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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鄭孔荀列傳

作者:范曄

鄭太 孔融 荀彧

鄭太字公業,河南開封人,司農眾之曾孫也。少有少略。靈帝末,知天下將亂,陰交結豪傑。家富於財,有田四百頃,而食常不足,名聞山東。

初,舉孝廉,三府辟,公車征,皆不就。及大將軍何進輔政,徵用名士,以公業為尚書待郎,遷待御史。進將誅閹官,欲召并州牧董卓為助。公業謂進曰:“董卓強忍寡義,志欲無CA75。若借之朝政,授以大事。將恣凶欲,必危朝廷。明公以親德之重,據阿衡之權,秉意獨斷,誅除有罪,誠不宜假卓以為資援也。且事留變生,殷鑑不遠。”又為陳時務之所急數事。進不能用,乃棄官去。謂潁川人旬攸曰:“何公未易輔也。”

進尋見害,卓果作亂。公業等與侍中伍瓊、卓長史何顒共說卓,以袁紹為勃海太守,以發山東之謀。及義兵起,卓乃會公卿議,大發卒討之,群僚莫敢忤旨。公業恐其眾多益橫,凶強難制,獨曰:“夫政在德,不在眾也。”卓不悅,曰:“如卿此言,兵為無用邪?”公業懼,乃詭詞更對曰:

非謂無用,以為山東不足加大兵耳。如有不信,試為明公略陳其要。今山東合謀,州郡連結,人庶相動,非不強盛,然光武以來,中國無警,百姓優逸,忘戰日久。仲尼有言:“不教人戰,是謂棄之。”其眾雖多,不能為害。一也。明公出自西洲,少為國將,閒習軍事,數踐戰場,名振當世,人懷懾服。二也。袁本初公卿子弟,生處京師。張孟卓東平長者,坐不窺堂。孔公緒清談高論,噓枯吹生。並無軍旅之才,執銳之乾,臨鋒決敵,非公之儔。三也。山東之士,素乏精悍。未有勇賁之勇,慶忌之捷,聊城之守,良、平之謀,可任以偏師,責以成功。四也。就有其人,而尊卑無序,王爵不如,若恃眾怙力,將各棋峙,以觀成敗,不肯同心共膽,與齊進退。五也。關西諸郡,頗習兵事,自頃以來,數與羌戰,婦女猶戴戟操矛,挾弓負矢,況其壯勇之士,以當妄戰之人乎!其勝可必。六也,且天下強勇,百姓所畏者,有並、涼之人,及匈奴、屠各、湟中義從、西羌八種,而明公擁之,以為爪牙,譬驅虎兕以赴犬羊。七也。又明公將帥,皆中表腹心,周旅日久,恩信淳著,忠誠可任,智謀可恃。以膠固之眾,當解合之勢,猶以烈風掃彼枯葉。八也。夫戰有三亡,以亂攻理者亡,以邪攻正者亡,以逆攻順者亡。今明公秉國平正,討滅宦豎,忠義克立。以此三德,待彼三亡,奉辭伐罪,誰敢御之!九也。東州鄭玄學該古今,北海邴原清高直亮,皆儒生所仰,群士楷式。彼諸將若詢其計畫,足知強弱。且燕、趙、齊、梁非不盛也,終滅於泰;吳、楚七國非不眾也,卒敗滎陽。況今德政赫赫,股肱惟衣,彼豈贊成其謀,造亂長寇哉?其不然。十也,若其所陳少有可采,無事徵兵以驚天下,使患役之民相聚為非,棄德恃眾,自虧威重。

卓乃悅,以公業為將軍,使統諸軍討擊關東。或說卓曰:“鄭公業智略過人,而結謀外寇,今資之士馬,就其黨與,竊為明公懼之。”卓乃收還其兵,留拜議郎。

卓既遷都長安,天下飢亂,士大夫多不得其命。而公業家有餘資,日引賓客高會倡樂,所贍救者甚眾。乃與何顒、荀攸共謀殺卓。事泄,顒等被執,公業脫身自武關走,東歸袁術。術上以為楊州刺。未至官,道卒,年四十一。

孔融字文舉,魯國人,孔子二十世孫也。七世祖霸,為元帝師,位至侍中。父宙,太山都尉。

融幼有異才。年十歲,隨父詣京師。時,河南尹李膺以簡重自居,不妄接士賓客,敕外自非當世名人及與通家,皆不得白。融欲觀其人,故造膺門。語門者曰:“我是李君通家子弟。”門者言之。膺請融,問曰:“高明祖父嘗與仆有恩舊乎?”融曰:“然。先君孔子與君先人李老君同德比義,而相師友,則融與君累世通家。”眾坐莫不嘆息。太中大夫陳煒後至,坐中以告煒。煒曰:“夫人小而聰了,大未必奇。”融應聲曰:“觀君所言,將不早惠乎?”膺大笑曰:“高明必為偉器。”

年十三,喪父,哀悴過毀,扶而後起,州里歸其孝。性好學,博涉多該覽。亡抵於褒,不遇。時融年二六,儉少之而不告。融見其有窘色,謂曰:“兄雖在外,吾獨不能為君主邪?”因留舍之。後事泄,國相以下,密就掩捕,儉得脫走,遂並收褒、融送獄。二人未知所坐。融曰:“保納舍藏者,融也,當坐之。”褒曰:“彼來求我,非弟之過,請甘其罪。”吏問其母,母曰:“家事任長,妾當其辜。”一門爭死,郡縣疑不能決,乃上讞之。詔書竟坐褒焉。融由是顯名,與平原陶丘洪、陳留邊讓齊聲稱。州郡禮命,皆不就。

辟司徒楊賜府。時,隱核官僚之貪濁者,將加貶黜,融多舉中官親族。尚書畏迫內寵,召掾屬詰責之。融陳對罪惡,言無阿撓。河南尹何進當遷為大將軍,楊賜遣融奉謁賀進,不時通,融即奪謁還府,投劾而去。河南官屬恥之,私遣劍客欲追殺融。客有言於進曰:“孔文舉有重名,將軍若造怨此人,則四方之士引領而去矣。不如因而禮之,可以示廣於天下。”進然之,既拜而辟融,舉高第,為侍御史。與中丞趙舍不同,託病歸家。

後辟司空掾,拜中軍候。在職三日,遷虎賁中郎將。會董卓廢立,融每因對答,輒有匡正之言。以忤卓旨,轉為議郎。時黃巾寇數州,而北海最為賊沖,卓乃諷三府同舉融為北海相。

融到郡,收合士民,起兵講武,馳檄飛翰,引謀州郡。賊張饒等群輩二十萬眾從冀州還,融逆擊,為饒所敗,乃收散兵保朱虛縣。稍復鳩集吏民為黃巾所誤者男女四萬餘人,更置城邑,立學校,表顯儒術,薦舉賢良鄭玄、彭DA78、邴原等。郡人甄子然、臨孝存知名早卒,融恨不及之,乃命配食縣社。其餘雖一介之善,莫不加禮焉。郡人無後及四方游士有死亡者,皆為棺具而斂葬之。時,黃巾復來侵暴,融乃出屯都昌,為賊管亥所圍。融逼急,乃遣東萊太史慈求救於平原相劉備。備驚曰:“孔北海乃復知天下有劉備邪?”即遣兵三千救之,賊乃散走。

時,袁、曹方盛,而融無所協附。左丞祖者,稱有意謀,勸融有所結納。融知紹、操終圖漢室,不欲與同,故怒而殺之。

融負有高氣,志在靖難,而才疏意廣,迄無成功。在郡六年,劉備表領青州刺史。建安元年,為袁譚所攻,自春至夏,戰士所余裁數百人,流矢雨集,戈矛內接。融隱几讀書,談笑自若。城夜陷,乃奔東山,妻、子為譚所虜。

及獻帝都許,征融為將作大匠,遷少府。每朝會訪對,融輒引正定議,公卿大夫綿隸名而已。

初,太傅馬日磾奉使山東,及至淮南,數有意於袁術。術輕侮之。遂奪取其節,求去又不聽,因欲逼為軍帥。日磾深自恨,遂嘔血而斃。及喪還,朝廷議欲加禮。融乃獨議曰:“日磾以上公之尊,秉髦節之使,銜命直指,寧輯東夏,而曲媚奸臣,為所牽率,章表署用,輒使首名,附下罔上,奸以事君。昔國佐當晉軍而不撓,宜僚臨白刃而正色。王室大臣,豈得以見脅為辭!又袁術僭逆,非一朝一夕,日磾隨從,周鏇歷歲。《漢律》與罪人交關三日已上,皆應知情。《春秋》魯叔孫得臣卒,以不發揚襄仲之罪,貶不書日。鄭人討幽公之亂,斫子家之棺。聖上哀矜舊臣,未忍追案,不宜加禮。”朝廷從之。

時論者多欲復肉刑。融乃建議曰:

古者敦BE75,善否不別,吏端刑清,政無過失。百姓有罪,皆自取之。末世陵遲,風化壞亂,政撓其俗,法害其人。故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而欲繩之以古刑,投之以殘棄,非所謂與時訊息者也。紂斫朝涉之脛,天下謂為無道。夫九牧之地,千八百君若各刖一人,是下常有千八百紂也。求俗休和,弗可得已。且被刑之人,慮不念生,志在思死,類多趨惡,莫復歸正。夙沙亂齊,伊戾禍宋,趙高、英布,為世大患。不能止人遂為非也,適足絕人還為善耳。雖忠如鬻拳,信如卞和,智如孫臏,冤如巷伯,才如史遷,達如子政,一離刀鋸,沒世不齒。是太甲之思誦,穆公之霸秦,南睢之骨立,衛武之《初筵》,陳湯之都賴,魏尚之守邊,無所復施也。漢開改惡之路,凡為此也。故明德之君,遠度深惟,棄短就長,不荀革其政者也。

朝廷善之,卒不改焉。

是時,荊州牧劉表不供職貢,多行僭偽,遂乃郊祀天地,擬斥乘輿。詔書班下其事。融上疏曰:

竊聞領荊州牧劉表桀逆放恣,所為不軌,至乃郊祭天地,擬儀社稷。雖昏僭惡極,罪不容誅,至於國體,宜且諱之。何者?萬乘至重,天王至尊,身為聖躬,國為神器,陛級縣遠,祿位限絕,猶天之不可階,日用之不可逾也。每有一豎臣,輒雲圖之,若形之四方,非所以杜塞邪萌。愚謂雖有重戾,必宜隱忍。賈誼所謂“擲鼠忌器”,蓋謂此也。是以齊兵次楚,唯責包茅;王師敗績,不書晉人。前以露袁術之罪,今復下劉表之事,是使跛牂欲窺高岸,天險可得而登也。案表跋扈,擅誅列侯,遏絕詔命,斷盜貢篚,招呼元惡,以自營衛,專為群逆,主萃淵萎。郜鼎在廟,章孰甚焉!桑落瓦解,其勢可見。臣愚以為宜隱郊祀之事,以崇國防。

五年,南陽王馮、東海王祗薨,帝傷其早歿,欲為修四時之祭,以訪於融。融對曰:

聖恩敦睦,盛時增思,悼二王之靈,發哀愍之詔,稽度前典,以正禮制。竊觀故事,前梁懷王、臨江愍王、齊哀王、臨淮懷王並薨無後,同產昆弟,即景、武、昭、明四帝是也,未聞前朝修立祭祀。若臨時所施,則不列傳紀。臣愚以為諸在沖B368,聖慈哀悼,禮同成人,加以號謚者,宜稱上恩,祭祀禮畢,而後絕之。至於一歲之限,不合禮意,又違先帝已然之法,所未敢處。

初,曹操攻屠鄴城,袁氏婦子多見侵略,而操子丕私納袁熙妻甄氏。融乃與操書,稱“武王伐紂,以妲己賜周公”。操不悟,後問出何經典。對曰:“以今度之,想當然耳。”後操討烏桓,又嘲之曰:“大將軍遠征,蕭條海外。昔肅慎不貢楛矢,丁零盜蘇武牛羊,可併案也。”

時,年飢兵興,操表制酒禁,融頻書爭之,多侮慢之辭。既見操雄詐漸著,數不能堪,故發辭偏宕,多致乖忤。又嘗奏宜準古王畿之制,千里寰內,不以封建諸侯。操疑其所論建漸廣,益憚之。然以融名重天下,外相容忍,而潛怨正議,慮鯁大業。山陽郗慮承望風旨,以微法奏免融官。因顯明仇怨,操故書激厲融曰:

蓋聞唐、虞之朝,有克讓之臣,故麟鳳來而頌聲作也。後世德薄,猶有殺身為君,破國為國。及至其敝,睚眥之怨必仇,一餐之惠必報。故晁錯念國,遘禍於袁盎;屈平悼楚,受譖於椒、蘭;彭寵傾亂,起自朱浮;鄧禹威損,失於宗、馮。由此言之,喜怒怨愛,禍福所困,可不慎與!昔廉、藺小國之臣,猶能相下;寇、賈倉卒武夫,屈節崇好;光武不問伯升之怨;齊侯不疑射鉤之虜。夫立大操者,豈累細故哉!往聞二君有執法之平,以為小介,當收舊好;而怨毒漸積,志相危害,聞之憮然,中夜而起。昔國家東遷,文舉盛嘆鴻豫名實相副,綜達經學,出於鄭玄,又明《司馬法》,鴻豫亦稱文舉奇逸博聞,誠怪今者與始相違。孤與文舉既非舊好,又於鴻豫亦無恩紀,然願人之相美,不樂人之相傷,是以區區思協歡好。又知二君群小所構,孤為人臣,進不能風化海內,退不能建德和人,然撫養戰士,殺身為國,破浮華交會之徒,計有餘矣。

融報曰:

猥惠書教,告所不逮。融與鴻豫州里比郡,知之最早。雖嘗陳其功美,欲以厚於見私,信於為國,不求其覆過掩惡,有罪望不坐也。前者黜退,歡欣受之。昔趙宣子朝登韓厥,夕被其戮,喜而求賀。況無彼人之功,而敢枉當官之平哉!忠非三閭,智非晁錯,竊位為過,免罪為幸。乃使餘論遠聞,所以慚懼也。朱、彭、寇、賈,為世壯士,愛惡相攻,能為國憂。至於輕弱薄劣,猶昆蟲之相齧,適足還害其身,誠無所至也。晉侯嘉其臣所爭者大,而師曠以為不如心競。性既遲緩,與人無傷,雖出胯下之負,榆次之辱,不如貶毀之於己,猶蚊虻之一過也。子產謂人心不相似,或矜勢者,欲以取勝為榮,不念宋人待四海之洛,大爐不欲令酒酸也。至於屈穀巨瓠,堅而無竊,當以無用罪之耳。它者奉遵嚴教,不敢失墜。郗為故吏,融所推進。趙衰之拔C23B穀,不輕公叔之升臣也。知同其愛,訓誨發中。雖懿伯之忌,猶不得念,況恃舊交,而欲自外於賢吏哉!輒布腹心,修好如初。苦言至意,終身誦之。

歲余,復拜太中大夫。必寬容少忌,好士,喜誘益後進。及退閒職,賓客日盈其門。常嘆曰:“坐上客恆滿,尊中酒不空,吾無憂矣。”與蔡邕素善,邕卒後,有虎賁士貌類於邕,融每酒酣,引與同坐,曰:“雖無老成人,且有典刑。”融聞人之善,若出諸己,言有可采,必演而成之,面告其短,而退稱所長,薦達賢士,多所獎進,知而未言,以為己過,故海內英俊皆信服之。

曹操既積嫌忌,而郗慮復構成其罪,遂令丞相軍謀祭酒路粹枉狀奏融曰:

少府孔融,昔在北海,見王室不靜,而招合徒眾,欲規不軌,雲“我大聖之後,而見滅於宋,有天下者,何必卿金刀”。及與孫權使語,謗訕朝廷。又融為九列,不遵朝儀,禿巾微行,唐突官掖。又前與白衣禰衡跌盪放言,雲“父之於子,當有何親?論其本意,實為情慾發耳。子之於母,亦復奚為?譬如寄物缶中,出則離矣”。既而與衡更相讚揚。衡謂融曰:“仲尼不死。”融答曰:“顏回復生。”大逆不道,宜極重誅。

書奏,下獄棄市。時年五十六。妻、子皆被誅。

初,女年七歲,男年九歲,以其幼弱得全,寄它舍。二子方弈棋,融被收而不動。左右曰:“父執而不起,何也?”答曰:“安有巢毀而卵不破乎!”主人有遺肉汁,男渴而飲之。女曰:“今日之禍,豈得久活,何賴知肉味乎?”兄號泣而止。或言於曹操,遂盡殺之。及收至,謂兄曰:“若死者有知,得見父母,豈非至願!”乃延頸就刑,顏色不變,莫不傷之。

初,京兆人脂習元升,與融相善,每戒融剛直。及被害,許下莫敢收者,習往撫屍曰:“文舉舍我死,吾何用生為?”操聞大怒,將收習殺之,後得赦出。

魏文帝深好融文辭,每嘆曰:“楊、班儔也。”募天下有上融文章者,輒賞以金、帛。所著詩、頌、碑文、論議、六言、策文、表、檄、教令、書記凡二十五篇。文帝以習有欒布之節,加中散大夫。

論曰:昔諫大夫鄭是有言:“山有猛獸者,藜藿為之不採。”是以孔父正色,不容弒虐之謀;平仲立朝,有紓盜齊之望。若夫文舉之高志直情,其足以動義概而忤雄心。故使移鼎之跡,事隔於人存;代終之規,啟機於身後也。夫嚴氣正性,覆折而己。豈有員園委屈,可以每其生哉!懍懍焉,DB28DB28焉,其與琨玉秋霜比質可也。

荀彧字文若,潁川潁陰人,朗陵令淑之孫也。父緄,為濟南相。緄畏憚宦官,乃為彧娶中常侍唐衡女。彧以少有才名,故得免於譏議。南陽何顒名知人,見彧而異之,曰:“王佐才也。”

中平六年,舉孝廉,再遷亢父令。董卓之亂,棄官歸鄉里。同郡韓融時將宗親千餘家,避亂密西山中。彧謂父老曰:“潁川,四戰之地也。天下有變,常為兵沖。密雖小固,不足以B473大難,宜亟避之。”鄉人多懷土不能去。會冀州牧同郡韓馥遣騎迎之,彧乃獨將宗族從馥,留者後多為董卓將李C765所殺略焉。

彧比至冀州,而袁紹已奪馥位,紹待彧以上賓之禮。彧明有意數,見漢室崩亂,每懷匡佐之義。時,曹操在東郡,彧聞操有雄略,而度紹終不能定大業。初平二年,乃去紹從操。操與語大悅,曰:“吾子房也。”以為奮武司馬,時年二十九。明年,又為操鎮東司馬。

興平元年,操東擊陶謙,使彧守甄城,任以留事。會張邈、陳宮以兗州反操,而潛迎呂布。布即至,諸城悉應之。邈乃使人譎彧曰:“呂將軍來助曹使君擊陶謙,宜亟供軍實。”彧知邈有變,即勒兵設備,故邈計不行。豫州刺史郭貢率兵數萬來到城下,求見彧。彧將往,東郡太守夏侯淳等止之。曰:“何知貢不與呂布同謀,而輕欲見之。今君為一州之鎮,往必危也。”彧曰:“貢與邈等分非素結,今來速者,計必未定,及其猶豫,宜時說之,縱不為用,可使中立。若先懷疑嫌,彼將怒而成謀,不如往也。”貢既見彧無懼意,知城不可攻,遂引而去。彧乃使程昱說范、東阿,使固其守,卒全三城以待操焉。

二年,陶謙死,操欲遂取徐州,還定呂布。彧諫曰:

昔高祖保關中,光武據河內,皆深根固本,以制天下。進可以勝敵,退足以堅守,故雖有困敗,而終濟大業。將軍本以兗州首事,故能平定山東,此實天下之要地,而將軍之關河也。若不先定之,根本將何寄乎?宜急分討陳宮,使虜不得西顧,乘其間而收熟麥,約食稸谷,以資一舉,則呂布不足破也。今舍之而東,未見其便。多留兵則力不勝敵,少留兵則後不足因。布乘虛寇暴,震動人心,縱數城或全,其餘非復己有,則將軍尚安歸乎?且前討徐州,威罰實行,其子弟念父兄之恥,必人自為守。就能破之,尚不可保。彼若懼而相結,共為表里,堅壁清野,以待將軍,將軍攻之不拔,掠之無獲,不出一旬,則十萬之眾未戰而自困矣。夫事固有棄彼取此,以權一時之勢,願將軍慮焉。

操於是大收熟麥,復與布戰。布敗走,因分定諸縣,兗州遂平。

建安元年,獻帝自河東還洛陽,操議欲奉迎車駕,徙都於許。眾多以山東未定,韓暹、楊奉負功恣睢,未可卒制。彧乃勸操曰:“昔晉文公納周襄王,而諸侯景從;漢高祖為義帝縞素,而天下歸心。自天子蒙塵,將軍首唱義兵,徒以山東擾亂,未遑遠赴,雖御難於外,乃心無不在王室。今鑾駕鏇軫,東京榛蕪,義士有存本之思,兆人懷感舊之哀。誠因此時奉主上以從人望,大順也;秉至公以服天下,大略也;扶弘義以致英俊,大德也。四方雖有逆節,其何能為?韓暹、楊奉,安足恤哉!若不時定,使豪傑生心,後雖為慮,亦無及矣。”操縱之。

及帝都許,以彧為侍中,守尚書令。操每征伐在外,其軍國之事,皆與彧籌焉,彧又進操計謀之士從子攸,及鍾繇、郭嘉、陳群、杜襲、司馬懿、戲志才等,皆稱其舉。唯嚴象為楊州,韋康為涼州,後並負敗焉。

袁紹既兼河朔之地,有驕氣。而操敗於張繡,紹與操書甚倨。操大怒,欲先攻之,而患力不敵,以謀於彧。彧量紹雖強,終為操所制,乃說先取呂布,然後圖紹,操從之。三年,遂擒呂布,定徐州。

五年,袁紹率大眾以攻許,操與相距。紹甲兵甚盛,議者鹹懷惶懼。少府孔融謂彧曰:“袁紹地廣兵強,田豐、許攸智計之士為其謀,審配、逢紀盡忠之臣任其事,顏良、文丑勇冠三軍,統其兵,殆難克乎?”彧曰:“紹兵雖多而法不整,田豐剛而犯上,許攸貪而不正,審配專而無謀,逢紀果而自用,顏良、文丑匹夫之勇,可一點而擒也。”後皆如彧所籌,事在《袁紹傳》。

操保官度,與紹連戰,雖勝而軍糧方盡,書與彧議,欲還許以致紹師。彧報曰:“今穀食雖少,未若楚漢在滎陽、成皋間也。是時劉、項莫肯先退者,以為先退則勢屈也。公以十分居一之眾,畫地而守之,扼其喉而不得進,已半年矣。情見勢謁,必將有變,此用奇之時,不可失也。”操從之,乃堅壁持之。遂以奇兵破紹,紹退走。封彧萬歲亭侯,邑一千戶。

六年,操以紹新破,未能為患,但欲留兵衛之,自欲南征劉表,以計問彧。彧對曰:“紹既新敗,眾懼人擾,今不因而定之,而欲遠兵江漢,若紹收離糾散,乘虛以出,則公之事去矣。”操乃止。

九年,操拔鄴,自領冀州牧。有說操宜復置九州者,以為冀部所統既廣,則天下易服。操將從之。彧言曰:“今苦依古制,是為冀州所統,悉有河東、馮翊、扶風、西河、幽、並之地也。公前屠鄴城,海內震駭,各懼不得保其土宇,守其兵眾。今若一處被侵,必謂以次見奪,人心易動,若一旦生變,天下未可圖也。願公先定河北,然後修復舊京,南臨楚郢,責王貢之不入。天下鹹知公意,則人人自安。須海內大定,乃議古制,此主稷長久之利也。”操報曰:“微足下之相難,所失多矣!”遂寢九州議。

十二年,操上書表彧曰:

昔袁紹作逆,連兵官度,時眾寡糧單,圖欲還許。尚書令荀彧深建宜住之便,遠恢進討之略,起發臣心,革易愚慮,堅營固守,徼其軍實,遂摧撲大寇,濟危以安。紹既破敗,臣糧亦盡,將舍河北之規,改就荊南之策。彧復備陳得失,用移臣議,故得反B357冀土,克平四州。向使臣退軍官度,紹必鼓行而前,敵人懷利以自百,臣眾怯沮以喪氣,有必敗之形,無一捷之勢。復苦南征劉表,委棄兗、豫,飢軍深入,逾越江、沔,利既難要,將失本據。而彧建二策,以亡為存,以禍為福,謀殊功異,臣所不及。是故先帝貴指縱之功,薄搏獲之賞;古人尚帷幄之規,下攻拔之力。原其績效,足享高爵。而海內未喻其狀所受不侔其功,臣誠惜之,乞重平議,增疇戶邑。

彧深辭讓。操譬之曰:“昔介子推有言:‘竊人之財,猶謂之盜。’況君奇謨拔出,興亡所系,可專有之邪?雖慕魯連沖高之跡,將為聖人達節之義乎!”於是增封千戶,並前二千戶。又欲授以正司,彧使荀攸深自陳讓,至於十數,乃止。操將伐劉表,問彧所策。彧曰:“今華夏以平,荊、漢知亡矣,可聲出宛、葉而間行輕進,以掩其不意。”操從之。會表病死。

十七年,董昭等欲共進操爵國公,九錫備物,密以訪彧。彧曰:“曹公本興義兵,以匡振漢朝,雖勛庸崇著,猶秉忠貞之節。君子愛人以德,不宜如此。”事遂C85D。操心不能平。會南征孫權,表請彧勞軍於譙,因表留彧曰:“臣聞古之遣將,上設監督之重,下建副二之任,所以尊嚴國命,謀而鮮過者也。臣今當濟江,奉辭伐罪,宜有大使肅將王命。文武並用,自古有之。使持節侍中守尚書令萬歲亭侯彧,國之重臣,德洽華夏,既停軍所次,便宜與臣俱進,宣示國命,威懷醜虜。軍禮尚速,不及先請,臣輒留彧,依以為重。”書奏,帝從之,遂以彧為侍中、光祿大夫,持節,參丞相軍事。至濡須,彧病留壽春,操饋之食,發視,乃空器也,於是飲藥而卒。時年五十。帝哀惜之,祖日為之廢宴樂。謚曰敬侯。明年,操遂稱魏公雲。

論曰:自遷帝西京,山東騰沸,天下之命倒縣矣。荀君乃越河、冀,間關以從曹氏。察其定舉措,立言策,崇明王略,以急國艱,豈雲因亂假義,以就違正之謀乎?誠仁為己任,期紓民於倉卒也。及阻董昭之議,以致非命,豈數也夫!世言荀君者,通塞或過矣。常以為中賢以下,道無求備,智算有所研疏,原始未必要末,斯理之不可全詰者也。夫以衛賜之賢,一說而斃兩國。彼非薄於仁而欲之,蓋有全必有喪也,斯又功之不兼者也。方時運之屯E578,非雄才無以濟其溺,功高勢強,則皇器自移矣。此文時之不可並也。蓋取其歸正而已,亦殺身以成仁之義也。

贊曰:公業稱豪,駿聲升騰。權詭時逼,揮金僚朋。北海天逸,音情頓挫。越俗易驚,孤音少和。直轡安歸,高謀誰佐?彧之有弼,誠感國疾。功申運改,跡疑心一。

譯文

(鄭太、孔融、荀彧)

◆鄭太傳,鄭太字公業,河南開封人。司農鄭眾的曾孫。年輕時有才略,靈帝末年,鄭太知道天下會亂起來,暗暗地交結豪傑。家裡很富有,有田四百頃,但是經常還沒有飯吃,名聲很大,山東一帶都知道他。

開始舉為孝廉,三府徵召,公車征,都不就。大將軍何進輔政後,徵用名士,任鄭公業為尚書侍郎,升侍御史。何進準備誅殺宦官,想召并州牧董卓為幫手。鄭公業對何進道:“董卓強暴殘忍,不講義氣,他的野心很大。如果把朝政借予他,授予他大事,會大逞凶欲,危害朝廷。您以親德的重位,有輔導帝王主持國政的權威。承意獨斷,誅除有罪,真不應假董卓的力量作為後援啊。並且事久變生,殷鑑不遠。”又為何進陳當務之急的幾件事。何進不能用,於是棄官走了。對潁川人荀攸說“:何公不好輔佐啊。”何進不久被殺害,董卓果然作亂。

鄭公業等與侍中伍瓊、董卓長史何..共同說董卓,以袁紹為勃海太守,以發山東之謀。義兵興起,董卓召集公卿討論,發大兵討伐義兵,百官不敢違反董卓的意旨。鄭公業擔心董卓兵多了,就會更加驕橫,兇惡不易控制,獨說:“治國在有德,不在於兵多。”董卓不高興,說“:照你這樣說,兵沒有用嗎?”鄭公業害怕起來,於是言不由衷地編了一套假話,對董卓說“:我不是說兵沒有用,是說山東不足以用大兵而已。如果不相信,可以為您大概說一說。現在山東合謀,州郡連結,百姓團結一致,不可說不強盛。然而自從光武以來,國家平安無事,老百姓生活富裕,對於戰爭久已淡忘了。孔子說道:‘不教育人民戰爭,而使他們去戰,這是拋棄人民。’所以他們的人雖然多,不足以為害,這是一。您出身西州,年輕即為國家的將帥,熟習軍事,多次參加戰鬥,名震當世,人人害怕您,服從您,這是二。

張孟卓是東平的忠厚長者,眼睛也不亂看一眼。孔公緒清談高論,不偏不倚。這些人都沒有軍事才能、打仗的經驗,臨陣決戰,不是您的敵手。這是三。山東的人才,從來不勇敢。沒有孟賁那樣的勇敢,慶忌那樣的敏捷,沒有聊城那樣堅固的防守,張良、陳平那樣的謀略,不可任以偏師,要求成功。這是四。即使有可任用的人,也是尊卑不分,國家的爵位不給他們,他們依恃人多,依恃力量,會各自獨立不前,坐觀成敗,不肯同心協力,一起同進同退。這是五。關西各郡,大都熟習軍事,近年以來,多次與羌作戰,婦女還戴戟持矛,帶弓負矢,何況以壯勇的軍士,抵擋沒有受過訓練的人呢!勝利是必然的。這是六。並且天下的強勇,老百姓所怕的,有並、涼人,及匈奴、屠各、湟中義從、西羌八種,您擁有他們,作為爪牙,有如驅虎兕以赴犬羊,所向無敵。這是七。又您的將帥都是中表親戚,是您的心腹,跟隨很久,有恩有信,忠誠可任,智謀可恃。以團結一致的部隊,當散亂之敵,正如猛風掃枯葉。這是八。我們知道戰爭有三亡,用亂攻理的亡,用邪攻正的亡,用逆攻順的亡。現在您治國平正,討滅宦官,忠義已立。用此三德,對彼三亡,奉朝廷之命,討伐有罪,哪一個膽敢抵禦!這是九。東州鄭玄學問包括今古,北海邴原清廉正直,都是儒生所宗仰的,群士的楷模。他們的各將,如果向鄭玄、邴原詢問計畫,就能夠知道哪個強,哪個弱。從前燕、趙、齊、梁不是不強盛,終究被秦國滅亡;吳、楚七國不是兵不多,終究在滎陽被周亞夫打敗。何況現在德政昭彰,輔佐賢良,鄭玄、邴原難道會贊成他們的謀劃,製造叛亂,助長寇害嗎?一定不會的。這是十。

如果我所說的,有一點點可以採納,就是不徵兵以驚擾天下,使害怕征役的老百姓集合一起為非作歹。不棄德恃眾,自己虧損威重。”董卓才高興了。以鄭公業為將軍,使他統率各軍討擊關東。有人對董卓說“:鄭公業智謀才略過人又與外寇結謀,現在給他軍隊,就是幫助了他的黨羽,我認為是可怕的。”董卓於是收還了給鄭公業的軍隊,任他為議郎。董卓遷都長安,天下饑荒動亂,士大夫多不得活命。但鄭公業家裡有餘財,天天招引賓客大會作樂,他所救活的人很多。他與何..、荀攸共同謀劃誅殺董卓。事情泄漏出去,何..等人被捕,鄭公業則脫身自武關逃走,東歸袁術。袁術上奏任他為揚州刺史。沒有到任,在路上死了,年四十一。

◆孔融傳,孔融字文舉,魯國人,孔子二十世孫。七世祖孔霸,為漢元帝師,官至侍中。父親孔宙,太山都尉。孔融小時候就有特異的才能。十歲,跟父親至京師。當時河南尹李膺自守簡慢嚴整,不隨便接見士大夫及賓客,告訴門者,不是當代名人及世代有交誼之家都不得告知。孔融想看看李膺是怎樣一個人,有意去李膺家敲門,對門者說“:我是李君通家子弟。”守門的人告訴李膺,李膺請孔融相見。問道:“高明祖父曾經與我有交情嗎?”孔融說:“是的。先人孔子與您先人李老君同德同義,又為師友關係。那么,我孔融與您為累世通家。”在坐的人,無不為之讚嘆。太中大夫陳煒後到,在坐的人把這告訴了陳煒。陳煒說“:噢,人小的時候聰明,長大了未必有大用。”孔融接著他的話說“:照您這么說,莫非您小時也挺聰明的嗎?”李膺大笑說:“你將來一定會大有出息的。”孔融十三歲時,死了父親,悲痛過度,要人扶了才能站起來,州里稱讚他的孝行。天性好學習,博覽群書。山陽張儉為中常侍侯覽所恨,侯覽隱匿告人姓名把奏章下達州郡,捉拿張儉。張儉與孔融的哥哥孔褒是朋友,逃到孔褒家中,孔褒不在。

這時孔融十六歲,張儉認為孔融年輕,沒有告訴他。孔融看見張儉窘迫的樣子,對張儉說:“哥哥雖然在外未歸,我難道不能為您的東道主嗎?”因此留張儉住在他家。後來事情泄漏出去,國相以下,秘密捕捉,張儉得以跑掉。於是逮捕孔褒、孔融送入監獄。不知他們二個人是誰獲罪。孔融說“:收容隱藏張儉的是我,有罪歸我。”孔褒說“:張儉來找我,不是弟弟的罪過,罪在我,心甘情願。”吏問他們的母親,母親說:“長者擔任家事,罪責在我。”一門爭死,郡縣疑不能決斷,於是向朝廷請示。詔書最後定了孔褒的罪。孔融因此著名,與平原陶丘洪、陳留邊讓齊名,州郡以禮任命,都不就。徵召司徒楊賜府。當時暗暗地察訪官僚中的貪污分子,準備予以貶謫罷免,孔融檢舉多為宦官的親族。尚書害怕得罪皇帝的寵信,召屬官詰問斥責,孔融陳述他們的罪惡,毫不隱諱。河南尹何進當升為大將軍,楊賜派孔融拿著名片去祝賀何進,沒有及時通報,孔融就把謁奪回歸府,引罪自責回去了。河南尹官屬認為丟了面子,私派劍客想追殺孔融,有客對何進說:“孔文舉有重名,將軍如與他結怨,四方之士就會相率而去了。不如以禮待他,使天下人都知道將軍胸懷廣大。”何進以為對,任命為大將軍之後,征孔融,舉高第,為侍御史。因為與中丞趙舍不和,託病歸家。後來被征為司空掾,授中軍候。在職三天,升虎賁中郎將。

遇董卓廢少帝立獻帝,孔融每因回答所問常有糾正他不對的地方,因此觸犯了董卓的意旨,調任議郎。當時黃巾侵犯好幾個州,北海最為賊衝擊的地方。董卓於是示意三府同舉孔融做北海相。孔融到郡,召集士民,起兵講武,既下檄文,又親寫書札,與州郡通聲氣,共同謀劃。賊張饒等二十萬眾從冀州返,孔融迎戰,被張饒打敗。於是收集散兵保衛朱虛縣。又慢慢集結官吏百姓被黃巾所誤的男女四萬多人,再設定城邑,立學校,表揚儒術,推薦賢良鄭玄、彭趚、邴原等人。郡人甄子然,臨孝存,有名氣,死得早,孔融以沒有見到為遺憾。命配食縣社。其餘雖然只有一點微小的善行,也沒有不以禮對待的。

郡人無後代及四方游士有死亡的,都做棺材埋葬。這時,黃巾又來侵擾,孔融於是出駐都昌縣,被賊管亥所圍。孔融非常危險,派東萊太史慈求救於平原相劉備。劉備驚奇地說:“孔北海竟知道天下還有個劉備呢。”馬上派兵三千救援他,賊因散亂逃走了。當時,袁紹、曹操勢力很強盛,孔融不對誰依附。左丞祖富有謀略,勸孔融與曹操、袁紹相結納。孔融知道袁紹、曹操最終企圖篡奪漢世,不想與他們搞在一塊兒,一怒之下把左丞祖殺了。孔融自己以為有高尚的意氣,立志平定國家的危難,因為才器疏闊,思想空乏,所以竟無成功。在郡六年,劉備上表薦他兼任青州刺史。

建安元年(196),被袁譚攻擊,自春至夏,戰士僅僅剩下幾百人,流矢像雨一樣射來,城內已經短兵相接。孔融憑几讀書,談笑自若。晚上城陷,逃奔山東,妻子被袁譚所擄。到了獻帝以許昌為都,徵召孔融為將作大匠,升少府。每朝會皇上訪問召對,孔融常引正定議,公卿大夫都不過掛個名而已。以前,太傅馬日石單奉使山東,及至淮南,多次對袁術不滿,袁術輕視他,侮辱他,奪了他的符節。馬日石單自己憂憤已極,嘔血而死。馬日石單的喪還京師,朝廷想加禮葬,孔融獨說:“馬日石單憑上公的尊貴身份,持天子的髦節,奉命直接處理地方事務,安寧東夏,竟然取媚奸臣,被他所指使,所上章表署名補用,馬日石單都是第一個。依附下級,欺騙朝廷,奸詐事君。從前國佐敵晉軍,不為所折服,宜僚當著白晃晃的刀而色不變。朝廷大臣難道可以受威脅為藉口嗎?又袁術越分叛逆,不是一朝一夕,與日石單隨從,周鏇歷歲。《漢律》:與罪人往來三天以上,都應該知道其情況。《春秋》:魯叔孫得臣死了,為了不張揚襄仲的罪貶,不寫日子。鄭討伐幽公,砍薄子家的棺材,因為他殺君的緣故。皇上可憐舊臣,不忍追相案罪,這是很寬大了,不宜加禮。”朝廷採納了他的意見。當時的輿論大都想恢復肉刑。孔融建議說“:古時候的人渾厚樸實,善惡不別,官吏正直,刑法清明,政治沒有錯誤。老百姓有罪,都是自己的責任。末世衰微,風氣教化壞亂,政治攪亂了風俗,國家的法律害了人民。所以說君主失為君主的道,老百姓就渙散不服,而想用古時候的刑法殘廢他們的肢體,這不是除惡長善的辦法。

紂砍斷早晨涉水者的小腿,天下的人都說紂暴虐無道。從前,周有千八百國,九州之人,養一千八百個君,如果各砍掉一人的腳,下面就有一千八百個紂呢。想風俗純美,是絕對做不到的。並且受了刑罰的人,有不想活的意念,有求死的決心。大多鋌而走險,不再回歸正道。夙沙亂齊,伊戾禍宋,趙高、英布為世大患。不但不能禁止人做壞事,正好斷絕了人為善的途徑。雖忠如鬻拳,信如卞和,智如孫臏,冤如巷伯,才如史遷,達如子政,一遭刀鋸,死了也為人恥笑。所以太甲的的思念常道,秦穆公之使秦國霸西戎,南睢之骨立,衛武之《初筵》飲酒悔過,陳湯之矯制發兵,斬郅支單于都賴水上,魏尚之守邊,等等,不用再舉了。漢朝廣開改惡之路,大都是這樣。所以聰明有德的君王,深思遠慮,棄短取長,政治上的措施是不隨便進行改革的。”朝廷認為他的建議很好,終於沒有恢復肉刑。這時,荊州牧劉表不向朝廷進貢,做了不少逾越法度不安本分的事情,居然郊祀天地,擬指皇上。詔書把他宣示天下。孔融上疏說“:聽說荊州牧劉表兇狠忤逆,行事不守禮制,甚至郊祀天地,擬儀如皇上。雖然逾制越分,罪大惡極,死有餘辜。但就國家大體而言,應當暫時不要公開。為什麼呢?國家至上,皇上至尊。身是聖哲之躬,國家是神器。群臣如陛,陛級懸遠,祿位限絕,這有如天之不可由階而升,日月的不得而逾越一樣。偶有一個小臣,就要處理,並使四方都知道,這不是堵塞邪萌的辦法。我以為雖有重大的罪過,也一定要隱忍。賈誼說:‘擲鼠忌器’就是這個意思。所以齊兵伐楚,只責備楚國不朝貢,王師敗績,不說為晉所敗。以前揭露袁術的罪過,現在又把劉表的事宣揚開來,這是使瘸腿的母羊窺視高岸,認為天險也可上啊!查劉表跋扈不臣,殺害列侯,阻止詔命不行,斷盜貢篚,召集大惡,保衛自己,寓藏天下的叛逆壞蛋,郜鼎納在太廟,沒有比這更彰著的!桑落瓦解,形勢自見。

所以我認為應當隱瞞郊祀這件事,以維護國體。”五年(200),南陽王馮、東海王祗死了。獻帝悲傷他倆死得太早了,想為他們規定四時致祭,為此,獻帝問孔融。孔融回答說“:皇上仁厚,感時增思,哀悼二王的魂靈發布哀憐的詔章,考查審度從前的典章制度,訂正禮制。我看歷史,從前梁懷王、臨江愍王、齊哀王、臨淮懷王都死而無後代,同胞兄弟,就是景帝、武帝、昭帝、明帝四帝,沒有聽說前朝為他們修祭祀。如果是臨時的,就不要列入傳紀。我不懂事,認為他們都在幼小的年齡死去,皇上哀痛,以成人禮加以諡號,這應遵照您的意思辦理,祭祀結束,以後就不要再行。至於一歲為期,不合禮意,又違背了先帝既定的法制,這是不合適的。”先時,曹操進攻鄴城屠殺鄴城居民,袁紹家的婦人女子多被擄掠。曹操的兒子曹丕私自娶了袁熙的妻子甄氏。孔融寫信給曹操,說:“武王伐紂,把妲己賞賜給周公。”曹操不明白,後來問孔融這齣於何經何典。孔融答說“:按現在的事情量一量,想一定的呢。”後來曹操討伐烏桓,孔融又譏笑他說:“大將軍遠征,蕭條海外,從前肅慎不進貢木苦矢,丁零偷盜蘇武的牛羊,可以一併討伐啊!”當時,饑荒戰亂,曹操上表請禁酒,孔融多次寫信給曹操,認為不要禁酒,而且詞多侮慢。

已經看到曹操奸雄詭詐,漸漸顯露,多不能忍受,所以說話偏激,常常觸犯了曹操。又曾經上奏認為應當遵照古時京師的體制,千里以內,不封建諸侯。曹操懷疑他所說漸廣,更加害怕他。然而,因為孔融名重天下,表面上裝著容忍,暗中卻嫉忌他的正確的議論,怕阻抗他的大業。山陰郗慮揣摩曹操的心事,按蔑視國法奏免孔融的官。為了顯明讎怨,曹操故意挑撥孔融。說:“曾經聽說唐、虞時代,有能讓的臣子,所以麟鳳飛來,頌聲大作。後世德薄,但也還有殺身以衛君,破家以為國的。及至衰敝,微小的怨恨,一定成仇,一頓飯的恩惠,一定要報答,所以晁錯念國,由於結禍於袁盎,屈平懷念楚國,因椒蘭進饞言誣陷他,彭寵謀反,因朱浮的誹謗,鄧禹威損,失於宗欽、馮暗的爭權。這樣說來,喜怒怨愛,禍福之因,難道不應當謹慎嗎?從前廉頗、藺相如小國的臣子,尚且能夠相讓,寇、賈亂世的武夫,彼此謙讓崇好;光武不記殺害哥哥伯升的仇怨,齊侯不疑射鉤敵人。那些立大節的人,難道會被一些細故所累嗎?以前聽說兩位執法雖平,但在私情有些芥蒂,應當修好如舊,而你們的怨恨卻漸積漸多,直至互相危害,我聽了非常難過,半夜就起床了。以前國家東遷,文舉盛稱鴻豫名實相副,精通經學,出於鄭玄,又明曉《司馬法》。

鴻豫也稱文舉奇逸傳聞,我很奇怪現在你們與過去相反。我與文舉既不是老朋友,又於鴻豫也沒有什麼恩誼,然而願人相好,不願人有傷和睦,所以衷心希望你們協和歡好。又曉得二君是被小人離間,作為人臣,進不能風化海內,退不能建德和人,然而撫養戰士,親身為國,對付浮華交結之徒,我的計謀多著呢。”孔融報書說:“蒙來書賜教,告我所不及。我與鴻豫州里鄰郡,很早就知道他。雖然曾經說他的功業美好,不過想使他多看到自己的不足,忠信為國,不意他竟隱過掩惡,有罪不以為罪。以前我遭到廢退,欣然接受。從前趙宣子早上升韓厥的官,晚上韓厥就殺了趙宣子的使人,趙宣子終以禮待他,高興地要別人向他道賀,說“從此我可以免罪了。”何況沒有韓厥的功,而敢枉當官之平呢?沒有屈原的忠,錯的智,竊位就是罪過,免罪是幸,而竟使一些多餘的議論,讓您得知,這是我引為慚愧恐懼的。朱、彭、寇、賈為世的壯士,愛惡相攻,是為國憂。

至於輕弱薄劣,正如眾蟲的相咬,恰恰害了自己,沒有別的什麼。晉侯嘉獎其臣所爭之大,而師曠則以為不如心競競。本性遲鈍,與人無傷,雖如韓信受了胯下之恥,荊軻受了榆次之辱,也不知貶毀對自己的嚴重性,還認為不遼蚊虻一過,是無所謂的。子產說人心不相同,有的重視權勢,想取勝為光榮,沒有想宋人接待四海的客人。大釒盧本不想使酒酸嘛。至於屈..的大瓦壺,堅硬無竅,應當處以無用之罪啊。其他當謹遵嚴教,不敢有失。郗慮是故吏,我所推舉。趙衰提拔谷阝鄃,不輕公叔升臣。知道您我都愛護郗慮,訓誨出自衷心。雖有懿伯之忌,尚且不得念及,況恃舊交而欲自外於賢吏呢?專布腹心,修好如初。您的苦言至意,終身誦之不忘。”一年多,再任為太中大夫。本性寬容不猜忌,好士,喜歡誘導提拔年輕人。及退任閒職,賓客天天滿門。

常嘆說:“坐上客恆滿,木尊中酒不空,我就無憂了。”與蔡邕很好,蔡邕死後,有個虎賁士相貌有點像蔡邕,孔融每次喝足了酒,招他與同坐,說:“雖然沒有了老成人,且喜還有典型。”孔融聽說人家有善行,好像自己的一樣,言語有可採取的,一定敷衍成之,告訴人家所不足的地方,稱讚他的長處。推薦賢士,獎勵進取。如果他知道的,沒有說,認為是自己的過錯,所以海內英俊之士,都信服他。曹操既積滿了一肚子的猜疑忌妒,郗慮又誣陷其罪,於是指使丞相軍謀祭酒路粹冤枉上狀奏孔融說:“少府孔融,從前在北海,看見王室不安寧,招集徒眾,圖謀不軌,說:‘我大聖之後,被宋所滅。有天下的,何必一定是卯金刀。’後來與孫權的使者說話,誹謗朝廷。又孔融位在九卿,不遵守朝廷的禮儀,不戴幘微行,唐突宮掖。又以前與沒有出仕的禰衡無所檢點地亂說什麼‘父親與兒子,有什麼親?論其本意,實為情慾而已。兒子與母親,又是怎么回事呢?譬如寄物缶瓦中,出來就分離了’。不久,與禰衡更相標榜,禰衡說孔融是‘仲尼不死’。孔融回答說:‘顏回再生。’大逆不道,應當予以重誅。”書奏,判處棄市。時年五十六。妻子兒女都被誅。先,女兒年七歲,男年九歲,因都幼弱,得保全。寄在人家。二子下棋,孔融被捕,不為之動。

左右的人說:“父親被逮捕,不起,為什麼?”答說“:哪裡有巢毀壞了卵不破的呢?”主人有遺肉汁的,男孩口渴喝了。女孩說:“今天這樣的禍,難道能夠久活,還要知道肉味嗎?”哥號哭而止飲。有人對曹操說了,於是決定都殺掉。等到捉拿的人到,女的對哥哥說“:如果死者有知,得見父母,難道不是我們最大的願望!”於是引頸就刑,顏色不變,沒有人不為之悲傷的。以前,京兆人脂習、元升,與孔融相好,曾戒孔融剛直。及被害,許昌沒有敢收屍的,脂習去撫屍說:“文舉丟下我死了,我也不再活了。”曹操聽說大怒,準備收捕脂習殺害,後得赦,釋放出來。魏文帝最愛孔融的文辭,每每嘆說:“揚雄、班固一流。”招募天下有送上孔融文章的,賞以金帛。孔融所著、頌、碑文、論議、六言、策文、表、檄、教令、書記共二十五篇。

文帝認為脂習有欒布的大節,加中散大夫。

史官評論說:從前諫大夫鄭昌有句話說:“山有猛獸,藜藿也沒有人敢采。”所以孔父正色立朝,沒有人過而致難於其君,晏平仲在朝中,田成子不敢弒齊君而盜其國。至於孔文舉的高潔志行與坦率情懷,它完全可以鼓動義氣而牴觸奸雄之心。所以曹操在世,不敢篡漢,代漢而興的卻是死後的曹丕。嚴氣正性,不過傾覆摧折而已。難道可以委曲求全以貪生嗎?嚴嚴整整,明光潔白,孔融的品質可與白玉秋霜相比啊!

◆荀彧傳,荀彧字文若,潁川潁陰人,是朗陵縣令荀淑的孫子。父親荀緄【gǔn】,任濟南相。荀緄害怕宦官,於是為荀彧娶了中常侍唐衡的女兒。荀彧由於年輕是就有才名,所以才免於被嘲笑。南陽人何顒【yóng】號稱能了解人,見到荀彧認為他奇異不凡,說:“這是帝王的輔佐之才啊。【王佐才也。】”

中平六年【189年,靈帝在位】,被薦舉為孝廉,又任亢父縣令。董卓作亂時,棄官回到家鄉。同郡的韓融當時帶著宗族千餘家,在密縣西山中避亂。荀彧對父老們說:“潁川是戰爭必經之地。天下有變,常是用兵之處。密縣雖說稍微保險,但不足以抵禦大的災難,應趕快離開這裡。”同鄉人大多留戀故土,不願離開。碰上冀州牧同鄉人韓馥派騎兵來接他們,荀彧於是自己帶領宗族跟隨韓馥,留下的後來大多被董卓的部將李傕所殺害、搶走了。

等荀彧到了冀州,袁紹已經奪了韓馥的位置【關於韓馥讓出冀州一事,荀彧的兄弟荀諶參與過對韓馥的勸說。根據《資治通鑑》,此事發生在191年,孝獻皇帝初平二年】。袁紹用貴賓的禮遇對待荀彧。荀彧是心中有數的人,看到漢室混亂,每每有匡正之心。當時曹操在東郡,荀彧聽說曹操又雄才大略,而估計袁紹最終不能成就大事。初平二年【191年,獻帝在位】,就離開袁紹投奔曹操。曹操和他交談後大喜,說:“是我的張良啊。【吾子房也。】”任命他為奮武司馬,當年他二十九歲。第二年,又任鎮東司馬。

興平元年【194年,獻帝在位】,曹操東擊陶謙,派荀彧守甄城,主管留守之事。趕上張邈、陳宮據兗【yǎn】州反曹操,而暗地迎接呂布。【根據《資治通鑑》對興平元年的記載,曹操因為殺死知名人士邊讓,導致兗州士大夫階層的震撼和不滿。此時,陳宮起謀反之心,勸說張邈、張邈弟張超、王楷、許汜等人一起反叛。】呂布到後,各城回響。張邈就派人欺騙荀彧說:“呂將軍來幫助曹使君打陶謙,應趕緊供應他軍需物資。”荀彧知道張邈有變,就布兵設防,因此張邈的計謀不能得逞。豫州刺史郭貢率兵數萬來到城下,求見荀彧。荀彧就要前去,東郡太守夏侯惇等人阻止他,說:“怎么知道郭貢不與呂布同謀,而輕率地見他?如今您作為一州之首,到那兒一定危險。”荀彧說:“郭貢與張邈等人平常並沒有情誼,如今來得這么快,一定還沒有商定,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應及時勸說他,即使不為我們所用,也可以中立。如果先對他懷疑,他將會惱怒而與他們合謀,不如去一下。”郭貢見荀彧沒有懼怕的意思,知道城不可攻,就領兵離去。荀彧就派程昱去遊說范縣、東阿,讓他們加強城防,終於保全了三城以等待曹操歸來。

興平二年【195年,獻帝在位】,陶謙死,曹操想馬上攻取徐州,回兵後平定呂布。荀彧勸諫說:“以前高祖占據關中,光武帝占據河內,都是先鞏固根本,以控制天下。進可攻,退可守,所以雖然有失敗之時,而終能完成大業。將軍本以兗州為根本,所以能平定山東,這實在是天下的要地,將軍的函谷關和黃河啊。如果不先安定它,要把根本放在哪裡呢?應立即分兵討伐陳宮,使敵寇不能西顧,乘機收割成熟的麥子,節食蓄糧,以助軍事行動,則呂布不難擊敗。如今丟下這裡而向東去,不見得有什麼好處。多留兵則前方力量不能戰勝敵人,少留兵則後方不能鞏固。呂布乘虛入侵,震動人心,縱然有幾座城池得以保全,其餘的已不再為自己所有,那么將軍還能回到哪裡去呢?況且以前討伐徐州,逞威施罰,那裡的子弟記得父兄被殺的恥辱,必定人人堅守,即使能夠攻克,也不能守住。他們如果恐懼而聯合起來,互相支持,堅壁清野,來等著對付將軍,將軍進攻打不下來,搶掠又沒收穫,不出十天,十萬大軍還未交戰就陷入被動了。雖然本來就有棄彼取此的事例,但要取決於衡量當時的形勢,希望將軍考慮。”曹操於是大力搶收成熟的麥子,又和呂布交戰。呂布敗走,趁機分別平定各縣,兗州於是被平定。

建安元年【196年,獻帝在位】,獻帝從河東回到洛陽,曹操打算迎接車駕,遷都到許昌。眾人大多認為山東還未安定,韓暹、楊奉自恃有功,傲橫妄為,不可倉猝行事。荀彧於是鼓動曹操說:“從前晉文公接納周襄王,而諸侯像影子一般跟隨著晉;漢高祖為義帝戴孝,而天下人心歸附。自從天子遭難,將軍首舉義兵,只是因為山東紛擾混亂,沒有顧得上接駕,雖然在外平定禍亂,但心裡卻無時不在掛念著王室。如今皇帝回還,洛陽荒蕪,義士有保護正統的心愿,萬民懷著感念舊時的哀思。如真能在此時奉迎主上以順應萬民心愿,這是大順;執最大的公來使天下服從,這是大略;扶持大義來網羅英才,這是大德。【奉主上以從人望,大順也;秉至公以服天下,大略也;扶弘義以致英俊,大德也。】即使有人抗命,又能有何作為呢?韓暹、楊奉哪裡值得顧慮呢!如果不及時決定,讓別的豪傑生出此心,以後即使再想這樣,可就來不及了。”曹操聽從了他的意見。

等到皇帝遷都許昌,任命荀彧為侍中,代理尚書令。曹操經常在外面征戰,軍國大事,都和荀彧商議。荀彧又向曹操推薦他的長於計謀的侄子荀攸,以及鍾繇【yóu】、郭嘉、陳群、杜襲、司馬懿、戲志才等,都不辜負他的推薦。只有嚴象任揚州刺史,韋康任涼州刺史,後來一併敗死。

袁紹兼併了河朔之地後,有了驕氣。而曹操被張繡打敗,袁紹給曹操的信件語氣很傲慢。曹操大怒,想先攻打袁紹,而怕力量敵不過,就此和荀彧商量。荀彧估計袁紹雖強,早晚要被曹操制服,於是勸曹操先消滅呂布,然後再對付袁紹。曹操聽從了他的建議。建安三年【198年,獻帝在位】,終於擒獲呂布,平定徐州。

建安五年【200年,獻帝在位】,袁紹率大軍攻許昌,曹操和他相持。袁紹的軍隊很多,論及此事的人都心懷惶恐。少府孔融對荀彧說:“袁紹地廣兵強,田豐、許攸這些智謀之士為他策劃,審配、逢紀盡忠之臣任其要職,顏良、文丑勇冠三軍。統率其軍隊。恐怕難以戰勝吧?”荀彧說:“袁紹兵雖多而軍法不嚴,田豐剛直而犯上,許攸貪心而不正派,審配專橫而無謀,逢紀果敢而自以為是,顏良文丑匹夫之勇,一戰就可以把他們擒獲。”後來事情都如同荀彧所預計的那樣,此事在《袁紹傳》中。

曹操守官渡,與袁紹接連交戰,雖然得勝但軍糧就要吃完,寫信與荀彧商議,想回兵許昌以等待袁紹的軍隊。荀彧回信說:“如今糧食雖少,還不像楚漢在滎陽、成皋之間相持那時候。當時劉邦項羽都不肯先退兵,認為先退就會折了士氣。您以對方十分之一的兵力,劃地而守,扼守咽喉要道而使他不能前進,已經半年了。可以看出這種局面就要結束,馬上一定會有轉機,這是使用非常之計的時候,不可錯失良機。”曹操聽從他的意見,於是堅守壁壘和袁紹相持。終於用奇兵打敗袁紹,袁紹敗走。封荀彧為萬歲亭侯,食邑一千戶。

建安六年【201年,獻帝在位】,曹操認為袁紹剛敗,不足為患,想只留守衛之兵,自己南征劉表,以此來問荀彧。荀彧回答說:“袁紹剛敗,人心惶惶,如今不趁機平定,而要遠征江漢,如果袁紹收羅糾集打敗的部眾,乘虛而出,那么您的大事就壞了。”曹操這才作罷。

建安九年【204年,獻帝在位】,曹操攻下鄴城,自任冀州牧。有人勸曹操恢復古代九州的建制,認為冀州所統轄的地盤大了,那么天下就容易服從。曹操打算接受這項提議。荀彧對他說:“如今要是依照古制,這樣冀州所統轄的範圍就包括了河東、馮翊、扶風、西河、幽州、并州等地。您以前屠殺鄴城,天下震恐,各人都害怕不能保住自己的地盤,守住自己的軍隊。如今如果一處被進攻,別人一定認為其他地方也要依次被奪,人心動盪,如果一旦發生變亂,天下事就不好辦了。希望您能先平定河北,然後修整恢復舊日京城,進兵楚郢【yǐng】,指責他們不向朝廷納貢。天下人都明白了您的意思,就人人安下心來。必須天下徹底安定,才能說到古制問題,這符合國家長久的利益。”曹操回信說:“不是足下的提醒,損失就大了!”於是九州之議作罷。

【恢復九州古制實質上是為曹操自己增加地盤。此事在陳壽的《三國志·荀彧傳》中同樣被記載,但不見於《資治通鑑》。這是在曹操己方勢力問題上的曹荀第一次意見分歧。但在早年群雄並起,一片混亂的時候,曹操在很理智地控制自己的野心。而在八年之後,曹操想自封魏王同樣被荀彧反對,此時,曹操便將荀彧除掉。】

建安十二年【207年,獻帝在位】,曹操上書稱讚荀彧的功勞說:“從前袁紹作亂,在官渡集結大軍,當時我們兵寡糧少,打算退回許昌。尚書令荀彧極力申述應當堅守的好處,高屋建瓴提出作戰方略,啟發我的思想,改變了我錯誤的打算,加固營壘頑強守衛,繳獲了敵人軍備,終於打垮強敵,轉危為安。袁紹戰敗後,臣的軍糧也用完了,打算要捨棄收取河北的計畫,轉而圖謀荊南。荀彧又詳盡說明得失,以改變臣的意見,因此能夠回師冀州,平定四個州郡。當初如果臣從官渡退兵,袁紹必定擊鼓前進,敵人占了上風而勇氣百倍,臣的軍隊膽怯不前士氣低落,有必敗的形勢,沒有一點會勝利的機會。又如果南征劉表,丟下兗州、豫州,飢軍深入,跨越長江、漢水,不光難以得利,還會失去依託。而荀彧提出這兩條計謀,轉敗為勝,轉禍為福,謀略非凡而功勞出眾,臣是比不上的。所以先帝看重指揮調度的功勞,而給予搏擊斬獲者的賞賜就較少;古人重視運籌帷幄之功,看輕攻城拔寨之勇。追論荀彧的功績,足以享有高官厚祿。而天下人不明情況,他所得到的與他的功勞不相稱,臣實在對此遺憾,請求重新評議,增添他的食邑。”荀彧極力推辭。曹操勸導他說:“從前介子推有話說:‘盜竊別人財物,尚且叫做盜賊。’何況先生奇謀超群,關係到天下興亡,我難道可以獨占功勞嗎?雖說仰慕魯仲連清高的行為,還是效法聖人通達時務吧!”於是增封一千戶,加上以前的共兩千戶。又要任命他為正式的尚書令,荀彧讓荀攸也極力推讓,達到十來次,這才作罷。曹操將要討伐劉表,詢問荀彧用兵方略。荀彧說:“如今中原已經平定,荊、漢知道將要滅亡了,可聲言從宛、葉進兵而從小道輕騎奔襲,以出其不意。”曹操聽從了他的建議。這時劉表病死。

【個人認為,曹操此舉有拉攏荀彧之嫌。】

建安十七年,董昭等人要聯名推戴曹操晉封國公,賜予九錫儀仗器物,秘密地徵詢荀彧的意見。荀彧說:“曹公本是發動義兵,以振興漢朝,雖然功勳卓著,還保持忠貞之節。君子愛人要合於道德,不應該這樣。【曹公本興義兵,以匡振漢朝,雖勛庸崇著,猶秉忠貞之節。君子愛人以德,不宜如此。】”事情就這么擱置下來。曹操心裡難以平靜。等到南征孫權,曹操上表請荀彧到譙郡勞軍,趁機表奏把荀彧留下來,說:“臣聽說古代排遣大將,上面設有監軍,下面派有相助的副職,以此來顯示國家的尊嚴,減少過失。如今臣正要渡江,奉辭伐罪,應當有尊貴的使節來莊重地奉行王命。文武並用,自古有之。使持節侍中守尚書令萬歲亭侯荀彧,是國家的重臣,德行遍及華夏,已經到了軍隊的駐處,便於和臣一道進軍,宣示朝廷命令,用威德鎮撫敵寇。軍貴神速,來不及請示,臣私自留下荀彧,以作重要的助手。”奏書報上去,皇帝答應了他,於是任命荀彧為侍中、光祿大夫,持節,參謀丞相軍事。到了濡須,荀彧因病留在壽春,曹操贈送他食物,打開一看,卻是空盒,於是荀彧服毒而死。當年五十歲。皇帝為他難過痛惜,祭祀之日因此而不奏樂。謚為敬候。第二年,曹操終於稱了魏公。

論曰:自從董卓把皇帝遷到西京,山東大亂。天下蒼生的性命如倒懸一般。荀君跨越黃河、冀州,輾轉來跟隨曹氏。察看他定立的措施,謀劃的策略,都是尊奉王道,以急於解救國家的危難,怎能說是趁亂而假借仁義,來迎合奸邪的陰謀呢?實在是把行仁義作為自己的責任,希望在這變亂時期解救民眾啊。等到阻礙董昭的提議,丟了性命,難道不是命該如此嗎!世人對荀君的評論,也許過於注意其顯達與困厄了。我常認為,中等以下的賢人,立身行事不能求全責備,謀劃有精細與粗疏,考慮到起始未必考慮到結尾,這就是不可求全的道理啊。以子貢【端木賜,字子貢,前520—前456。是孔門七十二賢之一,孔子的得意門生。】的賢明,一經他遊說尚且危害了兩國。他並非是缺少仁德而故意如此,恐怕有所保全就必有所丟失吧,這就是做事難以兩全的道理。當時時運艱難,不是英雄人物就沒有能力挽救其衰亡,而此人功高勢強,政權自然也就轉移到他的手裡。這又是此一時彼一時不能相提並論。主要看他回到朝廷立場上的大節,還是合於殺身成仁的大義的啊。

贊曰:鄧太揮灑豪氣,美名傳揚。為形勢所逼,虛意應付權奸,揮霍錢財救助朋友。孔融俊逸,抑揚有致,超越世俗,易使人驚駭,孤單的聲音少有應和。【鄧太孔融與荀彧收為同一列傳,因此在贊中被提到。孔融讓梨的故事家喻戶曉,但是此人由於言辭不當,被曹操忌恨。孔融雖有才名,但是性格有些狂妄,有時言辭不妥,行為也不夠規矩,因而史書略有微詞。】直道前行,哪裡是歸宿?高遠的謀略,輔佐誰人?荀彧輔助曹操,實是有感於國難。事業成功卻命運改變,行為可疑而心中同樣不離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