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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書·劉繇太史慈士燮傳

作者:陳壽

劉繇,字正禮,東萊牟平人也。齊孝王少子封牟平侯,子孫家焉。繇伯父寵,為漢太尉。繇兄岱,字公山,歷位侍中,兗州刺史。

繇年十九,從父韙為賊所劫質。繇篡取以歸,由是顯名。舉孝廉,為郎中,除下邑長。時郡守以貴戚托之,遂棄官去。州辟部濟南,濟南相中常侍子,貪穢不循,繇奏免之。平原陶丘洪薦繇,欲令舉茂才。刺吏曰:“前年舉公山。奈何復舉正禮乎?”洪曰:“若明使君用公山於前,擢正禮於後,所謂御二龍於長塗,騁騏驥於千里,不亦可乎?”

會辟司空掾,除侍御史,不就。避亂淮浦,詔書以為揚州刺史。時衰術在淮南,繇畏憚,不敢之州。欲南渡江,吳景,孫賁迎置曲阿。術圖為僭逆,攻沒諸郡縣。繇遣樊能、張英屯江邊以拒之。以景、賁術所授用,乃迫逐使去。於是術乃自置揚州刺史,與景、賁併力攻英、能等,歲余不下。漢命加繇為牧,振武將軍,眾數萬人。孫策東渡,破英、能等。繇奔丹徒,遂泝江南保豫章,駐彭澤。笮融先至。殺太守朱皓,入居郡中。繇進討融,為融所破,更復招合屬縣,攻破融,融敗走人山。為民所殺。繇尋病卒,時年四十二。

笮融者,丹楊人。初聚眾數百,往依徐州牧陶謙。謙使督廣陵、彭城運漕,遂放縱擅殺,坐斷三郡委輸以自入。乃大起浮圖祠,以銅為人,黃金塗身,衣以錦采,垂銅盤九重,下為重樓閣道,可容三千餘人。悉課讀佛經,令界內及旁郡人有好佛者聽受道,復其他役以招致之,由此遠近前後至者五千餘人戶。每浴佛,多設酒飯,布席於路,經數十里,民人來觀及就食且萬人,費以巨億計。曹公攻陶謙,徐土騷動,融將男女數萬口,馬三千匹,走廣陵,廣陵太守趙昱待以賓禮。先是,彭城相薛禮為陶謙所逼,屯秣陵。融利廣陵之眾,因酒酣殺昱,放兵大略,因載而去。過殺禮,然後殺皓。

後策西伐江夏,還過豫章,收載繇喪,善遇其家。王朗遺策書曰:“劉正禮昔初臨州,未能自達,實賴尊門為之先後。用能濟江成治,有所處定。踐境之禮,感分結意,情在終始。後以袁氏之嫌,稍更乖刺。更以同盟,還為仇敵,原其本心,實非所樂。康寧之後,常願渝平更成,復踐宿好。一爾分離,款意不昭,奄然殂隕,可為傷恨。知敦以厲薄,德以報怨,收骨育孤,哀亡愍存,捐既往之猜。保六尺之託,誠深恩重分,美名厚實也。昔魯人雖有齊怨,不廢喪紀,《春秋》善之,謂之得禮,誠良史之所宜借,鄉校之所嘆聞。正禮元子,致有志操,想必有以殊異。威盛刑行,施之以恩,不亦優哉!”

繇長子基,字敬輿。年十四,居繇喪盡禮,故吏饋餉,皆無所受。姿容美好,孫權愛敬之。權為驃騎將軍,辟東曹掾,拜輔義校尉、建忠中郎將。權為吳王,遷基大農。

權嘗宴飲,騎都尉虞翻醉酒犯忤,權欲殺之,威怒甚盛,由基諫爭,翻以得免。權大暑時,嘗於船中宴飲,於船樓上值雷雨,權以蓋自覆,又命覆基,餘人不得也。其見待如此。徙郎中令。權稱尊號,改為光祿勛,分平尚書事。年四十九卒。後權為子霸納基女,賜第一區。四時寵賜,與全、張比。基二弟,鑠、尚,皆騎都尉。

太史慈,字子義,東萊黃人也。少好學,仕郡奏曹吏。會郡與州有隙,曲直未分,以先聞者為善。時州章已去,郡守恐後之,求可使者。慈年二十一,以選行,晨夜取道,到洛陽,詣公車門,見州吏始欲求通。慈問曰:“君欲通章耶?”吏曰:“然。”問:“章安在?”曰:“車上。”慈曰:“章題署得無誤耶?取來視之。”吏殊不知其東萊人也,因為取章,慈已先懷刀,便截敗之。吏踴躍大呼,言“人壞我章”!慈將至車間,與語曰:“向使君不以章相與,吾亦無因得敗之,是為吉凶禍福等耳,吾不獨受此罪。

豈若默然俱出去,可以存易亡,無事俱就刑辟。“吏言:”君為郡敗吾章,已得如意,欲復亡為?“慈答曰:”初受郡遣,但來視章通與未耳。吾用意太過,乃相敗章。今還,亦恐以此見譴怒,故俱欲去爾。“吏然慈言,即日俱去。慈既與出城,因遁還通郡章。

州家聞之,更遣吏通章,有司以格章之故不復見理,州受其短。由是知名,而為州家所疾。恐受其禍,乃避之遼東。

北海相孔融,聞而奇之,數遣人訊問其母,並致餉遺。時融以黃巾寇暴,出屯都昌,為賊管亥所圍;慈從遼東還,母謂慈曰:“汝與孔北海未嘗相見,至汝行後,贍恤殷勤,過於故舊,今為賊所圍,汝宜赴之。”慈留三日,單步徑至都昌。時圍尚未密,夜伺間隙,得入見融,因求兵出斫賊。融不聽,欲待外救,未有至者,而圍日逼。融欲告急平原相劉備,城中人無由得出,慈自請求行。融曰:“今賊圍甚密,眾人皆言不可,卿意雖壯,無乃實難乎?”慈對曰:“昔府君傾意於老母,老母感遇,遣慈赴府君之急,固以慈有可取,而來必有益也。今眾人言不可,慈亦言不可,豈府君愛顧之義,老母遣慈之意耶?事已急矣,願府君無疑。”融乃然之。於是嚴行蓐食,須明,便帶鞬攝弓上馬,將兩騎自隨,各作一的持之,開門直出。外圍下左右人並驚駭,兵馬互出。慈引馬至城下塹內,植所持的各一,出射之。射之畢,逕入門。明晨復如此,圍下人或起或臥。慈復植的,射之畢,復入門。明晨復出如此,無復起者,於是下鞭馬直突圍中馳去。比賊覺知,慈行已過,又射殺數人,皆應弦而倒,故無敢追者。遂到平原,說備曰:“慈,東萊之鄙人也,與孔北海親非骨肉,比非鄉黨,特以名志相好,有分災共患之義。今管亥暴亂,北海被圍,孤窮無援,危在旦夕。以君有仁義之名,能救人之急。故北海區區,延頸恃仰,使慈冒白刃,突重圍,從萬死之中自托於君,惟君所以存之。”備斂容答曰:“孔北海知世間有劉備邪!”即遣精兵三千人隨慈。賊聞兵至,解圍散走。融既得濟,益奇貴慈,曰:“卿吾之少友也。”事畢,還啟其母,母曰:“我喜汝有以報孔北海也。”

揚州刺史劉繇與慈同郡,慈自遼東還,未與相見,暫渡江到曲阿見繇,未去,會孫策至。或勸繇可以慈為大將軍,繇曰:“我若用子義,許子將不當笑我邪?”但使慈偵視輕重。時獨與一騎卒遇策。策從騎十三,皆韓當、宋謙、黃蓋輩也。慈便前斗,正與策對。策刺慈馬,而攬得慈項上手戟,慈亦得策兜鍪。會兩家兵騎並各來赴,於是解散。

慈當與繇俱奔豫章,而遁於蕪湖,亡入山中,稱丹楊太守。是時,策已平定宣城以東,惟涇以西六縣未服。慈因進住涇縣,立屯府,大為山越所附。策躬自攻討,遂見囚執。策即解縛,捉其手曰:“寧識神亭時邪?若卿爾時得我云何?”慈曰:“末可量也。”

策大笑曰:“今日之事,當與卿共之。”即署門下督,還吳授兵,拜折衝中郎將。後劉繇亡於豫章,士眾萬餘人未有所附,策命慈往撫安焉。左右皆曰:“慈必北去不還。”

策曰:“子義舍我,當復與誰?”餞送昌門,把腕別曰:“何時能還”答曰:“不過六十日。”果如期而反。

劉表從子磐。驍勇,數為寇於艾、西安諸縣。策於是分海昬、建昌左右六縣,以慈為建昌都尉,治海昬,並督諸將拒磐。磐絕跡,不復為寇。

慈長七尺七寸,美須髯,猿臂善射。弦不虛發。賞從策討麻保賊。賊於屯裡緣樓上行詈,以手持樓棼,慈引弓射之,矢貫手著棼,圍外萬人莫不稱善。其妙如此。曹公聞其名,遣慈書,以篋封之。發省無所道,而但貯當歸。孫權統事,以慈能制磐,遂委南方之事。年四十一,建安十一年卒。子享,官至越騎校尉。

士燮字威彥,蒼梧廣信人也。其先本魯國汶陽人,至王莽之亂,避地交州。六世至燮父賜,桓帝時為日南太守。燮少遊學京師,事潁川劉子奇,治《左氏春秋》,察孝廉,補尚書郎,公事免官。父賜喪闋後,舉茂才,除巫令,遷交址太守。

弟壹,初為郡督郵,刺史丁宮征還京都。壹侍送勤恪,宮感之,臨別謂曰:“刺史若待罪三事,當相辟也。”後宮為司徒,辟壹。比至,宮已免,黃琬代為司徒,甚禮遇壹。董卓作亂,壹亡歸鄉里。交州刺史朱符為夷賊所殺,州郡擾亂。燮乃表壹領合浦太守。次弟徐聞令(黃+有)領九真太守,(黃+有)弟武,領南海太守。

燮體器寬厚,謙虛下士,中國士人往依避難者以百數,耽玩《春秋》,為之註解。

陳國袁徽與尚書令荀彧書曰:“交址士府君既學問優博,又達於從政,處大亂之中,保全一郡,二十餘年疆場無事,民不失業,羈旅之徒,皆蒙其慶。雖竇融保河西,曷以加之?,官事小闋,輒玩習書傳,《春秋左氏傳》尤簡練精微,吾數以咨問《傳》中諸疑,皆有師說,意思甚密。又《尚書》兼通古今,大義詳備。聞京師古今之學,是非忿爭,今欲條《左氏》、《尚書》長義上之。”其見稱如此。

燮兄弟並為列郡,雄長一州,偏在萬里,威尊無上。出入鳴鐘磐,備具威儀,笳簫鼓吹,車騎滿道。胡人夾轂焚燒香者常有數十。妻妾乘輜軿,子弟從兵騎,當時貴重,震服百蠻,尉他不足逾也。武先病沒。

朱符死後,漢遣張津為交州刺吏,津後又為其將區景所殺,而荊州牧劉表遣零陵賴恭代津。是時,蒼梧太守史璜死,表又遣吳巨代之,與恭俱至。漢聞張津死,賜燮璽書曰:“交州絕域,南帶江海,上恩不宣,下義壅隔,知逆賊劉表又遣賴恭窺看南土,今以燮為綏南中郎將,董督七郡,領交址太守如故。”後燮遣吏張旻奉貢詣京都。是時,天下喪亂,道路斷絕。而燮不廢貢職。特復下詔拜安遠將軍,封龍度亭侯。

後巨與恭相失,舉兵逐恭,恭走還零陵。建安十五年,孫權遣步騭為交州刺史。騭到,燮率兄弟奉承節度,而吳巨懷異心,騭斬之。權加燮為左將軍。建安末年,燮遣子廞人質,權以為武昌太守,燮、壹諸子在南者,皆拜中郎將。燮又誘導益州豪姓雍闓等,率郡人民使遙東附,權益嘉之,遷衛將軍,封龍編侯,弟壹偏將軍,都鄉侯。燮每遣使詣權,致雜香細葛,輒以千數,明珠、大貝、流離、翡翠、玳瑁、犀、象之珍,奇物異果,蕉、邪、龍眼之屬,無歲不至。壹時貢馬凡數百匹。權輒為書,厚加寵賜,以答慰之。燮在郡四十餘歲,黃武五年,年九十卒。

權以交址縣遠,乃分合浦以北為廣州,呂岱為刺史。交址以南為交州,戴良為刺史。

又遣陳時代燮為交址太守。岱留南海,良與時俱前行到合浦。而燮子徽自署交址太守,發宗兵拒良。良留合浦。交址桓鄰,燮舉吏也,叩頭諫徽使迎良,徽怒,笞殺鄰。鄰兄治子發又合宗兵擊徽,徽閉門城守,治等攻之數月不能下,乃約和親,各罷兵還。而呂岱被詔誅徽,自廣州將兵晝夜馳入,過合浦,與良俱前。壹子中郎將匡與岱有舊,岱署匡師友從事,先移書交址,告喻禍福,又遣匡見徽,說令服罪,雖失郡守,保無他憂。

岱尋匡後至,徽兄祗,弟乾、頌等六人肉袒奉迎。岱謝令復服,前至郡下。明旦早施帳幔,請徽兄弟以次入,賓客滿坐。岱起,擁節讀詔書,數徽罪過,左右因反縛以出,即皆伏誅,傳首詣武昌。壹、(黃+有)。匡後出。權原其罪,及燮質子廞,皆免為庶人。

數歲,壹、(黃+有)坐法誅。廞病卒,無子,妻寡居。詔在所月給俸米,賜錢四十萬。

評曰:劉繇藻厲名行,好尚臧否。至於擾攘之時,據萬里之士,非其長也。太史慈信義篤烈,有古人之分。士燮作守南越,優遊終世,至子不慎,自貽凶咎。蓋庸才玩富貴而恃阻險,使之然也。

譯文

(劉繇傳、劉基傳、太史慈傳、士燮傳)

劉繇傳(附劉基傳)劉繇,字正禮,東萊郡牟平人。

齊孝王的小兒子被封為牟平侯,他的子孫由此在那裡繁衍居住。劉繇的伯父劉寵,是漢朝的太尉。劉繇的哥哥劉岱,字公山,歷任侍中、兗州刺史。劉繇十九時,叔父劉韙被強盜劫去作人質,劉繇將他搶奪回來,由此聲名顯著。劉繇被舉薦為孝廉,作郎中,任下邑縣縣長。其時郡守把自己的親戚託附他,於是他棄官而去。州府徵召他為濟南部丞,濟南相是中常侍的兒子,貪婪污穢不守法紀,劉繇上奏免除此人官職。平原人陶丘洪舉薦劉繇,想讓州里推薦他為茂才。州刺史說:“前年才薦舉他哥哥公山,怎么又要推舉正禮呢?”陶丘洪說:“如果明使君您前舉劉公山,後薦劉正禮,正所謂駕御兩匹如龍的駿馬,在千里長途上馳騁,怎么又不可以呢?”正逢朝廷徵召劉繇為司空掾,任命為侍御史,但他沒有接受。他在淮浦躲避戰亂,皇帝下詔書任命他為揚州刺史。其時袁術在淮南,劉繇對其很畏懼,不敢前往揚州上任。他打算南渡長江,吳景、孫賁將他迎接到曲阿。袁術陰謀叛亂篡位,攻克周圍各郡縣。劉繇派遣樊能、張英駐軍江邊防禦袁術,考慮到吳景、孫賁是袁術所任用的人,他就迫逐他們離去。於是袁術自己另設揚州刺史,與吳景、孫賁齊力攻打張英、樊能等,一年多也未能攻克。漢朝廷命令加授劉繇為揚州牧、振武將軍,兵眾數萬人。

孫策東渡長江,攻克張英、樊能等,劉繇逃往丹徒,於是逆江上至江南地區保守豫章,駐紮在彭澤。笮融先到豫章,殺豫章太守朱鰑,進居豫章郡。劉繇進軍攻伐笮融,被笮融打敗,他再次召集所屬各縣人馬,將笮融打敗。笮融敗逃到山中,被本地百姓所殺。劉繇不久病死,年紀四十二歲。

笮融,笮融,丹楊人,起初聚集數百人的隊伍,前往徐州依附徐州牧陶謙。陶謙派他督廣陵、彭城的漕運,於是他放肆任性隨意殺戮,坐取三郡的運輸利益充塞自己的腰包。由此大肆建造佛寺,用銅製作佛像,黃金塗抹像體,錦彩縫作像衣,懸掛九層銅盤,下建重樓閣道,可容納三千多人,讓他們課讀佛經,並使郡內之民以及鄰郡之民中有崇拜佛教之人都來聽經受道。再用其他方式招納人,因此前後遠近來到的人有五千多人戶。每到浴佛節,就擺設很多酒飯,沿路擺設酒席,綿延幾十里,來觀看和就食的百姓近萬人,耗費億萬錢財。曹操攻伐陶謙,徐州一帶騷動不安,笮融率領男女萬人、馬匹三千,逃往廣陵,廣陵太守趙昱以待賓客的禮節接待他。其先,彭城國相薛禮被陶謙所逼,駐守秣陵。笮融利用廣陵的人馬,乘酒酣之機殺死趙昱,縱兵大肆搶掠,滿載而去。路過秣陵殺薛禮,前至豫章殺朱鰑。

後來孫策西進討伐江夏,還軍路過豫章,收殮並車載劉繇屍骨,為他發喪,好好地安置他的家屬。王朗致信孫策說:“劉正禮過去初到揚州時,不能自己安處好,實在是依賴您們家的人為他奔波,因而得以渡過長江到達任所,有了處身安定的地方。入境的禮待,感激之情、結交之心,始終存在。後來因為袁術的原因,關係漸漸變得不太和諧,以至將盟友的關係改變成仇敵的關係,究其本心,他實在不樂意這樣做。安定下來之後,他常常想改變這種既成的形勢,重新與您家恢復友好。一旦分離,誠摯的心意不能表白,而他即突然去世,實在遺憾傷心!得知您以忠厚來回報薄情,以仁德來報答怨恨,收殮屍骨撫養遺孤,哀悼亡靈憐惜生者,拋棄過去的猜疑,保護託付的孤小,確實是深恩厚義、美名厚實啊!從前魯國雖說與齊國有怨,但齊孝公去世,魯人不廢喪紀而去弔唁,《春秋》對此頗為稱道,稱其為得禮,實在是良史所應該記敘在籍的,鄉校所應該評議讚嘆的。正禮的長子,很有志氣節操,想必有不同常人之處。您聲勢威赫執掌刑罰,如能對他施恩加惠,豈不更為有德!”

劉繇長子劉基,字敬輿,當時十四歲,為劉繇服喪一切合乎禮節,劉繇生前屬下官員所贈饋的禮物,他一概不收。劉基姿質氣度儀容相貌都很好,孫權對他非常喜愛敬重。孫權為驃騎將軍時,徵召劉基為東曹掾,任命他為輔義校尉、建忠中郎將。孫權為吳王,升任劉基為大農令。孫權曾在一次酒宴中,因騎都尉虞翻酒醉冒犯不敬,盛怒之下要殺死虞翻,由於劉基極力勸諫,虞翻才免去一死。有一次因天氣酷熱,孫權在船上舉行酒宴,在船上碰到雷雨,孫權舉傘遮護自己,又命令手下人遮護劉基,其他官員得不到如此優待。劉基被升為郎中令。

孫權稱帝後,改任劉基為光祿勛,分掌尚書事務。劉基四十九歲時去世。後來孫權為兒子孫霸娶了劉基的女兒,賜給宅第一處,一年四季都有賞賜,與全家、張家並列。劉基的兩個弟弟,劉鑠、劉尚,都被任作騎都尉。

太史慈傳,太史慈,字子義,東萊郡黃縣人。他年少時好學,在郡里任奏曹史。適逢郡府與州府鬧矛盾,誰是誰非未得區別,先上報者就處於有利地位。這時州里的奏章已送走,郡太守擔心自己落後,便尋求可放心委派的人。太史慈當時二十一歲,郡太守便挑選了他。他上路後日夜兼程,到達洛陽,至負責接納上奏的公車門口,看到州里派來送奏章的小官正在請求通報,太史慈問他:“你想通報奏章?”那人答:“正是。”太史慈說:“奏章在哪裡?”那人答:“在車上。”太史慈說:“奏章的簽署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吧?拿來看看。”那人一點也不知道他是東萊郡派來的人,就為他拿來了奏章。太史慈已先在懷裡藏好了刀,奪過奏章就把它砍壞了。那人急得直跳腳,大聲呼叫:“有人砍壞了我的奏章!”太史慈帶他到車子中間,對他說:“要是你不把奏章給我,我也無法砍壞它,現在我們兩人吉凶禍福是同樣的了,我不會獨自因此獲罪。

還不如我們都不吭聲一起逃走罷了,這樣可以獲得活命免至死亡,不會一起受到死刑的處罰。”那位小官說:“你為郡里弄壞我的奏章,目的已經達到,還逃個什麼呢?”太史慈回答說:“起初受郡里派遣,只是來看奏章報上去沒有。我算計得過分了,才把奏章弄壞。現在回去,同樣擔心因此被譴責遷怒,故此想與你一起逃走。”那小官認為太史慈的話有道理,當天就同他一起逃走了。太史慈與那小官一起出城後,又藉機悄悄跑轉來送上郡里的奏章。州里聽說後,又換派一個小官去送奏章,上級主管官員因奏章內容有矛盾而未再受理,州里因理短而受害。太史慈由是出了名,但被州里所痛恨。他擔心受其坑害,就躲避到遼東。北海相孔融聽說這件事後認為太史慈是個奇才,多次派人問候太史慈的母親,並送去饋贈的物品。當時孔融因為黃巾軍攻州掠府,出兵駐守都昌,被起義軍管亥所包圍。太史慈從遼東回來,他母親對他說:“你與孔北海從未見過面,從你避走之後,他對我一直體恤殷勤,勝過故交老友,現在他受到賊兵包圍,你當速去救助。”太史慈在家停留僅三天,即一人步行到都昌。

此時包圍得還不十分嚴密,太史慈等到夜間,乘人不備進去見孔融,請求孔融派兵隨他出城砍殺。孔融不聽,想等待外面的援兵來解救,但一直未見救兵,而包圍一天比一天緊逼。孔融想向平原相劉備告急,城裡人沒有辦法衝出,太史慈主動請求派他去。孔融說:“如今賊兵包圍得十分嚴密,大家都認為不能出去,你的決心雖然很大,恐怕實在困難!”太史慈回答:“過去您傾意贍待我的老母親,她感激恩遇,特讓我來奔救您的急難,她本來認為我有可取的地方,來了必定有益。現在大家都說不行,如果我也附和說不行,這難道就是您愛護照顧的道義、老母讓我前來的目的嗎?事情已十分迫急,希望您不要再猶豫了!”孔融於是答應他的請求。於是太史慈收拾好行裝,早早地吃了飯,等到天明,便帶上箭囊提著弓弩上馬,令兩名騎兵跟隨在後,各作一個箭靶子拿在手上,打開城門徑直出去。外面包圍的人都很驚駭,步兵、騎兵錯雜衝出。太史慈策馬來到城下的壕溝內,插好隨從所拿的兩個靶子,然後躍出壕溝射靶,射完後,徑直進入城門。

第二天早晨又是這樣,城外包圍的人有的站起來,有的趴臥著,太史慈再插好靶,射完後又進城去。第三天早晨還是這樣,城外的包圍者再沒有站起來,太史慈於是用鞭猛抽馬直向包圍圈衝去。等到起義軍明白過來時,他已突圍而去,且射死了好幾個人,都是應弦倒地,故此無人敢追趕他。太史慈於是到了平原,對劉備說:“我是東萊的小百姓,與孔北海並非骨肉至親,也不是同鄉故舊,只是因為相互仰慕名聲志趣相投而友好,有分災共難的情義。如今管亥暴亂,孔融被圍,孤軍困窘無援,危在旦夕。考慮到您有仁義之名,能夠救人於急難之中,故此孔北海極為慕仰,延頸以望,仰仗於您,才讓我冒著槍林刀叢,突破重圍,從萬死之中將自己託付給您,只有您才能救他活命。”劉備嚴肅地回答說:“孔北海知道這人間還有我劉備在啊!”當即派精兵三千跟隨太史慈前去救助。起義軍聽說救兵已到,撤圍逃散而去。孔融得以解圍後,更加認為太史慈是個奇才而加以敬重,說:“您是我的年少明友。”事情結束後,太史慈回家稟告母親,母親說:“我很高興你能這樣報答孔北海。”揚州刺史劉繇與太史慈是同郡人,太史慈從遼東回來,未能與他相見,不久渡江到曲阿見到劉繇,尚未離去,適逢孫策率軍前來。有人勸劉繇可以用太史慈為大將軍,劉繇說:“如果我用太史慈,許劭不就譏笑我嗎?”只派太史慈去偵察孫策的兵力如何。當時太史慈只帶一個騎兵與孫策猝然相遇。孫策的隨從有十三人,都是韓當、宋謙、黃蓋一流的將領。太史慈便衝上去挑戰,正與孫策相對。孫策刺太史慈的坐騎,奪走太史慈插在身背後的手戟,太史慈也得到了孫策的頭盔。正好兩邊的步、騎大隊人馬都趕來,於是各自罷手散開。太史慈本當同劉繇一道逃往豫章,可是他悄悄前住蕪湖,藏在山中,自稱丹楊太守。這時,孫策軍隊已平定宣城以東地區,只剩下涇縣以西六縣沒有歸服。太史慈因而進駐涇縣,設立屯府,招來大量的山越夷民前來歸附。

孫策親自率軍前來攻打,於是太史慈被擒獲。孫策當即給他鬆綁,握住他的手說:“還記得在神亭的時候嗎?如果你當時抓住我,該會怎么處置?”太史慈說:“很難說我會怎么處置。”孫策放聲大笑說:“今日國家大事,我當與你共同為之。”當即任命太史慈為門下督,返還吳郡後又授給他兵馬,升為折衝中郎將。後來劉繇在豫章去世,部下一萬多人無所歸屬,孫策命太史慈前去安撫他們。孫策身邊的人說:“太史慈此番北去一定不返回。”孫策說:“子義除了我,還能歸服誰?”於是在昌門為太史慈餞行,牽著他的手說:“何時能回來?”太史慈回答說:“不過六十天。”後來果然如期而歸。

劉表的侄兒劉磐,驍勇過人,多次侵犯艾縣、西安縣等縣地方。孫策於是分出海民曰、建昌周圍六縣,任太史慈為建昌都尉,治所設在海民曰,並且督率諸將抵禦劉磐。劉磐自是不見蹤影,不來侵犯各縣了。太史慈身長七尺七寸,鬍鬚蓄得很漂亮,手臂很長善於射箭,且弦不虛發。曾跟隨孫策征討麻保一帶賊寇。賊兵在軍營里緣樓上咒罵,手扶著樓的橫樑,太史慈引弓搭箭,一箭穿透那人的手並釘在樑上,包圍的上萬名兵士無人不稱好。其箭法就是如此之妙。曹操聽到太史慈的名聲,便給他送來書信,用小匣子密封著,打開一看,裡面並無什麼書信,只是裝了中藥材當歸。孫權掌權之後,考慮到太史慈能制服劉磐,於是將管理南方的事務委託給他。

建安十一年(206),太史慈去世,兒子太史享,官至越騎校尉。

士燮傳,(附士徽等傳)士燮,字威彥,蒼梧郡廣信縣人。他的先祖本是魯國汶陽人,到王莽作亂時,躲避到交州。傳六世到士燮的父親士賜,漢桓帝時,士賜為日南太守。士燮年少遊學京師,師待潁川人劉子奇,研究《左氏春秋》。士燮後來被察舉為孝廉,補任尚書郎,因公事被免官。他父親士賜去世安葬後,他被舉薦為茂才,為巫縣縣令,升任為交阝止太守。士燮的弟弟士壹,起初為郡督郵。刺史丁宮被徵召回到京都,士壹護送他一路侍候勤勉,丁宮深為感激,臨分手時對他說:“我這個刺史如果躋身三公之位,一定徵召你。”後來丁宮擔任司徒,就徵召士壹。士壹一到,丁宮已被免職,黃琬接替他為司徒,對士壹也極為禮待。董卓作亂,士壹逃歸故里。交州刺史朱符被少數民族的強人所殺,州郡秩序混亂。士燮於是上表奏請任命士壹兼任合浦太守,二弟徐聞縣縣令士黃有兼任九真太守,士黃有弟士武,兼任南海太守。士燮性格寬厚有器量,謙虛下士,中原士人前往他處避難依附者數以百計。他專心誦研《春秋》,為它作註解。

陳國人袁徽給尚書令荀彧的信說:“交阝止士府君既學問優博,又通曉治政,處於大亂之中,保全一郡之地,二十餘年疆界內沒有戰禍,百姓不失其業,商人行旅,都蒙受他的好處。即如竇融保全河西之地,也不能超過他!處理公務的餘暇,他還研習書、傳,尤其對《春秋左氏傳》的研析簡練精微,我曾多次就該書中的一些疑難之處向他詢咨,他都能舉以師說,解釋甚為詳密。對《尚書》他能兼通古、今文,對其中大義理解十分詳備。聽說京師古文經學派與今文經學派,各以為是爭辯不休,他現在正打算分條論析《左氏春秋》、《尚書》的正確涵義上奏。”士燮受人稱讚即是這樣。士燮兄弟一起擔任各郡郡守,強有力地掌管著一州之政,因偏在萬里之域,故其威望尊貴至高無上。他們出入鳴鐘響磬,備具威儀,笳簫鼓吹,車騎滿道,常有幾十位胡人夾在車馬群中焚香。他們的妻妾都乘坐配有蓋、帷的小車,子弟都有兵士騎馬跟在身後,當時他們的尊貴顯赫,震服各少數民族,以往的南越王尉他(即趙佗)也不能超過他們。士武最先因病去世。朱符死後,漢朝廷派遣張津為交州刺史,張津後來又被自己手下將領區景所殺,而荊州牧劉表派遣零陵人賴恭前往接替張津。其時蒼梧太守史璜死亡,劉表又派遣吳巨去接替史王黃,與賴恭一同到達。漢朝廷聽說張津已死,就賜予士燮有璽印、封號的書信說:“交州地處與中原隔絕之處,南面依江面海,朝廷之恩不能宣達,臣下之言受到塞阻,得知逆賊劉表又派賴恭窺視南土,現在以士燮為綏南中郎將,總督七郡,兼任交阝止太守照舊。”後來士燮派遣州吏張郃帶著貢品前赴京都,正是天下大亂之時,道路隔絕,而士燮沒有放棄進貢的職責,皇帝特意再次下詔任命他為安遠將軍、封爵龍度亭侯。後來吳巨與賴恭兩人失和,吳巨起兵驅逐賴恭,賴恭出走逃回零陵。紅潮網

建安十五年(210),孫權派遣步騭為交州刺史。步騭到州後,士燮率領兄弟們接受節制調度。而吳巨懷有異心,步騭將他斬殺。孫權加任士燮為左將軍。

建安末年(219),士燮遣送兒子士貵去作人質,孫權任命士貵為武昌太守,士燮、士壹在南方的兒子們,都被任為中郎將。士燮又誘引益州的豪族雍闓等人率領郡中百姓,處遙遠之地向東依附孫權,孫權更加嘉賞士燮,升任他為衛將軍,封爵龍編侯,升士壹為偏將軍,封都鄉侯。士燮常常派遣使者去拜見孫權,進獻各種香料和細紋葛布,動輒就是數以千計,其他如明珠、大貝、琉璃、翡翠、玳瑁、犀角、象牙之類珍品,以及奇物異果,及香蕉、椰子、龍眼之類,無歲不貢。士壹有時貢獻好馬幾百匹。孫權總是親自致信,厚加恩賜,以之回報慰撫他們。士燮在郡職位上四十多年,黃武五年(226),九十歲時去世。

孫權考慮到交阯偏僻遙遠,於是分合浦以北為廣州,以呂岱為刺史;交阯以南為交州,以戴良為刺史。又派遣陳時接替士燮為交阯太守。呂岱留在南海,戴良與陳時一同前往合浦,而士燮的兒子士徽自任為交阯太守,派自己宗族親兵抵抗戴良。戴良留在合浦。交阯人桓鄰,是士燮舉薦的官吏,他叩頭勸諫士徽派人迎接戴良,士徽大怒,用鞭子將桓鄰打死。桓鄰哥哥桓治和兒子桓發又集合宗族親兵攻擊士徽,士徽緊閉城門拒守,桓治等攻打數月不能攻下,於是訂約和親,各人退兵回去。而呂岱接到詔書要誅殺士徽,自廣州率領兵卒日夜趕馳,經過合浦,與戴良一道前行。士壹的兒子中郎將士匡與呂岱有老交情,呂岱代任士匡為師友從事,先寫信給交阝止,向士徽告知利害,又派士匡前去見士徽,勸說他歸服認罪。雖然失去郡守的官職,但卻保他別無憂慮。呂岱隨士匡之後到達,士徽的哥哥士祗、弟弟士乾、士頌等六人,赤膊跪迎呂岱。呂岱答謝還禮讓他們重新穿上衣服,前往郡府下馬。第二天一早就布置帳幕,請士徽兄弟依次進入,賓客滿座。呂岱站起身,手抱符節宣讀詔書,歷數士徽的罪過,左右隨從於是反綁士徽等推出帳幕,當即全部處死,將其首級傳送到武昌。士壹、士黃有、士匡後來出來平叛,孫權赦免了他們罪行,他們以及士燮送作人質的兒子士貵,都被貶為平民。幾年後,士壹、士黃有因違法而被處死。士貵病死,無兒,其妻寡居,孫權詔令其地官府每月供應她俸米,賜錢四十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