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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鄭范陳賈張列傳

作者:范曄

鄭興 子眾 范升 陳元 賈逵 張霸 子楷 楷子陵 陵弟玄

鄭興字少贛,河南開封人也。少學《公羊春秋》。晚善《左氏傳》,遂積精深思,通達其旨,同學者皆師之。天鳳中,將門人從劉歆講正大義,歆美興才,使撰條例、章句、傳詁,及校《三統曆》。

更始立,以司直李松行丞相事,先入長安,松以興為長史,令還奉迎遷都。更始諸將皆山東人,鹹勸留洛陽。興說更始曰:“陛下起自荊楚,權政未施,一朝建號,而山西雄桀爭誅王莽,開關郊迎者,何也?此天下同苦王氏虐政,而思高祖之舊德也。今久不撫之,臣恐百姓離心,盜賊復起矣。《春秋》書‘齊小白入齊’,不稱侯,未朝廟故也。今議者欲先定赤眉而後入關,是不識其本而爭其末,恐國家之守轉在函谷,雖臥洛陽,庸得安枕乎?”更始曰:“朕西決矣。”拜興為諫議大夫,使安集關西及朔方、涼、益三州,還拜涼州刺史。會天水有反者,攻殺郡守,興坐免。

時赤眉入關,東道不通,興乃西歸隗囂,囂虛心禮請,而興恥為之屈,稱疾不起。囂矜己自飾,常以為西伯復作,乃與諸將議自立為王。興聞而說囂曰:“《春秋傳》云:‘口不道忠信之言為囂,耳不聽五聲之和為聾。’間者諸將集會,無乃不道忠信之言;大將軍之聽,無乃阿而不察乎?昔文王承積德之緒,加之以睿聖,三分天下,尚服事殷。及武王即位,八百諸侯不謀同會,皆曰‘紂可伐矣’,武王以未知天命,還兵待時。高祖征伐累年,猶以沛公行師。今令德雖明,世無宗周之祚,威略雖振,未有高祖之功,而欲舉未可之事,昭速禍患,無乃不可乎?惟將軍察之。”囂竟不稱王。後遂廣置職位,以自尊高。興復止囂曰:“夫中郎將、太中大夫、使持節官皆王者之器,非人臣所當制也。孔子曰:‘惟器與名,不可以假人。’不可以假人者,亦不可以假於人也。無益於實,有損於名,非尊上之意也。”囂病之而止。

及囂遣子恂入侍,將行,興因恂求歸葬父母,囂不聽而徙興舍,益其秩禮。興入見囂曰:“前遭赤眉之亂,以將軍僚舊,故敢歸身明德。幸蒙覆載之恩,復得全其性命。興聞事親之道,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奉以周鏇,弗敢失墜。今為父母未葬,請乞骸骨,若以增秩徙舍,中更停留,是以親為餌,無禮甚矣,將軍焉用之!”囂曰:“囂將不足留故邪?”興曰:“將軍據七郡之地,擁羌胡之眾,以戴本朝,德莫厚焉,威莫重焉。居則為專命之使,入必為鼎足之臣。興,從俗者也,不敢深居屏處,因將軍求進,不患不達,因將軍求入,何患不親,此興之計不逆將軍者也。興業為父母請,不可以已,願留妻子獨歸葬,將軍又何猜焉?”囂曰:“幸甚。”促為辨裝,遂令與妻子俱東。時建武六年也。

侍御史杜林先與興同寓隴右,乃薦之曰:“竊見河南鄭興,執義堅固,敦悅《詩》、《書》,好古博物,見疑不惑,有公孫僑、觀射父之德,宜侍帷幄,典職機密。昔張仲在周,燕冀宣王,而詩人悅喜。惟陛下留聽少察,以助萬分。”乃征為太中大夫。

明年三月晦,日食。興因上疏曰:

《春秋》以天反時為災,地反物為妖,人反德為亂,亂則妖災生。往年以來,謫咎連見,意者執事頗有闕焉。案《春秋》‘昭公十七年夏六月甲戌朔,日有食之’。傳曰:‘日過分而未至,三辰有災,於是百官降物,君不舉,避移時,樂奏鼓,祝用幣,史用辭。’今孟夏,純乾用事,陰氣未作,其災尤重。夫國無善政,則謫見日月,變咎之來,不可不慎,其要在因人之心,擇人處位也。堯知鯀不可用而用之者,是屈己之明,因人之心也。齊桓反政而相管仲,晉文歸國而任郤E0 67者,是不私其私,擇人處位也。 今公卿大夫多舉漁陽太守郭亻及可大司空者,而不以時定,道路流言,鹹曰“朝廷欲用功臣”,功臣用則人位謬矣。願陛下上師唐、虞,下覽齊、晉,以成屈己從眾之德,以濟群臣讓善之功。

夫日月交會,數應在朔,而頃年日食,每多在晦。先時而合,皆月行疾也。日君象而月臣象,君亢急則臣下促迫,故行疾也。今年正月繁霜,自爾以來,率多寒日,此亦急咎之罰。天子賢聖之君,猶慈父之於孝子也。丁寧申戒,欲其反政,故災變仍見,此乃國之福也。今陛下高明而群臣惶促,宜留思柔克之政,垂意《洪範》之法,博採廣謀,納群下之策。

書奏,多有所納。

帝嘗問興郊祀事,曰:“吾欲以讖斷之,何如?”興對曰:“臣不為讖。”帝怒曰:“卿之不為讖,非之邪?”興惶恐曰:“臣於書有所未學,而無所非也。”帝意乃解。興數言政事,依經守義,文章溫雅,然以不善讖故不能任。

九年,使監征南、積弩營於津鄉,會征南將軍岑彭為刺客所殺,興領其營,遂與大司馬吳漢俱擊公孫述。述死,詔興留屯成都。頃之,侍御史舉奏興奉使私買奴婢,坐左轉蓮勺令。是時喪亂之餘,郡縣殘荒,興方欲築城郭,修禮教以化之,會以事免。

興好古學,尤明《左氏》、《周官》,長於歷數,自杜林、桓譚、衛宏之屬,莫不斟酌焉。世言《左氏》者多祖於興,而賈逵自傳其父業,故有鄭、賈之學。興去蓮勺,後遂不復仕,客授閿鄉,三公連辟不肯應,卒於家。子眾。

眾字仲師。年十二,從父受《左氏春秋》,精力於學,明《三統曆》,作《春秋難記條例》,兼通《易》、《詩》,知名於世。建武中,皇太子及山陽王荊,因虎賁中郎將梁松以縑帛聘請眾,欲為通義,引籍出入殿中。眾謂松曰:“太子儲君,無外交之義,漢有舊防,蕃王不宜私通賓客。”遂辭不受。松復風眾以“長者意,不可逆”。眾曰:“犯禁觸罪,不如守正而死。”太子及荊聞而奇之,亦不強也。及梁氏事敗,賓客多坐之,惟眾不染於辭。

永平初,辟司空府,以明經給事中,再遷越騎司馬,復留給事中。是時北匈奴遣使求和親。八年,顯宗遣眾持節使匈奴。眾至北庭,虜欲令拜,眾不為屈。單于大怒,圍守閉之,不與水火,欲脅服眾。眾拔刀自誓,單于恐而止,乃更發使隨眾還京師。朝議復欲遣使報之,眾上疏諫曰:“臣伏聞北單于所以要致漢使者,欲以離南單于之眾,堅三十六國之心也。又當揚漢和親,誇示鄰敵,令西域欲歸化者侷促狐疑,懷土之人絕望中國耳。漢使既到,便偃蹇自信。若復遣之,虜必自謂得謀,其群臣駁議者不敢復言。如是,南庭動搖,烏桓有離心矣。南單于久居漢地,具知形勢,萬分離析,鏇為邊害。今幸有度遼之眾揚威北垂,雖勿報答,不敢為患。”帝不從,復遣眾。眾因上言:“臣前奉使不為匈奴拜,單于恚恨,故遣兵圍臣。今復銜命,必見陵折。臣誠不忍持大漢節對氈裘獨拜。如令匈奴遂能服臣,將有損大漢之強。”帝不聽,眾不得已,既行,在路連上書固爭之。詔切責眾,追還系廷尉,會赦歸家。

其後帝見匈奴來者,問眾與單于急禮之狀,皆言匈奴中傳眾意氣壯勇,雖蘇武不過。乃復召眾為軍司馬,使與虎賁中郎將馬廖擊車師。至敦煌,拜為中郎將,使護西域。會匈奴脅車師,圍戊己校尉,眾發兵救之。遷武威太守,謹修邊備,虜不敢犯。遷左馮翊,政有名跡。

建初六年,代鄧彪為大司農。是時肅宗議復鹽鐵官,眾諫以為不可。詔數切責,至被奏劾,眾執之不移。帝不從,在位以清正稱。其後受詔作《春秋刪》十九篇。八年,卒官。

子安世,亦傳家業,為長樂,未央廄令。延光中,安帝廢太子為濟陰王,安世與太常桓焉、太僕來歷等共正議諫爭。及順帝立,安世已卒,追賜錢、帛,除子亮為郎。眾曾孫公業,自有傳。

范升字辯卿,代郡人也。少孤,依外家居。九歲通《論語》、《孝經》,及長,習《梁丘易》、《老子》,教授後生。

王莽大司空王邑辟升為議曹史。時莽頻發兵役,征賦繁興,升乃奏記邑曰:“升聞子以人不間於其父母為孝,臣以下不非其君上為忠。今眾人鹹稱朝聖,皆曰公明。蓋明者無不見,聖者無不聞。今天下之事,昭昭於日月,震震於雷霆,而朝雲不見,公雲不聞,則元元焉所呼天?公以為是而不言,則過小矣;知而從令,則過大矣。二者於公無可以免,宜乎天下歸怨於公矣。朝以遠者不服為至念,升以近者不悅為重憂。今動與時戾,事與道反,馳鶩覆車之轍,探湯敗事之後,後出益可怪,晚發愈可懼耳。方春歲首,而動發遠役,藜藿不充,田荒不耕,谷價騰躍,斛至數千,吏人陷於湯火之中,非國家之人也。如此,則胡、貊守關,青、徐之寇在於帷帳矣。升有一言,可以解天下倒縣,免元元之急,不可書傳,願蒙引見,極陳所懷。”邑雖然其言,而竟不用。升稱病乞身,邑不聽,令乘傳使上黨。升遂與漢兵會,因留不還。

建武二年,光武征詣懷宮,拜議郎,遷博士,上疏讓曰:“臣與博士梁恭、山陽太守呂羌俱修《梁丘易》。二臣年並耆艾,經學深明,而臣不以時退,與恭並立,深知羌學,又不能達,慚負二老,無顏於世。誦而不行,知而不言,不可開口以為人師,願推博士以避恭、羌。”帝不許,然由是重之,數詔引見,每有大議,輒見訪問。

時,尚書令韓歆上疏,欲為《費氏易》、《左氏春秋》立博士,詔下其議。四年正月,朝公卿、大夫、博士,見於雲台。帝曰:“范博士可前平說。”升起對曰:“《左氏》不祖孔子,而出於丘明,師徒相傳,又無其人,且非先帝所存,無因得立。”遂與韓歆及太中大夫許淑等互相辯難,日中乃罷。升退而奏曰:

臣聞主不稽古,無以承天;臣不述舊,無以奉君。陛下愍學微缺,勞心經藝,情存博聞,故異端競進。近有司請置《京氏易》博士,群下執事,莫能據正。《京氏》既立,《費氏》怨望,《左氏春秋》復以比類,亦希置立。《京》、《費》已行,次復《高氏》,《春秋》之家,又有《騶》、《夾》。如今《左氏》、《費氏》得置博士,《高氏》、《騶》、《夾》,《五經》奇異,並復求立,各有所執,乖戾分爭。從之則失道,不從則失人,將恐陛下必有CA75倦之聽。孔子曰:“博學約之,弗叛矣夫。”夫學而不約,必叛道也。顏淵曰:“博我以文,約我以禮。”孔子可謂知教,顏淵可謂善學矣。《老子》曰:“學道日損。”損猶約也。又曰:“絕學無憂。”絕末學也。今《費》、《左》二學,無有本師,而多反異,先帝前世,有疑於此,故《京氏》雖立,輒復見廢。疑道不可由,疑事不可行。《詩》、《書》之作,其來已久。孔子尚周流游觀,至於如命,自衛反魯,乃正《雅》、《頌》。今陛下草創天下,紀綱未定,雖設學官,無有弟子,《詩》、《書》不講,禮樂不修,奏立《左》、《費》,非政急務,孔子曰:“攻乎異端,斯害也已。”傳曰:“聞疑傳疑,聞信傳信,而堯、舜之道存。”願陛下疑先帝之所疑,信先帝之所信,以示反本,明不專已。天下之事所以異者,以不一本也。《易》曰:“天下之動,貞夫一也。”又曰:“正其本,萬事理。”《五經》之本自孔子始,謹奏《左氏》之失凡十四事。

時難者以太史公多引《左氏》,升又上太史公違戾《五經》,謬孔子言,及《左氏春秋》不可錄三十一事。詔以下博士。

後升為出妻所告,坐系,得出,還鄉里。永平中,為聊城令,坐事免,卒於家。

陳元字長孫,蒼梧廣信人也。父欽,習《左氏春秋》,事黎陽賈護,與劉歆同時而別自名家。王莽從欽受《左氏》學,以欽為CA75難將軍。元少傳父業,為之訓詁,銳精覃思,至不與鄉里通。以父任為郎。

建武初,元與桓譚、杜林、鄭興俱為學者所宗。時議欲立《左氏傳》博士,范升奏以為《左氏》淺末,不宜立。元聞之,乃詣闕上疏曰:

陛下撥亂反正,文武並用,深愍經藝謬雜,真偽錯亂,每臨朝日,輒延群臣講論聖道。知丘明至賢,親受孔子,而《公羊》、《穀梁》傳聞於後世,故詔立《左氏》,博詢可否,示不專已,盡之群下也。今論者沉溺所習,玩守舊聞,固執虛言傳受之辭,以非親見實事之道。《左氏》孤學少與,遂為異家之所復冒。夫至音不合眾聽,故伯牙絕弦;至寶不同眾好,故卞和泣血。仲尼聖德,而不容於世,況於竹帛余文,其為雷同者所排,固其宜也。非陛下至明,孰能察之!

臣元竊見博士范升等所議奏《左氏春秋》不可立,及太史公違戾凡四十五事。案升等所言,前後相違,皆斷B257小文,C841黷微辭,以年數小差,掇為巨謬,遺脫纖微,指為大尤。抉瑕E74E釁,掩其弘美,所謂“小辯破言,小言破道”者也。升等又曰:“先帝不以《左氏》為經,故不置博士,後主所宜因襲。”臣愚以為若先帝所行而後主必行者,則盤庚不當遷於殷,周公不當營洛邑,陛下不當都山東也。往者,孝武皇帝好《公羊》,衛太子好《穀梁》,有詔詔太子受《公羊》,不得受《F8B 6梁》,孝宣皇帝在人間時,聞衛太子好《穀梁》, 於是獨學之。及即位,為石渠論而《穀梁氏》興,至今與《公羊》並存。此先帝後帝各有所立,不必其相因也。孔子曰,純,儉,吾從眾;至於拜下,則違之。夫明者獨見,不惑於朱紫,聽者獨聞,不謬於清濁,故離朱不為巧眩移目,師曠不為新聲易耳。方今干戈少弭,戎事略EAAB,留思聖藝,眷顧儒雅,采孔子拜下之義,卒淵聖獨見之旨,分明白黑,建立《左氏》,解釋先聖之積結,洮汰學者之累惑,使基業垂於萬世,後進無復狐疑,則天下幸甚。

臣元愚鄙,嘗傳師言。如得以褐衣召見,俯伏庭下,誦孔氏之正道,理丘明之宿冤;若辭不合經,事不稽古,退就重誅,雖死之日,生之年也。

書奏,下其議,范升復與元相辯難,凡十餘上。帝卒立《左氏》學,太常選博士四人,元為第一。帝以元新忿爭,乃用其次司隸從事李封,於是諸儒以《左氏》之立,論議F446嘩,自公卿以下,數廷爭之。會封病卒,《左氏》復廢。

元以才高著名,辟司空李通府。時,大司農江馮上言,宜令司隸校尉督察三公。事下三府。元上疏曰:

臣聞師臣者帝,賓臣者霸。故武王以太公為師,齊桓以夷吾為仲父。孔子曰:“百官總己聽於冢宰。”近則高帝優相國之禮,太宗假宰輔之權。及亡新王莽,遭漢中衰,專操國柄,以偷天下,況已自喻,不信群臣。奪公輔之任,損宰相之威,以刺舉為明,徼訐為直。至乃陪仆告其君長,子弟變其父兄,罔密法峻,大臣無所措手足。然不能禁董忠之謀,身為世戮。故人君患在自驕,不患驕臣;失在自任,不在任人。是以文王有日昊之勞,周公執吐握之恭,不聞其崇刺舉,務督察也。方今四方尚擾,天下未一,百姓觀聽,鹹張耳目。陛下宜修文武之聖典,襲祖宗之遺德,勞心下士,屈節待賢,誠不宜使有司察公輔之名。

帝從之,宣下其議。

李通罷,元後復辟司徒歐陽歙府,數陳當世便事、郊廟之禮,帝不能用。以病去,年老,卒於家。子堅卿,有文章。

賈逵字景伯,扶風平陵人也。九世祖誼,文帝時為梁王太傅。曾祖父光,為常山太守,宣帝時以吏二千石自洛陽徙焉。父徽,從劉歆受《左氏春秋》,兼習《國語》、《周官》,又受《古文尚書》於塗惲,學《毛詩》於謝曼卿,作《左氏條例》二十一篇。

逵悉傳父業,弱冠能誦《左氏傳》及《五經》本文,以《大夏侯尚書》教授,雖為古學,兼通五家《穀梁》之說。自為兒童,常在太學,不通人間事。身長八尺二寸,諸儒為之語曰:“問事不休賈長頭。”性愷悌,多智思,俶儻有大節。尤明《左氏傳》、《國語》,為之《解詁》五十一篇,永平中,上疏獻之。顯宗重其書,寫藏秘館。

時,有神雀集宮殿宮府,冠羽有五采色,帝異之,以問臨邑侯劉復,復不能對,薦逵博物多識,帝乃召見逵,問之。對曰:“昔武王終父之業,鸑鷟在岐,宣帝威懷戎狄,神雀仍集,此胡降之徵也。”帝敕蘭台給筆札,使用《神雀頌》,拜為郎,與班固並校秘書,應對左右。

肅宗立,降意儒術,特好《古文尚書》、《左氏傳》。建初元年,詔逵入講北宮白虎觀、南宮雲台。帝善逵說,使發出《左氏傳》大義長於二傳者。逵於是具條奏之曰:

臣謹E74E出《左氏》三十七事尤著明者,斯皆君臣之正義,父子之紀綱。其餘同《公羊》者什有七八,或文簡小異,無害大體。至於祭仲、紀季、伍子胥、叔術之屬,《左氏》義深於君父,《公羊》多任於權變,其相殊絕,固以甚遠,而冤抑積久,莫肯分明。

臣以永平中上言《左氏》與圖讖合者,先帝不遺芻蕘,省納臣言,寫其傳詁,藏之秘書。建平中,侍中劉歆欲立《左氏》,不先暴論大義,而輕移太常,恃其義長,詆挫諸儒,諸儒內懷不服,相與排之。孝哀皇帝重逆眾心,故出歆為河內太守。從是攻擊《左氏》,遂為重仇。至光武皇帝,奮獨見之明,興立《左氏》、《穀梁》,會二家先師不曉圖讖,故令中道而廢。凡所以存先王之道者,要在安上理民也。今《左氏》崇君父,卑臣子,強幹弱枝,勸善戒善,至明至切,至直至順。且三代異物,損益隨時,故先帝博觀異家,各有所采。《易》有施、孟,復立梁丘,《尚書》歐陽,復有大小夏侯,今三傳之異亦猶是也。又《五經》家皆無以證圖讖明劉氏為堯後者,而《左氏》獨有明文。《五經》家皆言顓頊代黃帝,而堯不得為火德。《左氏》以為少昊代黃帝,即圖讖所謂帝宣也。如令堯不得為火,則漢不得為赤。其所發明,補益實多。

陛下通天然之明,建大聖之本,改元正歷,垂萬世則,是以麟鳳百數,嘉瑞雜B241。猶朝夕恪勤,游情《六藝》,研機綜微,靡不審核。若復留意廢學,以廣聖見,庶幾無所遺失矣。

書奏,帝嘉之,賜布五百匹,衣一襲,令逵自選《公羊》嚴、顏諸生高才者二十人,教以《左氏》,與簡紙經傳各一通。

逵母常有疾,帝欲加賜,以校書例多,特以錢二十萬,使潁陽侯馬防與之。謂防曰:“賈逵母病,此子無人事於外,屢空則從孤竹之子於首陽山矣。”

逵數為帝言《古文尚書》與經傳《爾雅》詁訓相應,詔令撰《歐陽》、《大小夏侯尚書古文》同異。逵集為三卷,帝善之。復令撰《齊》、《魯》、《韓詩》與《毛氏》異同。並作《周官解故》。遷逵為衛士令。八年,乃詔諸儒各選高才生,受《左氏》、《穀梁春秋》、《古文尚書》、《毛詩》,由是四經遂行於世。皆拜逵所選弟子及門生為千乘王國郎,朝夕受業黃門署,學者皆欣欣羨慕焉。

和帝即位,永元三年,以逵為左中郎將。八年,復為侍中,領騎都尉。內備帷幄,兼領秘書近署,甚見信用。

逵薦東萊司馬均、陳國汝郁,帝即征之,並蒙優禮。均字少賓,安貧好學,隱居教授,不應辟命。信誠行乎州里,鄉人有所計爭,輒令祝少賓,不直者終無敢言。位至侍中,以老病乞身,帝賜以大夫祿,歸鄉里。都字叔異,性仁孝,及親歿,遂隱處山澤。後累遷為魯相,以德教化,百姓稱之,流人歸者八九千戶。

逵所著經傳義詁及論難百餘萬言,又作詩、頌、誄、書、連珠、酒令凡九篇,學者宗之,後世稱為通儒。然不修小節,當世以此頗譏焉,故不至大官。永元十三年卒,時年七十二。朝廷愍惜,除兩子為太子舍人。

論曰:鄭、賈之學,行乎數百年中,遂為諸儒宗,亦徒有以焉爾。桓譚以不善讖流亡,鄭興以遜辭僅免,賈逵能附會文致,最差貴顯。世主以此論學,悲矣哉!

張霸字伯饒,蜀郡成都人也。年數歲而知孝讓,雖出入飲食,自然合禮,鄉人號為“張曾子”。七歲通《春秋》,復欲進余經,父母曰:“汝小未能也”,霸曰“我饒為之”,故字曰“饒”焉。

後就長水校尉樊B34A受《嚴氏公羊春秋》,遂博覽《五經》。諸生孫林、劉固、段著等慕之,各市宅其傍,以就學焉。

舉孝廉光祿主事,稍遷,永元中為會稽太守,表用郡人處士顧奉、公孫松等。奉後為潁川太守,松為司隸校尉,並有名稱。其餘有業行者,皆見擢用。郡中爭厲志節,習經者以千數,道路但聞誦聲

初,霸以樊B34A刪《嚴氏春秋》猶多繁辭,乃減定為二十萬言,更名《張氏學》。

霸始到越,賊未解,郡界不寧,乃移書開購,明用信賞,賊遂束手歸附,不煩士卒之力。童謠曰:“棄我戟,捐我矛,盜賊盡,吏皆休。”視事三年,謂掾史曰:“太守起自孤生,致位郡守。蓋日中則移,月滿則虧。老氏有言:‘知足不辱。’”遂上病。

後征,四遷為侍中。時皇后兄虎賁中郎將鄧騭,當朝貴盛,聞霸名行,欲與為交,霸逡巡不答,眾人笑其不識時務。後當為五更,會疾卒,年七十。遺賴諸子曰:“昔延州使齊,子死嬴、博,因坎路側,遂以葬焉。今蜀道阻遠,不宜歸塋,可止此葬,足藏發齒而已。務遵速朽,副我本心。人生一世,但當畏敬於人,若不善加己,直為受之。”諸子承命,葬於河南梁縣, 因遂家焉。 將作大匠翟D825等與諸儒門人追錄本行,謚曰憲文。中子楷。

楷字公超,通《嚴氏春秋》、《古文尚書》,門徒常百人。賓客慕之,自父黨夙儒,偕造門焉。車馬填街,徒從無所止,黃門及貴戚之家,皆起舍巷次,以候過客往來之利。楷疾其如此,輒徙避之。家貧無以為業,常乘驢車至縣賣藥,足給食者,輒還鄉里。司隸舉茂才,除長陵令,不至官。隱居弘農山中,學者隨之,所居成市,後華陰山南遂有公超市。五府連辟,舉賢良方正,不就。

漢安元年,順帝特下詔告河南尹曰:“故長陵令張楷行慕原憲,操擬夷、齊,輕貴樂賤,竄跡幽藪,高志確然,獨拔群俗。前比征命,盤桓未至,將主者玩習於常,優賢不足,使其難進歟?郡時以禮發遣。”楷復告疾不到。

性好道術,能作五里霧。時關西人裴優亦能為三里霧,自以不如楷,從學之,楷避不肯見。桓帝即位,優遂行霧作賊,事覺被考,引楷言從學術,楷坐系廷尉詔獄,積二年,恆諷誦經藉,作《尚書注》。後以事無驗,見原還家。建和三年,下詔安車備禮聘之,辭以篤疾不行。年七十,終於家。子陵。

陵字處沖,官至尚書。元嘉中,歲首朝賀,大將軍梁冀帶劍入省,陵呵叱令出,敕羽林、虎賁奪冀劍。冀跪謝,陵不應,即劾奏冀,請廷尉論罪,有詔以一歲俸贖,而百僚肅然。

初,冀弟不疑為河南尹,舉陵孝廉。不疑疾陵之奏冀,因謂曰:“昔舉君,適所以自罰也。”陵對曰:“明府不以陵不肖,誤見擢序,今申公憲,以報私恩。”不疑有慚色。陵弟玄。

玄字處虛,沉深有才略,以時亂不仕。司空張溫數以禮辟,不能致。中平二年,溫以車騎將軍出征涼州賊邊章等,將行,玄自田廬被褐帶索,要說溫曰:“天下寇賊雲起,豈不以黃門常侍無道故乎?聞中貴人公卿已下當出祖道於平樂觀,明公總天下威重,握六師之要,若於中坐酒酣,鳴金鼓,整行陣,召軍正執有罪者誅之,引兵還屯都亭,以次剪除中官,解天下之倒縣,報海內之怨毒,然後顯用隱逸忠正之士,則邊章之徒宛轉股掌之上矣。”溫聞大震,不能對,良久謂玄曰:“處虛,非不悅子之言,顧吾不能行,如何!”玄乃嘆曰:“事行則為福,不行則為賊。今與公長辭矣。”即仰藥欲飲之。溫前執其手曰:“子忠於我,我不能用,是吾罪也,子何為當然!且出口入耳之言,誰今知之!”玄遂去,隱居魯陽山中。及董卓秉政,聞之,辟以為掾,舉侍御史,不就。卓臨之以兵,不得已強起,至輪氏,道病終。

贊曰:中世儒門,賈、鄭名學。眾馳一介,爭禮氈幄。升、元守經,義偏情較,霸貴知止,辭交戚里。公超善術,所舍成市。

譯文

(鄭興、范升、陳元、賈逵、張霸)

◆鄭興傳,鄭興,字少贛,河南開封人。少時學《公羊春秋》,晚年學《左氏傳》,積累知識,深入思考,通達書中要旨,同學輩都以鄭為師。

天鳳年間,率領學生從劉歆講《左氏傳》大義,劉歆讚美鄭興的才華,使鄭撰寫條例、章句、傳詁,並校正《三統曆》(夏、商、周三歷,劉歆撰)。更始即位,用司直李松代理丞相,先入長安,李松用鄭興做長史,派他回去接皇帝遷都。更始的一些將領都是山東人,都勸駕留住洛陽。鄭興勸皇帝道:“陛下從荊楚起兵,權政尚未施行,一朝建立國號,而山西雄桀爭著殺王莽,打開關門在郊外迎接陛下,為的是什麼呢?這是天下百姓被王莽的虐政害苦了,而思念漢高祖的舊德哩。現在久不安撫百姓,臣下恐怕百姓離心,盜賊又會興起。《春秋》上寫齊桓公即位為‘齊小白入齊’,而不稱齊侯,因為尚未朝廟祭祖的原故。現在議論的人想先平定赤眉而後入關,是不知根本而爭其末梢,恐怕國家的守衛轉移在函谷關,即使睡在洛陽,難道安於枕席嗎?”更始帝說“:我向西已下決心了。”拜鄭興為諫議大夫,派他安集關西和朔方、涼州、益州,回來後拜為涼州刺史。恰逢天水有反叛的,攻殺郡守。鄭興因而免職。當時赤眉入關,東邊道路不通,鄭興就向西歸附隗囂,隗囂虛心用禮節請鄭,而鄭興感到委屈,稱病不起。隗囂誇耀自己,常用周文王自比,便與諸將商議自立為王。鄭興聽說就勸阻隗囂道:“《春秋》傳說:‘口裡不說忠信的話叫..,耳朵不聽五聲之和叫聾。’近來諸將集會,莫不是不說忠信的話么,大將軍聽從了,莫不是缺乏詳細的考察么?從前周文王繼承祖宗道德的餘緒,加之本人的聰明才智,三分天下有其二,尚且能服侍殷商,等到武王即位,八百諸侯不謀而會於孟津,都說‘商紂可以討伐了’。周武王認為天命尚不可知,於是還師等待天時。

漢高祖征伐多年,還用沛公的名義行軍。現在你的令德雖然鮮明,但沒有周朝那樣的福澤,威略雖很振興,但沒有漢高祖的功勳,而想舉辦不可辦的事業,將加速引禍,恐怕不可以吧!希望將軍仔細考慮一下。”隗囂終於沒有稱王。後來就廣泛設定官吏職位,用來提高自己的威望。鄭興又阻止隗囂道:“那些中郎將、太中大夫、使持節官都是王者的車服,不是人臣所應有的。孔子說‘:只有器(車服)和名(爵號),不可借給別人。’不可借給別人的東西,也不可向別人借來。對實際無好處,對名聲有損害,不是尊重皇上的意思。”隗囂感到為難也就停止了。等到隗囂叫兒子隗恂入侍,將出發時,鄭興托隗恂請求回家安葬父母,隗囂不聽從而遷徙鄭興的房舍,增加其官秩與禮儀。鄭興進見隗囂道“:從前遭逢赤眉之亂,憑將軍僚舊的關係,所以冒昧請求回家明德。幸蒙天地的大恩,又得保全其性命。我聽說侍親的道理,父母活著時用禮節奉養他,父母死後用禮節安葬他,用禮節祭奠他,遵奉這些禮節,不敢半點違反。現在因為父母尚未埋葬,請求告老還鄉,如果增加官秩搬遷房舍,中間又拖延不少時間,這是用父母作釣餌,太無禮了。將軍怎么能這樣?”隗囂說“:我就不配挽留老朋友嗎?”鄭興說:“將軍占有七郡的土地,擁有羌胡的百姓,來擁戴本朝,德沒有再厚的,威沒有再重的。在駐地就是專命的大使,進朝延就是鼎立的大臣。我,從俗之人,不敢深處不出,通過將軍求進身之階,不擔心達不到目的;委託將軍求進入朝廷,不擔心不親受恩典,這就是我不違背將軍的心計哩!我已替父母請求,不可這樣中止,願把妻子留下來,我獨自歸葬,將軍又何必猜疑呢?”隗囂說“:這太好了。”於是催他趕辦行裝,叫他和妻子一道向東而去。

這是建武六年(30)的事。侍御史杜林先與鄭興同住在隴右,杜林就推薦鄭興道:“我看到河南鄭興,堅守正義,喜好書,知識淵博,思想堅定,有公孫僑、觀射父的德行,應該留在皇上的身邊,掌握國家的機密。從前張仲在周朝,輔佐周宣王,而詩人十分高興。希望陛下留心觀察,來為陛下分勞。”於是鄭興被征為太中大夫。第二年三月三十日,日食。鄭興便上疏道“:《春秋》認為天反時便成災,地反物便成妖,人反德便是亂,亂就妖災發生。往年以來,怪現象連續出現,料想是辦事有缺陷。按《春秋》‘魯昭公十七年夏六月甲戍初一,有日食。’古書上說:‘日過分而未至(未及夏至),日、月、星三辰有災,於是百官穿著素服,國君不舉盛饌,避正寢過日食時,樂師奏鼓,廟祝用幣於社,史官用語言自責。’現在正值孟夏,純乾用事,陰氣未發作,災害更重。國家沒有善政,天意就在日月上表現出來。變咎一來,不可不謹慎,其要害在於針對人心,選擇恰當的官吏。古時堯帝知道鯀不可用而用了他,這是屈己之明,因人之心。齊桓公不計舊仇而用管仲,晉文公回晉國而用谷阝索殳,都是不計私仇,擇人處位的意思。現在公卿大夫多推舉漁陽太守郭亻及可做大司空,而陛下沒有及時定下來,道路上流言很多,都說‘朝廷想用功臣’,功臣用而位置錯了。希望陛下上以唐虞為師,下看齊、晉的做法,來成就屈己從眾的美德,促成群臣讓善的功勞。

日月交會,本應在每月初一,而近年日食,每多在三十日。先時而合,都是月亮走快了點。太陽是君王的象徵而月亮是臣子的象徵,君主亢急那么臣下促迫,所以走得快了。今年正月出現繁霜,自那時以來,大多寒日。這也是急咎的懲罰。老天爺對賢聖之君,等於慈父對於孝子,丁寧申戒,想讓他反思政事,所以災變出現,這是國家的福。現在陛下高明而群臣惶促,應多想柔克之政,留心《洪範》之法,廣泛聽取意見。”書奏上,多被採納。帝曾經問鄭興郊祀的事,並說:“我想用讖言斷定,怎么樣?”鄭興答道:“臣下不懂德讖。”皇上怒道:“卿不為讖,你能說讖不對嗎?”鄭興惶恐地說“:臣對於讖書沒有學過,而不是認為不對哩。”皇上的意思才緩解下來。鄭興多次言政事,依經守義,文章溫和儒雅,但因為他不會用讖所以不得重用。

九年(33),皇帝派鄭興監征南、積弩營於津鄉。恰逢征南將軍岑彭被刺客所殺,鄭興率領他的營部,便與大司馬吳漢一道去打公孫述。公孫述死後,皇上下詔讓鄭興留屯成都。不久,侍御史奏鄭興奉使私買奴婢,於是降職做蓮勺令。這時正是喪亂以後,郡縣殘破荒蕪,鄭興正想修築城郭,修禮教來教化百姓,後來因事免職。鄭興好古學,尤其對《左氏》、周官》有研究,長於歷算,從杜林、桓譚、衛宏等人,都斟酌取其旨意。世上談《左氏》的多半以鄭興為祖。而賈逵自傳其父業,所以有鄭、賈之學的說法。鄭興離開蓮勺以後,不再做官。曾經客授閿鄉,三公幾次請他都不肯出來,死在家中。

◆范升傳,范升,宇辯卿,代郡人。少年時死了父親,靠外家生活。九歲時讀了《論語》、《孝經》,年長時,學習《梁丘易》、《老子》,並教授後生學習。王莽的大司空王邑提拔范升做議曹史。當時王莽連續徵兵,賦稅繁多,范升於是向王邑提意見道“:我聽說做兒子的別人不非議其父母算作孝,做臣子的下面不非議其君上算作忠。現在眾人都稱朝聖,都說皇上公明。所謂明者沒有看不見的東西,聖者沒有聽不見的東西。現在天下的事情,明明勝過日月,震震勝於雷庭,而朝廷上看不見,公也說聽不見,那么老百姓怎能呼天?您以為對的而不講,那么過失還小;明知道錯了而跟著乾,那么過就大了。兩者對於公無可避免,天下埋怨您是應該的。朝廷把遠處人民不服從為憂慮,我認為近處人民不喜悅算是重憂。現在行動與時令乖戾,事情與道理相違,好比車子在覆車的道上狂奔,在事敗之後去探湯,後出更加可怪,晚發更可怕哩。現在正是歲首,而動員百姓遠征,野草不能充飢,田荒無人耕種,谷價飛漲,每斛漲至數千,官吏百姓陷於水火之中,不是國家的人。這樣下去,就像讓胡、貊之人守關,青州、徐州的強盜就近在帷帳之內了。我有一句話,可以解除天下人倒懸之憂,免去百姓的焦慮,不可用書信傳遞,希望皇上引見,陳述我的想法。”王邑雖然認為范升的話有理,但始終不用它。范升稱病請求退休,王邑不聽,派他乘傳出使上黨。范升就與漢兵相會,於是留下來沒回去。

建武二年(26),光武帝徵召范升到懷宮,封為議郎,升為博士。范升上疏推辭道“:臣和博士梁恭、山陽太守呂羌都學過《梁丘易》。他們二人年紀老了,對經學很有研究,而臣沒有及時退休,現在與梁恭並立,深知呂羌有學問,又不能進,對二老深感慚愧,沒臉面見世人。讀了書不能實行,知道而不能說,不能開口以為人師,願推掉博士讓給梁恭呂羌。”皇上不同意,但從此更重視他,數次下詔引見,每有大事,常召見訪問。當時尚書令韓歆上疏,想為《費氏易》、《左氏春秋》立博士,皇上下詔讓大家討論。四年(28)正月,朝見公卿、大夫、博士在雲台。皇帝說:“范博士可上前發表意見。”范升起立答道“:《左氏》不以孔子為祖,而出於左丘明,師徒相傳,又無其人,又不是先帝所存,沒有因由可立博士。”於是和韓歆及太中大夫許淑等互相辯難,到了中午才罷。范升退朝後又奏道“:臣下聽說人主不稽考古史,不能承受天命;臣子不述舊聞,不能侍奉國君。陛下同情經學有缺,勞心經藝,總想廣徵意見,所以異端都起來了。近來有司請設《京氏易》博士,下面執事們沒有誰能有根據地糾正。《京氏易》既立了,《費氏易》又在怨望,《左氏春秋》也希望設立。《京》、《費》已立,再就是《高氏》了,《春秋》之家,又有《騶》、《夾》。如果《左氏》、《費氏》能設博士,《高氏》、《騶》、《夾》,《五經》奇異,都要求設立,各有所執,乖戾分爭。聽從了就失去正道,不聽從就失去人,將恐陛下必然聽得厭煩。

孔子說‘:博學約之,弗叛矣夫。’(博學各家而簡約之,可以不違背正道了)學了不約,一定會叛道。顏淵說:‘博我以文,約我以禮。’孔子可說是知教,顏淵可說是善學了。《老子》說:‘學道日損。’損,就是約的意思。又說:‘絕學無憂。’絕,指末學。現在《費》、《左》二學,沒有本師,而多反異,先帝前世,對這便有壞疑,所以《京氏》雖立,馬上又被廢掉。疑道不可遵循,疑事不可實行。《詩書》的興起,由來已經很久。孔子尚且周遊列國,到了五十歲,才從衛國回到魯國,校正《雅》、《頌》。現在陛下草創天下,紀綱尚未定立,雖設學官,沒有弟子,《詩書》不講,禮樂不修,奏立《左氏》、《費氏》,不是當務之急。孔子說:‘攻乎異端,斯害也已。’(研究邪說異端,一定有害處)古書說‘:聞疑傳疑,聞信傳信,而堯舜之道存。’願陛下疑先帝之所疑,信先帝之所信,用來表示回到根本,也表明不專己。天下之事不同的原因,就在於根本不一致哩。《易》說:‘天下之動,貞夫一也。’又說‘:正其本,萬事理。’《五經》的根本從孔子開始,謹奏《左氏》的錯失共十四件事。”當時提出疑難的認為太史公多引《左氏》,范氏又上書說太史公違背《五經》,歪曲孔子的話,以及《左氏春秋》不可錄三十一事。詔書把他的意見下交給博士討論。後來范升被出妻所告,坐了牢,出獄後,回到鄉里。永平年間,做聊城令,因事免職,死在家中。

◆陳元傳,陳元字長孫,蒼梧廣信人。父親陳欽,學習《左氏春秋》,師侍黎陽賈護,與劉歆同時而自成一家。王莽曾經從陳欽受《左氏》學,封陳欽為蕌難將軍。陳元少時傳父親的學業,為《左氏》作註解,集中精力思考,甚至不與鄉里往來。

因父親的職務而為郎。

建武初年(25),陳元與桓譚、杜林、鄭興都被當時學者認為正宗。當時有人倡議想立《左氏傳》博士,范升上奏認為《左氏》淺末,不該立。陳元聽了,就上朝奏疏道:“陛下撥亂反正,文武並用,深感經藝謬誤錯雜,真偽難分,每臨朝日,常請群臣議論聖道。知道左丘明是極賢的人,親受孔子教育,而《公羊》、《穀梁》傳聞於後世,所以下詔立《左氏》,廣泛徵詢意見,表示不專用己意,盡之群下。現在論者沉溺於自己所習的學問,玩守舊聞,固執虛言傳受之辭,認為不是親見實事之道。《左氏》個人鑽研,少與別人通氣,於是被異家掩蓋。最好的音樂不合眾人聽覺,所以伯牙絕弦;最好的寶石不被眾人認知,所以卞和泣血。孔子聖人之德,而不容於當世。何況是竹帛余文,被雷同者所排斥,本是當然的啊!不是陛下至明,誰能覺察出來。“臣見過范升博士所議奏《左氏春秋》不可立博士,和他列舉太史公違戾共四十五件事。按升等所言,前後相違,都是斷截小文,吹毛求疵,因年數稍有出入,就指為大錯誤;遺漏一些小節,認為便是大缺失,挑剔毛病,掩蓋弘美,正所謂‘小辯破言,小言破道’的意思。范升他們又說:‘先帝不以左氏為經,故不置博士,後主所宜因襲。’臣愚認為如果先帝所行而後主必須照辦的話,那么盤庚不應遷到殷都去,周公也不應營洛陽,陛下也不應都山東了。

過去,孝武皇帝好《公羊》,衛太子好《穀梁》,有詔書叫太子受《公羊》,不得受《公梁》。孝宣皇帝在世時,聽說衛太子好《穀梁》,於是獨自學習。等到即位,在石渠討論《五經》而《穀梁》之學興起,至今與《公羊》學並存。這就是先帝後帝各有所立,不必互相因襲哩。孔子說‘:純,儉,吾從眾;至於拜下,則違之。’眼睛明的人有獨見,不被朱紫所迷惑,會聽者有獨聞,不被清濁所混亂,所以離朱不被巧眩移目,師曠不被新聲易耳。現在干戈初停,戰事略止,留心聖經賢傳,考慮儒雅之學,採取孔子拜下的意思,卒淵聖人獨見的宗旨,分明白黑,建立《左氏》學派,解釋先聖的積結,淘汰學者的困惑,使基業垂於萬代,後進不再狐疑,那么天下就幸甚了。“臣元愚昧,曾經向老師學過。如果能以粗布衣召見,俯伏庭下,誦孔氏的正道,理丘明的宿冤;如果言辭不合經傳,事情不合古人,退下來甘受重刑,即使死了,也等於活著。”書奏上去,皇上批示交下邊議論,范升又與陳元辯論起來,共十多次。皇上最後立了《左氏》學,太常選博士四人,陳元第一。帝認為陳元剛參加爭論,就用他作司錄李封的從事,於是諸儒因《左氏》之立,議論紛紛,自公卿以下,幾次在廷爭論。正逢李封病死,《左氏》之學又廢止了。陳元因才高著名,提升到司空李通府。當時大司農江馮上言,應叫司隸校尉督察三公。事情下達三府。陳元上疏道“:臣聽說以臣為師的能為帝,以臣為賓者能稱霸。所以武王用太公為師,齊桓公用管夷吾為仲父。孔子說‘:百官總己聽於冢宰。’

近代漢高帝有優待相國之禮,太宗(孝文帝)從丞相手中救出鄧通叫做‘假權’,到了王莽篡位,漢室中衰,專操國柄,竊得天下,專憑己意,不信群臣。奪公輔之任,損害宰相之威,以揭發別人為明,攻人之短為直。以至陪仆控告其君長,子弟違背其父兄,網密法峻,大臣無所措手足。然而不能阻止董忠的反叛,本身被殺害。所以人君患在自己驕傲,不患有驕臣;失在自任,不在任人。因此文王有日昊吃飯之勞,周公有吐飠甫握髮之恭,沒聽說有什麼提倡揭發,加強督察的作法。當前四方還不平靖,天下不夠統一,百姓都在觀望,耳目張得大大的。陛下應修文武的聖典,繼承祖宗的遺德,勞心下士,屈節待賢,但不應使有司監察公輔之名。”皇帝聽從了,把他的建議發下去。李通罷官後,陳元又提拔到司徒歐陽歙府,幾次陳述當世事務,郊廟之禮,皇帝不能採用。因病離職,年老,死在家中。

◆賈逵傳,賈逵,字景伯,扶風平陵人。九世祖賈誼,漢文帝時做過梁王的老師。曾祖父賈光,做過常山太守,漢宣帝時以吏二千石,從洛陽遷去。父親賈徽,從劉歆學習《左氏春秋》,還學習《國語》、《周官》,又向塗惲學習古文《尚書》,向謝曼卿學習《毛詩》,著有《左氏條例》二十一篇。賈逵完全繼承父親的學業,二十歲時能讀《左氏傳》和《五經》本文,用《大夏侯尚書》教授門徒,雖然是古學,兼通五家《穀梁》之學說。從兒童時起,就常在太學,不了解外面的事務。

賈逵身長八尺二寸,一些儒生取笑他說:“問事不休賈長頭。”意思是說賈逵個頭很高,但對外面情況不了解,喜歡問這問那。他性格快活,平易,很聰明,喜思考,與眾不同,很大方。他特別對《左氏傳》、《國語》有研究,寫有這兩部書的《解詁》五十一篇,永平年間,上疏獻給皇帝。顯宗很重視,令人將它抄寫一份藏在秘館裡面。當時有神雀飛到宮殿官府,頭上羽毛有五彩之色,皇帝很覺奇怪,問臨邑侯劉復是什麼原故,劉復答不上來,推薦賈逵說他知識很淵博,皇帝於是召見賈逵,問他是什麼原故,賈逵答道:“從前周武王完成父親的基業,鳳凰出現在岐山,漢宣帝威信很高,戎狄歸順,神雀也連續出現過,這是胡人將降順的預兆哩。”皇帝命令蘭台史官拿出筆札,叫賈逵寫一篇《神雀賦》,並拜賈逵為郎,與班固一道任校秘書,留在皇帝身邊備諮詢。肅宗即位,推崇儒家學術,特別喜歡《古文尚書》、《左氏傳》。

建初元年(76),詔進北宮白虎觀、南宮雲台講學。皇帝讚賞賈逵的講法,要他發揮《左氏傳》的大義比公羊、穀梁二傳見長的地方。賈逵於是逐條奏明道:“臣謹挑選出《左氏傳》三十事特別著名的地方,都是宣揚君為臣綱的正義,父為子綱的道理。其餘十分之七八與《公羊傳》相同,有的文字簡略,小有差異,無傷大體。至如寫到祭仲、紀季、伍子胥、叔術等人,《左氏》深刻發揮君臣的大義,《公羊》多認為是通權達變,這就相差很確定,但是冤抑太久,不能分清是非。“臣在永平年間曾經上書談到《左氏傳》中某些與圖讖相合的地方,先帝沒有遺棄芻蕘之言,採納了臣的話,由臣寫出詳細的講解,藏在秘書處。

建平年間,侍中劉歆想立《左氏傳》,但他不先擺出大義,而輕易地交給太常,自以為理由充足,能夠挫敗那些儒生,可儒生們內心不服,聯合起來抵制。孝哀皇帝又迎合眾人心理,所以劉歆做河內太守。從此大家攻擊《左氏》,成為眾矢之的。到了光武皇帝,有獨特的見地,興立《左氏》、《穀梁》兩家,恰巧兩家先師不通曉圖讖之學,所以半途而廢了。臣下認為凡是保存先王之道的書籍,要害在於安上理民。現在《左氏》推崇君父之道,卑視臣子,這是強幹弱枝,勸癢戒惡,道理極為明白切當,直接順理成章。況且三代時不同事物,隨時有所增減,所在先帝廣泛觀察各種學說,採取各家之長。例如《易經》有了施、孟兩家,又立梁丘氏;《尚書》有了歐陽一家,又有大小夏侯,現在三傳各不相同,也是這個道理。又《五經》各家都不能用圖讖來證明劉氏是堯帝的後代,而《左氏》獨有明文能夠說明。《五經》家都說顓頊代替黃帝,而堯不得為火德。但《左氏》卻以為少昊代替黃帝,就是圖讖所講的帝宣。如果堯不得為火,那么漢就不得為赤,它所發明的見解,很能補充一些道理。“陛下通曉天然的聰明,建大聖的根本,更改年號,修正曆法,為萬代做出典範,因此,麟鳳百數呈說,好兆頭多次出現,陛下仍然早晚勤勉,鑽研《六藝》,對細微之處,也無不審理核實。如果再留心一些廢棄的學問,增廣一些見聞,那就沒有什麼遺失的了’。”書奏上去,皇帝十分嘉獎,賞賜布五百匹,衣一套,命令賈逵自己挑選《公羊》學派的嚴、顏諸生有高才的二十人,以《左氏傳》作教材,給予竹簡和紙寫的經傳各一通。賈逵的母親經常有病,皇帝想加賜一些財物,因為校書例多,特地拿了錢二十萬,派潁陽侯馬防送去。對馬防說:“賈逵的母親病了,他與外界沒有什麼交往,再窮困就會像伯夷、叔齊在首陽山那樣做餓鬼了。”賈逵多次給皇帝講《古文尚書》與經傳《爾雅》的詁訓相呼應,皇帝下詔書命他著《歐陽、大小夏侯尚書古文同異》。賈逵集中寫了三卷,帝認為很好。又叫他寫《齊、魯、韓詩與〈毛氏〉異同》,並作《周官解故》。提升賈逵作衛士令。

八年(96),下詔諸儒各選高才生學習《左氏》、《穀梁春秋》、《古文尚書》、《毛詩》,從此四經便流行於世。都封賈逵所選弟子和門生作千乘王國郎,早晚在黃門署學習,學者都很羨慕。和帝即位,

永元三年(91),任命賈逵作左中郎將。

八年(96),又作侍中,領騎都尉內備帷幄,兼管秘書近署,很被信用。賈逵所著經傳義詁及論難百多萬字,又作詩、諫、書、連珠、酒令共九篇。學者很崇拜他,後代稱他為通儒。但是他為人不大注意小節,當代對此有些譏諷,所以沒有做成大官。

永元十三年(101)死去,時年七十二歲。朝廷憐憫他,封他兩個兒子作太子舍人。

◆張霸傳,張霸字伯饒,蜀郡成都人。年齡很小就知道孝順和謙讓,即使出入飲食,自然合乎禮節,鄉里人稱他叫“張曾子”。七歲時就通曉《春秋》,又想進修其他經書,父母說“你年紀小不能學那么多”,張霸說“我饒(益)為之”,所以又取名叫“饒”。後來跟長水校尉樊鰷學習《嚴氏公羊春秋》,於是博覽《五經》。當時青年人孫林、劉固、段著等羨慕他,各人在張霸住室旁邊買房子住下,以便向張學習。張霸被推舉為孝廉光祿勛之主事,不久又有升遷,永元年間做了會稽太守,上表錄用郡人處士顧奉、公孫松等。顧奉後來做了潁川太守,公孫松做了司隸校尉,都很著名。其餘有專業特長的,都被提拔錄用。郡中人從此都爭相磨礪志節,學習經書的上千數人,道路上都聽見誦讀聲。起初,張霸認為樊鰷刪改《嚴氏春秋》還有許多繁辭,於是他又減定為二十萬字,改名《張氏學》。張霸開始到越,賊人尚未解除,郡界不安寧,於是張霸便發布公文懸賞,明用信實,賊人就束手歸附,不煩士卒之力。童謠說:“棄我卓戈,捐我矛,盜賊盡,吏皆休。”張視事三年,對椽史說:“太守從孤兒出身,做到了郡守。大凡太陽正中就傾斜,月亮滿後就虧損。老子有句話:‘知足不辱’。”於是上書請病假。後來又被徵用,四次升遷做到侍中。這時皇后之兄虎賁中郎將鄧騭,是當朝貴盛,聽到張霸的名氣,想與他交朋友,張霸猶豫不作回答,眾人笑他不識時務。後來到了應當休養時,恰巧生病而死,年七十。臨終前寫遺書給兒子們道“:從前延州季子出使齊國,兒子死在贏、博之間,就在坎坷的路側,埋葬在那裡。現在蜀道阻遠,不宜運歸鄉里,可埋在此處,夠掩埋頭髮牙齒就夠了。務必遵照速朽的原則,體現我的心愿。人生一世,應當受別人畏敬,如果不好好安排自己,簡直自作自受。”兒子們遵照父命,將他葬於河南梁縣,就在那裡安了家。將作大匠翟酉甫等與諸儒門人追錄他的生平行事,謚曰“憲文”。