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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蔡邕列傳下

作者:范曄

蔡邕字伯喈,陳留圉人也。六世祖勛,好黃、老,平帝時為眉阝令。王莽初,授以B446戎連率。勛對印綬仰天嘆曰:“吾策名漢室,死歸其正。昔曾子不受季孫之賜,況可事二姓哉?”遂攜將家屬,逃入深山,與鮑宣、卓茂等同不仕新室。父棱,亦有清白行,謚曰貞定公。

邕性篤孝,母常滯病三年,邕自非寒暑節變,未嘗解襟帶,不寢寐者七旬。母卒,廬於冢側,動靜以禮。有菟馴擾其室傍,又木生連理,遠近奇之,多往觀焉。與叔父從弟同居,三世不分財,鄉黨高其義。少博學,師事太傅胡廣。好辭章、數術、天文,妙操音律。

桓帝時,中常侍徐璜、左悺等五侯擅恣,聞邕善鼓琴,遂白天子,敕陳留太守督促發遣。邕不得已,行到偃師,稱疾而歸。閒居玩古,不交當世。感東方朔《客難》及楊雄、班固、崔駰之徒設疑以自通,乃斟酌群言,韙其是而矯其非,作《釋誨》以戒厲云爾。

有務世公子誨於華顛胡老曰:“蓋聞聖人之大寶曰位,故以仁守位,以財聚人。然則有位斯貴,有財斯富,行義達道,士之司也。故伊摯有負鼎之C674,仲尼設執鞭之言,甯子有清商之歌,百里有豢牛之事。夫如是,則聖哲之通趣,古人之明志也。夫子生清穆之世,稟醇和之靈,覃思典籍,韞櫝《六經》,安貧樂賤,與世無營,沈精重淵,抗志高冥,包括無外,綜析無形,其已久矣。曾不能拔萃出群,揚芳飛文。登天庭,序彝倫,掃六合之穢慝,清宇廟之埃塵,連光芒於白日,屬炎氣於景雲,時逝歲暮,默而無聞。小子惑焉,是以有雲。方今聖上寬明,輔弼賢知,崇英逸偉,不墜於地,德弘者建宰相而裂土,才羨者荷榮祿而蒙賜。盍亦回塗要至,俯仰取容,輯當世之利,定不拔之功,榮家宗於此時,遺不滅之令蹤?夫獨未之思邪,何為守彼而不通此?”

胡老傲然而笑曰:“若公子,所謂睹暖昧之利,而忘昭哲之害;專必成之功,而忽蹉跌之敗者已。”公子謖爾斂袂而興曰:“胡為其然也?”胡老曰:“居,吾將釋汝。昔自太極,君臣始基,有羲皇之洪守,唐、虞之至時。三代之隆,亦有緝熙,五伯扶徽,勤而撫之。於斯已降,天網縱,人B163B12D,王塗壞,太極B12D,君臣土崩,上下瓦解。於是智者聘詐,辯者馳說。武夫奮略,戰士講銳。電駭風馳,霧散雲披,變詐乖詭,以合時宜。或畫一策而綰萬金,或談崇朝而錫瑞珪。連衡者六印磊落,合從者駢組流離。隆貴翕習,積富無崖,據巧蹈機,以忘其危。夫華離蔕而萎,條去乾而枯,女冶容而淫,士背道而辜。人毀其滿,神疾其邪,利端始萌,害漸亦牙。速速方轂,夭夭是加,欲豐其屋,乃蔀其家。是故天地否閉,聖哲潛形,石門守晨,沮、溺耦耕,顏歜抱璞,蘧瑗保生,齊人歸樂,孔子斯征,雍渠驂乘,逝而遺輕。夫豈傲主而背國乎?道不可以傾也。

“且我聞之,日南至則黃鐘應,融風動而魚上冰,蕤賓統則微陰萌,蒹葭蒼而白露凝。寒暑相推,陰陽代興,運極則化,理亂相承。今大漢紹陶唐之洪烈,盪四海之殘災,隆隱天之高,拆絙地之基。皇道惟融,帝猷顯ぶ,汦々庶類,含甘吮滋。檢六合之群品,濟之乎雍熙,群僚恭己於職司,聖主垂拱乎兩楹。君臣穆穆,守之以平,濟濟多士,端委縉綎,鴻漸盈階,振鷺充庭。譬猶鐘山之玉,泗濱之石,累珪璧不為之盈,采浮磬不為之索。曩者,洪源辟而四隩集,武功定而干戈戢,獫狁攘而吉甫宴,城濮捷而晉凱入。故當其有事也,則蓑笠並載,擐甲揚鋒,不給於務;當其無事也。則舒紳緩佩,鳴玉以步,綽有餘裕。

“夫世臣、門子,B358御之族,天隆其祜,主豐其祿。抱膺從容,爵位自從,攝須理髯,余官委貴。其取進也,順傾轉圓,不足以喻其便;逡巡放屣,不足以況其易。夫夫有逸群之才,人人有優贍之智。童子不問疑於老成,瞳矇不稽謀於先生。心恬淡於守高,意無為於持盈。粲乎煌煌,莫非華榮。明哲泊焉,不失所寧。狂淫振盪,乃亂其情。貪夫殉財,夸者死權。瞻仰此事,體躁心煩。暗謙盈之效,迷損益之數。騁駑駘於修路,慕騏驥而增驅,卑俯乎外戚之門,乞助乎近貴之譽。榮顯未副,從而顛踣,下獲薰胥之辜,高受滅家之誅。前車已覆,襲軌而騖,曾不鑒禍,以知畏懼。予惟悼哉,害其若是!天高地厚,跼而E575之。怨豈在明,患生不思。戰戰兢兢,必慎厥尤。

“且用之則行,聖訓也;舍之則藏,至順也。夫九河盈溢,非一B359所防;帶甲百萬,非一勇所抗。今子責匹夫以清宇宙,庸可以水旱而累堯、湯乎?懼煙炎之毀B35A,何光芒之敢揚哉!且夫地將震而樞星直,井無景則日陰食,元首寬則望舒朓,侯王肅則月側匿。是以君子推微達著,尋端見緒,履霜知冰,路露知暑。時行則行,時止則止,訊息盈沖,取諸天紀。利用遭泰,可與處否,樂天知命,持神任己。群車方奔乎險路,安能與之齊軌?思危難而自豫,故在賤而不恥。方將騁馳乎典籍之崇塗,休息乎仁義之淵藪,槃鏇乎周、孔之庭宇,揖儒、墨而與為友。舒之足以光四表,收之則莫能知其所有。若乃丁千載之運,應神靈之符,闓閶闔,乘天衢,擁華蓋而奉皇樞,納玄策於聖德,宣太平於中區。計合謀從,已之圖也;勳績不立,予之辜也。龜鳳山翳,霧露不除,踴躍草萊,只見其愚。不我知者,將謂之迂。修業思真,棄此焉如?靜以俟命,不B277不渝。‘百歲之後,歸乎其居。’幸其獲稱,天所誘也。罕漫而已,非已咎也。昔伯翳綜聲於鳥語,葛盧辯音於鳴牛,董父受氏於豢龍,奚仲供德于衡輈,倕氏興政於巧工,造父登御於驊騮,非子享土於善圉,狼瞫取右於禽囚,弓父畢精於筋角,B447非明勇於赴流,壽王創基於格五,東方要幸於談優,上官效力於執蓋,弘羊據相於運籌。仆不能參跡於若人,故抱璞而優遊。”

於是公子仰首降階,忸怩而避。胡老乃揚衡含笑,援琴而歌。歌曰:“練余心兮浸太清,滌穢濁兮存正靈。和液暢兮神氣寧,情志泊兮心亭亭,嗜欲息兮無由生。踔宇宙而遺俗兮,眇翩翩而獨征。”

建寧三年,辟司徒橋玄府,玄甚敬待之。出補河平長。召拜郎中,校書東觀。遷議郎。邕以經籍去聖久遠,文字多謬,俗儒穿鑿,疑誤後學,熹平四年,乃與五官中郎將堂谿典,光祿大夫楊賜,諫議大夫馬日磾,議郎張馴、韓說,太史令單颺等,奏求正定《六經》文字。靈帝許之,邕乃自書丹於碑,使工鐫刻立於太學門外。於是後儒晚學,鹹取正焉。及碑始立,其觀視及摹寫者,車乘日千餘兩,填塞街陌。

初,朝議以州郡相黨,人情比周,乃制婚姻之家及兩州人士不得對相監臨。至是復有三互法,禁忌轉密,選用艱難。幽、冀二州,久缺不補。邕上疏曰:

伏見幽、冀舊壤,鎧馬所出,比年兵飢,漸至空耗。今者百姓虛縣,萬里蕭條,闕職經時,吏人延屬,而三府選舉,逾月不定。臣經怪其事,而論者雲‘避三互’。十一州有禁,當取二州而已。又二州之士,或復限以歲月,狐疑遲淹,以失事會。愚以為三互之禁,禁之薄者,今但申以威靈,明其憲令,在任之人豈不戒懼,而當坐設三互,自生留閡邪?昔韓安國起自徒中,朱買臣出於幽賤,並以才宜,還守本邦。又張敞亡命,擢授劇州。豈復顧循三互,繼以末制乎?三公明知二州之要,所宜速定,當越禁取能,以救時敝;而不顧爭臣之義,苟避輕微之科,選用稽滯,以失其人。臣願陛下上則先帝,蠲除近禁,其諸州刺史器用可換者,無拘日月三互,以差厥中。

書奏不省。

初,帝好學,自造《皇羲篇》五十章,因引諸生能為文賦者。本頗以經學相招,後諸為尺牘及工書鳥篆者,皆加引召,遂至數十人。侍中祭酒樂松、賈護,多引無行趣勢之徒,並待制鴻都門下,熹陳方俗閭里小事,帝甚悅之,待以不次之位。又市賈小民,為宣陵孝子者,複數十人,悉除為郎中、太子舍人。時頻有雷霆疾風,傷樹拔木,地震、隕雹、蝗蟲之害。又鮮卑犯境,役賦及民。六年七月,制書引咎,誥群臣各陳政要所當施行。邕上封事曰:

臣伏讀聖旨,雖周成遇風,訊諸執事,宣王遭旱,密勿祗畏,無以或加。臣聞天降災異,緣象而至。辟歷數發,殆刑誅繁多之所生也。風者天之號令,所從教人也。夫昭事上帝,則自懷多福;宗廟致敬,則鬼神以著。國之大事,實先祀典,天子聖躬所當恭事。臣自在宰府,及備朱衣,迎氣五郊,而車駕稀出,四時至敬,屢委有司,雖有解除,猶為疏廢。故皇天不悅,顯此諸異。《鴻範傳》曰:“政悖德隱,厥風髮屋折木。”《坤》為地道,《易》稱安貞。陰氣憤盛,則當靜反動,法為下叛。夫權不在上,則雹傷物;政有苛暴,則虎狼食人;貪利傷民,則蝗蟲損稼。去六月二十八日,太白與月相迫,兵事惡之。鮮卑犯塞,所從來遠,今之出師,未見其利。上違天文,下逆人事。誠當博覽眾議,從其安者。臣不勝憤滿,謹條宜所施行七事表左:

一事:明堂月令,天子以四立及季夏之節,迎五帝於郊,所以導致神氣,祈福豐年。清廟祭祀,追往孝敬,養老辟雍,示人禮化,皆帝者之大業,祖宗所祗奉也。而有司數以蕃國疏喪,宮內產生,及吏卒小污,屢生忌故。竊見南郊齋戒,未嘗有廢,至於它祀,輒興異議。豈南郊卑而它祀尊哉?孝元皇帝策書曰:“禮之至敬,莫重於祭,所以竭心親奉,以致肅祗者也。”又元和故事,復申先典。前後制書,推心懇惻。而近者以來,更任太史。忘禮敬之大,任禁忌之書,拘信小故,以虧大典。《禮》,妻妾產者,齋則不入側室之門,無廢祭之文也。所謂宮中有卒,三月不祭者,謂士庶人數堵之室,共處其中耳,豈謂皇居之曠,臣妾之眾哉?自今齋制宜如故典,庶答風霆災妖之異。

二事:臣聞國之將興,至言數聞,內知己政,外見民情。是故先帝雖有聖明之姿,而猶廣求得失。又因災異,援引幽隱,重賢良、方正、敦樸、有道之選,危言極諫,不絕於朝。陛下親政以來,頻年災異,而未聞特舉博選之旨。誠當思省述修舊事,使抱忠之臣展其狂直,以解《易傳》“政悖德隱”之言。

三事:夫求賢之道,未必一塗。或以德顯,或以言揚。頃者,立朝之士,曾不以忠信見賞,恆被謗訕之誅,遂使群下結口,莫圖正辭。郎中張文,前獨盡狂言,聖聽納受,以責三司。臣子曠然,眾庶解悅。臣愚以為宜擢文右職,以勸忠謇,宣聲海內,博開政路。

四事:夫司隸校尉、諸州刺史,所以督察奸枉,分別白黑者也。伏見幽州刺史楊熹、益州刺史龐芝、涼州刺史劉虔,各有奉公疾奸之心,熹等所糾,其效尤多。余皆枉橈,不能稱職。或有抱罪懷瑕,與下同疾,綱網B12D縱,莫相舉察,公府台閣亦復默然。五年制書,議遣八使,又令三公謠言奏事。是時奉公者欣然得志,邪枉者憂悸失色。未詳斯議。所因寢息。昔劉向奏曰:“夫執狐疑之計者,開群枉之門;養不斷之慮者,來讒邪之口。”今始聞善政,鏇復變易,足令海內測度朝政。宜追定八使,糾舉非法,更選忠清,平章賞罰。三公歲盡,差其殿最,使吏知奉公之福,營私之禍,則眾災之原庶可塞矣。

五事:臣聞古者取士,必使諸侯歲貢。孝武之世,郡舉孝廉,又有賢良、文學之選,於是名臣輩出,文武並興。漢之得人,數路而已。夫書畫辭賦,才之小者,匡國理政,未有其能。陛下即位之初,先涉經術,聽政余日,觀省篇章,聊以游意,當代博弈,非以教化取士之木。而諸生競利,作者鼎沸。其高者頗引經訓風喻之言;下則連偶俗語,有類俳優;或竊成文,虛冒名氏。臣每受詔於盛化門,差次錄第,其未及者,亦復隨輩皆見拜擢。既加之恩,難復收改,但守奉祿,於義已弘,不可復使理人及仕州郡。昔孝宣會諸儒於石渠,章帝集學士於白虎,通經釋義,其事優大,文、武之道,所宜從之。若乃小能小善,雖有可觀,孔子以為“致遠則泥”,君子故當志其大者。

六事:墨綬長吏,職典理人,皆當以惠利為績,日月為勞。褒責之科,所宜分明。而今在任無復能省,及其還者,多召拜議郎、郎中。若器用優美,不宜處之冗散。如有釁故,自當極其刑誅。豈有伏罪懼考,反求遷轉,更相放效,臧否無章?先帝舊典,未嘗有此。可皆斷絕,以核真偽。

七事:伏見前一切以宣陵孝子為太子舍人。臣聞孝文皇帝制喪服三十六日,雖繼體之君,父子至親,公卿列臣,受恩之重,皆屈情從制,不敢逾越。今虛偽小人,本非骨肉,既無幸私之恩,又無祿仕之實,側隱思慕,情何緣生?而群聚山陵,假名稱孝,行不隱心,義無所依,至有奸軌之人,通容其中。桓思皇后祖載之時,東郡有盜人妻者亡在孝中,本縣追捕,乃伏其辜。虛偽雜穢,難得勝言。又前至得拜,後輩被遺;或經年陵次,以暫歸見漏;或以人自代,亦蒙寵榮。爭訟怨恨,凶凶道路。太子官屬,宜搜選令德,豈有但取丘墓凶醜之人?其為不祥,莫與大焉。宜遣歸田裡,以明許偽。

書奏,帝乃親迎氣北郊,及行辟雍之禮。又詔宣陵孝子為舍人者,悉改為丞尉焉。光和元年,遂置鴻都門學,畫孔子及七十二弟子像。其諸生皆敕州郡三公舉用辟召,或出為刺史、太守,入為尚書、侍中,乃有封侯賜爵者,士君子皆恥與為列焉。

時,妖異數見,人相驚擾。其年七月,詔召邕與光祿大夫楊賜、諫議大夫馬日磾、議郎張華、太史令單颺詣金商門,引入崇德殿,使中常侍曹節、王甫就問災異及消改變故所宜施行。邕悉心以對,事在《五行》、《天文志》。

又特詔問曰:“比災變互生,未知厥咎,朝廷焦心,載懷恐懼。每訪郡公卿士,庶聞忠言,而各存括囊,莫肯盡心。以邕經學深奧,故密特稽問,宜披露失得,指陳政要,勿有依違,自生疑諱。具對經術,以皁囊封上。”邕對曰:

臣伏惟陛下聖德允明,深悼災咎,褒臣末學,特垂訪及,非臣螻蟻所能堪副。斯誠輸寫肝膽出命之秋,豈可以顧患避害,使陛下不聞至戒哉!臣伏思諸異,皆亡國之怪也。天於大漢,殷勤不已,故屢出祅變,以當譴責,欲令人君感悟,改危即安。今災眚之發,不於它所,遠則門垣,近在寺署,其為監戒,可謂至切。蜺墮雞化,皆婦人干政之所致也。前者乳母趙嬈,貴重天下,生則貲藏侔於天府,死則丘墓逾於園陵,兩子受封,兄弟典郡;續以永樂門史霍玉,依阻城社,又為奸邪。今者道路紛紛,復雲有程大人者,察其風聲,將為國患。宜高為堤防,明設禁令,深惟趙、霍,以為至戒。今聖意勤勤,思明邪正。而聞太尉張顥,為玉所進;光祿勛姓璋,有名貪濁;又長水校尉趙玹、屯騎校尉蓋升,並叨時幸,榮富優足。宜念小人在位之咎,退思引身避賢之福。伏見廷尉郭禧,純厚老成;光祿大夫橋玄,聰達方直;故太尉劉寵,忠實守正:並宜為謀主,數見訪問。夫宰相大臣,君之四體,委任責成,優劣已分,不宜聽納小吏,雕琢大臣也。又尚方工技之作,鴻都篇賦之文,可且訊息,以示惟憂。《詩》云:“畏天之怒,不敢戲豫。”天戒誠不可戲也。宰府孝廉,士之高選。近者以辟召不慎,切責三公,而今並以小文超取選舉,開請託之門,違明王之典,眾心不厭,莫之敢言。臣願陛下忍而絕之,思惟萬機,以答天望。聖朝既自約厲,左右近臣亦宜從化。人自抑損,以塞咎戒,則天道虧滿,鬼神福謙矣。臣以愚贛,感激忘身,敢觸忌諱,手書具對。夫君臣不密,上有漏言之戒,下有失身之禍。願寢臣表,無使盡忠之吏,受怨奸仇。

章奏,帝覽而嘆息,因起更衣,曹節於後竊視之,悉宣語左右,事遂漏露。其為邕所裁黜者,皆側目思報。

初,邕與司徒劉郃素不相平,叔父衛尉質又與將作大匠陽球有隙。球即中常侍程璜女夫也,璜遂使人飛章言邕、質數以私事請託於郃,郃不聽,邕含隱切,志欲相中。於是詔下尚書,召邕詰狀。邕上書自陳曰:

臣被召,問以大鴻臚劉郃前為濟陰太守,臣屬吏張宛長休百日,郃為司隸,又托河內郡吏李奇為州書佐,及營護故河南尹羊陟、侍御史胡母班,郃不為用致怨之狀。臣征營怖悸,肝膽塗地,不知死命所在。竊自尋案,實屬宛、奇,不及陟、班。凡休假小吏,非結恨之本。與陟姻家,豈敢申助私黨?如臣父子欲相傷陷,當明言台閣,具陳恨狀所緣。內無寸事,而謗書外發,宜以臣對與郃參驗。臣得以學問特蒙褒異,執事秘館,操管御前,姓名貌狀,微簡聖心。今年七月,召詣金商門,問以災異,齎詔申旨,誘臣使言。臣實愚贛,唯識忠盡,出命忘軀,不顧後害,遂譏刺公卿,內及寵臣。實欲以上對聖問,救消災異,規為陛下建康寧之計。陛下不念忠臣直言,宜加掩蔽,誹謗卒至,便用疑怪。盡心之吏,豈得容哉?詔書每下,百官各上封事,欲以改政思譴,除凶致吉,而言者不蒙延納之福,鏇被陷破之禍。今皆杜口結舌,以臣為戒,誰敢為陛下盡忠孝乎?臣季父質,連見拔擢,位在上列。臣被蒙恩渥,數見訪逮。言事者因此欲陷臣父子,破臣門戶,非復發糾奸伏,補益國家者也。臣年四十有六,孤特一身,得託名忠臣,死有餘榮,恐陛下於此不復聞至言矣。臣之愚冗,職當咎患,但前者所對,質不及聞,而衰老白首,橫見引逮,隨臣摧設,併入坑C279,誠冤誠痛。臣一入牢獄,當為楚毒所迫,趣以飲章,辭情何緣復聞?死期垂至,冒昧自陳。願身當辜戮,丐質不並坐,則身死之日,更生之年也。惟陛下加餐,為萬姓自愛。

於是下邕、質於洛陽獄,劾以仇怨奉公,議害大臣,大不敬,棄市。事奏,中常侍呂強愍邕無罪,請之,帝亦更思其章,有詔減死一等,與家屬髡鉗徙朔方,不得以赦令除。陽球使客追路刺邕,客感其義,皆莫為用。球又賂其部主使加毒害,所賂者反以其情戒邕,故每得免焉。居五原安陽縣。

邕前在東觀,與盧植、韓說等撰補《後漢記》,會遭事流離,不及得成,因上書自陳,奏其所著十意,分別首目,連置章左。帝嘉其才高,會明年大赦,乃宥邕還本郡。邕自徙及歸,凡九月焉。將就還路,五原太守王智餞之。酒酣,智起舞屬邕,邕不為報。智者,中常侍王甫弟也,素貴驕,慚於賓客,詬邕曰:“徒敢輕我!”邕拂衣而去。智銜之,密告邕怨於囚放,謗訕朝廷。內寵惡之。邕慮卒不免,乃亡命江海,遠跡吳會。往來依太山羊氏,積十二年,在吳。

吳人有燒桐以爨者,邕聞火烈之聲,知其良木,因請而裁為琴,果有美音,而其尾猶焦,故時人名曰“僬尾琴”焉。初,邕在陳留也。其鄰人有以酒食召邕者,比往而酒以酣焉。客有彈琴於屏,邕至門試潛聽之,曰:“憘!以樂召我而有殺心,可也?”遂反。將命者告主人曰:“蔡君向來,至門而去。”邕素為邦鄉所宗,主人遽自追而問其故,邕具以告,莫不憮然。彈琴者曰:“我向鼓弦,見螳螂方向鳴蟬,蟬將去而未飛,螳螂為之一前一卻。吾心聳然,惟恐螳螂之失之也。此豈為殺心而形於聲者乎?”邕莞然而笑曰:“此足以當之矣。”

中平六年,靈帝崩,董卓為司空,聞邕名高,辟之,稱疾不就。卓大怒,詈曰:“我力能族人,蔡邕遂偃蹇者,不鏇踵矣。”又切敕州郡舉邕詣府,邕不得已,到,署祭酒,甚見敬重。舉高第,補侍御史,又轉持書御史,遷尚書。三日之間,周曆三台。遷巴郡太守,復留為侍中。

初平元年,拜左中郎將,從獻帝遷都長安,封高陽鄉侯。

董卓賓客部典議欲尊卓比太公,稱尚父。卓謀之於邕,邕曰:“太公輔周,受命剪商,故特為其號。今明公威德,誠為巍巍,然比之尚父,愚意以為未可宜須並東平定,車駕還反舊京,然後議之。”卓從其言。

二年六月,地震,卓以問邕。邕對曰:“地動者,陰盛侵陽,臣下逾制之所致也。前春郊天,公奉引車駕,乘金華青蓋,爪畫兩轓,遠近以為非宜。”卓於是改乘皁蓋車。

卓重邕才學,厚相遇待,每集宴,輒令邕鼓琴贊事,邕亦每存匡益。然卓多自佷用,邕恨其言少從,謂從弟谷曰:“董公性剛而遂非,終難濟也,吾欲東奔兗州,若道遠難達,且遁逃山東以待之,何如?”谷曰:“君狀異恆人,每行觀者盈集。以此自匿,不亦難乎?”邕乃止。

及卓被誅,邕在司徒王允坐,殊不意言之而嘆,有動於色。允勃然叱之曰:“董卓國之大賊,幾傾漢室。君為王臣,所宜同忿,而懷其私遇,以忘大節!今天誅有罪,而反相傷痛,豈不共為逆哉?”即收付廷尉治罪。邕陳辭謝,乞黥首刖足,繼成漢史。士大夫多矜救之,不能得。太尉馬日磾馳往謂允曰:“伯喈曠世逸才,多識漢事,當續成後史,為一代大典。且忠孝素著,而所坐無名,誅之無乃失人望乎?”允曰:“昔武帝不殺司馬遷,使作謗書,流於後世。方今國祚中衰,神器不固,不可令佞臣執筆在幼主左右。既無益聖德,復使吾黨蒙其訕議。”日磾退而告人曰:“王公其不長世乎?善人,國之紀也;製作,國之典也。滅紀廢典,其能久乎!”邕遂死獄中。允悔,欲止而不及。時年六十一。搢紳諸儒莫不流涕。北海鄭玄聞而嘆曰:“漢世之事,誰與正之!”兗州、陳留間皆畫像而頌焉。

其撰集漢事,未見錄以繼後史。適作《靈紀》及十意,又補諸列傳四十二篇,因李C765之亂,湮沒多不存。所著詩、賦、碑、誄、銘、贊、連珠、箴、吊、論議、《獨斷》、《勸學》、《釋誨》、《敘樂》、《女訓》、《篆藝》、祝文、章表、書記,凡百四篇,傳於世。

論曰:意氣之感,士所不能忘也。流極之運,有生所共深悲也。當伯喈抱鉗扭,徙幽裔,仰日月而不見照燭,臨風塵而不得經過,其意豈及語平日幸全人哉!及解刑衣,竄歐越,潛舟江壑,不知其遠,捷步深林,尚苦不密,但願北首舊丘,歸骸先壟,又可得乎?董卓一旦入朝,辟書先下,分明枉結,信宿三遷。匡導既申,狂僭屢革,資《同人》之先號,得北叟之後福。屢其慶者,夫豈無懷?君子斷刑,尚或為之不舉,況國憲倉卒,慮不先圖,矜情變容,而罰同邪黨?執政乃追怨子長謗書流後,放此為戮,未或聞之典刑。

贊曰:季長戚氏,才通情侈。苑囿典文,流悅音伎。邕實慕靜,心精辭綺。斥言金商,南徂北徒,籍梁懷董,名澆身毀。

譯文

◆蔡邕傳,蔡邕字伯喈,陳留圉縣人。六世祖蔡勛,好黃帝老子之術,平帝時為眉阝縣令。

王莽篡位初年,任命他為厭戎連率。蔡勛對著官印仰天嘆息說“:我是漢朝的官吏,死也不能失正道。從前曾子不接受季孫送的東西,何況是奉侍二姓呢!”於是帶了家屬,逃入深山之中,與鮑宣、卓茂等不做王莽的官。父親蔡棱,也有清白的操行,死後稱貞定公。

蔡邕性至孝,母親臥病三年,不論盛夏嚴冬、氣候變化,沒有解開過衣帶,七十天沒有睡過覺。母親死了,墓旁蓋一間房子住下守著,一動一靜,都遵守禮制。一隻兔子很馴順地在他的住宅旁邊跳躍,又有木生連理枝,遠遠近近的人都覺得奇怪,來看的人很多。與叔父、叔伯兄弟同居,三代沒有分家,鄉里的人都稱讚他品行好。少年時博學,從太傅胡廣學習。喜歡文學、數術、天文,還擅長音樂。桓帝時,中常侍徐璜、左..等五侯,擅權不法,聽說蔡邕的琴鼓得好,告訴了皇帝,令陳留太守督促啟程。蔡邕不得已,走到偃師,假稱病了,返回家中。無事,在家玩古董,不與時下一般人來往。受東方朔《客難》及揚雄、班固、崔駰設疑自通的啟發,於是汲取百家之言,肯定其正確的而糾正其不對的,作《釋誨》以警惕與自勉。

(中略)建寧三年(170),被徵召去司徒橋玄府,橋玄對他很好。出補河平長。召拜郎中,校書東觀。升議郎。蔡邕認為經籍距聖人著述的時間久遠,文字錯誤多,俗儒牽強附會,貽誤學子,熹平四年(175),與五官中郎將堂奚谷典、光祿大夫楊賜、諫議大夫馬日石單、議郎張馴、韓說、太史令單..等,奏請正定《六經》文字。

靈帝批准了,蔡邕用紅筆親自寫在碑上,使工人刻好立於太學門外。於是後來的儒者學生,都以此為標準經文。碑新立時,來觀看及摹寫的,一天之內,車子就有一千多輛,街道也堵塞了。起先,朝廷認為州郡勾結,人情結夥營私,下令婚姻之家和兩州人士,不得互相擔任監察官吏。現在又有三互法,婚姻之家及兩州人士不得互動為官。禁忌更加嚴密了。選用官吏,很不容易。幽、冀兩州,缺職很久不得補充。蔡邕上疏說“:幽、冀兩地是兵馬所出的地方,近年兵士飢餓,慢慢地空虛了。現在百姓貧困,萬里一片蕭條。長時間無人負責,人民下吏延頸相望,而三府選舉,幾個月沒有定下來。我對此常感奇怪,而有的人說‘避三互’。十一州有禁,只求解決幽、冀二州而已。又二州之士,有的又以時間為限,猶豫遲疑,因此失去了機會。

我以為三互之禁,是很輕微的。現在只要顯示威權,闡明法紀,在職的人,誰不害怕呢。為什麼僅因三互設禁,自生隔閡呢。從前韓安國坐法抵罪,朱買臣出身貧賤,都因有才華,回到自己的原籍做官。又是個亡命之徒,升為冀州刺史。難道可以拘守三互,又以一些不重要的制度來束縛自己嗎?三公明明知道二州的重要,應該趕快決定,打破禁區,選拔賢能之士,挽救當前的危局,而不採納忠臣的意見,為細微末節的法令所限制,耽誤了選用,失去了人才。臣願皇上效法先帝,廢除近禁,各州刺史應該更換的,不要拘於時間與三互,只要合適的就任用。”奏上,沒有採納。起先,帝愛學習,自己作《皇羲篇》五十章,因此諸生會做文章的得到引用。

原來是按經學招來的,後來那些作尺牘及會寫鳥篆的,都被引召,增加到數十人。侍中祭酒樂松、賈護,引來很多無操行趨炎附勢的人,都待命鴻都門下,喜歡講一些地方風俗、鄉里小事,帝非常高興,不按平常的次序提拔他們。又商賈小民,為宣陵孝子的幾十人,都給以郎中、太子舍人之官。當時常有雷霆疾風,傷樹拔木,地震、冰雹、蝗蟲為害。又鮮卑侵犯邊境,人民為勞役賦稅所苦。

六年(177)七月,詔書認錯,令群臣各說可行的治理國家大事的措施。蔡邕上密奏,說:“我敬讀聖旨,雖周成王遇風災,問諸史百官,周宣王遭旱災,勤勞戒懼,都不過如此。我聽說老天爺降災害,是跟著某種現象的發生而來的。陽氣屢發,大概是誅殺太多所致。風是老天爺的號令,用以教育人君的。只有正直光明侍奉上帝,就自求多福;好好祭祀祖宗,則鬼神就顯靈。國家大事,以祭祀為先,這是天子應當恭恭敬敬親身作的。我先在宰府,後做祭官,迎祥和之氣於五郊,而皇上很少參加,四時致敬,常常委託官吏,雖曾謝罪,終屬疏忽缺廢,所以皇天不高興,顯現這么多怪異來。《鴻範傳》說:‘政治腐敗,道德不修,大風就會吹倒房屋,折斷樹木。’《坤》卦是地道,《易》稱‘安貞之吉,應地無疆’。陰氣越積越多,本來應當安靜的,反而會動起來,法為下叛。權柄不操在上面,冰雹就傷物;政治苛刻暴虐,則虎狼食人;貪利傷害百姓,而蝗蟲損害莊稼。去年六月二十八日,太白星與月亮相迫,對兵事不利。鮮卑侵犯邊境,自遠地來,現在出師征討,沒有取得什麼進展。上違反了天文,下不順於人事。真正應當看看大家的意見,採納合適的。我對此不勝激動,謹上宜於施行的七事如下:第一件事:明堂月令。天子按立春、立夏、立秋、立冬及季夏之節,居明堂迎祭五帝於郊。為了導引神氣,求福豐收。清廟祭祀,孝敬祖先,養老設教,告訴人守禮化俗,這些都是帝王的大業,祖宗恪守奉行的。而有關部門常因蕃國有喪,宮內生育,以及吏卒病死,經常發生禁忌,缺而不行。只看到南郊齋戒祭祀,沒有廢缺,至於它祀,每有不同的說法,難道南郊卑而它祀尊貴嗎?孝元皇帝詔令說‘:禮儀所敬,莫重於祭祀,所以全心全意親自奉行,是為了表其肅敬之情。’又章帝元和故事,再次申明議修群祀,以祈豐年,前後詔書,用心誠懇。而最近以來,更換太史,忘了禮敬的大事,聽任禁忌的書流行,拘信小故,虧廢大典。

按《禮》,妻妾生子,齋戒,不入側室之門,沒有廢掉祭祀的規定。至於說宮中有死喪的發生,三月不祭,是說普通老百姓只有幾間房子,不少人住在一起,不便舉行祭祀。難道說宮廷廣大,臣妾眾多也可以不祭祀嗎?從現在起,齋戒祭祀的制度,應該按照以前典章執行,才可以說對災異的發生,作出了回答。

第二件事:我聽說國家將興,常常聽到好的建議。內則可以知道自己的治理情況,外則可以了解老百姓的情緒。所以先帝雖然聰明聖哲,還是廣泛徵求意見,詢問政治之所以得及其所以失的原因。又因為發生災異,尋訪那些隱居不仕的高士,重視賢良、方正、敦樸、有道的選舉。直言敢諫,不絕於朝廷。皇上主政以來,連年發生災異,沒有聽說下詔徵召賢能,真正應當遵循過去一些好的措施,使忠心耿耿之臣,發揮敢想敢說的精神,使《易傳》所說‘政悖德隱’的話,不得流行。

第三件事:訪求賢能的方法,不只一種。有的人因道德修養好而著名,有的人因直言敢諫而被人稱道。近來,朝廷裡面的人,沒有因忠信受到賞賜的,反而常常因誹謗誣衊而被殺害。因之群臣閉口,不敢說話。郎中張文,以前一人敢於直諫,皇上採納,斥責了三司,群臣心悅誠服,平民百姓也高興。我認為應該提拔張文擔任要職,用以獎忠貞之士,向海內宣傳,廣開賢明政治之路。

第四件事:司隸校尉、各州刺史,它的職責是督察不法,檢舉壞人,分清是非。幽州刺史楊熹、益州刺史龐芝、涼州刺史劉虔,各有一片奉公守法、痛惡壞人壞事之心,楊熹等檢舉劾辦的,效果最好。其餘有的不理不申,有的枉法曲斷,都不稱職。有的本人就有罪過或錯誤,與下面所應檢舉的相同。而法紀敗壞,無人揭發,公府台閣也默不作聲。

五年詔令,議遣八使,又令三公采長史臧否考察人民疾苦,上奏皇上。這時奉公守法的人,欣然得志,為非作歹的人憂恐失色,怕得要死。但是,不知道這件事為什麼忽然停止了。從前劉向上奏說‘:決策猶豫不決的人,為一般小人大開方便之門;養成了優柔寡斷習慣的人,招來諂媚誹謗的壞傢伙。’現在剛剛聽到一點善政,轉眼之間就變了卦。枉使全國人民猜測朝政,莫衷一是。應當追定八使,揭發不法的人和事,另選忠誠清白的人任職,賞罰嚴明。到了年終,要對三公評定好壞。使百官知道奉公守法就是福,營私舞弊就是禍。這樣,災害的來源,庶幾可以堵塞了。

第五件事:我聽說古時銓選官吏,一定要諸侯三年推舉一人,叫做歲貢。孝武時代,郡選舉孝廉外,還要選拔賢良、文學之士。因此名臣一個接一個地出現,文事武功盛極一時。漢朝的得人,只此數路而已。至於書畫辭賦,只算得小才,治理國家,就不見得有能力。皇上剛剛即位時,最先講求經術,處理政事的餘暇,看看文學作品,用以休息。現在走棋的遊戲,不是推行教化,挑選人才之本。而諸生唯利是圖,作的人很多。稍為高明一點的,也引用一些經訓勸喻的話;下等的湊合一些俗話俚語,與倡優調笑取樂差不多;有的剽竊他人的作品,假冒名姓。我每每奉詔於盛化門,錄取比較好的,沒有被錄取的,也跟著安排工作。已經給了恩惠,不好回收,讓他們保住俸祿,已夠意思了。不可再使他們治人和在州郡做官,從前孝宣皇帝在石渠閣會集諸儒生,章帝召集學士於白虎觀,通經釋義,這是偉大的事業文武之道,應該遵守奉行。至於一般的小能小善,雖說也有可取之處,孔子認為如果以之辦大事就會滯礙不通。所以君子應當立志辦大事。

第六件事:縣長的職務是治理老百姓。都應當勤謹工作。給老百姓辦了好事,這才算有功績。賞罰應該分明,而現在在位沒有什麼才能退下來的,多授以議郎、郎中。如果才華好,不應讓其列入冗散人員,如有罪過,自然應當判罪。難道認罪怕審訊,反要求調離,互相仿效,好歹沒有個標準之理?先帝典章制度,沒有這個規定。應該查驗真偽廢除乾淨。

第七件事:以前一切以宣陵孝子為太子舍人。我聽說孝文帝帝詔,喪服三十六日,雖說是繼承皇位之君,父子至親,公卿列臣,受恩至重都要控制自己的感情,服從詔令,不敢逾越。現在虛偽小人,本不是骨肉之親,也無什麼特別的恩情,又沒有真正的祿仕,卻表現哀痛思念,這種哀情根據什麼產生的呢?他們聚集陵墓之旁,假稱奉孝,行為既掩飾不了他們的心跡,於義又沒有根據。甚至還有不法分子藏在裡面。桓思皇后庭祭和升柩的時候,東郡有盜人妻的逃在孝中,原籍追捕,才服了罪。虛偽雜亂污穢,說也說不完。又,先到的可以授官了,後來則被遣歸;有的經年在陵地,因暫時回去漏掉了;有的用人代理,也得到寵榮。紛爭怨恨,在大路上吵吵嚷嚷,不成體統。太子的官員,應挑選有德行的人,難道只用一些墳墓醜惡的人?沒有比這還不吉祥的事。應該把他們送歸田裡,揭發他們虛偽詐欺。”奏書送上,帝於是親自迎祥氣於北郊,舉行大家的禮儀。又令宣陵孝子為舍人的,統統改為丞尉。

光和元年(178),設定鴻都門學,在裡面畫孔子及七十二弟子像。諸生都令州郡三公推舉徵召。有的出為刺史、太守,入為尚書、侍中,有的竟有封侯賜爵的,一般有道德的知識分子都認為與他們在一起是可恥的。這時,妖異的現象常有發生。人人驚恐。

光和元年(178)七月,詔召蔡邕與光祿大夫楊賜、諫議大夫馬日石單、議郎張華、太史令單..至金商門,引入崇德殿,使中常侍曹節、王甫問他們關於災異及消除變故所應當採取的辦法。蔡邕用心答覆。記在《五行》、《天文志》中。皇上又特別詔問蔡邕:“近來災異變故的發生,不知是什麼罪咎引起的。朝廷焦急,我心裡害怕。訪問群公卿士,想聽到一些忠言,他們都守口如瓶,不肯盡心。因為你經學深,故特問你,你應該闡明得失,指出為政的要點,不要唯唯否否,或者懷疑恐懼。全按經述對答,為了保密,要用皂囊封上。”蔡邕答說“:皇上大德聰明,深念災害。我雖淺學,還鼓勵我,特別詢問我,這不是無知下賤的我所能勝任的。正是披肝瀝膽的時候,難道我可以患得患失,怕這怕那,使皇上聽不到應該切戒的話嗎?我想各種災異,都是亡國的徵兆。老天對我大漢,念念不忘。

所以一再出現妖變,表示譴責,想使人君覺悟起來,改危為安。現在災怪的發生,不在別的地方,遠在門口,近在寺署裡面,作為鑑戒,可以說是至切至要的了。婦人干預政事,是怪異發生的原因之一。以前乳母趙嬈,貴重無比,在生時,她的財產與國家的府庫相等,死後,她的墳墓超過了皇上先人的陵園,兩個兒子受封,她的兄弟都做州郡的官。加之,永樂門史霍玉,依靠權勢,更為奸邪。現在道路議論紛紛,又說有程大人這樣一個人,觀察他的動靜,可能危害國家。應當高度提防,公布禁令。好好地想一想趙嬈、霍玉的問題,以為至戒。現在皇上一片好意,要分清好壞,聽說太尉張顥是霍玉引進的;光祿勛姓璋,是有名的貪污分子;又長水校尉趙王玄、屯騎校尉蓋升,都很吃香,榮華富貴。應當想到小人在位是罪過,更要想到引身避賢也是禍。廷尉郭禧,樸實而經驗充足;光祿大夫橋玄,聰明而守正不阿;前太尉劉寵,忠實而操守清正,他們都可以作謀主,經常詢問,自可獲益。

宰相大臣好比皇上的四體,委任而責成功。好壞已經分清楚,不應當聽信小吏中傷大臣。又尚方工技,鴻都篇賦,可以暫時停一停。以示憂患在身。《》雲‘:畏天之怒,不敢戲豫。’老天爺的警戒,是不能輕看的啊!宰府孝廉,要求是很高的。前不久因徵召不慎,嚴厲斥責三公,而現在卻都以小文超取選舉,大開走後門之風,違背了國家的制度。大家不滿意,只是不敢說而已。我望皇上下決心改變這種狀況,所思萬事,都為了報答老天的希望。皇上既然自己約束自己,左右的近臣,也應該接受教育。人人抑損,堵塞災怪。天道厭滿,鬼神貴謙啊!我因愚憨,感激忘身。竟敢觸犯忌諱,手書答對。

君臣不親密,君要警惕泄漏機密,臣就常有失身的危險。請把臣表好好收藏起來,不要使忠直的臣子,遭到壞人的怨恨。”奏上,帝看了嘆息。因出去上廁所,曹節在後面偷看了,就全部向左右的人說,致使事情泄漏出來。被蔡邕所奏應該廢黜的人,都恨了他,企圖打擊報復。以前,蔡邕與司徒劉..不和,叔父衛尉蔡質,又與將作大匠陽球有意見,陽球就是中常侍程璜的女婿。程璜使人寫匿名報告,誣告蔡邕、蔡質幾次因私事請託於劉..,劉..沒有答應他,於是蔡邕懷恨在心,等等。決心陷害蔡邕。因此詔下尚書,召蔡邕質問。蔡邕上書申訴說:“臣被召,問的是:大鴻臚劉..前為濟陰太守,我的屬吏張宛長休百日;劉..為司隸,又托河內郡吏李奇為州書佐;及營護前河南尹羊陟、侍御史胡母班,劉..都未辦使我懷恨等情況。我誠惶誠恐,肝膽塗地,死無葬身之所。我想,事屬張宛、李奇,與羊陟、胡母班無關。大凡休假小吏,不是結恨的根本。與羊陟是親戚,難道敢於幫助私黨?如果我們父子想陷害他,應當告到台閣,詳細寫明我們恨他的原因。

內無寸事,誹謗之書外發,我願與劉..當面對證。我因學問特蒙獎勵。秘館工作,皇上面前奔走,姓名狀貌,皇上是心中有數的。今年七月召詣金商門,問我災異發生的原因。持詔申旨,再三啟發。我實愚憨,只知盡忠,沒有想到後害。就譏刺公卿大臣和寵幸的臣子。我是想上對皇上所問,消除災異,進而為皇上建太平盛世之計。皇上沒有想到忠臣直言,應該保密。於是誣陷突來,致生疑怪。盡心害人之吏,難道也可以容忍嗎!詔書下達,要求百官各上密奏,想改弦更張,除凶致吉。現在是進言的不但沒有受到採納的獎勵,而轉眼之間,誣陷來了。現在都閉口結舌,以我為戒。哪個還敢為皇上盡忠孝呢?我的叔父蔡質,連連提拔,職位很高;我被深恩,幾次見訪。寫匿名報告的人,想以此誣陷我們父子,破壞我的門戶,不是為了舉發奸人,補益國家啊!我年四十有六,孤獨一人,幸得名列忠臣,死有餘榮。只怕皇上從此再也聽不到忠言了!我愚陋無知,罪有應得。但以前的答對,我叔父蔡質是不知道的。白髮蒼蒼,衰老餘年,橫遭逮捕,跟著我受罪,同遭坑害,冤哉!痛哉!我一入獄,當為痛楚所迫,加以匿名報告催促,我的情狀,皇上哪能再知道呢。死期快來了,魯莽自訴,願自己處死,乞蔡質不同罪。那么,我死的一天,就是我再生之年啊!祝萬歲健康!為百姓自愛。”於是送蔡邕、蔡質入洛陽獄,定為以仇怨奉公,謀害大臣,大不敬,棄市。

事奏,中常侍呂強憐憫蔡邕無罪,請於皇上,帝也再想了想那個飛章所說,下詔減死罪,剃光頭髮,鐵圈束著頸項,與家屬遷徙朔方,不得因赦令免除。陽球打發刺客追趕刺殺蔡邕,刺客被蔡邕的正義感動了,都不為陽球所用。陽球又賄賂其部主毒害蔡邕,受賂的把訊息反而告訴了蔡邕,要他提高警惕。所以沒有遭到殺害。居五原安陽縣。蔡邕前在東觀,與盧植、韓說等撰補《後漢記》,正遭流放,沒有來得及寫成。因此上書所著十意,分別首目,附在書尾。帝愛蔡邕才高,正好第二年國家大赦,於是寬免蔡邕罪,準許他返回原籍,蔡邕自放逐至回,共九個月。

正準備啟程回郡的時候,五原太守王智送行。酒喝夠了,王智起舞勸蔡邕,蔡邕不理他。王智是中常侍王甫的弟弟,本來很驕貴,失了面子,為賓客所笑,就破口罵蔡邕說“:罪犯敢輕侮我!”蔡邕振衣而去。王智恨了他,密告蔡邕因囚放懷怨,誹謗朝廷。皇上寵幸的人也都惡了他。蔡邕考慮終不免於害死,於是逃命江海,遠走吳會,往來依靠泰山羊氏,積十二年,在吳。吳人有燒桐煮飯時,蔡邕聽了火燒的聲音,曉得桐是一種好木材,於是請製造成琴,果然聲音好極了,但琴尾是焦的,時人名之為“焦尾琴”。從前,蔡邕在陳留,鄰人請蔡邕吃飯,及去而酒已經喝完了。屏風后面有客人在彈琴,蔡邕至門悄悄一聽,說:“噢!以樂叫我而有殺心,為什麼呢?”就逕自回去了。蔡邕素為鄉里所尊敬,主人立即追趕他,並問他是什麼原因,蔡邕原原本本告訴了他,都為之奇怪。彈琴的人說:“我前鼓弦,見螳螂對著鳴蟬,蟬將去還沒起飛,螳螂忽前忽退。我心驚肉跳,惟恐螳螂捕捉不了蟬。這難道就是所謂殺心形於聲音嗎?”蔡邕笑著說“:實在是這樣啊。”

中平六年(189),靈帝去世,董卓為司空,聞說蔡邕名氣大,徵召他,蔡邕推說有病不能去。董卓大怒,罵說:“我有殺人之權,蔡邕縱驕傲,也是不過轉足之間的事而已。”又急令州郡徵召蔡邕到府。蔡邕不得已,到,代理祭酒,很受敬重,舉高第,補侍御史,又轉持書御史,升尚書。三天之內,遍歷三台。升巴郡太守,又留為侍中。

初平元年(190),拜左中郎將,從獻帝遷都長安,封高陽鄉侯。董卓的賓客部屬想尊董卓比太公,稱尚父。董卓問蔡邕,蔡邕說:“太公輔周,奉命滅商,故特號為太公。現在您的威德雖高,然比之尚父,我以為不可。等到關東平定,皇上返還舊京,然後再議。”董卓聽了他的話。初平二年(191)六月,地震,董卓問蔡邕。蔡邕對說“:地動,陰盛侵陽,臣下不遵守國家制度引起的。前春天郊祀,公奉車駕,乘金華青蓋,爪畫兩箱,遠近都認為不合適。”董卓於是改乘皂蓋車。董卓看重蔡邕的才學,對他非常客氣,一遇舉行宴會,往往令蔡邕鼓琴助興,蔡邕也有心出力。然董卓多剛愎自用,蔡邕恨自己的話很少為董卓採納,對從弟蔡谷說:“董公性剛烈而易為非,終究不能成事。我想東奔兗州,但是道路太遠,不易達到,暫時逃到山東看看,怎么樣?”蔡谷說:“你的容貌與普通人不同,在路上走,看的人云集,這樣,想躲起來,難啊!”蔡邕乃打消了這個主意。董卓被誅,蔡邕在司徒王允家坐,不知不覺說起董卓來,並為之嘆息,臉色都變了。王允勃然大怒,罵蔡邕說:“董卓國家大賊,幾乎把漢朝都覆滅了,你為臣子的,應與大家一樣為之憤怒,只是因為他對你好,你竟然把大節也丟了,現在誅殺有罪,你反而悲傷哀痛,難道不是與他通同叛逆嗎?”就逮捕了他,交廷尉審訊。

蔡邕承認自己有罪,請求黥首斷腳,饒一條命,使他能繼續修成漢史。不少士大夫憐憫他,援救他,無結果。太尉馬日石單跑去對王允說:“伯喈有舉世無雙的才華,漢朝的事知道得多,可以使他繼續寫成後漢史,是一代重要的典籍。他忠孝素著,以莫須有獲罪,殺了他,恐怕失去了人心呢!”王允說“:從前漢武帝不殺司馬遷,使他寫謗書,流傳後世。現在國家的命運中衰,皇位不穩固,不能讓諂媚的人執筆在幼主左右。對皇上沒有好處,我們這般人也要受到他的攻擊。”馬日石單出來告訴別人說“:王公的眼光太過於短淺了吧!好人,國家的楷模,著作,國家的盛典。

滅紀廢典,能夠長久嗎?”蔡邕竟死在獄中。後來王允失悔,想不殺掉他,已經來不及了。蔡邕死時六十一歲。士大夫和諸儒生沒有不流淚的。北海鄭玄聽說蔡邕死了,嘆息說:“漢朝的事,誰來考定啊!”兗州、陳留間都畫著蔡邕的像紀念他。他收集漢朝歷史,沒有看見寫下來作後史。只有所作《靈紀》及十意,又補諸列傳四十二篇,因李催作亂散失,大多沒有保存下來。所著詩、賦、碑、誄、銘、贊,連珠、箴、吊、論議、《獨斷》、《勸學》、《釋誨》、《敘樂》、《女訓》、《篆執》,祝文、章表、書記,共百零四篇,傳於世。史官評論說:人與人之間的意氣感應,有學識,有道德修養的人,是不會忘記的。流放的厄運,是人生極為悲痛的。當伯喈抱著罪架,貶謫邊遠地方時,抬頭看不見日月的光明,走路不得避風塵,難道他想起過平日親近的人嗎?及得赦歸本郡,又不得不遠逃。偷偷地在江里行舟,不管遠近;在深林中飛跑,耽心樹木不密。只想回到故鄉,埋骨先人墳墓的旁邊,也不可得;董卓一旦入朝,首先下令徵召他,分清冤枉,三天內三次升遷。輔佐有功,狂悖非的事,常常得到革除,真是《易同人卦》所說的“先號口兆而後笑”。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他對有恩的人,哪能不想念呢!正直無私的人,處決一個罪犯,尚且還吃不下飯,何況國家的刑典,出於倉卒,事前沒有想到,以至憐憫變容,哪能按奸邪同罪!當政者竟然追怨司馬遷謗書,流傳後世,根據這個要把蔡邕殺掉,沒有聽見過這樣執行刑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