前寫信,廣泛地闡明事物的常理,借題用自己的思想迂迴地推測分析孫權的內心活動。寫完後,他將信呈交孫權,孫權看後很高興,笑著說:“我的疙瘩讓你給解開了。顏淵之德,是要人更為親愛,難道就是這個意思吧!”孫權又責備過校尉殷模,所定罪名令人難料。很多大臣為殷模求情,孫權更加憤怒,與求情人們反覆論爭,只有諸葛瑾默不作聲。孫權說:“子瑜怎么不說話?”諸葛瑾離開座席說:“臣下與殷模等因遭受故土淪陷,生靈滅絕。離棄祖墳,攜老帶幼,披荊斬棘,前來歸順聖明的教化,在流亡賤人中,蒙主公生身養命之福,不能自我互相督責砥礪,以報答萬分之一的恩德,致使殷模辜負聖上的恩惠,自我陷入罪惡之中。為臣認罪尚來不及,確實不敢說什麼。”孫權聽後很為傷感,於是說:“我特為您而赦免他。”後來諸葛瑾跟隨孫權討伐關羽,被封為宣城侯,以綏南將軍的身份接替呂蒙兼任南郡太守,駐守公安。劉備東伐吳國,吳王孫權求和,諸葛瑾給劉備去信說:“陡然聽說您的大軍從白帝城開發,有人擔心您的議事大臣會認為吳王侵奪此州,殺害關羽,怨深禍大,不當答應和解,這種思想認識只是從小處用心,沒有從大局考慮。我試為陛下分析此事的輕重大小。陛下如能抑制威勢,消減憤怒,姑且審查一下我的意見,主意就可立即確定,不需再諮詢各位大臣。陛下同關羽之親能比上同漢朝先皇之親嗎?荊州的大小能比上整個國家嗎?對曹操和孫權都應仇恨,誰應放在第一位?如果審察權衡這些,作出決定就易於反掌。”當時有人說諸葛瑾另派親信前與劉備報訊,孫權說:“孤人與子瑜有死生不變的誓言,子瑜不會背棄我,就像我不會背棄他一樣。”

黃武元年(222),諸葛瑾升任左將軍,督守公安,假節,被封為宛陵侯。虞翻因為狂放直率而被流放,只有諸葛瑾多次替他說情。虞翻在給親友的信中說:“諸葛瑾敦仁厚義,效法上天救活生靈,近來承蒙他仗義執言,為我保全名分,無奈我積怨過多犯罪過深,深為陛下所忌恨,雖有祁奚之類的人相救,而我卻無羊舌氏那樣的德行,解救是沒有什麼希望了。”諸葛瑾為人雍容大度善思,當時的人們都佩服他的弘緩雍雅。孫權也對他甚為看重,每有大事就要徵詢他的意見。他還個別徵詢諸葛瑾說:“最近收到陸伯言的呈表,以為曹丕已死,深受苦難的北方百姓,應當一見到我們的旌旗就會瓦解,但他們反而更加平靜。聽說新立魏主全都選用忠良之臣,寬刑罰,施恩惠,減輕賦稅徭役,以取悅民心,對我們的禍患比曹操時期更為深重。孤人認為話不可這樣說。曹操的行為,恐怕只有殺戮攻伐算是小過失,談到他離間他人骨肉,只不過是殘酷而已。至於御將用人,則自古少有。曹丕與曹操比,是萬萬比不上的。如今曹睿比不上曹丕,正像曹丕比不上曹操一樣。他之所以極力布施小恩小惠,必然是因為他父親剛死,自己考慮到能力衰弱,害怕受困受難的百姓有朝一日起來崩潰他的統治,故此勉強自我委屈來換取民心,想用這種手段來穩定自己的皇位,哪裡是走向興隆的趨勢呢?聽說他任用陳長文、曹子丹這類人,這些人或是文弱書生,或是皇親國戚,哪能駕馭雄才虎將以制服天下啊!威權不集中,則國家事情就會錯亂不協調,正如過去張耳、陳余,他們並非不想和睦,只是涉及到權勢,就自相殘害,此乃世事的情理使之然。而且陳長文這類人,過去之所以能恪守善道,是因為曹操箍住了他們的頭,害怕曹操的威嚴,故能盡心盡意,不敢為非作歹。及至曹丕繼承父位,年歲已經很大,他繼曹操之後塵,以恩情籠絡他們,故此他們還能感恩戴德。現在曹睿年幼力薄,只能任人擺布,這類人一定會由此而弄巧作態,結黨營私,各人扶助各人的依附勢力。如此國家局勢,奸邪讒佞必然並起,互相陷害仇視,以至彼此憎惡對立。長此以往,在下者群臣奪利爭權,在上者君主年幼無力控御,他們的失敗還要等好長的時間嗎?所以知道他們必定失敗的緣故,是因為自古至今,哪有四五人把持國家刑令權柄,而不離心離德轉而互相作狗咬狗的爭鬥呢?強者必然欺凌弱者,弱者必然尋求外援,這確是國家亂亡的規律啊!子瑜,你只管用心聽著,伯言平日能善於從長遠之處分析問題,恐怕在這件事上的認識有些不周全吧。”孫權登基稱帝後,任命諸葛瑾為大將軍、左都護,兼職豫州牧。及至呂壹被誅殺,孫權還有詔書責備諸葛瑾等,這些情況載在《孫權傳》里。

諸葛瑾馬上根據具體情況作了答覆,話語恭順而說理明確。諸葛瑾之子諸葛恪名振當時,孫權對他深為器重,另眼相待,然而諸葛瑾卻總是嫌棄他,認為他不是個保全家業的兒子,並為此常常擔憂。

赤烏四年(241),諸葛瑾六十八歲去世,留下遺囑要求用不上漆色的棺材,穿上平日的衣服裝殮他,喪事節省儉約。諸葛恪已經被封了侯,所以他的弟弟諸葛融繼承了父親的爵位,並代理軍職領兵駐守公安,部屬官兵都親近依附他。邊境上如果沒有戰事,諸葛融就在秋、冬之日狩獵習武,春、夏之日宴邀賓朋,並款待休假的官兵,有的人不遠千里趕來參加。每次設宴聚會諸葛融總是逐一詢問客人,讓他們報知自己的技能,於是合併榻床接拼座席,將相應的對手安排在同席,有的人喜歡下棋,有的人樂於樗..,投壺弓彈,各歸同類。這時鮮甜水果不斷送上,清香美酒款款斟飲,諸葛融本人則來往觀看,終日不倦。諸葛融的父親和哥哥都穿著樸素,即使在軍旅之中,穿著也不華麗,而諸葛融則錦衣繡服,偏愛追求奢麗打扮。孫權去世後,他被提升為奮威將軍。後來諸葛恪征討淮南時,授予諸葛融符節,令他領軍進入沔水一帶,進擊西部敵軍。諸葛恪被誅殺,孫峻派無難督施寬召集將軍施績、孫壹、全熙等前去拘捕諸葛融。諸葛融突然聽說官兵到來,恐懼猶豫,不知如何是好。官兵將城包圍後,他飲藥酒自殺,三個兒子也全被處死。

步騭傳,(附步闡傳)步陟馬,字子山,臨淮郡淮陰人。因世道混亂,他避難到江東,孤身一人窮困潦倒,與廣陵人衛旌同年且相互友好,都靠種瓜養活自己,白天勤勞四肢,夜間誦讀經傳。會稽人焦征羌,郡里的豪門大族,他的門客放縱行事。步陟馬與衛旌在他的地方上謀生,害怕受到他們的侵擾,於是一道寫好名帖帶著鮮瓜,來獻給焦征羌。征羌正在內屋睡覺,步陟馬與衛旌在外立等多時,衛旌想放下瓜離開,步陟馬阻止他說:“我們之所以來,是怕他勢力強霸,而今放棄努力離開,想藉以顯示清高,只會與他結下怨仇。”很久,焦征羌開窗看到他們,他自己身倚几案坐在帷帳內,叫人鋪席於地,讓步陟馬、衛旌坐在窗外。衛旌更加感到恥辱,而步陟馬言談神色自若。焦征羌吃飯,自己坐在大食案前,上面堆滿了美味佳肴,而以小盤盛飯給步陟馬、衛旌,只有蔬菜下飯而已。衛旌咽不下食,步陟馬卻下勁地吃直至吃飽才告辭而出。衛旌發火地對步陟馬說:“你怎能忍受如此侮辱?”步陟馬說:“我們貧窮低賤,故此主人以貧賤的禮節對待,本來就是那樣,有什麼可恥辱的呢?”孫權為討虜將軍時,徵召步陟馬為主記,任命他為海鹽縣縣長,後又召還他任命為車騎將軍東曹掾。建安十五年(210),步陟馬外出兼任鄱陽太守。年內,又改任交州刺史、立武中郎將,統率武射吏一千人,很快取道南行。第二年,補任使持節、征南中郎將。劉表所設定的蒼梧太守吳巨暗中懷有異心,外表歸附內心背離。步陟馬虛意撫誘吳巨,請吳巨前來相見,藉機將他斬首示眾,步陟馬威聲大震。士燮兄弟相繼接受王命,南方歸順東吳,即從此時開始。益州豪族雍閏等殺害蜀國所設定的太守正昂,與士燮報訊,想歸順東吳。步陟馬秉承上意派遣使者宣恩招納,由此步陟馬被加授平戎將軍,封爵廣信侯。

延康元年(220),孫權派遣呂岱替代步陟馬,步陟馬率領交州義士一萬人出任長沙。正逢劉備東下,武陵的少數民族有所回響,孫權於是命令步陟馬北進益陽。劉備慘敗後,零陵、桂陽等郡仍然騷擾不寧,處處行軍遇阻,步陟馬輾轉征討,全部平定。黃武二年(223),被升為右將軍左護軍,改封為臨湘侯。黃武五年(226),假節,移兵駐紮漚口。孫權稱帝後,步陟馬被任為驃騎將軍,兼任冀州牧。當年,都督西陵,接替陸遜安撫南北邊境,不久因冀州劃在蜀國名分下,故解除州牧職任。當時孫權的太子孫登駐守武昌,仁慈待人樂於行善,他與步陟馬的信說:“賢人君子,就是要以之興隆教化,輔佐治理時務之人。我天性愚弊,不明達道義,雖然確實想兢兢盡心於完美的德行,致意於賢明的君子,但說到遠近的士人,其先後名位如何相宜,恐怕我的想法與實際不合,未能詳察他們的情況。《易傳》有言:‘愛惜他能不使他勞苦嗎?忠心者能不施以教誨嗎?’這種意思,豈不是對君子所寄予的希望嗎?”步陟馬於是把當時在荊州境內任職的人,如諸葛瑾、陸遜、朱然、程普、潘氵睿、裴玄、夏侯承、衛旌、李肅、周條、石乾十一人列了出來,甄別他們的品行業跡,藉機上書進行勸說鼓勵孫登說:“為臣聽說君主不親自處理小事,百官和各主管機關各負其責。故此大舜任用九賢,自己則無所用心,只是彈五弦琴,詠南風,不下殿堂而天下得到治理。齊桓公任用管仲,自己披散頭髮乘車遊玩,不僅使齊國得到治理,還能一匡天下、九合諸侯。近者漢高祖用三傑而興帝業,西楚霸王失去英雄俊傑而使前功盡喪。汲黯在朝時,淮南王不敢陰謀作禍;郅都守邊防,匈奴人只好遠走匿跡。故此賢人所在之地,可以禦敵千里,真正為保衛國家的利器,也是王朝興替的根本。如今聖王教化還未被覆漢江以北,黃河、洛水之濱尚有僭位背逆的醜類,這確是一個招攬英雄選拔俊傑任賢使能的時代。希望太子對此留意重視,是則天下人的大幸!”後來中書呂壹負責審查文書,受到他們糾舉的人很多,步陟馬上奏說:“我聽說各位典校官員挑剔細微,吹毛求疵,加重案情著力誣陷,動輒就想陷害他人來達到作威作福的目的,無罪無辜的人,橫受大刑。因此使得人們局促不安於天地之間,誰人不恐懼戰忄栗?從前的獄官,都是以賢者當任,故此皋陶任職典獄,呂侯負責贖刑,張釋之、於定國任職廷尉,則百姓沒有受冤之人,國運吉祥太平,實在由此而起。

今天的這伙小毛官,行為與古人相悖,斷獄以行賄為準,輕視玩忽人命,反把責任歸咎於上頭,為國家招來怨恨。一人悲嘆,則王道受損,實在可恨!德者處罰謹慎,哲人定刑公正,這是古籍讚美的事情。自今以後凡有真相不明的案例,屬於京城的則應諮詢顧雍,屬於武昌的則應徵詢陸遜、潘氵睿,平心盡意,務在取得真情,步陟馬倘有明見之處,受到懲罰又有何恨?”又說:“天子以天為父以地為母,故此宮室百官的設定,總是效法上天星宿的安排。如果施行政令,能敬順時節,官任得人,則陰陽之氣和協調平,七星運轉正常。至於今日,官吏缺職甚多,雖有大臣,但未得信任,如此則天地豈能不發生異變?故此連年乾旱,這是陽氣過盛的感應。

又嘉禾六年(237)五月十四日,赤烏二年(239)正月初一及二十七日,都發生地震。地屬陰,是臣子的象徵,陰氣過強故有此震動,這是為臣的人專擅朝政的緣故。凡天地發生異變,都是警告人間君主,豈能不深思它的用意?”又說:“丞相顧雍、上大將軍陸遜、太常潘氵睿,他們憂慮深遠責任重大,志在竭誠為國,日夜兢兢業業,寢食不安,心中思慮安國利民,建立長治久安的大計,可說是心腹股肱、社稷大臣。應當委他們以重任,不讓其他官員監督他們所負責的工作,責令他們作出成績,考察他們工作優劣。這三位大臣,他們的思慮只是有未顧及到的地方而已,豈敢專擅職權作威作福欺騙、辜負陛下呢?”又說:“懸賞以顯彰善行,設刑以威懾奸佞,任賢使能,審明法刑,則什麼功業不能作成,什麼事理不能辨明,什麼言語不能聽聞,什麼現象不能認清呢?如果今日郡守縣令,都能做到所任用者各得其人,共同協助治理國家,這樣,各種政務豈不順利興盛!我私下聽說各縣都有編外備用官員,官吏多了民眾就受煩擾,社會風氣由此敗壞。而小人們卻有了利用君命的機會,不努力奉行公務卻由此作威作福,無益於君主的視聽,倒成為百姓的禍害,我認為這類官員可全部罷免省去。”孫權閱讀奏章後也有了醒覺,於是處死呂壹。步陟馬前後為薦舉屈居下位的賢能之士,解救遭受無辜禍患的蒙冤之人,上書數十次。孫權雖不能全都採納,但還是經常接受他的意見,多得他的幫助之益。

赤烏九年(246),步陟馬接替陸遜作丞相,他仍然教誨門生,手不釋書,穿著住室仍像儒生。然而他家的妻妾服飾則極為奢侈華麗,因此頗受人譏誚。他在西陵職任上二十年,鄰近的敵人都敬畏他的威嚴信義。步陟馬性情寬宏大量頗得人心,喜怒不形於聲色,內外人士對他肅然起敬。赤烏十年(247),步陟馬去世。他的兒子步協繼承爵位,統率步陟馬所領軍隊,加授撫軍將軍。步協去世,他的兒子步璣繼承侯爵。步協的弟弟步闡,繼承父業為西陵督,加授昭武將軍,封爵西亭侯。

鳳凰元年(272),步闡被徵召為繞帳督。步闡家幾代都在西陵,突然被徵召,自以為要失去職任,又害怕受到讒害,於是據守西陵投降晉國。他遣送步璣和弟弟步王睿前赴洛陽任職,晉朝廷任命步闡為都督西陵諸軍事、衛將軍、儀同三司,加任侍中,假節兼任交州牧,封爵宜都公;任命步璣監江陵諸軍事、左將軍,加任散騎常侍,兼任廬陵太守,改封為江陵侯;任命步王睿為給事中、宣威將軍,封爵都鄉侯。命令車騎將軍羊祜、荊州刺史楊肇前去救援步闡。孫皓派陸抗西進,羊祜等退軍。陸抗攻陷西陵城,斬殺步闡等。步氏家族泯滅,只有步王睿繼承後嗣。潁川人周昭著書讚揚步陟馬及嚴..等人說:“古今賢明的士大夫之所以失名喪身,傾家害國,其中原因不止一個,然而歸納其中大致規律,總結其中常見禍患,不過四種原因而已。急於議論是一,爭逐名勢是二,重用朋黨是三,力求速效是四。急於議論就會傷害別人,爭逐名勢就會破損友情,重用朋黨就會蒙蔽君主,力求速效就會喪失道義。這四種因素不消除,未有能保全自己的人。當今君子能不這樣,也常有其人,豈只古人如此呢?然而要評說其中最為突出者,莫若顧豫章、諸葛使君、步丞相、嚴衛尉、張奮威表現得最為完美。《論語》有言‘夫子恂恂善誘他人’,又言‘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顧豫章具備了這種美德。‘望去莊嚴可畏,接近則溫和可親,聽其言嚴厲可警’,諸葛使君體現出了這種品格。‘莊嚴安靜,威嚴不凶’,步丞相履行了這種準則。學習不追求利祿,心中沒有非分貪念,嚴衛尉、張奮威繼承了這種品德。這五個人,雖說各人德行存在差異,地位有所輕重,但在舉止進退的大操守方面,不犯上述四種弊病,這一點他們是一致的。從前丁訁胥出身孤貧之家,吾粲來自牧童之群,顧豫章發揮傳揚他們的長處,使他們躋身於陸、全之列,因此人才沒有受到幽閉抑滯,則社會風俗淳厚。諸葛使君、步丞相、嚴衛尉三人,從前為布衣時就互相友善,許多議論者據此論評他們的優劣。起初,先嚴衛尉,次步丞相,再是諸葛使君。後來他們共侍事明君,經營國家事務,出世處事的才幹有所不同,故此他們的名次先後與從前相反。這是世間平常人依據他們名位厚薄來評定的。至於他們三人相互友好,始終沒有損失友情,這難道不是古人交友的作風嗎?又魯橫江(肅)從前率領一萬兵馬,駐守陸口,這是當時的美差事,能與不能者,誰人不樂意這種職位?而魯肅死後,嚴衛尉被選中接手魯肅,但他自知不具備將帥之才,堅辭不受,終於沒有就任。後來他位列九卿、職典八座,榮耀不足以自誇,俸祿不足以自給。至於另兩位君子,都是居上將之位,極盡富貴。嚴衛尉既沒有追求名利的慾念,諸葛使君、步丞相二位也不自譽推薦,各人堅守自己志向,保全自己聲譽。孔子有言:‘君子莊重而不爭夸,合群而不結黨’。

這三人都有這種風範。又張奮威的聲名,也應與三君同列,擔當一方戍守,承受上將職任,與使君、丞相沒有兩樣。然而歷任國事,論評功勞,確實有先後之差,故此他們的爵位榮顯在程度上大有不同。而張奮威平靜地處在自己的地位上,作出決定能明白自己的不同,心裡沒有喪失道義的慾念,作事沒有自大失控的要求,每次上朝,舉止進退遵循禮儀,言語誠懇,無不表示出忠心。張叔嗣雖是親貴,言談中憂慮他的失敗;蔡文至雖說疏賤,言談中讚賞他的賢明。他的女兒許配太子,接受聘禮有如接受弔唁,慷慨奔赴君命,確是忠厚篤實之人,其事業成敗得失,都如他自己所慮,可說是堅守道義見機而行,喜好古風的賢士。至於治理國家,統率軍隊,於馳騁疆場之際,建立霸王功業,這五個人都無超人之處。至於精守道義,不求苟圖,處世升降進退,都能保全名節,遠遠超絕世俗,確實有所師承。故此大略地評論他們事跡,以此展示於後來君子。”周昭,字恭遠,與韋曜、薛瑩、華核一起撰作《吳書》,後為中書郎,因犯罪下獄,華核上表援救,孫休不應允,於是伏法喪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